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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资格。

相叶知道,等着自己的只有这句没资格。

碳基生命的相叶雅纪早已经不在了。地球生存环境日渐恶劣,人口迅速锐减,早在开普勒探索号出发之前,那个相叶就已经不在了。他到最后也拒绝进冰箱,和樱井翔一起度过了为数不多但也数不胜数的最好的时光。

他有血肉,有笑有泪,直到最后。

你不是他。

你不配提他,更不配成为他。

真是这样吗。

这个承载了碳基生命全部记忆的硅基生命,永远也不配成为相叶雅纪吗。

一个825年过去,又一个825年。

数以千万个日夜里,他难道就不是想念着夏天的阳光冬日的初雪,心能跳脸会红,有泪有痛,会做梦怕惊醒,一个活生生的他吗。

每一个825年的煎熬,他就只配得到这样的对待吗。

“你不让我说出来,是因为你不想面对这个事实。但今天你拦不住我,无论你承不承认——”相叶拢一拢被酒泼湿的头发,“我就是他。”

樱井像是被激怒了。

他手里已经没了能扔过来的东西,却竟然看到角落里躺着一颗篮球。他走过去,俯身捡起球攥在手上。

相叶看他一眼。

轮到相叶笑。

“怎么,想拿球砸我吗。”

“……”

“虽然我想说我的确还欠你这一球,但你砸不中我的。”

“你当我躺几百年就会四肢退化吗。”

“你砸不中我是因为你从没正眼看过我。”

相叶平静说出这句话时,樱井的肩膀像是抖了一下。

“几百年又几百年,你从没正眼看过我一次。”

“……”

“我知道,你嫌我恶心,看也不想看一眼。”话说到这个份上,倒反而越发心平气和起来。“你觉得我占有了他的记忆,我不配。”

“……”樱井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无法反驳。

“但我也并不是你想象的一堆集成数据。”相叶抱起膝盖,仰起脸,“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有自己的意识。这个意识会思考会做梦,从不肯听任何程序的规劝……如果他肯,就没有现在这么辛苦了。”

“你知道,我并不想伤害你,从来不想。只是……”

“无论你承不承认,我想告诉你一个事实,并不存在第二意识,从来没有过。我的意识,就是他的意识。这是我留给我的,来自我本人的授意。”

“但你怎么可能……”樱井抿下嘴,接下来的话很难出口,但还是要说下去,“他是那么热爱生命,那么鲜活,那么自由……绝不肯受半点束缚。正因为不肯受束缚,他才会选择永远留在了地球,不是吗。”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愿意复制自己的意识,延续到一个毫无生命力,被制造出来的身体上?他怎么肯让自己的灵魂被困在这样的硅基身体里?”

“你说得都对,但你忘记了一点。”

“什么?”

相叶看向樱井,“我喜欢你。”

樱井语塞。

“因为喜欢你,而舍不得留你一个人,无论是在地球,还是去寻找新星球的路上。因为喜欢你,我愿意在成百上千年的虚无寂静里等待,以免你太孤单。”

樱井看着他,说不出话。

“因为太过喜欢一个人而最终反悔,这很出奇吗?”相叶转过脸。

樱井翔这大概真是第一次正视这个相叶雅纪。

实际上他之前的不敢正眼看他,只是因为害怕。他害怕自己一旦正视这个相叶,就会立刻爱上他,而忘记了真正的相叶。

但现在。

樱井可以确定。

只需要看一眼,他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相叶雅纪。眼睛永远骗不了人,无论硅基还是碳基,这就是相叶雅纪的生命。从来无所谓现在这个,或者之前那个。

“我只活在这里,这时。记得吗。”

蓄满水的眼里,灼出火光来。

樱井纵身,扑到相叶身上。

篮球滚落弹走。

砰砰轻响。

 

 

——

球打在篮板上,弹飞很远。

樱井转过身哈哈大笑,“当然是不可能的啦,这怎么可能投得中。”

“我满以为你这下子要中呢……”相叶也跟着笑。

“如果这都能投中,那圆周率就要算到尽头了。”樱井坐在球场边。

相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你知道现在的数学家们已经把圆周率算到60多亿位了吗。”

“不,不知道。算那么多位干什么用?”

“因为如果有一天真的计算出圆周率开始出现循环了,也就是有尽头了,那就说明,我们这个世界是假的。”

“什么,假的?”

“圆周率应该是无限不循环,而如果它是有循环的,那就是说一个圆并不是真正的圆,它是由无数无限短小的线段组成的。因为那个数值过于微小,我们肉眼已经不可见,因此虽然圆看起来是个圆,但实际上它是不圆滑的,是有锯齿的。”

“……你看我像不像是听得明白的样子。”

“简单打个比方吧,比如以前我们看的电影视频图像,因为像素低,就有很多锯齿马塞克,这些都是图像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证据。而如果圆周率有尽头,就是这个世界的圆不是完全平滑的,也有锯齿和马塞克,那就说明我们这个世界也是被制造出来的。”

“制造……被谁。”

“比我们更高维度的生物,或者程序。”

“你是说我们这个世界是个游戏?”

“虽然不一定就是游戏,但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我有点乱,你让我消化一会儿……”

“哈,更简单点来说吧,就是如果我能背身投进三分球,那这个世界就一定是假的。”樱井站起身,“到时你就可以知道,我们所在的这里是被制造出来的。”

“是这样啊……”相叶似乎看得到从他肩头流过的风,他相信此刻随着那风淌进他心里的阳光和空气,都不会是被制造出来的。

这个世界的圆周率还没有算到尽头。

这个没有尽头的世界里,有樱井翔。

而樱井翔不就是这个世界的尽头吗。

相叶雅纪可太爱这个世界了。

 

 

825年才等来七天。

我们为什么那么傻。

碳基和硅基有什么不同,你大可以亲自来试试。

看一看,一个生命从一种载体过度到另一种载体,敏感点会不会变,耳语有没有新词话,偏好有没有不同,习惯的体位又会不会换?

别急,我们慢慢试。

好像有什么人说过,七天,对于上床来说或许不长,对于在一起来说,已经是永远了。

 

 

你说,我们能到得了开普勒星吗?

说真的,我不知道。

那你说,开普勒星会适合人类生存吗?

我也不知道。

那人类,岂不是要完啦。

……如果是那样,人类的最后一个念头由你来想。

我想的,会是你。

 

 

 

END




今年我有一句话。
还不想就这样散场。




拍手[13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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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条搅动起雨滴,在青灰色云海之间一圈圈转动,像在制造一个小型的人工涡轮。

樱井在脚踝处的疼痛里睁了睁眼。

雨水立刻落进眼睛,他皱皱眉,一时只有一片模糊里的雨声和车轮转动声。

“小翔……没事吧?”

相叶捂着后脑勺朝他摸过来时,他知道双方都无大碍,不过是雨大路滑,双人自行车又难掌控平衡,才会顺着路面横向将两人摔了出去。

没事,至多是扭了脚擦破手,但他就是不想爬起来。

“小翔?……”相叶俯身,伸手拍拍他的脸,“受伤了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樱井躺平在路面上,20度的潮湿温热让人即使身处12月的时节也不至于受凉。“至少要有个刹车吧。”

“我本来想的是……”

“你说了,相信你,你能停下来的。”

“抱歉,是我着急了,我是怕你被淋得太湿……”

“看不到蓝天了,对吗。”

“起飞前我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天气。”

“你还说,飞过来会比较快。”

“坐车的话太久了,还是直接飞过来……”

“那这么看,我们是降落失败了。”

“什么,你说?”相叶在雨里朝他附耳过来。

“我说,我们还是。”樱井喘几口气,刚才明明横飞的雨这会儿全都针一样扎进眼睛里,让他的视线始终没能清晰。

“我们,怎样。”相叶说。

“就到这里吧。”樱井说。

“就到哪里。”

“不会有结果的,你也知道,对吧。”

“……”

“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相叶坐在樱井身边,透湿额发一把撩到脑后,“小翔,你这人真的很狡猾你知道么。”

“狡猾……我吗。”

“当初明明是你。”

“……”

“明明是你。”

“是我什么?”

“算了。”

相叶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撑路面站起身。扶起倒在路中间的双人自行车,朝海岸线的方向望去。

“我一个人也能骑。”

喂,等等喂——”樱井在后面叫他。

“当初明明是你说,在一起吧,反正都要结束了,干嘛不在一起——”相叶边蹬自行车边朝风里喊。

“你不明白——”樱井抹着脸上的雨水跟在他后面。

“我明白,你说这个地球快要完蛋了,世界快要结束了,一切都没用了——”相叶头也不回地往前蹬,“所以我们在一起也没用,我明白,我都明白。”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樱井也在后面喊。

“原来你说的在一起,只不过是想上床的意思——”相叶大喊:“床上完就算了!”

“你再给我——”樱井伸手用力揽在相叶腰间,使劲把他从车上拖了下来,俩人再次滚倒在路上,“胡说八道一次试试!”

相叶躺在路面上大口喘气,“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你个——”樱井坐起来抱住膝盖,“你怎么就不明白,地球已经不行了,这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地球并没有不行,只不过我们住不了了而已。”

“你说得对。所以我们才要找到新的可以居住的星球。”

“你去找啊,我什么时候拦你了。”

“所以我让你接受冷冻等我,你为什么就是不同意?”

“我哪里也不去,我也不进冰箱。”

“什么冰箱……你现在就告诉我,你到底在固执什么?”

“我的家在这里,我活在这里,我也只活在这里。”相叶眼里蓄满雨水,但目光依然很清澈。“我更不想一睁眼就成了几百岁的孤家寡人。”

“谁跟你说的我回不来?”樱井再抹一把脸。

“我不知道你回不回得来。也许你找得到一个新星球,也许找不到,但那都与此无关。”相叶坐起来,“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就在这里,就在这时。”

“我们根本没有多少时间了。”雨滴顺着樱井鬓角滑下去。

“有多少时间,我们就在一起多少时间。”相叶看着他。

“……”

“就你和我,兑现你的承诺,在一起。”

“多久?”樱井问。

“就七天。”相叶说。

他的眼睛从水里灼出火光来。

樱井像是被这火焰点燃,伸手揽过他吻下去。

——七天,对于上床来说或许不长,对于在一起来说,已经是永远了。



这次相叶不是自己醒过来的。

睡眠仓的仓盖打开,仪表嘀嗒,一阵冰冷袭来。

趴在睡眠仓边的相叶一下子弹起来。

樱井从睡眠仓里缓慢地坐起来。

目光漠然扫过相叶。

相叶有些慌忙,“对不起,我睡着了。”

“你竟然也会睡觉。”

“我当然……我还做了梦。”

“做梦。”樱井冷哼一声,从睡眠仓里跨出来,掠过相叶身边,“你们这些……哪里会做梦,不过是些记忆读取的遗留痕迹罢了。”

相叶抿住嘴不让自己出声。

樱井边往外走边按下手表录音记录:“开普勒星探索航行,第7次结束冷冻,樱井翔。”

开普勒星,已探测到的离地球距离最近的可迁移星球。按照各类探测数据显示,这很有可能是一颗与地球高达90%相似的星球。为保证寻星航天员的身体状况足以支撑从地球到开普勒星的13000光年距离,并以离开地球时几乎相同的身体年龄到达,航天员每825年才会从冷冻睡眠中苏醒一次。按照出发时已达光速的航行水平,在到达新星目的地之前,航天员在航行全程中将醒来15次左右。

航程已经过半,这些数字都在相叶心里算烂了。

825年才有的一次相见,也总是以他的热泪盈眶和樱井的漠然无视开始。

“威士忌威士忌。”樱井边揉脑袋边寻找冰箱的方向。

“才刚刚醒过来,不要那么快喝酒,身体承受不了。”相叶在后面说。

樱井像没听见一样,脚下多少有些磕绊。

“你现在应该先补充电解质。”相叶接着说。

樱井全无反应,拿出玻璃小瓶拧开盖就喝。

“你还想找到新星球吗?”相叶没忍住。

樱井咽下一口酒,“你什么意思。”

“还想找到新星球,就先把命保住再说。”

樱井似笑非笑,“说得是。毕竟我和你们不一样,不能再飞个几万年也永葆青春。”

“我和你没什么不一样。”相叶知道即使已经过去825年,对于樱井来说也和上一次入睡时没什么差别,时间在他身上被冷冻了,他的想法不可能有什么改变。他和出发时没有任何不同,对自己的反感也没有半点消减。但知道是一回事,一次次承受是另一回事。

“没有吗,我冷冻几百年才能醒一次,并且不能超过7天,不然身体就会很快衰老。”樱井抿口酒,逐个查看舱内仪表。“但看看你,能永远活下去的硅基生命,懂什么。”

“硅基生命也有自己的意识。”

“意识,呵。”

“你笑什么。”

“意识这种人类终极未解之谜,一个硅基生命也敢说自己有。”

“意识的基础是记忆。”相叶盯着樱井缓慢地说:“他当初既然提取了自己的全部记忆留给我,我就拥有了他的意识,我就是——”

樱井扔过来的酒瓶猝不及防,砸在相叶脸旁边的睡眠仓上。这里的玻璃不会碎,合金不会坏,但洒出来的酒泼湿了相叶的头发。

“闭嘴。”樱井说,“你没资格提他。”


拍手[5回]

相叶雅纪从没想过会再见到樱井翔。

至少是从没想过会在那片球场上再见到他。

但那分明是他。

远远,远远地走过去,只从背影,相叶就认出是他。

摇晃树影切割夏末日光,蝉鸣顽强地配合脚步起伏,相叶走得很轻,似乎越靠近越担心吓跑了他。

背靠着铁丝网的樱井正和球场上的年轻人们相谈其欢,兴致起来笑得哈哈哈。

相叶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但难不成还能是在聊篮球么。

 

 

“唔!”

相叶那颗本来是投球却被篮板弹出去的篮球,不偏不倚刚巧砸在樱井头上时,他就是发出那么一声闷响。

“啊,对不起对不起——”相叶赶紧朝樱井挥手示意,“你没事吧?”

但樱井只是背着个身捂住脑袋不出声。

相叶怕把人砸坏了,朝他跑过去,“你没受伤吧?”

“结束了。”樱井抱着头说。

“啊?要不我送您去医院吧。”相叶看看他干净笔挺的白衬衫,想要伸手扶他。

“都结束了。”樱井却往场边一坐。

“什么结束了?”相叶心想,别是把头砸坏了。

樱井抬眼看看他,“你不明白。”

“我确实是不明白。”相叶也往他身边一坐,“那要不你就讲讲?”

樱井轻叹口气,从旁边捡起那个篮球拿在手上,“这个球,要完了。”

相叶看看那颗球,“那它也不过是不小心砸了你一下,它也不想的,应该罪不至此?”

“就说了你不明白。”

“我可能是不明白。不过这个球它打在篮板上弹出去的角度纯属偶然,我们以为我们能控制它,实际上这个球从来不可控,怪它也是于事无补。”

“……”

“不要和一个球生气。”

“……你猜怎么着。”樱井看看相叶,把球用力一握,站起身来,“我觉得你说的对。”

“是,是吗。”相叶跟着起身。

“来一局吗?”樱井把球一托,白衬衫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来,来啊。”意外,但相叶已经原地蹿起来。

相叶以为樱井必定是深藏不露,周正的西裤里头是双能乔丹跳的长腿什么的。

没想到。

当樱井一本正经拿出端尿盆的投篮姿势时,相叶是没忍住笑得脚下一软的。

“笑,笑什么!”樱井下不来台,索性端着球一转身,“我这样都扔得进去!”

说着他便背转篮筐,势大力沉地把球从头顶朝身后丢去。夕阳斜洒下来,将他在球场上的影子拖得很长,篮球在空中划出流畅抛物线,一瞬间相叶被这个气势给唬住,对他这个球寄予厚望。

 

 

“嘿!”

“唔!”

相叶隔着铁丝网从背后朝樱井喊出声时,樱井又是这么一声闷响地回过头来。

“在聊什么呢?”相叶抓住铁丝网,笑着看他。

“没,没什么。”樱井微笑。

“怎么,在密谋什么战术战略?”相叶盯着他看。

“不不,哪有什么密谋……”樱井摆摆手。

“不老实交代我要叫保安喽。”相叶笑得很灿烂。

“保安?我就是保安。”樱井也笑得很开心。

他的脸在铁丝网格里,看起来似乎和记忆里的一点没变。

攥在手里的铁丝网一点都不凉,是因为阳光太好的缘故吧。

“来一局吗?”相叶说。

“来,来啊。”樱井说。

他们走上球场。

蝉鸣摇摇晃晃。

“会打了吗?”相叶问。

“会打?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会。”

当樱井再一次站在三分弧上,背对着篮筐端起个球向后投出去时,相叶屏住了呼吸。

球在空中划出近乎完美的抛物线。

像一颗新生的行星。

——

一个标准空心中篮的清爽声音。

 

 

相叶醒了过来。

干脆得就像那个三分球一样,毫不拖泥带水。

他有些绝望地不想睁开眼睛。

又一次。

终究是程序。

无论他内心有多么渴望,默念多少次,程序终究是程序,从未成为现实。

无限疲惫地张开眼,他从躺椅上直起身,摘下太阳穴上的金属芯片,按下记忆体验结束键,抽出扶手上的身份识别钥匙,退出存储卡片。

“篮球”——相叶把那张卡插回存储卡位空出的原位,盖上装满密密麻麻存储卡的合金箱子。

抬起手腕点一点手表屏幕,看一眼当下的星球历。

他这一次记忆体验的沉睡时间不算很长,过去不到几个原地球月的时间。记忆体验会进入一种沉浸式的深睡眠状态,没有到达“意识到这是梦”的触发点上就会一直沉睡下去,有时他会在里面迷失很久,几年时间才醒过来。

最近这个时间越来越短了,他发现了。自己已经越来越难发现不了这只是个梦,无论他有多么不想离开这个梦境,多么希望这里就是现实本身,这个过程也还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干脆。

相叶抬起手伸一伸懒腰。

一般人这样躺个几个月可受不了。

然而他又什么时候是个一般人呢。

他站起身,循例对着舱内的仪器仪表一个个检查过去。已经飞行了太多年,这些确认动作已经是下意识动作,就像输入了程序——相叶笑自己,可不就是程序么。

经过睡眠仓时,相叶查看了一下生命体征表和极速低温表,阀值一切正常。仓壁的合金嵌字光亮如新——

新星探索航天员.樱井翔

根据刚才的星球历显示,距离他下一次苏醒只有不到一个地球月的时间了。

太漫长了。

太过漫长了。

相叶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真实的他。久到几乎已经要不记得他的眉眼模样——这绝对是自以为是的谎话,明明几乎每天都沉浸在有他的记忆梦境里。

但他啊,那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他啊。

相叶从不敢想念。

想念是给有资格的人留的。

相叶的掌心贴在睡眠仓上,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想要稍微感受到他,那个真实鲜活的生命。

相叶不敢再睡,甚至不敢再离开他的睡眠仓半步。

他知道里面躺着的人并不期待见到他,甚至根本不想见到他。等待他的无非是这个男人的冷淡,推拒,甚至是嫌恶。

即使如此,相叶也已经等不及了。等待他的无论是什么都好,他只想要见到他。

825年未见的人。

拍手[5回]


 

翻下白衬衫的领子,紧一紧领带结,正一正别在胸口的金属胸牌,他在通体纯黑的办公桌前坐下,按下左手边的按钮弹出屏幕投影,翻起右手边“接待中”的三角立牌,掰直双肩端坐,正视前方。

自一片无边无涯到达不了边界空无一物的全白中,由远及近地,走来了一个身影。

那顷长身影走得不快不慢,似乎熟识路线,来到他的办公桌前。

他伸手朝桌子对面的白色椅子示意道:“请坐。”

自一路虚无中走来的相叶雅纪两手插在风衣兜里,默默坐下。

“我又做这个梦了。”相叶看着对面的他说。

“我再和您说一次,这不是梦。”他机械职业地陈述道:“欢迎来到平行宇宙空间迷途解决中心。”

“我知道,你在这里工作。”

“现在起由我为您提供服务,我的工号是S820125。”

“我知道,你的服务内容包括咨询指路,让我选择要去打开哪扇门。”

“我再更正一次,不是门,是平行宇宙跳跃点。我们提供的服务也不是指路,而是通过跳跃点连接,跳跃至其他平行宇宙进行体验,解决自身迷途的原因,体验结束再回归原本所在的宇宙。”

“叫什么都行,这次又准备给我看哪些选择呢。”相叶倾身向前。

“首先再向您介绍一次,平行宇宙的形成源于每一次选择的分岔点,任何一个不同的选择都将形成一个关于您新的平行宇宙。人在一生中选择时刻在发生,时刻都会进行选择,无论有多么微小,也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空间展开。因此,您目前可监测到的范围内的平行宇宙共有——”指尖熟练地敲击桌面上的激光键盘,S820125盯着投影屏幕上的数据,“20110825个。”

“这个数字是不会变的吗?”相叶也看看办公桌上空的屏幕,“我怎么记得上次也是这么多。”

“根据数据监测,您的平行宇宙动态在某一个时间点之后就没有再发生过变化了。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发生过。可能源于各种情况,也有可能是有的距离过远的宇宙运行已超出范围经监测不到,因此抵消了新生成的宇宙数字。”S820125机械但精准地解释道。

相叶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所以,这次我该去哪里呢。”

“鉴于您在空间缝隙中迷路的频率比较高,是需要向您本人征询一下具体需求,以便更准确地为您选择跳跃点。”

“让我想想……之前进过的门……”相叶靠在椅子上仰起脸,“嗯,那个明明好好的不好好在一起,偏要分开那么久一直到老了才见的,也不是什么好体验啊。”

“您说的应该是,您做了电视台新闻主播的那个宇宙。”S820125敲两下键盘,“根据记录,那次您给出的需求是——如果没有选择横刀夺爱,普普通通一起读书上学会怎样。”

“结果走进那扇门……感觉也没少痛苦啊。”

“一次选择的分枝下面还将会有无数种分枝组合,变化并不如您想象得那么简单。”

“确实,不是有好几扇门给我选择吗,结果其他里面还有更离谱的。”

“您是指——”

“那个啊,最后他人格分裂,我被他杀了……”相叶双手捂脸,似乎完全不想再回忆起那些画面,“也太可怕了吧,怎么会有这种宇宙存在。”

“和您自己的原宇宙比起来算出格么……”S820125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相叶盯着他。

“正常普通生活的,也有的啊。”S820125看一眼屏幕,“这个,一起上大学,普通毕业,普通工作,普通同学聚会,普通婚礼,有什么不对的吗。”

“你说的是直到结婚我才知道我们彼此喜欢此生不复相见那个吗。”相叶也看一眼在空中闪烁的屏幕,但他并不确定自己在看什么。“还有更离谱的,我们直接成了亲兄弟,这种门拜托你就不要让我进了,是想把我逼疯吗。”

“造成关键影响的大方向分岔点还有很多,或许‘一起长大’并不是什么最优选择。”

“成人后的相遇,也不见得就多美好了……”相叶靠在椅背上,“搞什么黑帮了警察了,做精英也总是卷进乱七八糟的案件,没事总是打打杀杀。哪有那么多离谱的事。”

“还有比你原宇宙发生的案件更离奇的么……”

“嗯?”

“没什么,我只是说,也没有您说的那么多。”

“再不就是他是我姐夫我是他妹夫,和他的双胞胎妹妹纠缠不清。诸如此类,都是些不那么愉快的体验。”

“明明有很多优秀的宇宙,您这是以偏概全。”

“比如呢。”

“比如那些有花有草有乡下的,不都是很美丽的吗。”S820125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陈述,数据投影一行一格扫过他的脸,“多记住些美好,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早些丢掉,做人不该是这样的么。”

“你从刚才起一直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鉴于您这样容易迷路,不如回到原点,看一看是什么原因成为触发您每一次进入空间缝隙的契机。”S820125交叉十指按在办公桌上,面向相叶说。

相叶下意识伸手摸进风衣兜里,手指被什么锐利尖角扎了一下,疼得他掏出手来。

“契机。”他模糊地重复。

“是的。这可能是由于在您原宇宙中某一事件的发生或是某种物品的出现,刺激您迫切想要脱离开原宇宙的存在,产生了剧烈的磁场能量,才将您拉进平行宇宙的空间缝隙。这就像是——您一直说的门,虽然这是错误的概念——但这种契机确实是有点像门钥匙。您对此有什么头绪吗?”

“你是指,就像——”目光扫过办公桌的黑色桌面,相叶说:“从刚刚就摆在这里的这个门把手吗。”

“这个?”S820125看一眼办公桌上那件虹光流动的物品,“这个您应该不是第一次见了,应该早知道,这不是门把手,这是平行宇宙跳跃点。”

“没错,就是握住它,打开一扇门。”相叶说。

“连接跳跃点实现宇宙跳跃——随您怎么说吧。”樱井歪歪头,“所以,有什么这样的契机吗。”

相叶攥了攥手指,指尖似乎有血点突出来,“我不太想说。”

“您不想说也无妨,我们也只是指供一些指导性意见。”S820125再次点击键盘,扫视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那么,就来看看您今天想从哪个选择分岔点入手呢……”

相叶看了看他,再看看桌面,指着那块闪烁的虹光说:“也不用那么麻烦了,就直接选这个好了。”

S820125看他一眼,“您怎么知道这是您的宇宙跳跃点呢。”

“因为你是专业的,你不会准备与我无关的东西。”

S820125迟疑了一下,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跳跃点,“我其实是有一点犹豫,要不要把这个跳跃点交给您。”

“什么意思。”相叶向前靠过来。

“因为您实在来过太多次,向您多透露一些也无妨。”S820125端详着手里的跳跃点,“平行宇宙空间管理总局有一套十分精密的计算系统,对庞大的平行宇宙运行有着各种各样的应急机制。对迷途解决中心这个小小的课室来说,推算出一些最优结果是很简单的事。”

“你可以试着说一些我能听懂的话。”相叶趴在桌上眨眨眼。

“简单来说,其实系统早就为您推算出最优跳跃点了。”

相叶缓慢地眨眼,“你是说,我来这么多次,你一直就藏着这个不给我。”

“您的说法都是错误的。我只是按照操作守则上的指导工作,绝对没有违规操作。”

“既然是最优选择,守则为什么不让你给我。”

“因为这是非常危险的,最优的选择很可能让人迷失其中,彻底逃离原来所在的宇宙不肯再回去。”

“……”

“而这样就将导致逃离的人将会永远被困在空间缝隙中。”

“……”

“这么说您理解了吧。”

“可这,也不是一定会发生的吧?”

“当然,只是危险程度很高,因此一定要慎重操作。”

“而且说到底,这也要交给个人选择吧?”相叶坐起身子,“要不要进这扇最优选择的门,还得我自己说了算。”

“您说的是。”S820125再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把手里的虹光朝相叶递过去。“一切由您自己决定。”

接过那团虹光在手里,相叶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宇宙吗?”

“不瞒您说,数据里都有。”

“你怎么看?”

“您是指——”

“门里美好吗?”

S820125给了相叶一个无限温暖的微笑:“怎么说呢,系统推算出的最优,即使不是最美好,也一定是最合理的。”

“是么。”相叶对那团虹光笑笑,抬眼看着他,问:“门里有你吗?”

“我?怎么会有我,那是属于您的世界。”

“属于我的任何一个世界,怎么可能没有你。”相叶眼里有光,雾气凝成水面,模糊了两人之间的数据虹光。

“您可能误会了,我只是一段系统数据,没有实体,我的样子完全是由您的精神电波决定的。”

“……”

“也许您眼里我的样子是您最想见到的人,但我并不是那个人,这一点还请您一定要分辨清楚。”

相叶盯着他,长时间的静默。

“好吧。”相叶攥着那个最优跳跃点,从椅子上站起身,“不过你放心,无论那扇最优的门里有什么,我都不会回不来的。”

“是吗。”S820125抬眼。

已经迈出半步的相叶转回身,从风衣兜里掏出一张卡片,轻轻放在S820125面前,“这就是带我来到这里的门钥匙。”

是一张明信片。

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每一次收到它,我就会来到你这里。”

“这是,明信片。”

“我会跟着这些明信片上的字迹,一笔一划地走进一片虚无的空间里。而走着走着,你就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尽头。”

“……”

“当然了,你也不会认得这些,你只不过是一段系统数据。”相叶望着他,说:“但如果你没事闲着的时候,或许可以观察一下自己的衬衫。”

“衬衫?”

“看一看你的衬衫袖口,那颗袖钉,对,应该能看得出上面有个S……那也是系统给你的吗?”

“等等……”拽着只在一边袖口有一颗的金色袖钉,S820125惊恐地从工位上起身。

相叶已经转身,握住手中的门把手,自虚无中推开一扇看不见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会回来吗?因为被困在这里的,是你。

小翔。

一直是你,小翔。

 

 

推门而入的相叶雅纪在一片光海里睁开眼睛。他从未在过往任何一个宇宙中感受过这样的能量场,即使是在自己的宇宙里,他曾经站过的舞台上,也没有过。欢呼,狂热,喧嚣,满怀梦想的声浪扑面而来,风卷得目眩神迷,将他抛上空气稀薄的山巅,将他淹没在滚烫神秘的海里。

山海之间,有人朝他伸出手。

这不再是他一个人的舞台。

隔山跨海,有人在这里等他,赴约而来。

 

 

“我们是——”

ARASHI——”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今年我们又见面了。

825十一周年快乐!

你们每个人都值得!

我们拥有了一些绝无仅有的东西。因为两位先生,因为你和我。我想我们谁也无法知道彼此在过去一年里经历了什么,但我们却又如此清晰地感受得到彼此,在过去的一年里,仍然是这世界上最浪漫的人。世界很疯狂,多放过自己,多交给偶然,多赋予想象。

想说的都在文字里了。人生无非是看一看别人疯,再疯一疯给别人看。

今年要祝什么呢。

那就祝我们永不分离吧。

拍手[19回]


秋日滚筒

 

樱井翔手上的书读到一半时,洗衣店的自动门随着电子铃音打开,相叶雅纪从外面走了进来。

樱井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一下。以往他通常会看书看得很入神,很难注意到什么进进出出的人。毕竟这个时间的洗衣店,除了他很少有太多的人出入。

但相叶雅纪就是不知为何引起了他的注意。

已经是入秋的夜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T恤一条牛仔裤。他看起来有些神不守舍,并且手上也没有拿任何其他衣物。

有多出奇,24小时洗衣店里什么人都有。自己不也在这里靠着窗户看书看到了后半夜。

但相叶接下去的举动就很难不让樱井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了。

樱井正准备把书翻过一页,站在一台滚筒洗衣机前的相叶忽然开始脱衣服。樱井看他拽起T恤的样子一副像是要把自己剥光的架势,心想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时,把T恤扔进滚筒里的相叶已经开始解裤子了。

在樱井的瞠目结舌中,裤子三下五除二被从相叶腿上脱下来,连带着袜子一起从脚上拽出来,胡乱卷成一团也扔进了洗衣机滚筒。

当相叶还准备继续把身上唯一的一条内裤也往下脱时,樱井已经扔下书从旁边扑了上去——至少他感觉自己是扑过去的。

“冷静。”握住相叶的手腕,樱井对相叶说:“虽说现在已经是半夜,但这样做仍然是不行的。”

相叶木然转过脸看他,“我很冷静。”

“你冷静就不会在公共场合脱光衣服了,任何人在公共场所裸奔也没办法说是冷静的对吧。”樱井握着他已经扒在内裤边的手不放。

“我要洗衣服啊,不脱下来怎么洗?”相叶看着他,问得理所当然。樱井一时竟也语塞,想说你这话我没法接,相叶接着说:“这里不是洗衣房吗?”

“是,这里是洗衣服的地方没错,但这里不是公众澡堂。”樱井拼命理顺思路,急智应该起作用的时刻这不就到了,“你看,你要洗衣服,没问题,但你应该脱下要洗的衣服,穿着其他衣服,来洗。”

“我没有其他衣服了。”

“怎么可能没有其他衣服,当然得有——”

“净身出户。”

“嗯?那是什么意思?”

“我是净身出户,所有东西都要留下,不能带走。”

樱井看看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声:“你这话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接了。”

“我从家走出来,走着走着想到,真正的净身不是这样啊,还得把身上这身衣服也洗干净还回去才行。”相叶认真地说:“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净身。”

“我那个,等等……”樱井摇摇头,以免自己被这套神奇的逻辑给绕进去,“不,你听我说,不是这么回事。净身出户也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相叶看他。

“不是,绝对不是。”樱井一手攥着相叶的手腕,一手伸进滚筒里去把牛仔裤往外扯,“你相信我,这样,先把衣服穿上,我们可以慢慢说。”

相叶将信将疑似的,听话地把脚蹬进裤子,樱井几乎是半拉半拽帮他把裤子提上来,拉上拉链扣好扣子。接着他再把T恤也从洗衣机里捡出来,不由分说地往相叶头上套,“这已经是秋天了,不穿衣服可受不了。”

相叶倒是顺从地跟着他的动作,安静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呐,衣服穿好了,先坐下再说。”樱井把相叶按在落地玻璃前的椅子里,自己在他旁边坐下,长出一口气。

相叶就也静静地坐下来。

凌晨的洗衣店里,只有两个人肩并肩地沉默着。

“冷静多了吧。”樱井说。

“嗯。”相叶应。

“呐,现在不是一定要你说,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樱井说:“我都会听。”

“都是我的不对。”相叶说。

“是吗。”

“是我精神出轨在先,被发现怎么惩罚都不为过。”

“精神出轨啊……怎么说呢,对于女性来说,某种程度确实可能是比身体出轨更严重的事情。”

“都严重,都不可原谅。没什么可说的。”

“嘛……虽然你说得对,但也别把事情看太绝了,毕竟罪还不至死,生活还要继续。婚姻是复杂的,感情更是道德层面的事。”

“她说不想再看见我,也不想再看见和我有关的一切。但我就是感觉自己欠她,什么都想留下。”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我想……人家恐怕也不会想要你身上扒下来的这套衣服的。”

相叶笑了出来。转过脸看看樱井,“你怎么这么说话啊。”

樱井也笑笑,“我说的是事实啊,虽然你拿出这种净身的觉悟,但人家恐怕也对这些很为难的吧。你看,就好比我吧,为了少惹人家嫌弃,自己的衣服都拿出来单独洗,免得用了家里的洗衣机让她不舒服。”

相叶看着他,“吵架了吗。”

“也谈不上吧,基本上已经可以算分居了。”

相叶点点头,轻声自言自语:“所以才总是在这里过夜。”

樱井还是听到了。

反应过来需要片刻的安静。

“你怎么……”

樱井想说你怎么知道我总在这里过夜,但某种强烈的感受向他袭来,让他意识到自从这个男人走进门来,他便已经接收到了某种电波鲜明的信号,让他问的那个答案显得呼之欲出,甚至是早已昭然若揭。

“知道。”

相叶看着樱井,他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又完全不一样——在他每一次经过这家洗衣店门外时——看到他坐在里面看书入神的样子,看到他有时因为思考而抿嘴,看到他时不时地靠在玻璃放空,看到他有一次把戒指从手上摘下来和衣服一起扔进洗衣机里,看到他最终再伸手从滚筒里把戒指捡出来……

看到,相叶自己的不可饶恕。

事实上他想过要得到原谅吗。

凌晨洗衣店里的两个男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一些默契在此刻达成,心照不宣的问题和答案交手了不知多少个回合,难分胜负。

“我,我还是去洗一些东西。”相叶起身。

“你冷静——”樱井立马跟着起身。

“放心。”相叶朝他笑笑,“我不会再乱脱衣服的。”

“是,是么。”樱井打量打量他,眼睛里说出来的话是那你全身上下还有什么可洗的我就真看不出来了。

“怎么,只有你可以洗?”相叶立起手指朝樱进晃了晃,拉开了一扇滚筒门。

“你怎么……”樱井想说什么,又笑笑自己,跟了过去。

 

 

秋日的一个清晨,24小时洗衣店的滚筒里遗留下两枚戒指。

它们款式不同,尺寸不同,材质不同,哪里都不同。但倚靠在一起的姿态却如此自然,那样和谐,像是终于找到了等待已久的另一半。

并非一对。

胜似一对。

 

拍手[5回]


炸虾青年

 

相叶雅纪知道自己是只炸虾。

他身上很烫很烫,那是因为刚刚从油锅里被捞出来,油温滚烫,让自己从里到外都觉得要烧起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是受热膨胀,灼热得像要从身体里炸裂开一样。

虽然难受得要命,但他想,作为一只炸虾这也是正常的。

作为一只炸虾,被捞出油锅后就应该是放进盘子里端上桌了。

果然,有人靠过来了。

相叶有点紧张,拼命蜷缩着身子,不过还是看清楚靠近过来的脸的样子——不知怎么,感觉有点面熟呢——也许这就是吃与被吃的宿命吧。

相叶正等着自己被夹起来,却感觉有人上手在剥开自己的油炸脆壳。不会吧,不用筷子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把炸衣剥下来,懂不懂吃炸虾的真谛啊!相叶不情愿地挣扎了一下,那双手果然退缩了一下——怎么样,被烫到了吧。

正在暗自偷笑,不放弃的手又来了。撕开油炸脆壳,里面的虾肉露了出来。算了,被不懂美食的人吃了也都是命。相叶感觉身上的滚烫稍微冷却了下来,就看见那张脸靠近过来,对着自己身上的肉吹起气来——是刚被烫怕了吗这样猛吹,哎呀差不多就得了,吹太冷肉就不Q弹了,会不好吃的你这不懂行的家伙。

炸衣被剥开一半,滚烫虾肉上的热气也吹凉了,总该开始吃了吧。

相叶紧张得有些发抖。

不知被吃进去会是什么感觉,应该会痛吧,但应该也会融化?作为一只炸虾,被吃掉时应该是有食物使命达成的快乐吧?

那个人,那张脸,嘴唇的形状看起来很漂亮,应该会很柔软……

靠过来了靠过来了!

相叶缩紧身体,希望虽然温度冷了但是口感仍然可以保持弹性。

啵——

嗯?

等等,这个人在干什么。这个人是在他头上亲了一下吗?是吗!不好好吃东西,这是在耍什么变态?

“还是很热,怎么办……”

他听到那个人这样自言自语。

还热什么热!好东西要趁热吃!

相叶恨不能抗议出声,一只炸虾的命运应该是好好被享用,而不是各种稀奇古怪地对待——等等等,那个人是拿了冰块来吗?他是疯了吗,准备拿冰来冰他的肉吗——啊啊啊相叶简直想要尖叫出声了。

冰块贴在身上的时候,相叶感觉到了一阵清凉和镇定。好舒服……但这是不对的啊!身体里要炸裂的细胞好像被修复起来了……但还是不应该的啊!

他是,他是——

“别吓我啊,你可不能有事……”

他竟然被那个人抱进了怀里。

是的,一个本该把他吃下去消化掉的人,把他抱在了怀里。

抱得很紧。

怎么回事,这种舒服的感觉……

相叶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下去他就会彻底变难吃了。变难吃了,就会很对不起这个人了……他不想对不起这个人,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人,喜欢到,想让他用筷子好好夹住自己,如果过于Q弹夹不住,就把筷夹插进虾肉里……

虽然竭力抵抗,相叶终究还是睡着了。在极度的舒适感和安全感里,也难怪他。他睡得挺沉,睡到意识终于恢复的时候,他感觉有人在轻拍他的脸颊。

拍他干嘛啊,他一只炸虾——

等等,他是……

相叶努力睁开眼睛。

那个很好看的嘴唇几乎要怼到他的眼前来。

“相叶雅纪!我看你再乱挖那些毒蘑菇!挖出来还就敢吃,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吗你?这要不是送医院及时……你再这样吓我一次试试看!你给我试试看!”

一连串的咆哮,从那么性感的嘴里吐出来,似乎也变得可爱了很多。

相叶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手指戳戳自己的脸颊。

倚在床边的樱井翔马上凑近他,“什么,你想要什么,要水吗?”

“要你……”

“啊?什么?”

“别说话,亲我。”

 

拍手[8回]


邂逅

 

相叶雅纪看到站在公路边的樱井翔朝自己的房车伸手示意的时候,地平线上云卷风起,像是就要有强对流天气袭来。

相叶缓慢踩下了刹车。

车门打开,相叶探身问:“要搭车吗?”

樱井攥了攥背包带,“不好意思,您是要去哪里,顺路吗?”

“这眼看着就要下雨的样子,顺不顺路的也都先上车再说吧。”相叶张望下公路前方,“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樱井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迈上了车。

相叶重新踩下油门,自然地招呼:“请随便坐。”

“谢谢。”樱井看了看车厢里的卡座,还是转身在副驾坐下,扣好安全带,把背包规规矩矩地抱在怀里。

“我姓相叶。”相叶爽朗开口。

“啊,请多关照。”樱井欠欠身,“我姓樱井。”

“樱井君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一个人在这种路段上。”

“啊,我是在徒步。”

“徒步?徒步去哪里啊。”

“走到下一个城市就知道了。”

“诶……好厉害。”

“并没有。”樱井望着公路前方的地平线。

“这是现在很流行的一种,叫什么来着,正念?的方式吧。”相叶扶着方向盘说。

“并没有那么玄。”樱井盯着前方,“正念,这种说法……什么是邪念呢。”

“邪念,会有很多吧。”相叶笑笑,“毕竟是人,难免的。”

“是吗。”樱井瞟一眼相叶,“你这么说,让我这车还怎么坐下去。”

“哈哈哈。”相叶笑得很开心,“这么说的话我也得自省一下,怎么能这么轻意就拉陌生人上车。”

“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

“当然,不然我怎么可能让你上车。”

“不过人呐……确实,人是很可怕的。”樱井盯回车前,挡风玻璃上开始落下雨滴,“我也未必是什么好人。”

“这什么话。”

“关于邪念的故事,想听吗。”

“嗯,什么,故事?”

樱井看着玻璃上的水线逐渐曲折起伏,“作为搭便车的报酬。”

相叶拨开了雨刷,“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

 

 

不知你有没有参加过婚礼。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婚礼能有什么稀奇,谁这辈子还没见过几个婚礼。但婚礼和婚礼不一样,你参加的可能是婚礼,我参加的就可能是恐怖片。

格外恐怖的是,这部恐怖片的主角是我,观众还是我。

你知道既是主角又是观众的情况会出现在婚礼的哪个环节吗?对,是播放各种新人视频片段的环节。比方新郎新娘各自的成长历程啊,比如新郎新娘相识相恋的浪漫轨迹啊,再比如亲戚朋友各种祝福啊,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吧。

温馨而美丽的环节,本该笑着哭,哭着笑,充满了爱与感人的空气。

想象一下,以上这些变成了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惊叫有人怒骂,充满了随时会爆炸的空气。

怎么做到的?

当出现在大屏幕上与你所看过的任何一个温馨画面都毫无关系,平地惊雷般闪现而出的是一段性爱视频——不不,别着急,这算不上什么爆点——视频里的两个主角只有一位是当天站在台上的新人——别惊讶,这也不是最值得惊讶的——这件事用不着定睛细看,即使是在最震惊的慌乱中也能一眼就发现——因为视频里的,是两个男人——唉别着急,真的别急,这还不是你能想象的最恐怖的场面——这两个男人倒也并非脱得一丝不挂,还是有好好穿着西装,当天的礼服的——这时如果在一派慌乱中再大着胆子细看一下就能分辨出,这段视频的背景正是当天的会场,很显然,某个自以为隐避的角落——还没到,还没,完全还没有到这个故事最精彩的地方——浑然忘我的两个人,一个是站在台上的新郎,另一个——是台边已经面无血色甚至忘记逃跑的,伴郎。

故事到这里其实本该算得上高潮了,不过接下来抢过话筒的新娘一脸淡定对新郎的一番发言,才将整场气氛推向了顶峰——怎么样,喜欢吗,我为你准备的惊喜礼物。千万别说你不喜欢,我也是刚刚撞见那个场面时才知道你给我的惊喜如此之大。这段视频是我拍的,而要不要把它播出来,我连一秒都没有犹豫。希望能够通过这份亲手准备的礼物让你切身体会到,我有多么恨你。

虽然这样说实在是不太得体,但这确实是让人忍不住为之鼓掌的精彩了。其实你知道么,相比起叫这场仪式叫婚礼,我更愿称之为一场复仇。而不得不说,这场复仇是如此的完美。

我得说,如果你参加过这场婚礼,此生也算不虚此行了。

 

 

冷雨倾盆,砸在路面腾起烟尘。

大雨以湮灭视线之势将整辆房车吞没。

雨刷来不及拨开雨帘,视线中见路,消失,再见路,再消失。

相叶雅纪没有说话,以最低时速驾驶着房车。

“怎么,这个故事过于恐怖了是不是。”樱井捏着自己的无名指,转动着早已并不存在的戒指。

“后来呢。”相叶说。

“嗯?”

“后来啊,小朋友听故事,不是都喜欢问后来吗。后来那个新郎怎么样了?”

“还能有什么后来,任何人都会在这样的故事里社会性死亡。那个新郎大概是受的刺激过大,精神上出了点问题,很快就失踪了。”

“是吗。”相叶轻叹口气。

“怎么听起来,你好像有点遗憾。”樱井看看他。

“是啊,因为我想见见他。”相叶说。

“见他,见他干嘛。”樱井说:“一个人渣。”

“人渣也不妨碍有人会惦记他,寻找他,还有话想要和他说。”

“和他说什么?”

“想和他说……无论他还记不记得,或者只是想要刻意忘记,如果忘记会比较不那么痛苦,都没关系。只是想找到他,追上他,然后和他说——”相叶握紧方向盘,油门踩得很稳很实,“我这一生,因为有你,确实是不虚此行。”

 

 

拍手[8回]


开卷有益

 

他的膝盖在打颤。

但他努力用脚支撑着,脚弓紧绷起来。

不怪他。

这个姿势的确很吃力。

他应该也想不到,同一个眼罩第二次戴上时,目的已经与第一次相去千里。

我拿起那个粉红毛绒眼罩从身后蒙住他的眼睛时,他正趴在窗口向外张望。花海里,他跪在窗边,脚跟翘起来,脚趾很乖地撑在树屋的木地板上。那样的背影也实在是,过于激发人的犯罪欲了。

不怪我。

他很顺从地随我。可能是以为还有其他惊喜在等着他。就像第一次蒙住眼睛是被牵到花海里的这座树屋来一样。

天呐——

这也太美了吧。

告诉他可以摘掉眼罩时,那双张开的眼睛就像是初生的小鹿一般。

并不讳言地说,我当时便已经动了与初衷偏出了岔路的心思。

但那真的能怪我么。

当他就那样在满窗的花海里歪着个脑袋,我已经不仅仅只是心思走上岔路了。对于这样一个原真般的存在,有些冲动也只不过是很原始的本能。

事实上我知道,无论我这样的行为显得多么唐突和无礼,他也并不会拒绝。但之所以还是要蒙住他的眼睛,可能是为了我仅存的那么一些羞耻心吧。

被蒙住眼睛的他还在乖乖等着还能有什么惊喜,不能不说我还是有些负罪感的。怀揣着这样的负罪感,我从身后将他压在了窗口。

他是有些意外的,但确实并没有抵抗和拒绝。我从后面褪下他的裤子和内裤时,他稍稍僵了一下,就很温顺地给出了一个更为迎合的角度。

天呢——

这也太美了吧。

这样的存在竟然美得有了几分神圣感,让人不立刻占有侵入都会感到亵渎神灵。当然,我这也并不是为了自己略显粗鲁的动作找借口。我知道我的动作算不得绅士,但这样的体位本身也已经和绅士优雅不沾什么边。没有什么更为恰当的东西,随手用被我碰倒泼洒在一边的汽水来做润滑,也实属无奈之举。

顶入的时候我有一种要被融化进他身体里的感觉。这真是不可思议,即使我早已并非未经人事,也对这样的身体感到惊异。

他趴在窗边,每被顶进深处时身体都会向外探一探,那漂亮的肩膀看来轻飘飘的,像在花海里荡漾的波浪,又像能搅起更汹涌的漩涡。

我几乎被迷得头晕目眩,扶在他腰间的手不自觉地向上摸索,掰过他的脸亲下去。这样的姿势会让他更吃力,全部器官没进他身体里,嘴也被我堵得严严实实,一些呻吟在他喉咙里起伏,一些唾液从并不那么贴合的唇边滑出去,落进了不见底的花海里。

唔嗯……

小小的树屋被情靡之音充满,甚至起了涟源般的水声。

我当然是在仅存的理智中辨认出,那是抽送器官时碰撞挤压出的体液粘着声。

十分动听。

虽然不可能比得过他逐渐失控的呻吟。

他的膝盖在打颤。

脚趾也像是有些抽搐起来。

那应该是因为他已经要射了。

我也不确定,只是在看到有花瓣落在他探出窗外的头发里时,最后的理智辨识便都已经失灵无效了。

我俯下身去,想要从他头发里捡出那片花瓣,胯下却是一片粘稠滑腻,滴滴溚溚地滑落下去,淹没本就已经难以支撑的膝盖,让我们两个一起从窗边歪倒下去。

……

 

 

 

天上人间

 

“先生……这位先生。”

“嗯……嗯,啊?”

樱井翔从手里的书上抬起眼睛,发现空乘正在俯身叫他。

“您的汽水洒了,不要紧吗?”空乘边说边扶起桌板上碰倒的三矢汽水瓶,用纸巾擦拭泼洒在樱井西裤上的水渍。

“啊,不,不用了。”樱井慌忙从座位上起身,险些撞到空乘的脸——这张脸怎么会这么像——“不好意思,我都没发现……”樱井轻拍身上泼的汽水,不知自己怎么能看书看得这么入迷,“没事,我自己去处理一下就好。”

“您的西装看起来,不大好处理呢。”空乘侧身让出通道,轻声自语:“可惜了,还是今年的新款。”

很小声本人都未察觉的自言自语,樱井却听到了。他转过脸,“你怎么知道。”

“什么,您说?”

“你怎么认得出……不,算了,没什么。”

樱井低头致意,人家是空乘就不能认得出霓裳本季的最新款了么,以收入水平来说也不是什么够不着的奢侈品价位,有什么可出奇的。

都是因为那张脸。

也实在是太像亲手设计出自己身上这件新款的那个人了。

也怪他,没事上飞机前顺手从机场书店拿了本什么书,明明看书名应该是个挺正经的样子,怎么会是这种……感官文学。他这可是一趟差旅才刚刚出发,看这样的书是还想不想熬过接下来一个人的几天了。

还有这最新款的西装……站在洗手间里,樱井看看镜子里西装上明显洇进糖水去不掉的印记,叹了口气。虽说自己当然还带着其他西装,但还是不知回去该怎么和那位爱衣如命的总监大人交代。

难道要说,自己是因为看色情小说看入了迷才把汽水洒了一身,所以毁了总监大人今季最心水的得意之作——他得好好想个借口才行。

但或许樱井翔不该不知道,自以为的小聪明远不如照这样把实话说出来。

毕竟在他的总监大人面前,他有什么谎言是能不被看穿的呢。如同骰蛊里的骰子,投出了几点都能被看透。

 

 

“樱井翔你?”

相叶雅纪拎起那件汽水渍已经在面料上浮起一层白色粉状印记的西装,不可置信地看向樱井。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唔?”樱井假装并没有发现,握着啤酒转眼看一次又再看了第二眼,“哎哟,这是怎么弄的。”

“你少给我……”相叶提口气,攥一攥西装领口,“你出发前我是不是就说了,不要穿这件上飞机,飞长了本身就容易把料子弄皱,或者干脆就别穿它,你那么多西装。结果你竟然给我——给我把它毁了?”

“不是,你听我说——”

“你听我说才是真的,这是克莱因蓝,克莱因蓝!”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

“你不知道吗,因为这是今年最流行的颜色,所以在上季我们确定新品时面料供应出现了急剧短缺。”相叶歪歪头,“你不可能不知道,这问题还是丢给你去解决的,是不是?”

“我当然记得——”

“如果你还记得自己当时费了多大周折才有了这块面料,或者,记得因为原材料的稀缺这件霓裳设计师款我们全球限量——你今天就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地对它。”

我当然记得。

“看看这印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干嘛去了。我最近可才看到,说有70%的航空公司都提供机上色情服务,天上人间的,你可最好不是——”

“我跟你发誓,要是碰过这种事就给我天打雷——”

相叶赶紧过去捂他的嘴,“行了给我收声!一天到晚飞的人也不知道个忌讳。”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分神——”樱井伸手过去想从相叶手里把西装拿过来,“这个可以清理干净,我保证,真的我跟你——”

相叶盯着他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你戒指呢?”

“戒……”

樱井也盯住自己的无名指,卧槽,他的戒指呢,他那在意大利特别定制,几次三番没能掏出来,最终掀开骰蛊揭晓的婚戒呢?

飞机上慌忙起身擦拭过道狭窄一片兵荒马乱他因为怕弄脏戒指本能而习惯性地摘下来——樱井心里一凉,不是顺手揣进口袋时掉了出去,就是后来进卫生间清理洗手时落在了那里。

不是个这吧。

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弄丢,连他自己都不觉得这是个能说得过去的事。

一个分量有些重的沉默。

原本只是几分打情骂俏的夫夫情趣,气氛在这一刻急转直下。不仅开不得玩笑,还是特别格外非常的不好笑。

不幸中的万幸,那个救命的电话就在这一刻福音降临般地响了起来。

 

 

 

祝君好运

 

“喂,对,我是您那趟航班的乘务长,清理机舱时我在您的座位上捡到了一枚戒指,印象中记得是您当时戴在手上的,所以想和您确认一下……对,是吗,那太好了,因为我觉得这件物品意义可能比较重大,登记过后不太放心就先保管在我这里了,您看您什么时间方便去航空公司一趟……啊?什么,不不不,这本来是我的工作,我什么都不能收,我们有规定……”

握着电话的相叶乘务长面露难色,对正在旁边盯着他打电话的樱井翔皱皱眉耸耸鼻子,指指电话示意真不是我不挂,全是这对面没完没了。

“哪里哪里,这真不算什么,这就是我的日常工作……”

樱井双手抱肩,盯着相叶的眼睛里仍然有些怀疑。

“什么,一定要请我哪怕喝杯咖啡……”相叶抿嘴苦笑,对电话那头说道:“那您可能是找对人了,怎么说呢,我可以让您请我为您做一杯咖啡来请我……”

终于挂了电话,相叶长舒一口气。

“呼……人也太客气了,好说歹说无论如何都非要见一面谢我。”

樱井倾身向前,一脸你确定这就完了的表情,相叶看着他眨眨眼,“怎么……刚刚这电话你也都听着呢,我说你还不相信——”

“笑得那么开心,你难道没有忘了什么吗?”樱井说。

“嗯?……啊!”相叶下意识地看一眼桌面上的书,再看一眼手机,“我忘了问了!”

“果然……”樱井眯起眼睛看他,“其实你买的就说你买的呗,干嘛非要说是客人落下的,这有什么,我也不介意……”

“我……我怎么就和你说不清了。”相叶揉一把头发,从桌上拿起那本头等舱座位里连同那枚戒指一起捡回来的小说,“这真是那位客人的,我从来不看这些东西!”

“不看吗?”樱井探身。

“相信我的专业好吗,我在飞机上从来不分神。”相叶说。

“不分神?”樱井再朝他探身,“不分神是怎么认识的我。”

“你觉得呢。”相叶瞪他一眼。

“所以说我偶尔难免会担心也是很正常的,你看,就比如和这个客人的这种认识方式不就……”

“说什么呢你,说什么呢,看看这是什么?”相叶把那枚戒指举到樱井眼前,“这是婚戒,婚戒——你清醒一点行不行。”

“你怎么知道这是婚戒?”

“他戴在无名指上,我看得清清楚楚。”相叶把书拍在桌上,“他当时就是举着这本书在看。”

“那也好办,连同戒指一起当面还给人家吧。”樱井说。

“啊?当面吗,这种书……”

“好啊,还跟我说你根本不知道这里面写的什么东西。”樱井笑。

“……我,我就是稍微翻了翻!”相叶眼神闪烁一下,“就是,有点好奇是什么让那位客人看得那么入神,水打翻了都不知道。”

“那我倒是……”樱井眼里也有什么闪了闪,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不难理解了。”

“……”相叶看他一眼。基于多年来对樱井的了解,相叶已经清楚知道他接下来是想要干点什么了。“这本书你看过了,是吧。”

樱井抿抿嘴,“说真的,写得不差。”

“所以呢。”

“所以,在还给人家之前——”樱井揽过相叶的腰,“我们先试试吧。”

“……试是试,也不是不能试,可咱们先说好了。”相叶戳戳樱井的锁骨颈窝,“不许再弄坏我的制服。”

“不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现在都什么年纪了,你还要念多久啊……”樱井攥住相叶指尖。

“你少来,性癖还分年龄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相叶使劲儿抽回手。

“那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趁着这制服还没脱就别耽误了——”樱井探身把相叶往桌子上推,“完事我好和你一起去把书还给人家。”

“对了。”相叶抬手挡在樱井胸口,“一起去是没问题可千万别穿那套霓裳。”

“为什么,那不是你精心给我挑的礼物吗,还说是限量的,哪里见不得人了。”

“不是见不见得人的问题,穿过去我怕万一撞衫就尴尬了。”

“撞衫?”

“嗯,那么打眼的克莱因蓝……竟然真的还有人能穿。”

“你越说我越想去见见那个人了,感觉——有点危险。”樱井紧紧搂住相叶,从他耳后的制服领口吻进去。

是挺危险的——”相叶瑟缩下脖子,“你可别犯老毛病。”

“对我有点信心,我可是把这辈子的运气都花完了,不终身使用怎么能甘心。”樱井笑着轻咬相叶的耳骨,推他躺倒下去时,那本头等舱客人的书被推落在地上,封面柔软的粉绿相间里,作者的名字若隐若现。

 

 

 

笔尖生花

 

“来了,我看看,老师你的……是这杯。”把咖啡杯放在樱井翔手边的登机牌上时,相叶雅纪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他正在看刚刚走到咖啡岛柜台前的两个背影,“怎么,老师在看什么,还笑眯眯的。”

“没什么。”樱井笑着端起咖啡。

“什么嘛,老师又卖关子。”相叶在他对面坐下,“这趟回东京也是,净搞突然袭击,弄得人措手不及的,这还没呆两天又突然要回北海道。”

“东京签售的事明明还是你安排的,说什么突然。”樱井抿口咖啡。

“签售我是知道啊,带我回你家这种事竟然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你觉得合理吗。”相叶也气哼哼地喝一口咖啡,“唔嗯,好好喝啊。”

“结果不是很好吗,你比我在我家受欢迎。再说,这种事怎么能提前说,说了你还能睡一晚上好觉么。”樱井笑着说:“不,不对,你睡不着,就是我睡不成一个好觉了。”

“什么意思……”相叶反应了一下,探身压低声音:“老师又开始了!最近是写感官小说写多了开始上瘾了吗,这是机场,公共场所不要这么大声讲这种荤段子好吗。”

“啊?说什么呢,我哪有啊。”樱井放下杯子一摊手。

“不想和你争,下本书不许再写那种题材了。”

“认真的吗,因为反响热烈才来东京做签售的可就是那本。”

相叶扁起嘴想了一会儿说,说:“老师要做迎合市场的那种作家吗?”

“且不说迎合市场也并没有什么错,吃饱饭才有一切。”樱井说:“我也并没有特别迎合市场。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一向如此。你知道的。”

“我倒也不是,有什么别的意见。”相叶看看他,声音压得更低,“别总是以为我蓝本写人物行吗?这都多少年了,老师还没写腻吗。”

“说什么腻——我这挖掘不尽的宝藏如此得天独厚,不写你——”樱井也压低声音靠近他,“不是暴殄天物么。”

“老师你——”

“嘘——”

樱井竖起食指示意相叶别出声,有两个男士走到他们隔壁的桌边坐了下来。

“怎么了……”相叶小声问。

樱井没出声,用眼神示意相叶看看隔壁桌上的书。

 

 

岁月如歌

 

书放在桌上,樱井翔小心地把戒指戴回无名指。

柜台里的相叶笑着让樱井翔该登机去登机,要还的东西都已经物归原主了。

咖啡岛里人来人往,一张桌上放着一本兜兜转转来到了作者本人面前的书,书名也很简单,简单到,无数时间线,每一个平行宇宙里交错擦肩的人,都读得懂它。

——《爱是》

 

 

 

 

爱是霓裳,是好运,是流经草原的千江入海

爱是一期一会,爱是三生有幸,爱是十全十美

2021.8.25




过年好立风女孩们。
十年了立风女孩们。
今年我们也还在这里。
敬最好的两位先生,敬最浪漫的我们。
如果,明年,还能在这里再见,那我想,我们这一生也许都不会分离了。
如果,不会再见,那我想,祝你们早安、午安和晚安。





拍手[44回]


A

温柔地杀死龙的方法

无人之境

 

B

水气球、棉花糖、和内田有纪

狼、女仆、与香辛料

烟、吻痕、和暴风雪

我室友才不可能是神经病

菜刀王子和不用菜刀王子

贵族拉郎小剧场

 

C

幻井

番外:绿野焰踪

 




坦白说,意识到又到该年度决算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从没有哪一年像这一年的时间被压缩得如此失去了正常的密度,真的像从去年眨个眼而已就到了这时。
或者也是因为,这一年对我来说真的过于困难。这种困难特别困难在难于言表,无法实体化,每说十句要删掉十一句。
我没有想过自己会度过得这样艰难。并不是不能面对和接受,而是失去得如此真实。
过去的两年里,除了一直在失去重要的东西,我不知道我还经历了什么。这种失去真实地重伤了我的情绪,人不会一直处在无休止的尖锐疼痛里,但情绪里被种下的病灶却能隐而不发时刻作祟。这种状态到了今年已经开始让我时常处在一种悬浮的状态里,长时间无法集中注意力,总是像在抽身看着自己,还有这个越来越虚幻和模糊的世界。
所以如果确切一些来说,我应该是弄丢了这一年的时间。
我很努力去克服情绪病的发作,但收效不大,越来越严重的资讯焦虑也给我的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因为这样我在最近删除了所有社交软件,希望通过断网彻底调整和治疗一下自己。
我知道,到现在知道这里,还会来这里的人应该已经不会超过二十个人,也谈不上给多少读者交代。但是还会看到这段文字的你,就是我想要给个交代的人。我觉得这样的文字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内容,但也许你还是会想要看到一下,知道一下。
过去十几年的时间,我在这个精神世界真的过得很幸福。我想你也是,我想因为这样,这些如此私人的话我也可以说给你。
我知道每个人都在经历自己的艰难,也都在努力去度过,我觉得每个人都很棒,也不要觉得世界就有多糟,也未必有多糟。我在经历一些艰难,但也不是就过不去了。人生其实不要看得太重,我们对这个世界和宇宙都知道得太少,意义这种东西看轻一些,但多给自己留更多可能。
我希望你们都过得好,像过去十年来的825一样好。如果没有两位先生,我撑不到今天,因为两位先生也让我还想要再继续下去。我真的很爱他们,也很爱你们。 我不想说什么一切都会好的空话,但总有些人值得。真的值。
第十个825,我还在,我也会继续在。




拍手[24回]


十七

 

日光白得纯粹,看来浅浅淡淡,落在肩上却像在耳边蹿起火苗,汗从鬓角往衬衫领子里流。相叶雅纪知道自己的后背又湿透了,只是也不以为意。他有些年没回母校了,这次回来做校庆的讲座嘉宾,哪里都想走走看看,处处都是夹满了回忆的新鲜感。好多地方都没变了,也有好多地方没变,其实可以遮阳避日的树荫并不算少,只不过……

“学长——”

相叶在蝉鸣声里放慢脚步。

“学长——”

由远及近,清脆年轻的呼唤声。

年轻,没错,如今也到了他感受年轻人青春的时候了。

相叶站定,转过身。

“学长……不,相叶老师。”跑得额头上都是汗的女生上气不接下气,“您走得可太快了,我这一路追。”

“叫学长挺好,什么事啊?”相叶笑着把她往路边的树荫底下拉过去,“这么热的天,小心中暑了。”

“刚刚的讲座,太精彩了。”女生喘口气。

“怎么,还想再听?那可要等下次了哦。”

“不是,我知道您是大忙人……我是,有个没能来的朋友拜托了我,一定要找您,在她的册子上签个名。”

相叶看一眼女生递过来的绘图册,阳光在册子封面上刷过一道反光的白线,点亮了画面里的建筑。

“知行美术馆……”接过绘图册,相叶轻轻摩挲图册的封面。

“学长也知道?”女生递过签字笔,“我和我朋友都很喜欢那里,这个是美术馆的周边。”

“知道,当然知道。”相叶接过笔,“不过,真的要我签吗,我可有点当之有愧呢。”

“相叶学长说什么呢,您不知道我们多少人是因为您才考进Q大来的吗?”

相叶不想假装谦虚说些什么哪里哪里,这些话对年轻人来说也显得特别傻。他知道自己已经得过多少奖,在业内评价又在哪个位置上,他只是确实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已经开始成为很多人的向往。相叶于是没说话,翻开了绘图册。

“画得很不错啊。”相叶看了看册子里的图稿。

“真的吗?”

“嗯,后生可畏啊。”

那些稍显稚嫩但满溢生命力的线条多熟悉,熟悉到相叶知道,这些线条终将茂盛成长不再稚嫩。

在扉页签下自己的名字,相叶想了想,又在上面加了一句话——

“致我们的起点。”

 

 

起点。

相叶似乎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他也不确定。

人一生能有几个起点呢。十几岁时海水倒灌的海天之间会说话的美术馆,二十几岁时无人知晓的校区里凭空闪现的老式住宅,三十几岁时空尽头里的白色圣殿。哪一个能算是起点,又有哪一处该算是终点。

与其说是相叶一路走到了12区,不如说是道路牵引着相叶的脚步,让他走向一个必然的目的地。

自从收到校庆活动的讲座邀请,他似乎从未让自己去想什么不该想的人和事。Q大是他的母校,仅此而已——吗。

12区,仍然还像当年那个无人区,像从未真实存在过,却总能走得到这里。

25栋的姿态棱角在眼前伸展闪现的时候,相叶绝没有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裤兜,那把并没有还掉的钥匙,这么多年来毫无意义地一直贴身带着。

——反正哥哥早就不住在那里了。

热浪起伏,让那栋房子还是那么像一个海市蜃楼。

这么多年没人住了,倒也没有显得多么破败不堪,甚至都没有一种相隔许久的陌生感,仅仅只是因为他从未曾将这里忘记过一时半刻吗,相叶想。自己至今还没放下的这种几近病态的执着行为还有什么意义,硬是要上前,掏出钥匙插不进锁孔才肯罢休——顺滑插进锁孔的钥匙让相叶僵了一下——怎么,还不死心,非要再转一下转不动才——

咔嗒。

周遭蝉鸣静了下来。

相叶忽然失去了听力一般,不确定手上顺滑的触感是门锁被打开的反馈。

不会吧。不会的吧。不会这么久以来他遍寻这个世界不见的一切其实根本还在老地方吧。

他按下门把手,门开了。

 

 

——眼前空无一物。

当然是他想多了。

当然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人在门里,从轮椅上转过身来,质问他“你是什么人”或者“我要报警了”以及“这里不请人”——相叶握着门把手,环顾一片空空荡荡,虽然知道一切都不过是自己放不下的臆想,却还是不死心地迈进了门里。

“这位……相叶同学。”

是幻听。

相叶知道。

每一帧轮椅轮辐转动经过地面的声音,熟悉到像是秒针般在耳边精准而熟悉地跳动。

并不算小的建筑面积和挑高因为空无一物而显得格外空旷,他每走一步都能带起回声。虽然空无一物,相叶眼前却是物有摆放各归其位——那里本来是餐桌,这边该摆的冰箱,再往里对面摆放的工作台,走过熟悉的坡道,转过来,就是工作室的最里侧……

相叶停下来。

在整栋建筑里自然光线最好的位置,如同被追光般笼罩的,那个是——篮球架。

这仍然是他的幻视吧。和所有那些实际已经不在这里的东西一样。

相叶走过去,想着它是怎样从自己笔下一横一竖一个角尺地诞生。伸出手,眼前的幻视竟然还能和记忆里的图稿完美吻合——他的手触摸到清凉的铁架骨骼,从回忆的神思里清醒过来。

他反复,上下握了几把眼前的篮球架。

这不是幻觉。

这是真实的存在。

相叶站在篮球架前转回头看了看整间空荡荡的工作室,发现其实是有些不自然的违和感的,久未有人居住的房子里一点陈霉味道都没有,通风良好的同时四处一点灰尘的痕迹都没有,自己一路走进来连个脚印都没在地板上留下。

相叶看看篮球架底下的篮球,抄手把球捡起来,发现球上也一粒灰都没有,平滑光亮得像是个训练用球。

不对劲。

十分不对劲。

虽然相叶说不上这种不对劲又能有什么不同,但本能在告诉他,一直以来他在追随的,寻找的,念念不忘的,正在这里呼唤着他。

扔下球,相叶转身准备上二楼,接着他才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了。确切地说,是完全改造过的楼梯的设计,而这个改造,这个设计——

——就从画楼梯开始吧。

相叶抬脚,迈上台阶。

——你可能在想,楼梯谁不会画。

拾级而上。

——楼梯,是基础中的基础。

相叶的目光向楼上张望,他不知道,这附带着残障人士坡道适用的楼梯,这曾经被一次次钉在墙上圈了改改了再被圈的楼梯,竟然有朝一日能被自己踩在脚下。他像是被昔日那个年少的自己用笔和线条托起,带着他,如乘着风,如趋着光,去往他从16岁起就一直在寻找的所在——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

一个声音。

一个背影。

金属车条转动着,围绕着轮轴的圆心,匀速规律地画出圆周。

一个——

坐在轮椅里的背影。

 

 

“我知道。”

转过轮椅的时候,樱井翔看到了站在楼梯口,手上拎着一把钥匙的相叶雅纪。

“我带钥匙了。”

樱井不想说这一刻这个画面他曾经多少次地见到过,无论那是梦里或是不在梦里。他也不想说这一幕他可能等了多久,又可能多么害怕真的会有等到的一天。他知道自己对妹妹说过的留在原地并非为了等什么人,而将工作室整体腾挪到二层也不过是为了更加清静避世以及更好地克己锻炼身体机能这样的话,都是实话。

只是,只是啊。

他终究不过是个平常而又普通的人。

是的,他平常而又普通。他在日常生活中需要使用轮椅,这让他看起来与大家都有些不同,但他唯一的不同仅仅只是不同。他是一个普通人,只要他自己这样认为,他就是。而这样一个普通的人,也会有后悔的事,也会不断反思自己,平生都是怎样待己和待人的,在有些人和有些感情面前,他的那些坚持和固执是不是有必要,而又是不是真的那么冠冕堂皇。坦率地接受一份感情会有那么难究竟是因为对方区别对待他,还是他一直区别看待了自己。如果一个人对他说对他的爱而并非同情、负罪或者其他什么,那么对方要怎样自证自己说的是真的,他才会相信,他才肯相信?

当樱井意识到自己搬到二层来的唯一理由可能只不过是想要在这里寻找一些相叶雅纪曾经待过,可能留下的味道和痕迹时,他知道,自己在想念他,而这种想念是因为爱,也只因为爱。

他知道相叶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他也没奢望过他会回来。他只是在岁月长久的独处中无数次地回想,想起那个海水倒灌进天空的日子里,那个坐在他身后,故意把封面印着沙克中心的杂志抛到他的脚下,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的少年。像是在记忆的丝线里看到了命运注定的轨迹,他尝试去拨弄那些琴弦般的丝线,割破过手指,也看到了闪光,接着便体会出了一种无数种可能指向一点的美感。

如果说他的人生曾经春风得意,那实际上也许种种的春风得意都是为了向着与相叶交汇的那点而去。如果说他的人生后来急转直下,又有谁知道那不是等着相叶来救赎的柳暗花明。

“怎么,为了躲我,竟然不惜爬到二楼来。”相叶转转手里的钥匙,他知道自己要笑开,好把一些湿润藏进眼角的笑纹里,“这也太难找了吧。”

樱井也扬起嘴角,“可不是么,要不然你能这么多年才找到。”

“把我推出去起跑,自己却回到起点等我,你这样不是犯规么。”相叶走到樱井跟前。

“谁说终点不是回到起点呢。”樱井仰起脸看他。

四目相对。

丝线闪亮。

很多年过去,其实也没那么久。

“所以,既然要跟我捉迷藏,只把篮球架留在下面是为什么。”

“虽然我想回答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每天都会下楼去打球,但事实上只是——楼上的承重和层高都容不下它。”

“这不是设计缺陷么,什么三脚猫建筑师干的。”

“也不能这么说,比如你身后的楼梯,就是很棒的作品。”

“樱井……”相叶的声音听来有些鼓鼓囊囊的,“翔。你,你行。”

“我知道,我知道对我这样的人一言难尽。如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的话。”樱井仰起脸,示意相叶附耳过来。

“嗯?”相叶俯身。

樱井迎过去吻在他的唇上。

相叶眨了眨眼,伸手过去扳起了轮椅的手闸。

 

 

在那一刻,相叶雅纪终于得到了16岁以来就在寻找的东西。

而那些无边无际、无时无涯的虚无,在樱井翔轮椅底下转过的像是一个球型的荒野,周而复始,没有终点也再无起点的轮回,终于得到了救赎。

樱井翔或许早该知道,世界之大,时间之深,有一个从没有人能到的地方,只有相叶雅纪能够到达,那是因为,他是一个既可以做起点,更能成为终点的人。

 

 

THE END






我知道它不可能是理想的,但我希望它仍然可以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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