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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3
这位主任到底是人是鬼
唔哇!——
结结实实从相叶那里接了一拳的樱井几乎站不住,在拳台上斜着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说真的,他可真是万没想到,毫无防备。
他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转过脸来,望向站在拳台对角的相叶。
主任……
拳套轻轻蹭蹭脸,樱井活动着下巴说:你来真的啊?
怎么,谁跟你来假的?
相叶握紧拳套,脚下跳步灵活轻盈。
我说了要看看你体能究竟如何,你以为随便说说的吗。
是的,相叶是这么和樱井说的。自从树海差点车祸那次回来之后,相叶就很直白地对他目前的体能水平表示了怀疑,要一起进行体能锻炼。樱井也表示了没问题,什么项目随便招呼他没在怕的。
可是等等。
樱井满以为无非是跑步啊自行车啊这一类的,谁能想到相叶一上来提出的就是拳击。
当然拳击他也不是没打过,但即使是真的全副装备打点妥当站上了拳台,樱井也对相叶的拳头能有多重完全没概念。
——到底是大自己十几二十岁的人。就算是看起来长得再年轻,也总该有点差别吧。
樱井发现,自己这样的想法简直就是在送死。
相叶一个勾拳过来时,从速度到力量,都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和准备。怎么可能,这样的盐系面相会有这样的肉食系拳头吗。
这一拳结结实实招呼过来,樱井心想,主任大人你这是有心要把我的牙打飞吗。以及你真的没有伪装年龄吗?这是中年人应有的正常出拳力度吗?
等下,等下先啊。樱井撞一撞两只拳套,确定一下嘴里的牙齿无恙,他吸吸鼻子,对相叶道:刚才我没准备好。
那现在准备好了吗。相叶说。
好了。樱井鼓鼓腮帮子。
那就——
相叶的拳头几乎像是带着风声迎面就击过来。
樱井这次虽说是有了防备,可还是几乎就躲不开。太快了。有速度有力量,拳拳带风。
几个回合下来樱井就已经要吃不消了,汗如雨下不说,肩膀手臂都挨了好几下——这是想要我的命吗。说是体能测试实际上是想借机教训教训这个一直看不惯的我吧?
STOPSTOP——樱井打个暂停手势。
怎么,这就认输了。相叶脚下的步伐节奏丝毫不乱,稳得像是还没开始认真打。
谁认输!樱井喘着粗气。
说你体能不行,还不承认?相叶眯着眼睛。
谁不行?樱井把牙一咬。
良好的体能状态来自于长期的锻炼和维持,你以为你年轻就有天然优势。相叶说:还太天真。
锻炼什么的……樱井一甩头发。谁还不知道啊。
是吗,你一周光在警局里吃几次拉面,自己知道吗。
……没,没有碳水化合物是不行的!
没错,你并没到需要断碳水的年龄。正是能吃的时候,多吃一点是正常。但你总是在加班到半夜时吃,还喝酒,然后就能在警局里一睡到天亮,你知道这种不良的生活习惯会拖掉你多少反应力吗。
我也算是看出来了。樱井朝额发吹吹气。主任名为体能训练,实际上是找机会出来给我上课的。
不服气吗。相叶轻跳着。不服气就用拳头说话。
怎么回事。
樱井调整着呼吸。
眼前这家伙,怎么和平时穿着白大褂时判若两人。那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与世无争,怎么在这会儿全变成了赤裸裸的攻击性。
可别把我看扁了。
樱井这么说的时候,相叶是在心里暗自偷笑了的。
年轻人的眼里被激发出了不服输的光。
他喜欢看这样的光。
他知道樱井绝不是真有他说的那么差,找机会给他上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有点担心在极端情况或者说某些特殊环境中,他的安危。这是身为上司,该对下属后辈负起的责任,不是吗。
可话说回来,他又有对以前的任何一个下属这样上过心吗。
那眼前这一个,又有什么不同呢。
难道只因为他的眼睛里藏着不同常人的火焰,而那焰心里亮起的,又全像是另一个自己么。
不,谁知道呢。
相叶大概是稍微走了一线神。
只感觉樱井的拳从侧面挥了过来。
相叶迅速一闪。
拳头打在他的肩上。
不错。
还是相当有力的。
虽然步幅和章法都还有差距,那只是疏于训练的缘故。
终于有了点过招的意思。
互有往来,拳间见风雨。
不错。相叶说:记住这个感觉。
什么感觉。樱井心想。这种莫名肾上腺素狂飙,眼前恍惚好像你不是个年上太多的上司,而是那个从魔界大门里走出来的,不知是人是鬼的——
樱井发现自己并不会形容。
树海一行之后,相叶在他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而在此时此刻,那个印象又再次发生了转变,简直就像是,永远不会停止进化的某种神奇生物。
而在他那件白大褂,就像是一个八风不动的外壳,把内里不断进化的神奇莫测全都完美伪装了起来。
所以说……
瞄准一个空当,樱井挥拳过去。
主任——你今年到底多大!
好你个臭小子。
搞偷袭就算了。
究竟几时才能学会对我用敬语!
站在浴室喷头底下,热水浇在身上,樱井才知道自己身上大概会有多少处恐怕要变淤青的地方。
这大叔——不,这主任,下手是真不含糊。
却不知为什么感觉很愉快。
正呲牙咧嘴地抹满浴液泡沫,隔间忽然有人探身进来。
啊。
樱井被热气和泡沫迷着眼,看不清楚,却听得真切。
是相叶的声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以为这间没人。
樱井拼命张开眼睛,努力地朝相叶看过去。
然后固然是没看到脸,也没瞧见下半身——但却是把那经纬分明的腹肌看了个清楚。
相叶已经转身往外走,樱井跟着探出头,像不可置信又像还没看仔细,紧紧盯着他的腰腹肌肉。
——这是一个中年人正常水平的肌肉线条?
樱井裹着毛巾走进更衣室穿衣服时,相叶已经穿上裤子,正从柜子里取上衣出来。
拉开自己的柜门,樱井再次从门边偷偷瞟一眼相叶的腹肌。
不夸张地说,比他还要厉害。还不提那些肱二头肌,精壮紧实的小臂。全身上下看来没有半分赘肉,体脂都不知道才有多少。
这样的身体结构,警视厅里关于相叶的传说年份真的靠谱吗。
第一百零一次地想这个问题时,樱井甩了甩头。
在那边窸窸窣窣看些什么。相叶抖开T恤,从头上套进去。
没,没有。樱井赶紧躲进柜门后面。我只是在想,主任看起来可不是一般地在锻炼。
一般不一般,什么标准。T恤穿上,相叶拽一拽。每天晚上洗澡前做五十个俯卧撑算不一般吗。
樱井在门背后吐了吐舌头。
我们这一行就是要克己,懂吗。
克己……
克己。不仅仅包括锻炼,还有不放纵自己的欲望。
所以主任你是在说要禁欲吗?
樱井歪过脑袋来看相叶。
我哪是在说……相叶摇摇头,关上柜门。算了,禁欲也是必要的,自己慢慢体会吧。
可我看来看去,主任你脱下那件白大褂以后,根本就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么禁欲呢。樱井歪着头对他说。
相叶在肩上反拎过背包时,怀疑自己的脸是不是一瞬间有点发烫。
是不是真禁欲,身体可不会说谎。樱井又说。
没错。他的脸是在发烫了。相叶想,幸亏自己已经背对樱井。
年轻人话不要太多。还有。相叶迈步往外走。我不管你明天肌肉有多酸痛,记得准时上班。
顾左右而言他。
樱井从柜子里拽出衣服。
再拖出背包。
那本已经快要被翻烂的《论语》从敞开的拉链里掉出来。
子不语。
怪力乱神。
子不语。
你这个主任休想给我装神弄鬼。
我偏不会信这个邪。
CASE2
魔界的大门打开了
你确定是这哎哎哎——里吗。
相叶不回头,也知道跟在身后的人又再第十八次打滑差点摔倒了。
你知道自己已经问第几次了吗。相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这种地方——
樱井拔出刚刚踩进坨软泥的脚,看看绝对要报废的帆布鞋。
这种地方,除了自杀,还能有什么别的案子啊。
谁跟你说的这种地方就没别的案子。
拨开一丛矮草,相叶往树林里继续走着。
这里是树海哎。樱井在后面一步一歪地跟着。这不就是电视上说的自杀圣地吗?
那又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樱井抓了抓像是被什么蚊虫叮痒的脸颊,有些烦躁地说:这个卷宗我看了,各种证据清楚确凿,摆明了就是个上吊自杀,这还有什么可来看的。
谁教你的来都没来就敢下这么绝对的定论。相叶仍是不回头,脚下走得不紧不慢。
身体一个警察基本的判断力总是有的吧。抬眼四望,樱井又抓抓手臂。
判断力。相叶像是笑了下又像是只轻叹了口气。才刚刚毕业几天,就敢口口声声把判断力挂在嘴边。
那和——唔哇!
什,什么东西!被眼前飞过的黑影晃得一个趔趄靠在树上的樱井挥着手,手里紧紧攥着那本《论语》。
你在驱邪吗!相叶又好气又好笑。
有什么东西冲着我……
无非就是飞过去一只蝙蝠。
蝙,蝙蝠——
怎么,蝙蝠有什么可怕的。相叶摇摇头,转身继续往林里走。不要告诉我说,这么大的小孩了还没有见过活的蝙蝠。
什么叫这么大的小孩?樱井跟上去,不服气地叫着。主任你这话说得逻辑都不通。
不知道你们这代人怎么长大的。相叶只管走着,轻轻念叨,也像自言自语。我们那时候,可都是收集着蝉蜕过的一个个夏天。
什么我们这代人你们那时候的。樱井跟在后面,像是自语的话却是一个字也没漏掉。我也是收集过蝉蜕的好吗。
了不起,还敢碰蝉蜕呢。相叶迈过一个树桩,白大褂的下摆刮过一条小树杈。
把我想成什么了。樱井在树桩边蹭一蹭鞋底的泥,生怕自己一会儿再趔趄一下就要直接滑个仰面朝天。
把你想成什么都不要紧,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就行。相叶浅淡地说着,朝前方树林深处张望一下。
那主任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
主任知道自己被放在B4那里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在B4工作。
不是的。
你有高见。
那意味着主任是被放逐到那里的。
相叶抬头看一眼逐渐遮天蔽日不见光线的树冠。
那是你认为。
我仔细看过主任你的经历了,以你的资历和能力怎么会被变成警视厅的灵异传说放到B4去的?
我说了,那是你看到的和你认为的。相叶停下来,四下环顾下地形,再转过头瞥一眼樱井。而我看到的,你才是自己所认为的被放逐的那个。
……
你要是觉得不服气,就努力自己再走回上面去。
……
但不要把你的认知标准硬架到别人头上。人能知道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世界可不是按照你想的那样运行——你还年轻,要记得这一点。相叶在原地站定,从白大褂兜里掏出小手电,朝树顶照去。
我并没有——
就是这里了。
樱井想要反驳,但相叶已经不准备把话题继续下去。
案发现场,就是这里了。
这里?
这里。
但这棵树连个横出来的枝干都没有,人在哪里上的吊?樱井仰起头张望着。
安静。相叶站在树下,合上眼睛。
又又又来。
樱井把这句硬吞了回去。
和在电梯里时一样,又开始感受这里有没有“那些东西”。
樱井真想找棵粗壮一点的树抱一抱,好让他稍微感觉有点安全感。
即使是闭着眼睛,相叶也好像能看到旁边那个不知道站在哪里才合适手足无措的年轻人。
这让他的精神多少有点难以集中。
怎么回事。
是什么让他分神的。
不不。
他并没有分神。
只不过是这里本就什么也没有。
睁开眼睛,相叶看到正在上下左右打量四周的树干的樱井。
差一点就笑出声来。
真的有点险。
走了。硬把嘴角扯下来,相叶对樱井招呼。
走?樱井转过身。有没有——那些?
没有。相叶简单地说。
又没有啊。
怎么,你看起来有些失望?是不是其实挺希望有的啊。
我可没……
别失望了,有也被你手里的书吓跑了。
都说了我没!樱井攥攥手心里的潮湿,一定是这树林里湿气太重了。本来就从来没有那些——我只想知道这里连根树枝都没有,人是在哪里上吊的?
年轻人,卷宗要看仔细。相叶头也不回地往外迈步。下次再漏掉卷宗细节,别说你不想被放逐到B4,B4还不准备留你了呢。
什么?樱井追过来。
在解下遗体的时候,那根树枝就因为腐朽和难承其重一起被从树上取下来了。两只手揣在兜里,相叶观察着天色,脚下走得越发快起来。
……有这句吗?樱井歪着脑袋回忆。但如果有这句记录,那这案子根本就没有什么灵异之处啊?还有什么必要叫我们来?
相叶没有接话。
其实到了樱井手上的那份记录卷宗上,确实并没有这一句。不然,虽然他的学校记录看起来一塌糊涂,相叶倒不相信他是会这样粗枝大叶的不负责任。
但相叶知道,原本的记录里,一定是有这一句的。以他当警察这些年来的经验和基本判断力——他也一眼就能从各种证据上看出来,这都是一宗再正常不过的树海自杀。而之所以这样简单明了不过的案子能够被送到B4来,一定是有某些部分被人为篡改过,才够得上了“可能灵异”这样的前提条件。
相叶懒得把这些都说出来。
说出来也不过换一连串年轻人的十万个为什么。
而关于为什么,则根本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总会无端看别人不顺眼。为什么总有人怀揣损人亦不利己的恶意。为什么老是有人为了针对他人做些毫无意义的事。为什么只是同大家稍有不同就要活在目光与指摘里。为什么,人类从未曾真正容纳过异己。
要是关于这些为什么,相叶又何曾能给出什么答案。
要是把“不过是有人故意耍你有心整你”的真相说出来,那这楞头青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那相叶可招架不住收拾不了。
相叶没有精力对付那些事。他只想要一个能让他专心做事的环境。这环境可以并不怎么理想,但至少还算得上清静。
不如不说。
即使明知道是有人故意整你,也要坦然走这一趟。不仅仅是没有真正到达实地就不能排除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因为人就是要这样,懂得克制,将那些自暗处来的无聊攻击化于无形。
好了。相叶转过头,看一眼还在那里一脸琢磨不透脚底下磨磨蹭蹭的樱井。走了,跟上我。
我明明……樱井摸着下巴,回忆着自己是否真的有看漏卷宗。
相叶有点着急了。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了。
他担心等下真有什么东西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吓坏这个攥紧《论语》的孩子。
别在那里磨蹭了。
不可能,我看得很仔细……
……魔界的大门就要打开了!
朝着樱井喊出这句的时候,相叶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中二台词。
樱井抬起头。
看见相叶在林木草叶之间站得笔直,转过身来的后颈领口像被线牵引着一般流畅,白大褂上被树林里刮破的口子小洞像是透着风,像是钻着光。
身后像是最后一线天光正在收起,风在空气里画出了线条,自两侧朝树林外的方向聚拢出去。
魔界的……大门。
樱井站在原地,潮湿的风拂过睫毛增加了水份重量一般,让眨眼变得缓慢而有点费力。
还磨蹭?等下你要是真的吓哭我可是不会回避的。相叶耐不住性子,两步走过去握住了樱井的手腕。
被相叶牵起来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念头在樱井脑子里倏忽闪过。
坐进车里拉上车门时,望着车窗外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樱井感觉似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胸口和鼓膜咚咚咚地猛敲。
开车。副驾上的相叶拉过安全带。
樱井坐着没动。
扣好安全带的相叶看一眼樱井。
开车?他伸手在樱井眼前晃一晃。
樱井才回过神来。
啊,哦,开车。说着就转钥匙准备打火。
安全带?相叶喝一声。
啊?哦,安全带。伸手拽安全带的樱井像是瞳孔里的光都没聚起来的恍惚。
要不要紧?相叶看着他,心想别是真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才好。
没,没事。樱井忽然不敢看相叶,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
唰啦——
挡风玻璃前,雨刷应声起舞。
……相叶盯着樱井,沉声说道:停车。
没事没事,我就是——樱井慌乱地摸索着关掉雨刷。
你看见什么了。相叶问。
没有啊。樱井掰动转向灯。
说实话。相叶伸手按住樱井握方向盘的手。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樱井不敢转脸。
只生怕眼神稍一碰触就会泄露自己的想法。
他确实看到了。
但并不是“那些东西”。
至于是什么,绝不可能让相叶知道。
真没看见什么。手背上传来相叶掌心的触感,樱井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不是些微有些打颤。谁让你刚刚硬要拉起我就往外跑,跑那么急有点喘而已。
这才跑几步就喘。相叶说。你体能测试合格吗?
这个不用你来操心。
这么年轻体能就不行是当不了警察的。
谁跟你说的我不行——
你是不是看见了。
趁着樱井终于转过脸来,相叶盯着他的眼睛说:那个出租车司机。
什,什么?樱井一个嗑巴。
跑出来的时候,一个树墩上,有一个出租车司机模样的半身在上面……
樱井看着相叶的眼睛,吓得发根倒竖。
唔——哇!
嘀嘀!——
不知道是樱井倒抽冷气的颤音先响起,还是汽车刺耳的鸣笛声先响起。
樱井这回是真被吓着了。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叫出声了,但这鸣笛声是从何而来的。
掰着方向盘的手一下子就用力转到了底,脚下大概也是想着要把刹车踩到底的,然而车却是猛地一窜就飞了出去。
冲出路基就往树林里撞进去。
樱井当时的记忆大概是空白的了,他只记得自己恢复意识抬眼往车前看时,发现车头距离一棵大树树干只差毫厘,以至于他几乎以为他们已经撞在树上了。
接着才发现相叶伸过来踩住刹车的脚,以及硬是扳住他的手抢过去的方向盘。
冷静!
他听到相叶的声音,感觉到后颈上浮起的一层冷汗。
他真是太离谱了。
居然陷自己的上司于这种险境。无论是在他受过的哪一种教育里,这都是不可原谅的。
对不……
别怕,没事的,有我在。
相叶紧紧握住樱井的手。
是我不对,不该带你来这里。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不用怕。相叶的声音平稳清晰,以一种沉着的力量安抚着樱井。你记住,只要有我在,什么东西都靠近不了你。
樱井没说话。
他是被吓到了,但回想起来,那只是他在一时慌乱中的手足无措应对失当。而他真正的慌乱也并不来自于什么树墩上的半身出租车司机或者诸如此类的那些怪力乱神。
现在他可以确定,刚刚他看到的,绝非幻象。
他确确实实看到了。
——魔界的大门。
而打开那扇门的不是别人。
樱井清楚地看到,站在那扇门前的人,在看不见的能量场中心逆光迎风,迎光逆风,像神也像魔,非魔更非神。
那是相叶雅纪。
case2.fin
这这这什么老旧公寓楼,都内还有这种地方?
腋下夹着伞,双手抱着包,樱井青年站在那生了青苔的木质公寓楼牌前,迟迟不愿走进去。
这什么地方,都是人住的地方,怎么不能有。
相叶戴上手套,推门往里走。
喂——
樱井用肩把门扛住,侧身跟了进去。
身为上司能不能不要说走就走?
身为新人走到哪就跟到哪这还用教。
话说回来……为什么这案发现场这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这是早已经搜查取证过好几轮的现场了。会打到我那里——会打到B4的电话,都是早已经断了线解决不下去的悬案,现场都是这个模样。
解决不下去?
未解决,字面意思不是很明显的么。
那叫我们来是——
看看究竟有什么灵异的啊。
灵,灵异……你是说现在我们进来的这是个,是个——
没错,就是让我来看看这里究竟是不是闹鬼。
……
年轻人,你抓我白大褂干什么。
我,我没有。
没有就好,就是这部电梯了。
相叶站在一部要多老旧就有多老旧的电梯门前,抬眼看看。
我要开始工作了,你自便。
相叶是这样说,当然也还是看得到,樱井正从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出一本书来。
书抵在额头上,嘴里念念叨叨听不懂的词句。
干什么呢?
啊?没什么。
年轻人越是这么说,老前辈偏是要看个仔细。
都拿出来了,还往身后藏什么。
相叶伸手从樱井背在身后的手上拽过了那本书。
《论语》?
相叶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意外的表情了。
虽然即使看起来仍然是没什么太大起伏的,但这翻开全是汉字的书还是超出了他对警察人群的认知范畴。
嗯,论语。
你在现场拿这书干什么?
辟邪。
啊?
子不语,怪力乱神。
啊?
总之就是,这世上是没有妖魔鬼怪的!
没有你拿它辟的哪门子邪!相叶把书轻拍在樱井头上。我要做正事了,随便你干什么不要打扰我就可以。
书落下来接在手里,樱井正待分辩。
就看见刚把电梯门按开的相叶往后退了一大步。
几乎是撞到樱井的怀里。
害得大背包也掉了书也掉在地上。
怎么了?樱井伸手扶了相叶一下。
感觉到他身上有轻微的颤抖。
没事吧?他赶紧又问。
没事。相叶站稳,扶一下眼镜。没事。
看到什么了。樱井朝电梯里探个头,看到整个电梯轿箱从上到下,天花地板,四面八方的镜面上都布满了血迹。
唔哇——樱井也往后闪了闪。这什么现场啊。
回头看看。
面如纸色的相叶。
樱井的黑眼睛转了转。
你晕血啊。
……没有的事。
这有什么可否认的啊,你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相叶只是不说话,再一次走到电梯门口,仔细朝里观察。
晕血怎么当刑警啊。樱井歪过脑袋看他。
怎么不能。相叶面无表情。你一个怕鬼念经的都来当刑警了。
我不是怕鬼!
不是吗,现在我都认为明明没下雨你却一直要拿着的那把伞是什么驱邪法器了。
胡,胡说!
随便吧。我也不关心。
你会被派到这种部门——樱井继续歪过脑袋,从正面盯着相叶的脸——就是因为你怕血吧。
正抬眼观察天花板的相叶停下来。
我现在非常严肃地跟你说。
相叶正色。
可能灵异未解决事件课,是警察厅登记在册的正式调查部门。它该干什么干什么,不比其他别的部门缺胳膊少腿。什么“这种部门”的形容,我以后不想再听到。再来。晕血是一种生理反应,不是不能克服,也不影响人的正常判断。
歪着头的樱井眨眨眼。
再眨眨眼。
很好。相叶心想。总算多少震慑住了这毛头小子。
主任,你今年多大?樱井开口却是这样说的。
什么?
仔细看看,你真的很年轻。樱井盯着相叶的脸。但是以警视厅对你的传说年份来看,你绝对应该是有点年纪了才对……
……
相叶自然是有心把白眼翻上天的。
但是表面却还要波澜不惊。
也许努努力,能生下你也说不定。相叶没好气地斜樱井一眼。
哈?
哈什么哈。
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这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相叶从兜里掏出小手电,按亮,朝电梯顶上照过去。就好比这个案发现场,号称是电梯密室,根据证词,被害人上电梯前和一楼的住户道了别自己上了电梯,没有第二个人跟进去。等电梯到了7层打开的时候,就只有被害人一个人倒在里面。
难道不是中途有人在别的楼层上了电梯?
这么简单还能成得了悬案。这栋公寓由于太过老旧,各种设施都跟不上,住户本来已经很少,为了尽可能节省运营维护成本,电梯设定了只在有住户的楼层停靠。
所以……
所以不用我说了,从2到6层,都已经没有住户居住。电梯不停靠,也不会开门。也就是说,到7层门开的时候,是自被害人进电梯之后第一次打开。
不能调取电梯监控看一下吗?
我刚刚是不是说了,各种设施维护都跟不上?所以监控设置是姑且有设置,但不管是从没真正运行过的摆设还是刚巧当时就坏了,总之就是什么也没录到。
那到底是——
嗯,查来查去没查出个所以然,就让我来看看是不是闹鬼了。
但这世上根本没有鬼。
怎么又让我重复刚刚才说过的话。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你现在不是想说……
樱井双手抱住胳膊,感觉一阵莫名寒意。
你不要挤在我身边,这大夏天的。相叶说的时候,清楚感觉到了这年轻人身上正在轻微的发抖。怕成这样吗。
我没有。
死逞强嘴硬。相叶心想。站进电梯的正中间,他闭上眼睛,深呼吸。
主任?站在外面的樱井扒在电梯门边,嗓音都掐细了似的。你在干什么?
安静。
……
相叶在静默中站了一会儿。
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樱井还扒在门边,冒着青胡碴儿的尖下巴抵在门上,眼巴巴地紧盯着自己。
又好气又好笑。
从来都是自己站在这种现场里,闭上眼睛之前是自己一个人,张开眼睛之后依然是自己一个人,从没觉得这里还需要有另外什么别的人。所以在上面通知说要派一个新人下来B4时,他在心里认为是毫无必要的。但他反正是连拒绝也懒得拒绝的。拒绝还要讲一大堆的话,费一堆时间,有那个精力不如专心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就够了。
除此之外,他从来不需要其他,任何。
今天。
从这个年轻人冲进电梯里,到此刻不过半天的功夫,他说的话可能已经超过了过去半个月加起来的总和。
真是所谓什么年轻血液带来的活力么。那种昭和时代的老套励志已经并不存在了吧。
放心。相叶说。这电梯里干干净净,半分灵异的可能都没有。
你刚刚不是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吗。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在此基础上才会存在有可能的没可能。
你在说什么呀,主任。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用手电照一照轿箱地面的四角,相叶再四下环顾一遍电梯轿箱四面的镜墙。
嗯……
他一时有点没头绪。
主任?
怎么。
如果半点灵异的可能都没有,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撤了?
其实樱井说得没错。他们这个部门的名字就摆在这里。但是所有案子一旦落到他们这一层,那就说明已经基本是放弃状态大半要成为悬案的了。他们撤了之后,多半也就是把卷宗收一收直接进仓库。
然后呢。
很快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就好像那些曾经活生生的人从来没有来过这世界一样。人为什么那么容易遗忘,又凭什么还都想要留下自己曾经活过的印记。
也太贪婪了。
你可以先走。相叶对樱井说。
你留在这里干嘛?
总有点什么……没事,你只管走你的。
在电梯里蹲下,相叶懒得往下说,有说话的时间他大可以自己工作。
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吗。
樱井说着走进电梯。
相叶抬头看他。
怎么,以为我连这么基本的理论知识都不知道吗。在相叶身边蹲下,樱井说:总有点什么从犯罪现场被带走,总有点什么被留在犯罪现场。
你还算是有读了书。
你以为履历上写了打架滋事不服管教就和没有好好读书划了等号吗。我已经说了,那不代表就不能当一个好警察。
……相叶看看那年轻的侧脸。
如果像主任说的,并没有半分灵异的可能,那这密室就是诡计。樱井盯着电梯的角落,是诡计就总归拆得穿。
但你的表情看起来分明有点想吐。相叶把这句话给吞回去了。总要给年轻人机会,成长的机会,遭罪的机会,尝试的机会。大概他心里这会儿莫名涌上的一丝暖中带痒的感受,就是一种来自上了年纪的长辈本能吧。
正如樱井所说。密室都是诡计。这里的诡计就在于,凶手是怎么进的电梯,又是怎样做到在电梯门打开被害人被发现之后,隐身一般从现场脱身的。
凶器找到了吗。樱井问。
没有。相叶说。被害人身上多处被刺伤导致失血过多死亡,但并没有找到刀具等尖锐类物品的凶器。
正当相叶沿着电梯地缝摸索着,电梯门在身后开始关闭。
相叶正想伸手去挡,只见樱井将他那把透明伞往门边一踢,电梯门夹住伞柄被挡住,又再打开。再关上,再被挡开。如是反复。
相叶盯着电梯门看了一会儿。
抬起手,看见手套指尖上勾到的水银光亮。捻一捻。再抬起头看看天花板。
好吧。
相叶一拍手,起身就往电梯外走。
主任?
被丢在电梯里的樱井一脸蒙。
撤了。
相叶也不回头。
不是说——
还说什么,你一个人再呆在那里面我可就不保证里面会不会有其他的东西了。
啊?什么?
樱井几乎是抓起伞抱起包跌撞出那部电梯的。
身为上司能不能不要说走就走?
又一次像嗓子被掐住似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相叶一定并不知道自己是笑着走出案发现场的。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换个角度想。
什么角度。
所谓密室。
什么意思。
呼……大家之所以把这电梯当成了密室,只是因为没有看到凶手出入。那既然这个密室一定只不过是个诡计,换个角度来想,凶手未必一定要出入?
嗯……你说是——
凶手可能从头到尾都在这个电梯里——被害人进电梯之前他就在,被害人被发现之后他还在。
这又怎么可能?
你还记得你来的这个部门叫什么吗。
……
不要再轻意就说不可能。
可是你明明说没有半点灵异现象。
这是一间几乎没什么住的公寓楼,凶手事前做什么安排都有充裕的条件——我在电梯缝隙里摸到了一些类似于镜面碎屑的玻璃——你知道人的眼睛会被骗吗——只需要一面镜子,就可以在四面镜墙的电梯里隐身了。
你是说凶手藏在一面镜子背后?因为镜面折射的效果被害人上电梯的一瞬间就没有发现?
然后你猜,那至今找不到的凶器呢?
……是打碎了镜子吗。
行凶之后,只需要把镜子碎片收到事先准备好的随身背包里就可以了。
但这一系列的行为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层的时间里就完成?
谁跟你说电梯动了?
……
被害人进了电梯就被凶手控制住了,谁跟你说当时就有人按了楼层?几乎无人居住的状态一部电梯可能空闲多久,凶手没做过事前调查也不会动手。等行凶完,凶手再按了电梯,到达7层。
那,还有最后电梯开门以后,凶手究竟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这还要我说么。你这年轻人不是号称有好好读书吗。
什么……
不过是从“里面”到“上面”而已。
你是说凶手从电梯天井爬出去了?
这只是个基础的判断。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会几轮勘察没个结果,派到我们这里来?
这里地处两区交界,所谓的三不管地带,真正经过了多少认真的调查,很难说。很多最终成了cold case的悬案,也都不是因为有多复杂多难查。多少先入为主,多少推诿草率,都可能让案子成了灵异。
……我们课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吗。
比起闹鬼,人闹要可怕得多了。
主任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别说那么多了,梳理一下回去这份报告你来写。
写给谁?
写给该按图索骡去抓人的部门。
主任……
我们的工作职责只是负责排查是否有鬼,任务完成了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各司其职。
我不是说这个——是按图索骥。
……
你干嘛盯着我看。
我看看你身后是不是带了什么东西出来。
唔啊——
没有你这样折腾新人的上司!
被当街吓得跳脚的樱井翔,气哼哼地想要快走几步到相叶的前面去,身上的白衬衫在夏日骄阳里反着光,汗湿贴在后背上。
你这是职权欺凌!
他回过头想要撂狠话似的。
欺凌?
相叶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这么严重的指控,你最好拿得出实证。
你刚刚说你能生出我?樱井转回身,不知是他瞪过来的眼神还是日光过于炽烈,让相叶有点睁不开眼。
不要乱充别人长辈,占我便宜。他说。
我只是照实说而已。相叶耸耸肩。
照实?
樱井眯着眼站在相叶跟前。
我是不信邪的,别想跟我装神弄鬼。
连同白衬衫上的汗味儿,下巴上泛起的青,和他没能遮完全的发梢上的金色,或许都是让相叶在炽烈夏日里莫名战栗的灵异。
可能。
case1.fin
子不语S.C.I
小字:S.C.I不重要备忘录
小小字:Shiver Couple Investigation(哆哩哆嗦情侣耍贫嘴备忘录)
CASE1
一切都是从电梯开始的
那把透明伞的伞尖从即将关闭的电梯门缝间伸进来,硬是把电梯门左右挡开的时候,相叶雅纪正站在电梯角落里擦自己的眼镜。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穿白衬衫的年轻人窜进来。
卷起一小股旋风似的。
相叶白大褂的下摆极其微弱地晃动了一下。
啊啊赶上了,啊啊抱歉我按下楼层。
年轻人边说边从相叶身前转身。手里的透明伞拨过相叶的裤管,肩上的超大背包鼓鼓囊囊地蹭过相叶的胳膊。
手指伸过去,发现B4的按键已经亮着。
咦。
年轻人转过脸,亮着丝缕金色的发梢半挡在眼前。
你也是去B4?
相叶打量这小年轻,白衬衫有点太宽松在身上晃晃荡荡,皮带也像是系不住裤子似的硬扎起来。身量看起来恨不能高中刚毕业没多久,这样轻浮的模样居然还上来就对自己不用敬语。
那你肯定知道那个,那个什么——
虽然相叶并不准备应声,但年轻人显然也没准备等他应声,已经边说边从背包侧兜里掏出一张A4纸打印的通知。
那个——可能灵异未解决事件课——这什么名字啊,真够可以的。
小年轻展开通知,念着上面的字句。
这个什么灵异未解决课,是在B4吗?
相叶看这年轻人一眼。
你是——
哦,我是今天来警视厅报到的新人,我姓樱井。
你……多大。
咦,我22啊,今年刚刚警校毕业。
嗯——
音调往上扬着,以表达相叶根本没看出来这孩子有超过20岁的将信将疑。
是,可能灵异未解决事件课,就在B4。
扶一扶眼镜,相叶冷淡地说。
诶,那你是——
姓樱井的年轻人还打算说什么,电梯门已经叮一声打开。
B4。相叶说。下吗。
诶——这这,这什么地方啊,这不是比地下停车场还要再往下?
姓樱井的青年跟在相叶后面,伞拎在手里,肩上的超大背包在狭长走廊里蹭来碰去。
你来报到,却不知道自己要进的是什么样的课係么。
双手揣在白大褂兜里的相叶径自走着,头也不回。
不是啊,我是——
到了。
相叶在一扇门前停住,伸手去转门一个上类似于船舵的大开关。
诶,咦——
樱井青年看一眼那船舵上面贴着的纸条——“可能”灵异未解决事件课。
等等,这是什么空间?为什么要转舵?
相叶只管转了几下开关,一把推开门走进去。
进来么。
诶诶——等等,你是?
樱井只有手里的伞探进了门,挡在门边。
可能灵异未解决事件课技术主任,我姓相叶。
相叶说。你要进来就进来,不进来就退出去,不要把伞架在那里。
哦哦。
樱井于是一步跨进门,超大包差点被夹在门外。
嘿呦……我的天,这什么地方。
你的就职通知上写得很清楚了。相叶转过身说。
相叶……技术主任。樱井上前一步。你就是传说中的警视厅灵能力者?
……相叶镜片后面的眼睛眯了眯。
传闻你能感应异灵和各种……嗯,那个的东西,是真的?
樱井倾身向前,姿态挑衅。
你这不是有备而来么。相叶站在白炽灯管底下,镜片反光藏起双目。又何必装着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呢。
嘛,我确实是不知道,警视厅怎么还会设置这种装神弄鬼的部门,还说什么“可能”。樱井把伞戳在地上。出于如有疑问就追查到底的真相精神,我就决定亲自来看看。
嘁。
相叶的冷笑从齿间过一阵风。
分明是在警校和人打架斗殴麻烦不断,档案上不服管教四个大字,哪个部门都不肯接收,才不得不下来了这个B4。
年轻人,你以为做过功课的只有你吗。相叶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本文件夹,朝樱井晃了晃。今天要来报到的新人,原来就是这样——的一位。
哪——样的?金色发梢下的眉梢挑一挑。
再次从上到下打量一回。
目光刻意。
身为警察染金发,现染回的黑色来得及盖得住?相叶双手抱肩。耳环也是上电梯之前刚摘的?耳垂还是红的。
这影响我当一个好警察吗。樱井一扬下巴。
不要小看社会规矩。规矩之所以成为规矩不是凭空而来。如果连这点都不相信,你又何必要做一个警察。相叶说得语气平缓,无起无伏。
……
年轻人的眼神告诉相叶他自然是没有服气的,但总归被暂时驯服住了。
至于说感应灵异和那个的东西,你连提都不敢提,我也就不吓唬你这样的小朋友了。
相叶这样说,樱井抬起头准备反驳。
时。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喂。
好,知道了。
对,之前说的是今天。
准备好了,今天就过去。
放下电话,相叶转过脸看樱井。
如果这个装神弄鬼的地方实在让你难受,现在走还来得及。如果还是想在这里试试看怎么当个警察,就出发。
十六
一码归一码的是职业和责任。
一码归一码的是工作和生活。
一码归一码的不知怎么还有忽然之间克制的距离。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两个人的同居生活都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变化,但却不知微妙的感受差异究竟在哪里。或许是基于职业敏感的对当事案件和当事人的回避原则让彼此刻意保持了空间,或许是双方都有些关于这件令人不愉快的案件的不良预感而想要刻意绕开。
总之,原本一直在浪尖上持续不退,违反自然规律般的恋爱热浪,和那些不知是几时起不再点燃的石楠香薰一样,默默地被熄灭了。
满窒飘浮的暧昧迷醉逐渐消散,露出精英生活样板间的金属调冷感。
谁都没有意识到。
或者是谁都假装意识不到。
樱井很忙。
相叶更忙。
彼此手上都像是有看不尽的资料写不完的报告。
书房里,餐桌边,沙发上,随处可能是看到一半的资料,正摊开的电脑,喝得只剩一个杯底的咖啡。
不要把工作带回家——这种要求对他们的职业来说本来就是显得奢侈的。
那晚樱井也是在沙发上实在没找到一片完整的地方可坐,不得不先把摊在上面的资料收拾一下,才会不小心看到了相叶的那些报告。
确实是不经意间。
绝不是有心翻看相叶的工作资料。
樱井知道相叶的工作习惯——很多时候他仍然不习惯在电脑键盘上思考,而是更多在文件和笔记上边写边思考——这让他的很多书本文件都在翻阅记录间被折得皱皱巴巴。
“又来……”想要把收起来的文件和报告叠整齐,却因为皱折得太厉害而撂不平,樱井笑着摇摇头,准备把这些资料一张张铺开展平。
一些白纸黑字的关键词,和一些相叶手写的备注,就是这样输入了他的视线范围。
——精神分裂及妄想症。
——多重人格的判定。
——案发时的精神状态判定。
蹲在沙发边,樱井读得过于认真。
以至于洗完澡的相叶走过来站在身后都没有发现。
直到相叶发梢上的水滴进了他的领子里。
“啊。”樱井抬起头,手上的文件迅速拢一拢,“这边堆得实在有点乱,我稍微收拾一下。”
“嗯。”相叶把那叠文件从樱井手上轻轻抽走,“我来。”
“我不是……”樱井抿下嘴,“我不是有意翻你的工作资料。”
“我当然知道。”相叶笑笑,转身在沙发上坐下。
“……”樱井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坐在沙发另一头,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相叶也只是把文件放在手边,默默地拿毛巾擦着头发。
轻敲键盘和毛巾窸窣。
樱井其实并不是一定想问。他只是觉得这份忽然的安静不太自然,太不自然。
“你在给他做心理评估吗。”话出口的时候,好吧,樱井承认,他终归总是要问出来的。
“你说谁。”相叶说。
“那个。”樱井把到嘴边的反社会给咽了回去,“纵火犯。”
“太田光。”毛巾搭在肩上,相叶拿起手边的文件。
“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
“你认为他有精神分裂吗。”
“判断有没有,就是我现在的工作内容。”
“如果判断在案发时他的精神状态确实有问题,不具备完全行为能力——”樱井拖了长音,像是后半句话是他连说也不想说出来的情况。
“是的,如果真是那样的判断,就会对起诉和量刑产生一系列的影响。”相叶简单明了地说。
“……”樱井抓了抓头发,再挠了挠眉梢。
“这是你的专业领域,就不必我多作解释了。”相叶把文件理整齐。
“我绝不是想干涉你的工作,只是……”樱井双手搓搓脸,“你知道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当然。”相叶让声音维持平和,“法律自然会给出答案,你担心什么呢。”
“我担心……有人懂得利用现代法律,免于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房间的空气里一定是缺了点什么,樱井却一时想不出来是少了什么。
“这可不像一个笃信法律的人说出来的话。”相叶说。
“你知道我笃信的是什么。”樱井说。
“我们各有各的相信,就可以了,不是吗。”
“好,你知道我信的很简单,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所以,我觉得我也应该对你坦白。”樱井看着相叶,清楚这番找不到出口的对话只能最终豁出去把窗户纸捅破。“关于人格分裂这一类的概念……我至今并不太相信。”
相叶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樱井。
“你知道刚刚你说的,可能是对整个心理学专业的挑衅吗。”
“……我知道。”樱井合上电脑,“可是对你——只对你,我想我不必,也不该有所顾忌。”
相叶努力提口气,似乎这个话题的进行实在相当耗费体力。“如果你根本不相信心理学,你当初,当初何必,要找我来进行辅助判断?”
“我从没有说过,也绝没有,不相信心理学。”难道这空气里缺了的会是氧气吗,让他们的话都越断越短。“绝对没有。”
“没有吗。”
“没有。”
双方都用努力不移开目光表达自己的态度。
“好。”相叶点点头,“不管围绕人格分裂的讨论和定义,至今,有多少争议,但你不可能直接否定这个概念或者是这个群体的存在。”
“我没有否定。我只是告诉你我的认知,就是,我并不真的相信。”樱井交叉十指,“无论那可能是源自某种疾病类的心理暗示,又或者很大部分根本就是有极强自主意识的高智商罪犯。”
“谢谢你……”相叶看着他轻轻点头,“能把‘那都是骗子’说得如此克制。”
“我并没?”樱井闭下眼睛,“故意曲解我的话有意思吗。”
“我有吗。”
“你有。”
“你说有就有吧。”
“而且我应该说过,我没有别的要求——不要对我读心。”
“我倒不觉得我读得出来。”
“……”
“……”
“看来这段对话没有什么进行下去的必要了。”樱井起身。
是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条件了——相叶没说话,也起身想要去换衣服。
“我去事务所加班。”樱井已经先开口:“你头发还是湿的,不要出去吹风。”
to be continued
十五
直到一左一右从车上下来,扶着车门站在车边,樱井和相叶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的。
即使早在两个街区外就已经看到了滚滚的浓烟和在黑烟里明灭的桔色火光。
拉开车门,滚热的空气已经扑到身上。站在火光冲天的建筑物前,只能看到翻滚的黑烟已经将整栋房子吞噬进去,火舌沿着风的方向往房顶燃舔着。
烧焦的灰屑在迎面的热浪里飘飞。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可怕气味。
接到电话的时候,樱井还没想到情况真有这么严重。这座私人住宅,自己不久前还来过。普通的中产家庭,普通的祖孙三代,委托人曾经的家,就这样在眼前付之一炬。
“这是……”
相叶看着无数的消防车、救护车以及警车车灯闪烁,听着各种鸣笛声和呼喊声交错混杂,内心升腾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他接到的电话和樱井接到的应当来自不同方向。
或者不如说,两个人被叫到同一事件的现场来,恐怕消息是来自事件相关的对立双方。
——“喂,相叶医生吗,小光出事了!……这一阵子以来他一直不大对劲,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一直都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今天还是……对不起,虽然很唐突但事发紧急,能不能请您马上过来一趟!……”
相叶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差不多一年多前的那桩刑事案件会到了今时今日还没能真正落幕。
相叶当然不会忘记,作为被害人家属的心理疏导专家,他和樱井就结识在这个案子上。身为辩方律师的樱井当时曾经对他说过:要对得起那双怒视自己的眼睛。即使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后来曾经在樱井的车上动过手脚造成各种麻烦和危险,他也没有想过要追究。
无论是因为对方“未成年”,还是基于那个“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理念。
那么,这一次呢——
眼前这燃烧着冲天仇恨的大火。
“我知道他不对劲,这一年来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我想他只是还没走出来,我就是没想到……今天晚上发现他半夜跑出去我就感觉要出事了,我真是……相叶医生,请你一定要帮帮小光!他,他只是……”
被害人遗孀拖住自己的手在灭火抢救的一片混乱中哭诉乞求时,相叶望望站在几乎烧成废墟的房子前出神的樱井。
这一次,他还能够谅解吗。
关于未成年人太田光,从被害方变为嫌疑人的纵火行径。
那一天返程时天边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在沉默和压抑的一个又一个转弯里,相叶心里隐约已经看到,接下来不知有多少个转弯即将可能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即使是他把方向盘握得再紧。
穿着丧服推门进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樱井觉得莫名疲惫,在玄关脱鞋时坐了下来,有些脱力地靠在鞋柜边,直到相叶经过时看到他。
“小翔?”
相叶走到他身后蹲下,“怎么了,没事吧?”
“嗯?啊。”樱井回过神,“没事。”
“还好吗?”相叶轻抚他的后背。
樱井表情有些难看地皱了下眉,从玄关起身。
“不会好吧。”他拉开领带,边摘边往客厅走,“对有些人来说,永远也好不了了。”
“……”相叶跟在他身后,“饿了吗,给你做点东西吃吧。”
“不用了。”脱下上衣,樱井走到沙发边坐下。
“饭总是要吃的。”相叶说:“无论发生什么。”
“我知道。”樱井捏捏眉间,“对不起,我只是今天确实很难有胃口。”
“我明白。”相叶在他身边坐下。
“一家五口,只剩下一个人。你能想象么。”张开手掌搓搓脸,樱井说:“外婆,爸妈和弟弟一夜之间全都不在了,剩下一个高中女生——还是因为当天晚上自己去和同学唱歌才躲过一劫。”
相叶安静听着。
“回到家,一家人烧焦的遗体等着她一一辨认。”樱井抽下鼻子,“这样的遗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对不起。”相叶说。
樱井看他,“你道什么歉。”
“如果我能更细心一点,更专业一点……能早点发现那孩子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不不,不是这么回事,你要搞清楚,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再说,不要提什么精神状态,他根本只是反社会人格。”
“小翔……”相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反社会人格属于医学认定,不能随便乱说。你是律师,你知道的。”
“……”樱井低了下头。他当然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这么说是意气用事,但他确实很难控制。“你要知道,他父亲被害那件案子已经正式结了,无论真凶是不是找到是不是真能伏法,都和我当事人不再有关系。”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对始作俑者不能释怀我理解,迁怒于我我也给出了最大程度的宽容——但现在,这样拿人命当草芥,绝不能被接受。”
“我知道。”
“即使他还未成年……人类建立法制,绝不是为了庇护这种罪恶。”樱井呼口气,“会有检察公诉等着他。”
“……”相叶再次犹豫了相当的时间,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我只能这么做。”
“你说。”
“我会继续给太田光做心理辅导和鉴定。”
“……”樱井看着相叶,沉默了一会儿,“一定要你来做吗。”
“本来这就是我未完成的工作。”相叶说:“这是我的职业,我有我的责任要负。”
“我明白。”樱井说:“一码归一码。”
关于这件案子的一切相关如果还要在他们之间继续下去的话,恐怕不会带来任何好的影响。
樱井隐隐这样觉得。
但也只能这样觉得。
毕竟,要一码归一码。
高度职业化生存的精英阶层,不可能过于感情用事。他们需要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到职业中去,以应高强度的工作以及精英层必须保有的精神状态。细水长流的感情生活对于这样的阶级来说原本就是奢侈品,能够在床上多遇到几个合得来的床伴消解压力就已经很值得知足。
本该如此。
可事实上自从认识相叶的那一天起,他们两个有哪一天不是在感情用事?樱井一直这样想。
从第一次见面就上床,到从性伴侣飞越成为同居关系,他们之间有哪一步是在用理智做决定的吗。每跨过一个阶段,他们的生活状态就会发生一次质的改变,而这种日新月益的改变,绝不仅仅是限于表面形式的变化。
所有这些,都完全脱离客观理性判断的控制。
对于这段关系里非理性部分的不稳定性,樱井也许不是从未想到过,只是到了今时今日才变成显性浮现出来。
也许这种隐性忧虑成为了显性问题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这样告诉自己。
因为这至少说明一件事——
他们对这段关系都是认真的。
十四
“嘶……”
洗完澡用毛巾擦着头发,刚从浴室里走出来,樱井就听到客厅沙发上的人一声呻吟。
走进客厅,看见相叶坐在沙发上捧着一只脚咧嘴。
“怎么,干什么呢?”
“没事。”相叶从牙缝里吸口气,脸色有那么一点苍白,“能帮我去拿个创口贴来吗。”
“哦,好。”迅速把毛巾往沙发上一甩,樱井去旁边的橱柜里翻出了药箱,抽出整片的创口贴走回沙发边蹲下,“哪里受伤了?怎么搞的啊。”
“没事,刚刚撕脚趾甲来着,扯了一下有点出血。”
相叶想要接过创口贴,樱井挡了他一下,撕开创口贴看着他的脚。
“哪只?伸过来。”樱井问:“没事自己瞎弄什么?要剪就好好拿指甲刀啊,明明买了全套的指甲工具。”
“你自己也从来不用啊。”相叶伸出右脚,大拇指的甲缝边缘渗着一点血迹。“我看你每次脚趾甲都是看电视时用撕的就都收拾干净了。”
“……”樱井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同居的时间其实还并没有那么长,但自己的种种生活习惯细节竟然都已经尽收对方的眼底。这让他多少有点无所遁形的差耻感,像是露出了与刚开始交往时南辕北辙的一面。
“明明修剪手指甲时那么仔细讲究。”相叶又不以为意地说。
“我那是图省事。”樱井只有照实说。相比起那些表露在外可以看到的属于精英阶层的讲究,他在生活细节方面其实还有很多粗枝大叶的地方。也许那甚至是有些粗糙简陋的,樱井或多或少有些不确定,那些是不是会被同样精英习惯的相叶所嫌弃。
“我也想图省事啊。”脚踩在沙发边,相叶说:“确实挺方便的,就是撕到大拇指的时候好像不太行,所以一下有点用力过猛了。”
樱井抿着嘴掩下笑意,小心地展开创口贴,裹在相叶的右脚拇指上。
“不是人人都可以的,不会就别硬来啊。”放开相叶的脚,“好了。”
“哦,这还有什么秘诀吗。”相叶活动下脚趾。
“什么秘诀。”樱井起身去收药箱,“因人而异罢了。”
“因人而异……”相叶在沙发上蜷起腿,抱着膝盖晃悠。
“是啊,个体差异千变万化,人体工学嘛,奥妙得很。”樱井拎着药箱收进柜子,“这你比我懂。”
“我懂什么,比如千奇百怪的性癖?”相叶仍然无意识似地晃悠着双脚。
樱井转过头看他一眼。
这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转身走回沙发前,朝相叶俯下身。
“你是在说谁。”
他额发上没擦干的水滴到了相叶眼睛里。
相叶眨着眼别过脸。
“不,我今天不想。”
接着在沙发上一个翻身,从另一边起身,往卧室走回去。
留下樱井一人手扶在沙发靠背上,对着一张空沙发愣神。
怎么回事。
他眨眨眼。
他会错了什么意还是说错了什么话。
如此直白生硬的拒绝,在他们正式开始同居之后,还几乎没有过。
樱井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明白。
什么原因都没有。
白天开庭前还在硬塞布丁齁嗓子,哪怕一星半点的能想到的争执磕拌都绝对没有。
算了。
大概是太累了。
也没什么出奇的。
总有不想要的时候吧。
樱井耸耸肩。
自己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翻了翻手机,也走回卧室准备睡觉。
进屋的时候,相叶已经关了灯在另一边安静地躺下。
想是真的累了,这么快已经睡着。
樱井也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翻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应该已经快要进入深睡眠的樱井是被忽然之间压在身上的力量惊醒的。
那一压有些突然,而且用力有点猛。
他本以为是鬼压床,但迅速就清醒过来。
是相叶。
急促且有些炽热的气息扑到樱井脸上。
“怎,怎么……”樱井迷糊着眼睛,看到骑在他身上的相叶正俯下身,紧紧盯着他。
“你怎么睡了。”相叶的脸贴得很近。
“我……”樱井努力睁开眼睛,却还是不太看得清他,“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想要伸手去按亮台灯,被相叶一伸手压住了手腕。
“你怎么可以睡。”相叶用力攥着他的手腕。
“你真的没事吧。”樱井彻底醒了,他察觉到相叶身上根本不对劲的气场,想要起身,却被相叶死死压住。“怎么回事?”
“你该做的事还没有做。”相叶说。
“我,我该做什么?”
“要我。”
“……”
“听见了吗?”
“不是你说的今天不想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明明刚刚……”
“我没说过。”
“你真的没事吧,真的别闹,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
樱井再次想要起身,被相叶用力往枕头上一推。
“我说什么你没听明白吗?”相叶的额头抵在樱井额前,“要我。”
当然是不对劲,樱井当然意识到这绝对是不对劲,要么是相叶发烧,要么是他发烧,要么就是这是场乱七八糟的梦。
“好好,我听明白了。”他说:“但你先放开我,不然怎么……怎么要。”
“你用不着动。”
相叶已经伸手去拽樱井的睡裤和内裤。
樱井此刻多少是感到有些惊恐的了。不能说他是在害怕相叶什么,但这种明显不正常的状态也很难心大到立刻就能接受说好嘞咱们就来做吧。
但是相叶的动作已然是很熟练的了。
毕竟两个人在床上的配合早已经是快要炉火纯青了。
即使樱井很想再说些什么你冷静一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胯下的肌肤相亲和直白的刺激逗弄已然是不准备停下来的了。
相叶手上不过几回合的动作。
以及反复蹭过他胯下的缝隙触感。
樱井偶然会想,像相叶这样男人,几乎就是一剂人体春药。即便将来壮年不再,只怕也是能被这样的身体治好的——等等,他似乎想得有点远了。
很快就硬了。
也很快就感觉相叶从胀硬的器官上缓慢坐下来。
带着万有引力的沉覆包裹。
没什么润滑,有点干涩。
但阻滞得更紧也更热。
一时间像是种从未感受过的刺激——其实分明可能是第一百零一次。
“呃……”相叶的身体完全把樱井的器官吞裹进去,内壁干涩火辣地绞紧,严丝合缝般不留余地。
“呼——”樱井久违地感觉一时之间差点没绷住,赶紧提起一口气。面子什么的倒不提,要这会儿就提前缴械,今天身上这位还能善罢甘休?
以为相叶该准备上下动起来,却感觉他伸手过来,拉开樱井的睡衣,指尖从他的胸肌划到腹肌。且不是以往挑逗式地轻描淡写,而是想要浓墨重彩写下什么似地用力。
樱井感觉有点疼。
但又不是疼到至于出口阻止那种。
刺痛挠人的细胞快感一直往小腹和胯下涌去。
与其说疼,倒不如说……再这样闹下去,虽然还没怎么动,他可真要支撑不住了。
“小翔……”
相叶探身向前,看着樱井的脸。
“这是不是你的性癖?”
“……”
看着相叶在黑暗中闪亮的眼睛,樱井终于开始明白过来。
这家伙——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种种的不对劲,原来都是演戏呢?
还真是新颖别致?
他明明对和他做还远没到厌倦的地步,却就已经开始这么心跳刺激的玩法了,还用不着吧?
“好你个——这是你的新式骗术吗,诈欺师医生?”
“谁骗你了。”
“这还不叫骗,那你可真是分裂了。”
“我就是分裂了。”
“我信你的邪。”
“怎么……小翔不相信有人格分裂吗?”
“切,所谓人格分裂不过都是些——”
嗡嗡嗡——
床头手机振动闪亮。
樱井的先开始,接着是相叶的。
一张床的两边,电话先后呼入。
这个时间,接连不断地响着,不同寻常。
一种职业的本能,让两个人都摸过电话接起来。
两个人,同频声线。
“喂。”
to be continued
十三
石楠盛开的季节。
不,并非因为这点。
香薰蜡烛燃得正好。
不,也不全然因为这个。
经过一整个炽烈灼烧的冬天,像是还丝毫没察觉到寒冷,冬日时节就已经悄然过去了。被点燃的季节,颠倒了身体对气候的记忆认知。
春风沉醉的夜晚,满室暧昧飘浮,并不由任何外物而起,也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
感觉自己射得有些头晕眼花,相叶蹭蹭唇边的粘稠,长舒一口气。
两个人应该是差不多一起射的。
他想。
虽然关了灯,室内还是在香薰蜡烛燃着的浮光里荡漾着波浪光线。
过于尽兴的高潮过后,两个人都在刚刚69的体位里没有动。
不可思议。相叶想。从秋到冬,过了冬又来到春天,这种总是爽到连动也不想再动一下的激情热浪竟然还在。按道理说,同居开始已经有半年多,那些因为关系迈进新阶段而带来的新鲜劲热乎劲以及种种粘乎劲,都该逐渐过去了才对。
像现在这样的不退反增,持续高烧的状态,反而让人心里有些不真实的不踏实。
相叶在终于平顺的呼吸里睁开眼。
樱井腿上的那些血红抓痕让他觉得可笑又可气。
“你就不能好好涂一涂身体乳吗?”相叶拍下樱井的腿。
“啊?什么。”樱井迷迷糊糊地应。
“一年四季就这么抓,明明是用点乳液就能解决的问题。”相叶摸摸那些看起来新旧皆有抓痕。
“我当什么……”樱井在另一头笑,“不就因为总是想不起来吗。”
“你的脑容量是全都用来放六法全书了吗。”
“嗯,也不完全吧。”
“不完全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樱井岔开话题,“话说回来,你以为那全都是我自己抓的吗?”
“啊?什么意思。”相叶问。
“你不知道……那些也有你的功劳么。”
“什么?”相叶又看了看那些抓痕,果然有几道血印看起来分明是刚刚抓出来的。
“其实不止腿上,其他地方也……”樱井含着笑意,“反正你经常动手,你自己不知道么。”
“……”虽然不可置信,但相叶其实能想起来。确实是他动的手——在意乱情迷欢愉难耐时——不可置信的,是他竟然会动情失控到这种地步。不过就是上床而已,他们认识的这种年龄也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白纸了,这种事又能有多出奇……
就有这么不同吗?
不同到想要撕扯对方的侵略性和占有欲——不不,并没有到这么深层次的心理暗示,职业病是病,得治——不过就是在床上特别尤其合得来罢了,要不又何至上床上到大大超过正常进度地展开了同居生活。有时候,说性是一段关系的深层基础也不为过。
或许只有这样告诉自己,才能让相叶的心里稍微踏实那么一点。
“抱歉……”相叶说:“以后我会注意一点。”
樱井从另一头坐起来,揉了揉躺在他腿边相叶的头,“我要是说我挺喜欢的,你不会以为我有什么奇怪的性癖吧。”
相叶看着他眨了眨眼,“性癖奇怪有什么要紧吗?”
“嘛……我倒是没什么所谓。”樱井也眨眨眼,“只要你没有意见。”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你能有什么出奇的性癖。”相叶把头枕在樱井腿上。
“医生这是准备把我当样本观察吗。”
“随你怎么说喽。”
“那行。那就事不宜迟了。”樱井俯下身压住相叶。
“干什么。”
“样本观察。”
“别说得那么好听,这都后半夜了,不来了。”
“那可已经来不及了。”
“别过来,唔……”
烛影浮光。
满室暧昧持续凝结。
空气里的密度愈演愈烈,浓呛得化不开。
石楠可不背这个锅。
那年春天的整个后半段,相叶每天总会下意识地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手腕,肩头——可千万别留下什么奇怪的气味。
为此家里的古龙水都消耗得快了很多。
每一次只闻到和樱井越来越一致的味道时,相叶都会笑着摇摇头。
但愿所有幸福过头时总会伴随而来的不安都是人类的矫情,根本不会有什么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就像好吃的甜品带来的就是幸福感,根本没有后面一系列断不断糖的问题。
相叶正在自己办公室享受下午茶时,接到了助理通知他外出面谈的提醒。
打开手机确认一下路线。
相叶手里的甜品叉转了转。
手机振动起来的时候,正是樱井准备把手机放静音之前的最后一刻。
一手整理文件,一手利索接起来。
“喂。”
“喂,你现在法院吗?”
“嗯,正准备上庭。”
“那你到停车场来一下。”
“嗯?马上就要开庭——”
“很快,就一下。”
“好吧,稍等。”
樱井拿起文件,整理好西装,一路小跑到停车场。
抬眼就看到靠在车门外的相叶。
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怎么?什么事。”樱井走到他车前。
“喏。”相叶把手里捧的东西往樱井跟前一送。
“什么?”樱井看一眼那坨用保鲜膜包成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
“布丁。”
“布丁?”
“布丁。米兰布丁。”
“所以?”
“吃了它。”
“哈?”
“我的下午茶,特别——好吃。”相叶拖着长音强调。
“不是,我正要上庭——”樱井有点哭笑不得。
“所以你就抓紧吃啊。”相叶理所当然地捧着裹在保鲜膜里的布丁。
“在法院门口?”樱井咧咧嘴,“这里不能吃东西吧?”
“有吗?这种规定。”相叶打开保鲜膜,掰下一块送到樱井嘴边,“来,真的很好吃,你吃了就知道。”
“怎么看着这么脏乎乎的……”樱井侧着脸。
“哎你就赶紧吃了!我只是经过这里,接下来也还有事!”相叶把手里的布丁往樱井嘴里一塞。
“唔嗯……唔。”在法院门口被人喂布丁吃,这种场景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樱井一脸勉为其难地把这口看起来模糊无状的布丁吃进去,却发现意外的适口。“好吃……这也太好吃了。”
“是不是?”相叶把手里那团布丁往他手里一塞,转身拉开车门上车,“好了我走了,你把它吃了,开庭顺利。”
“喂——”
樱井虽然惯性地叫了一声,但其实也知道总归就是要看着这位神经刀踩油门扬长而去的。
摇摇头。
却不知道,笑意一直浮在唇边。
那笑意在金牌律师身上反差到几乎要在庭上把对方律师给笑到发毛了。
喂。
这样的胜诉算不算是使用非正当手段胜之不武啊。
他才懒得理呢。
他一门心思只有赶紧收拾了对方退庭,回家接着吃那好吃到过分的——布丁。
“怎么……”当天相叶在到达约好的面谈地点,见到预约人的面时,一时间几乎要当场却步后退。
明明刚刚蓝天白云同居恋人的笑颜眩目,明明刚刚开车时指尖还留着把布丁塞进恋人嘴里时留下并不真实存在的湿润,怎么忽然之间就踏进冰窖眼前一黑,指尖潮热一瞬间全变得冰凉。
过于突然的落差让他站在原地,想不明白这种断崖式的陡降是怎么发生的。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哟,好久不见。”坐在咖啡厅卡座里的男人朝相叶抬手招呼。
“……是你。”相叶站在对面,像是连入座都不想。
“是我。”黝黑面孔的男人笑道:“怎么,坐啊。”
“……”相叶犹豫了一下。
“打算一直站着和客人说话吗?”
“你怎么会回来。”
“我怎么不能回来呢。”
“没什么特别的话,我先走了。”相叶说着想要转身。
“站住。”男人叫住他,“怎么,如今做了心理医生,果然和在医院精神科时不同,可以对病人挑挑拣拣了?”
“你是病人吗?”相叶转回身来,压低声音说:“你约我出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话说的。这么久没见了,就算只是单纯叫你出来见个面聊聊天,也没什么不对吧。”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相叶医生——你诊所的预约金可不低,你不是就这么一点职业操守吧。”
“……”相叶攥了攥拳。
男人往卡座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肩看着他,笑了笑。
“你还没放下,相叶雅纪。”
to be continued
十二
“不,我觉得恐怕不行。”
樱井这样拒绝了相叶。
那是当樱井在相叶家里看到书架上排列整齐出版至今的全套《ONE PIECE》连成七彩波浪的书脊的时候。
在色彩斑斓的漫画书脊的海洋底下,是连绵成片的心理学术书籍森林。
“嗯……”他叹为观止地叉着腰,站在那里提了口气,“不,我觉得恐怕不行。”
“什么。”正在身后认真折纸箱的相叶没听清。
“我觉得你搬去我那里——恐怕不可行。”樱井说。
“说什么?”相叶直起腰。
“说真的。”樱井打量着书架上的东西,“先别说这些漫画游戏和心理专业书我那个书房根本就不可能摆得下,我刚刚看了下你的衣柜……”
“怎么。”相叶一扁嘴。
“光是衬衫和领带的量就……还不提西装的套数。”樱井转过头耸耸鼻子,“简而言之吧,咱们俩的衣服就够占满一间卧室的了。”
“要是想说我衣服多你可没什么立场?”相叶说:“先想想你自己那些同款不同色的西装有多少——”
“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吧。”相叶双手一抱肩。
“我的意思啊。”樱井转过身,一步跨到相叶跟前,额头几乎碰到他的额发前,“医生你还没读出来吗?”
“如果不想让我搬过去就直说好了。”相叶想要别过脸。
“是你的医术下降了,还是我的骗术提高了啊?”樱井挑挑眉,双手捧住相叶的脸颊不让他转开。
“……”相叶扁着嘴,被迫盯着樱井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张嘴往他的手指上一咬。
“哎!”樱井一抽手,“我说你这急性子……怎么给人看病的。”
“所以你就是用这种兜圈子把人绕晕的方式赢的官司吧?”相叶瞥他一眼。
“这话说的不对。”樱井看着相叶的眼睛,“这么多年,我只在一个人身上兜过圈子。”
“……我不喜欢无用的空当,总而言之你就是拒绝了我是不是?”
“你怎么还没听明白——正相反,我是发出了我的邀请。”
“什么邀请。”
“我们同居吧。”
“……你再说一遍?”相叶偷偷攥着自己的指节。
“我说,我们同居吧。”樱井把相叶揽进怀里,“不在你这里,也不在我那儿。去我和你,我们两个人的家。”
那个酷热夏天的后半程,基本就是在寻找更大更适合的公寓中度过的。
需要位置合适,面积适用,空间合理,装修精良,品质上乘——总而言之,樱井翔和相叶雅纪是认真卯足了要找“一个家”的心思去选房子的。
虽然这种级别的目标让选择一处理想的所在具有了相当的难度,但是胜在两个人完全一致的同一个原则——钱不是问题。
出于这样的认知和足以支撑这一原则的实力,令理想的所在很快就出现,也令搬家成为了近在眼前的事。
按照追求效率和资源最大有效化的原则,本应是各自收拾各自,各搬各的家才对。然而也不知到底是谁拖慢了效率,让无论是在哪一边进行,都成了两个人一起共同整理打包。
嘛,两人一起收拾也会让速度加快一倍,最终算下来整体时间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反正樱井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从理论上看,本来也该是如此没错。
然而精英们的精英理论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当樱井动作利索地把自己的书架全部清空到纸箱里,又三下五除二把难以计数的西装衬衫封袋叠好,相叶多少还是在心里赞叹了这个行程制定专家的执行力的。
“看不出来,卧室里平时那么杂乱,收拾起来倒是相当有效率。”站在厨房用气泡纸把碗碟逐个包起来,相叶看了一眼正把收拾好的纸箱推到客厅里的樱井。
“那是。”樱井直起腰,手背蹭下额头,“你不知道,大学那会儿我们家搬家,我一直懒得动手收拾。一个礼拜之后,我妈站在楼梯上把我的东西一样样朝我丢了下来。”
“……”相叶手里捏着盘子听着。
“反正想想,我能精准强制地制定执行各种计划,也多少得益于我妈吧。”樱井说着说着就笑起来。
相叶也笑着低下头。
“怎么不说话?”樱井朝他走过来。
“没什么。”相叶浅笑,“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我只是很高兴能听到你会和我聊家人。
“累了吗?”樱井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按了按。
“才干了点什么就累。”相叶继续把盘子包起来。
“可这也已经半夜了呢。”樱井看看表。
“嗯……”相叶转过头,“你饿了吗?”
“你觉得我是那么容易饿的吗?”樱井歪歪头。
“我觉得你是。”相叶也跟着歪头,“看脸就知道。”
“我觉得啊——”樱井拉着长音就揽住相叶的腰往餐桌边拖,“有人才是饿了。”
“喂,你别又——大半夜的……”
“大半夜才正是时候……”
“你这个……”
包好气泡纸的盘子从相叶手里滑落,毫发无损地见证了接下来餐桌上成人版本的一千零一夜故事,并且跟随着故事的主人公们,一起出发去向了下一幕的下一个舞台。
布置舞台的准备过程显得繁杂盛大。然而等到真的站上舞台那一刻,所有一切就都化繁为简,再亮的聚光灯下也感觉得到脚踩地面的平实。
只要对手戏的那个是你。
搬进新公寓显得水到渠成,关于这次乔迁可能代表着全新生活阶段的开始这种极其重要的节点意义,全部不动声色地化于无形。
比如搬进新家的第一顿饭。
当相叶站在全新的厨房里看着身边的樱井把自己包起来的气泡纸一一拆开,碗碟一个个整齐摆进厨柜,他在心里暗自给自己立了一个小目标:绝不会再让这个厨房干净到像个样板间。
当樱井看着相叶把一盘热气腾腾的炒饭端到自己面前时,他看着里面颗粒分明晶莹的米饭,心里明白了虽然他曾经提过出去吃但相叶坚持要在家里做的用心。第一顿饭是自己亲手做的——像这样在乎纪念意义的人,大概就是那个懂得珍惜你的人了吧。
虽然樱井第一口吃进嘴里就被噎了一下。
“怎么?”相叶注意到他鼓着的嘴。
“没怎么……”樱井笑着把饭咽下去。
相叶怀疑地尝了尝。
“……”他皱着眉僵了几秒,费了点力气把饭吞下去,“出现了。”
“出现什么?”
“做炒饭每五次总会有一次特别难吃。”
“这也有一套理论啊,你认真的吗。”樱井笑,“也没有特别难吃啦,不过就是下盐时一撮放成一把了。”
“你不懂。”相叶斜他一眼。
“我懂。你怕今晚会出太多汗,所以想多补充点盐分。”
“你在胡扯些——什么!”
“怎么,那么多搬来的东西堆在那里等着收拾啊,干活当然会出汗了——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如果是我想多了,现在就请你立刻从我身上下去。”
终于洗完澡倒在收拾整齐的床上,相叶扫了一眼摆在床头已经点燃的乳白色蜡烛。他知道那是香薰蜡烛,之前也已经在樱井家见过很多。
刚刚想说杂七杂八还有一大堆这东西倒是第一时间摆得到位,樱井已经爬到他身上来。
相叶眉毛一挑,在他肩头推了一把。
“是我想多了?”
“小事情就不要计较……”樱井说着已经去掀相叶的家居服。
“你总是这样……”相叶的半推半就当然从来不是认真的,事实上接连的深呼吸已经告诉他,对于真正意义上的同居第一天——第一次——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新公寓的中央空调风虽然吹得有些凉,但总体还是流动清爽的。
相叶敏感的鼻子在流动的空气里闻到一阵阵的香气——或者说是——嗯……嗯?
“等等。”他挡了樱井一下。
“等不了了。”樱井以为他还在调情。
“你不会已经……”相叶看着樱井眨眨眼。
“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了。”樱井低头吻下来。
“说真的,你先等等——”相叶张开手托开樱井的下巴,然后先是忍不住轻笑,“你连胡子都没刮,真有这么迫不及待。”
“你说呢——”被推开下巴的樱井从牙缝里出声。
“不是,我说真的,有股什么味道怪怪的。”相叶吸着鼻子,“有点像是……”
他的目光落到了床头燃着那支乳白色香薰蜡烛。
“你这个蜡烛——”相叶转过脸,手掌在蜡烛焰心上朝自己挥一挥,“是什么香料的?”
“嗯?”樱井也瞟一眼那支蜡烛,回忆了一下,“不太记得了,搬家之前买的了,好像是,什么来着……什么石楠花一类的。”
“石楠?”相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石楠?”
“啊,买的时候好像有被介绍说是新香型什么的,隐约记得是添加了石楠花什么的。”
“难怪……”相叶扶着自己的额头,“难怪一股——的味道。”
“什么的——味道?”樱井没明白。
“……”
“什么呀?”
“一股你已经射了,的味道。”相叶横下一条心。
“……你再说一遍?”樱井下意识地朝下看了看。
“你确定人家给你介绍的时候没有说这是含有催情成分的情趣系列产品?”
“催情?”
“是啊,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听说过,石楠花的香气和精液的味道闻起来是一模一样的。”
“……”樱井抿了抿嘴。
“你认真的吗?”相叶似乎有点忍不住笑,“买这样的香薰?”
“……等等。”樱井咬咬嘴唇,看着相叶,“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催情?”
“……”
“说不定我真是故意的呢?”樱井唇角上扬,“医生看得出我是不是装不知道的吗?”
“你……”相叶想说你真是故意的吗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点这种味道的香薰——完了,他还真的分辨不出。所谓的专业理论在这种极端案例里顶什么用啊。
“再说了,居然会怀疑我这一点。”樱井握住相叶的手腕按在枕头上,“你要知道,这点上男人可是经不起挑衅的。”
“那也很简单。”相叶扬起下巴,“交出呈堂证供,证实你自己吧。”
to be continued
十一
那年夏天的酷热显得异乎寻常。
极端高温频繁出现,酷暑持续不退。
可即便是如此,也没能比那一年里樱井翔和相叶雅纪在一起之后的热恋期显得更加高热不退。
那种热到发烫的程度,大概除了身在其中的发热源本人未察觉,全世界都已经被烘烤得快要化了。
在自己常去的酒吧里再次偶遇樱井和相叶的永作女士大概可以算是其中之一的“受害者”。
那时她在吧台边再次见到这两个男人的时候,已经与相隔数月之前那次的气场大不相同。
还是樱井先发现的她。
“啊,永作女士。”樱井在吧台边朝她挥了下手。
“哎呀,樱井律师——”朝樱井点头致意,永作看一眼他的隔壁,“还有相叶医生。好久不见。”
“您记忆力真好。”相叶端起自己的酒杯向她礼貌地招呼。
“对于这样着眼的组合要忘记也不容易呢。”永作笑着走到吧台近前,“两位,方便吗?”
“当然。”樱井笑道。
“那就——两杯威士忌,谢谢。”永作朝吧台里说完,转头对樱井道:“我请你们喝一杯。”
“这怎么合适……”樱井说。
“应该的啊。”永作笑着说:“为我算得那么准,也值得庆祝一下,不是吗。”
“……您说什么准啊。”樱井似乎略微尴尬了那么一下。
“怎么,要不要我再来试一下?”永作的目光瞟过樱井隔壁的相叶。
“永作女士还是那么爱说笑。”拎着自己的杯子,相叶微笑地看着她。
“啊啦,相叶医生给了我一个有点可怕的眼神呢。”永作掩嘴笑道。
樱井转过脸去看相叶,相叶对他耸一耸肩,然后隔着他对永作说:“哪有啊,我的意思其实是这次就不用您亲自动手了,我可以代劳。”
说着,相叶已经伸手拽过樱井的手,用力掐了一下他的虎口穴。
“疼吗?”相叶问。
虽然也没感觉疼,樱井还是歪着头哭笑不得地对他做了个“真的吗,你认真的吗”的表情。
“相叶医生的记忆力也很不得了啊。”永作在吧台上探身道:“但上次用过的方法肯定不会再用啦,那都摆明已经应验了,再试还有什么意思。”
“应验?”相叶掐着樱井的手没放,也探身问道:“应验什么了呀。”
“相叶医生您看,上次我见到樱井律师和您的时候,你们穿的是什么,今天穿的又是什么?”永作微笑着打量一下两个人。
相叶跟着看了一眼樱井身上的红色POLO衫以及自己的米色麻质衬衫袖口。
“你看,即使天气再热,工作场合也不会穿成这样的吧?”永作眯着眼睛。
樱井抿了抿嘴,相叶松开了掐住他虎口的手。
这确实是毫无疑问的私人时间风格,再怎么也说不成工作商谈或者工作之后的应酬。
“而且刚刚樱井律师朝我招手的时候,真比以前赢了任何官司时的样子都更志得意满呢。”她又接着说。
“那也……”相叶拎着酒杯,“说明不了什么吧。”
“是,本来的确是的。但是等我走过来以后就发现了——”永作眨了眨眼,“你们两个人身上有同一种香味——不知道是古龙水还是某种香薰的。”
“……”
“……”
“我看永作女士这是要抢我的饭碗啊。”相叶笑着抿一口酒。
“相叶医生是只在此山中啊。”
“您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喂喂……”
樱井想说你们是当中间的我不存在吗,又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形于色到完全外露的程度。毕竟这对于律师这个职业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夏天可真是格外的热。明明店里冷气已经开得很足了,但聊着聊着已经完全将半边肩膀倚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男人的体温,还是靠得樱井开始出汗。
“我说啊,您可不要相信律师,律师都是诈欺师。”相叶笑着对樱井隔壁的永作说:“还有啊,也不要得罪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多半都有精神病。”
樱井觉得相叶怕多半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他喝多了,在开玩笑。”樱井说:“您别介意。”
永作笑着说:“樱井律师都不介意的话我介意什么?”
樱井也跟着失笑。
可不是么,这坏话都是落在自己身上的,也没什么失礼于人的地方啊。
“谁喝多了啊。”相叶倚在樱井身上,把酒杯放在吧台上转动一下,“酒逢知己你懂不懂。”
“好好,你们这是读心师和占卜师的对决,是酒逢知己棋逢对手。”樱井应和着,“不过明天还要早起,这千杯还是改天再尽吧。”
已经把头靠在樱井肩上的相叶,唇边滑过的笑里偷偷藏下一丝得意。
他其实并没有醉。也许是酒喝得恰到好处,他心情好得轻飘飘的。说他有故意借三分酒倚七分宠的用意,也不为过。
对于被人识破他们之间的关系,樱井所表现出的毫无半分避讳坦率承认。
相叶没办法形容这种高峰体验是一种怎么样的心理愉悦,那种快感让他飘飘然到几乎没有实感,和以往在那些学术理论中读来的理解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只能说大概这就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有一个樱井翔。
心理学真是无尽微妙。
大约也因为这样,几天之后的早餐时,相叶才会对樱井提出了那个邀请。
“这周日你有没有时间?”相叶端过两杯黑咖啡。
“什么事?”樱井叼着吐司翻报纸。
“我会去参加一个心理学会组织的暑期心理知识普及互动活动。”相叶在桌边坐下,喝一口咖啡,“想说——你要不要一起。”
“我?”樱井从报纸上抬眼。
“嗯,因为是面向假期里的学生举办的,所以主要都是一些互动游戏的形式,其实就有点类似于一个小型祭典。就,我想你要是反正也没事……”相叶舔下嘴唇,“就当是夏天的祭典去逛下了。”
“……”樱井叼着吐司眨眨眼。
“但你要是有事就尽管去忙,我就是随口问问。”相叶端起杯子挡住半张脸。
“我只是在想。”樱井嚼着吐司,“如果需要穿浴衣,我可能得去现买一件?”
相叶笑得一口咖啡从杯子边沿洒出来,瞪一眼对面的樱井,“你以为是去谈恋爱!”
“咦……”樱井眼尾浮起温柔笑纹,“不是吗?”
是与不是,不是风动,不是帆动,而是心动。
那个周日的活动现场确实如相叶所说,活动规模和互动形式都让穿梭其中的孩子和人群更像是在参加一场夏日祭典。
以往每年都受到邀请去参加的相叶在这样的活动里显得异常受欢迎。
樱井早该预料到的。
对于一旦蜕去西装眼镜奢侈品这些精英外壳,相叶所流露出来的本质是有多么纯粹亲和瞬间抹杀距离感。还不用说那种够格做宣传形象大使的颜值条件,对于这种公益科普类型的活动来说,这样的专家真是不能更有人气的了。
“关于心理默契呢,说起来太抽象,我觉得大家都可以亲自动手试一试。”穿着运动帽衫的相叶按了按手下那块颜色鲜艳的粘土,“形式虽然简单,不过做起来很有意思。大家可以和自己的爸爸妈妈或者朋友组对来试试,我看看,我也找个搭档陪大家一起演示下……”
双手交叉胸前正一脸欣慰笑容站在旁边观赏的樱井接收到了相叶投射过来的目光。
“那位先生,来搭一下手试试看?”相叶朝他一扬下巴。
“哦,好啊。”樱井上前两步,小剧场说来就来,“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很简单,我们随机抽取题目,大家一个来捏粘土,一个负责猜出题目。”相叶给樱井一个眼神,“那么就我来捏,麻烦这位先生来猜。大家也可以开始准备——”
樱井会意地转过身。
“诶?——”
他听到大家惊讶的疑问声,不知道出了什么类型的题目,但还是很快就感觉相叶从背后拍了拍自己的肩。
转过身的瞬间,樱井确定会场里是发出了小型爆笑的。
“诶。”他也只能认为眼前出现的粘土造型是捏到一半还没完成的半成品。
“拜托啦。”相叶在笑声里侧过脸,小声笑道:“一定要猜出来哦。”
食指搭在唇边,樱井挪动位置,换了个角度,从上往下观察着相叶这套完全抽象派的作品。
是有几秒钟全无方向的一片空白的。
——小翔。
流火夏日里的灵光一闪。
“是kiss——吧?”
全场爆发出了兼具着赞叹鼓掌的惊叹声。
“真的假的?”
“这也能猜出来?”
樱井有点懵地看看相叶,意思是:“猜对?”
而对面的相叶已经抬手来和他击掌了。
“真的猜对啊……”
“就这里大概应该还有一双眼睛,然后就是这样……”
本来的击掌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个拥抱。
“你真的懂……”相叶笑着把下巴硌在樱井胳膊上,悄悄把最末一个“我”字压在舌底吞了下去。
“小翔。”
就在那天活动结束回家的路上,相叶对樱井说了这句完全不在他预期和控制之内,大大超出正常交往进度应有速率的话。
“我搬来和你住好不好。”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