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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银河对岸我深爱的人啊,请穿越银河来到我身边吧。
那个下午看起来应该是要下雨的。
是接近夏天末尾的那种昏闷潮湿,天色油黄油黄的,空气里的粘腻几乎凝滞,把人定格在自己的汗里。
已经有些发黄的棉布白背心粘贴在前胸后背,龙三靠在窗边,抽一支烟。
这一间狭小的老式公寓,难得的从四个大男人的汗臭爆炸里清静片刻,只有他一个人在。榻榻米上横七竖八的书报,永远下到一半的棋盘,还有里面很难再拣得出一支还能抽的烟蒂的烟灰缸,都显得稍微有那么点落寞了似的。
荣介再一次长时间不知去向,圭也不知又在河边对着哪位不知是否存在的女主角写生,至于另外一个人——
龙三倚在窗边,看到巷口转角处,颀长身影闪身出现。
怀里几个纸袋子,这么闷热的天气,脖子上还是系着那条颈巾。
胳膊架在窗框上,吸一口烟,龙三笑笑。
他看着他一路走到公寓楼下,上台阶,进走廊,推门。
“我回来了……”章一脱鞋进屋,发梢上脖子里都是汗。
“哟。”龙三夹着烟,朝他抬一下手。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章一走进来,俯身放下怀里的纸袋,“亏我买了这么多东西,还说这回大家一起吃个饱。”
“你买的?”龙三看看纸袋边露出来的罐头和巧克力。
“啊,你饿了没?我还买了酒,咱们可以喝点。”章一转身去洗手。
“你哪儿来的钱。”龙三朝窗外弹弹烟灰。
“嗯?”章一甩甩手,回身跪坐在榻榻米上,伸手从纸袋里往外掏东西,“不是前阵子刚把吉它当了吗?”
“当吉它的钱早都吃没了,你当我不知道。”龙三从窗户边下来,把抽无可抽的烟摁进烟灰缸。
“我有个惊喜给你。”章一像是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从袋子深处努力掏出一样东西,朝龙三递过去,“你看,这什么。”
“钢笔……”龙三接过那只钢笔,“我的。”
“我给你赎出来了。”章一笑笑。
“你拿什么赎的?”龙三再问。
“不是说了嘛,吉它……”
章一再说话的时候,龙三忽然发现了是哪里的不对劲。
“你的草帽呢?”
“嘛。”章一耸耸鼻子,“当了。”
“倒也不必……”龙三攥着自己的钢笔,又一转念,抬眼看章一,“你的草帽能换这么多东西?不可能。”
章一的鼻尖上渗着汗珠,他用手背一蹭,再笑笑,“被看穿了。”
“哪来的钱。”龙三看着他。
“干嘛呀,肯定不是偷的抢的。”章一说:“打小钢珠赚的。”
“赚得不少啊。”龙三看看章一掏出来的东西。
“这大概就是,天赋。”章一说。
“如果有这些钱,怎么不把吉它出赎出来?”龙三问。
章一抿了抿嘴,“那倒不急。”
“不急吗。”龙三说:“没有吉它你还怎么写歌?”
“反正有也写不出来。”章一平淡地说。
“……”龙三看他一眼,又再从旁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烟熏着他的眼睛,飘过另一只手上的钢笔,“要是这么说,这支笔其实也没什么可急的。”
“什么?”章一掏出一瓶烧酒。
“反正有它也写不出来。”龙三叼着烟笑笑。
“……”章一没说话,从旁边地上摸过两只杯子,看看杯底,朝杯子里吹两口气,放在榻榻米上,把烧酒倒进去。“喝点吧。”
龙三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章一笑着把杯子递向他,“就问你是不是饿了,我做点饭去。”
“锅漏了,你忘了吗。”龙三说:“被你们烧漏了。”
“啊。”
“还打算把咖喱饭漏一地吗,你没觉得到现在地上还在冒着咖喱味吗?”
“我光想着饭,忘了买口锅了。”
龙三笑着接过杯子,“得了,酒也是粮食,喝一喝就饱了。”
“也行吧。”章一说:“圭不是说了么,这种贫穷饥饿都是创作的精神食粮。”
“哈!”龙三把烟夹在指间,拎着酒碰一下章一的杯子,“敬我们的精神食粮。”
“啊——”章一仰头喝下半杯烧酒,“渴死我了。”
看起来怎么都该是要下雨的天色。但就是偏偏不下。天空压得更低了,好像要从本来就凝滞的空气里挤压出水来。烧酒杯的杯壁粘粘乎乎的,手沾一沾都是指纹印。甚至连屁股底下的榻榻米都有点粘手了。
真怀念那个拿去当了的电风扇啊。
即使它吹出来的都是热风,也应该能稍微搅动一下这已经要把人粘化的热气吧。
龙三看着章一本来就热得有点发红的脸颊,很快就更涨红上来。“时江小姐,还有见吗……那之后。”他说。
章一鼓着嘴,摇摇头。
龙三盯着章一,年轻圆鼓鼓的脸,汗正从额角一路滑进脖子上的颈巾里,像是永远有点紧的横条纹T恤贴在身上,米色短裤因为反复洗得太多有些僵直,短裤下露出来的小腿修长得有些不合逻辑。
龙三摘了自己的眼镜。
“你之前说的,是真话吗。”他问。
“啊——”章一咽口酒,“什么话?”
“就时江在这里过夜没走……的第二天早上。”龙三用杯子贴着有些发烫的下巴,“你跟从咖啡店回来的我们说的那话。”
“我说了——”章一歪歪头,“什么吗?”
“你说。”龙三意味不明地轻笑,“做爱那回事儿,可真没什么意思啊。”
“哈。”章一仰起头,舔舔嘴唇,“我说的吗?”
“你说的。”龙三盯着他,看到他脖子上早已被汗浸透的颈巾,下意识探身过去解开了颈巾结。
指尖蹭过发着烫的皮肤和血管。
章一对这个突然的动作有点意外,稍微瑟缩了一下。
反倒是让龙三有了更想上前的冲动。
“真的——”他逼近章一,“没意思吗。”
“……”章一的鼻尖上渗出细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酒劲儿,让他没有当即弹开,只是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喉结滑动。
汗湿粘滑甚至在油黄的天光里有些反光的颈间皮肤上,喉结滑动。
如果那台电风扇此刻还在。
是不是会吹灭这一瞬里不该燃起的烟火。
不,也许只会吹得更旺吧。
注定是要烧到烫手的。
龙三半扑半压,把章一推倒在榻榻米上。
酒泼洒半杯,烟灰飞得像流星。
章一躺在榻榻米上,眨着眼看龙三。
睫毛长得也许能在凝滞的热浪里扇出风来。
“龙三?……”
“不会的。”龙三压在他胸口,没打算留给他抵抗的空间。
“你说……什么?”章一感觉到龙三剧烈的心跳。
“不会没意思的——做爱那回事。”龙三说着,吻在章一唇上。
章一没有闭眼睛。
或者说他根本不可能有闭眼的反应。
震惊让他没有动弹。
龙三的唇上夹杂着酒,烟,以及一些说不清的味道。那是什么呢。
对了。
直到龙三的舌尖钻进章一齿间,一直往他喉咙口里探进去时,章一明白,那是和时江的轻柔缠绵完全不同的东西。那是——
赤裸裸的欲望。
章一甚至想不清楚,同样一件事,时江可以对他做,龙三也可以吗。而同样一件事,换了一个人竟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吗。那裹满了荷尔蒙的欲望带着湿润的热度,流露出了——对他的贪婪。
而章一竟然并不反感。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醉了的原因,他甚至并不想推开他。
直到龙三放开他。
“不会没意思的。”龙三的手伸进条纹T恤底下,掌心瞬间布满粘滑的汗,“你没有真正做过。”
“龙三……”章一的眼睛里一团墨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这么干?”
龙三在那眼里像是看到自己空白稿纸上的墨点,不断幻化,书写万千他心中埋藏已久的那些故事。
——从每个清晨总是从对着你的晨勃醒来,开始。
龙三并没有说。
他只是掀起章一的衣服,从头上脱掉,扔开。在章一还是来不及有其他反应时,解开米色的短裤拉链,拉下去,露出那双比例不合逻辑的腿。
他从看到章一的喉结滑动开始就已经硬了。他想这一次必然是忍不下了的。他想这一次也不必有什么理由再忍。反正夏天即将结束,他们都将离开这里,此后再复不复相见,都是未知。
他那本只写了一页名字的小说,在这个夏天只留下了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的虚无。
难道说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他还要给自己什么借口,错过这个虽然是第一次被他压在身下但其实这样的梦他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次,的男人吗。
粘湿榻榻米上,卷曲碾碎的报纸,碰歪的棋盘,翻洒的烟灰缸,沾满指纹的玻璃杯壁上映出纠缠在一起两个人的身体。
夹杂着烟酒气,汗味,和各种无法流通起来的气闷味道,与任何小说描绘的唯美场景都不沾边的,难说没有一些污浊感的,只关乎欲望的,性。
龙三始终剃不干净的胡子都被章一身上的汗蹭湿。
他是一种很简单直接的做法,亲吻,舔咬,自颈窝到胸口,再顺着腹肌人鱼线到耻骨,满嘴的咸涩直到章一腿间。
只是稍微舔逗套弄,章一就勃起了。
龙三等这一刻,却像是等了半辈子。
虽然在那个雨夜里章一毫无疑问是和时江做了的,但于龙三来说,章一却也毋庸置疑的还是个处男。
一些热切渴求的吞含包裹,就让章一几乎没有抵抗力地射了。
那时龙三嘴里的手上的,章一发上的身上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什么的体液一片湿滑,几乎像是在狭小公寓的房间里下过了一场雨。
那夏天的末尾。
那糟糕的天色。
那即将随梦想赔葬的一切。
都化为了龙三对章一身体的渴望。
顶进章一里面时,预想之中的撕扯摩擦,以及意料之外的滚烫畅通。似乎在那场看不见的雨里,很容易就陷入了欲望泥泞的深处,难以自拔。
章一意外的在撕裂的疼痛中很快就体会到了快感。毫无概念的身体深处,被不留余地地一次次顶弄刺激,内壁越绞紧顶送就越用力,快感不可思议地聚集上升,热流顺着血管上涌四散,愉悦到了尖锐,疑惑到他有些怀疑原本对他来说做爱或许就该是用这种方式。
“呼……龙……呜嗯……”章一甚至叫不出龙三的名字,呻吟只为了从未体尝的舒适。
“章ちゃん……”龙三抽送着器官,贪婪到自己也没有想象的地步。
“好……舒服……”章一也许再没有余地给出其他词汇,对于这种原始的快感和欲望的满足,他还只能给出头晕目眩和逐渐缺氧的反应,“好厉害……”
龙三体味着这种处子之身给出的毫不遮掩也并无太多羞涩的享受,不知道这该不该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梦想成真。
胸口的粘腻已经汗湿成顺滑,摩擦缠绵直到胯间。
顶送抽插处已经泛滥成灾。
羞耻但悦耳的情欲拍打声,体液粘滑的水声,混合着章一神智不清的呻吟,从龙三耳朵里直钻到牙根,让他几乎想要咬碎几颗牙齿吐出来。
“龙三……呜呃……”
章一漂亮的脸上,沾着未知是汗或泪的睫毛翕动,几乎像是很难再射出来的难耐,在龙三眼里像是一幅无与伦比的艺术品。
他的梦。
他的所思,所想。
他想要的,一切。
或许。
射在章一里面的时候,窗外或许是划过了第一道闪电。
那涌进内壁朝深处烫热过去的刺激,让章一近乎痉挛地体会到了人生第一次的二次高潮。
——恋人啊,我爱的人啊。
那该是章一曾经随口哼唱出来的歌词吧。
抱着吉它,坐在窗口,肩上洒满星辉日月的章一。
龙三再也没有写过小说。
在那个夏天结束之后,他再也没有用过那支钢笔。
可是他并不遗憾。
那之后他也只见过章一一次。
各自携家带眷换了新身份而来。
如常点烟,碰杯笑骂。
竟也没有半点尴尬。
像是在不同世界醒来,那个夏日末尾发生过的事情,根本从未在两个人身上发生过一样。
他爱过章一吗——龙三也许也曾偶尔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偶尔怀念起自诩作家身份岁月的时候。
他不知道。
他也没有想要想出答案。
他只知道,他并不遗憾。
因为他最好的故事,已经在一个人身上写过。
——人生不欺骗,人生从不欺骗。
稿纸一页页翻过去,相叶敲击键盘的指尖发烫,面红耳赤。
老师你都写了些什么……
你什么时候开始转换这种风格了……
竟然还……
“章——ちゃん。”
敲出这几个字节的时候,相叶不自觉地读了出来。
一直在一边喝茶看报的樱井似乎就只在等这一个时刻,从背后揽住相叶的腰,轻声道:“叫我?”
相叶手一哆嗦,“器官”这个词没有打出来。
然后他反应过来。
“老师你这,是故意的吗?”相叶盯着光标前的“章ちゃん”。
“你猜。”樱井浅笑。
“老师你这写得……”
“怎么,你喜欢吗。”
“我倒是——只是果然,老师你就是……反正就是。”
“你喜欢对不对。”
“……”
“你脸怎么这么烫。”
“没。”
“怎么没,发烧了吗?”
“老师你夏天的闷热写得太形象,看热了。”
“哦,是看夏天看热的?”
“不,不然!但是啊,你这里用的,‘万年笔’,这个词我真是好久好久没见过了。”
“你在转移话题吗?”
“很浪漫。”
“什么?”
“我说,我觉得很浪漫。”
“你指万年笔,还是……”
“那你猜?”
——《三一》。
——三生有幸,一期一会。
如果让我给这部作品设计腰封,我应该会这样写的。
END
万年笔会变成pen,然而笔下能生出的三千世界并不会变。
现在还会来到这里的你,一定是这世上最极致的浪漫主义者。
其他的已经说过太多。
遇他们,有你们,三生有幸。
樱井猛地从稿纸上抬起头来时,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刚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又睡了多久。
看看压在手腕下的稿纸,果然还是清楚在最尾写下了“终”,才允许自己睡着的。被浴衣袖边蹭了一下,钢笔在稿纸上滚了几圈——竟然还记得盖上了钢笔盖——截稿日前一天,工作顺利完成。
呼口气,理齐一沓稿纸,抬眼。
和室的纸门没关严,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的雨似乎终于停了,晴好的阳光从门缝里洒进来。
工作室里只有他一个。
“雅纪——”
他看看桌上已经放凉的茶。
没人应声。
从坐垫上起身,樱井扶一下桌板站直。
上前把纸门完全拉开。
果然阳光灿烂,万里晴蓝。
樱井迎着阳光伸个懒腰,扩扩发僵的肩膀。
“雅纪?”
他朝院子里张望一眼,也是没人。
雨后初霁的空气清香得几乎有些发甜,身上只单穿一件浴衣也不觉得凉。
樱井决定出门去走走,已经连续赶稿一周,也该出去松动一下筋骨。
——实际上是找不见相叶雅纪的一分钟都让他坐立难安。
明明在恋人身份和工作关系的双重包围里日日夜夜朝夕相处,算一算,也有快要十年的时间了,但竟然还是一时一刻不在一起也会觉得惦念——出门往田埂草甸上走的时候,樱井自己也在心里过了一下这个念头——他们是不是有点太粘乎了。
可是,真有人规定,两个人在一起到什么时间就该步入平淡失去新鲜感吗。
走在田埂边,脚下踩在雨后有些湿软的泥土里,樱井意识到自己多少还是穿得有点太单薄,再怎么样一件浴衣也还是有点凉的。
其实他并没有明确的目标知道相叶可能会在哪里,正想着要不要转头折回去的时候,远远的,田地里一辆正突突突开过来的拖拉机吸引了他的目光。
晴凉的风,扑面而来泥土翻开的青草湿气。
樱井不用看清,也知道是谁正坐在拖拉机上。
他们的视力都不错。即使是一个长期伏案一个长期输入编校地工作,也仍然很好。这是什么科学原理,樱井不知道,想着也许是什么北海道这片土地上来自妖精——来自相叶雅纪的魔法。
不是,《家里有妖怪》系列已经说好不再出续集了的。樱井摇摇头笑自己。一个作家,不能过于依赖自己过去的故事。
故事不如新,人不如——
樱井在田间站定,看见相叶已经发现了他,正从拖拉机上朝他挥手。
分不清是逆光或是迎光,樱井只觉得一瞬目炫神迷。
这不是魔法是什么啊!
樱井刚想迎上前,就看到拖拉机在田地里停了下来。
接着相叶从拖拉机驾驶席上跳下来,俯身从地里捡了一样什么东西在手里。
樱井眯起眼睛也没看清他从田里捡了个什么上来。
直到相叶合着双手朝他跑过来。
——怎么回事,那件蓝灰色的连体工作服怎么会那么合身可体,一厘一寸都像是为相叶量身订制的,突出着他那优秀的身材比例。
樱井在风里拨一下额发,掩饰一下自己暂时的失神。
“老师——”
相叶跑上田埂,跳到樱井跟前。
“你怎么来了?”
“完稿了,我出来走走。”樱井微笑。
“诶,这么快,真不愧是老师。”相叶也笑开。
“怎么,你不是看见我完稿,放心了才跑出来的?”
“我走的时候老师还在奋笔疾书呢,给你倒了杯茶我就出来了。我看你是完全进入工作状态了,连我离开都不知道。”
“居然没有盯着我直到完稿?”樱井抱着肩探探身。
“哎呦,这么多年了,老师也已经长大了呀。”相叶两手合着,用肩膀顶一下樱井,“早已经不用我盯截稿也都能按时完成了不是么。”
“说什么长大了……没大没小。”樱井笑,“话说回来,你跑出来干什么的?”
“哦,这不是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放晴了么,润君他们家的农活要抓紧干,人手不够所以临时问我能不能来帮帮忙。”
“所以你就当机立断把我扔下了?”其实樱井这样纯属故意。他自然是清楚每年的农忙时节相叶都会去隔壁松本家帮忙干活,这份交情渊源还要追溯到十年前了。十年间相叶有事没事出入走动隔壁家只不过是日常中的日常,他的工作室翻修时松本君还没少帮忙。
“什么叫扔下?”
“不就是字面意思,扔下我一个。”
“刚才说老师长大了呢,原来还是这么孩子气啊。”相叶抬起合着的双手,朝樱井一笑,“那这个小家伙老师应该会喜欢的。”
樱井还没来得及为这莫名流露邪魅的笑迷惑,就看见相叶打开双手,把里面的东西朝他眼前一伸。
“唔哇!”
樱井差点踉跄一下跌坐在田埂上。
一只灰绿色的小青蛙,险些从相叶手心里扑到他脸上。
“相叶……”樱井咬着牙,“雅纪!”
“哈哈哈哈哈哈看老师的样子……”相叶捧着青蛙笑成一团。
“孩子气的是谁啊!”
“哈哈哈哈青蛙而已啊,老师看它有多可爱……”
“拿开拿开!”
“它这么可爱要不我们把它带回去养吧。”
“你给我打住——家里有那么一只猴子已经很可以了,快把它放回去——人家还有自己的家人呢。”
“咦……这么一说倒也是的。”相叶蹲下,把手里的小青蛙放回了田地,“不愧是老师。”
樱井多少有点心虚,另起话头说:“你大概还要忙多久。”
“还要一会儿呢。”相叶站起来,“老师要不要一起来,我开拖拉机带你兜风。”
“别胡扯了……”樱井抬下腿,“你看看我穿成这样,去人家的拖拉机上像话么。”
“话说……这件浴衣。”相叶看着樱井身上的浴衣笑,“虽然我买来的时候老师是这个那个的说了一堆,结果还是很中意的嘛。”
“我是让你不必要浪费,但这么贵的东西买都买来了,放着不穿岂不是更浪费。”樱井说着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吹进胸口里的风好像比刚刚更凉了。
“不贵的东西老师也得能看得入眼啊。”相叶伸手,小心地用指尖理一理浴衣的对襟,不让手上的土碰脏衣服,“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有点凉哎。”
没事,哪就这么娇气了——樱井本想这么说,却转念之间转了话头——“可不是吗,就是没看见你不放心跟出来,你看这——啊嚏!”
“你看,真的着凉了,快回去吧。”相叶使劲儿拽了拽浴衣领口。
“你不觉得——”樱井借势凑到相叶耳边,轻声说:“应该补偿些什么给我吗。”
“补偿什么?”相叶一脸认真。
“你身上这件工作服……能穿回去吗?”樱井再把声音压低一层。
“……”相叶这才有点反应过来,侧目樱井,“老师,说到底你还是长大了的。”
“什么意思。”
“都开始敢在田间地头调情了——老师果然是个大人了。”
风一凉,脸一烫。
小青蛙转身跳回家。
隔壁家的润君妈妈问那是相叶君和樱井老师吗?润君回说妈我们的活还不够多吗眼看着又要下雨了不如您别再关心别人了怎么样。
当天晚上夜已至深相叶的汗浸湿榻榻米时,他在樱井耳边说:着凉果然是老师装出来的对不对。樱井回他道:毕竟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不是么。
那是满室的潮热暧昧,都只半脱未脱的浴衣和连体工作服,一点点经历十年仍然带着些许羞涩的难以按捺,以及许许多多断断续续语不成句词不达意的臆语拼图呻吟碎片——
呃嗯……老师……你这不是又构思出了什么,官能小说的情节吧……
说什么……
老师你总是,这样……唔,慢一点……偷偷把你想到的情节……放到我的身上来……
那你就说错了……
啊啊不要——我哪里说错……
你说反了……
唔啊那里不行——
如果真有什么官能小说的情节——
老师别——
那也是因为有你才先……
好……
雅纪……
老师……还可以,再叫我相叶君……吗。
为什么……
每次你这样叫我……就总会像……回到了很久,很久……
……有那么久吗。
老师还记得么。
……怎么会忘呢。
记得……就……
你好像被强暴似的第一次……你又还记得么。
我没——
即使至今我也还偶尔会想……当初是不是强迫了你。
老师要再说我可就……认真生气了。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
别!别舔……
不说实话就……
我从来,都……好……
都什么。
好舒服……
嗯?
好喜欢——老师。
翌日清晨天没亮透樱井还在熟睡时,已经被相叶的“你到底怎么想的今时今日了还这么干这让我怎么出门见人”吵醒,他于是只睁开一只眼睛回他“如果我就是不想让你出门见人呢”。
老师啊老师,十年了,你还能这么粘人的吗?
没办法啊,谁让十年过去了,相叶君——我还是这么地喜欢你。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
不会吗。
别……真的不跟你闹了,我还要把今天截稿的内容输入好发送到出版社那边呢。
诶——
不然你以为我这么早爬起来为的什么!昨天被老师折腾到几点我也困得很好吗。
咦是我的错吗。
难道是我的错。
把一件干农活的工作服穿成那样——你确实难辞其咎。
……我现在懒得和你计较,真的要来不及。
其实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说……你敲键盘的效率真的远不如务农的时候。
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用那样警告的目光看我我的意思只是说,如果你觉得辛苦,我是完全可以自己去录入的。
怎么,老师这是想要剥夺我第一读者的权利吗。
……我绝没有半点这个意思。
没有就好,下次再提这个就——
就怎样。
就再也别想看我穿那件连体工作服了。
相叶君——
看起来会再下雨却最终放晴的清晨里,布满相叶雅纪颈间的印记如春日樱花一般,在光里盛放。
翻开第一页格纹稿纸。
故事的名字十分特别。
——《三一》
是的你没有看错草原又出番外了。。
如果你还没有觉得狗尾巴有点过多那么应该感谢的就是无中生有辣手催草的精灵(。
有她这样的偏爱才会有这条时间线上如此绵长的延伸。
也许每一个平行宇宙都会如此,因为有一个对它念念不忘的人在,而让那个世界里的他们从未远离。
附录:
《代号Alpha:狙击未曾相识的他》
“又是这家伙的封面?”
樱井翔把手上的杂志往宽大的胡桃木办公桌台面上一甩。
那本著名财经杂志从光滑的桌面一端一直滑到另一端,从办公桌上掉了下去。
这期的封面人物照朝上,一脸锋芒无两的精英风格。
樱井靠在椅背上静坐了几十秒的时间。
而后还是忍不住转过椅子,俯下身去,从地上捡起了那本杂志。
捏在手里,盯着那墨蓝底色的封面。
——《Alpha》。
业界最权威财经月刊。
每期杂志封面以挑选金融财经界大咖重磅人物专访照刊登为经典传统。
因为这个传统,无论是在业界还是普罗读者的认知里都形成了一种默认印象:能上得了《Alpha》的都不是普通角色。
作为国内投行领域最年轻的CEO之一,樱井已经上过《Alpha》的封面两次。无论从身份资历还是形象,都没有任何值得置喙之处。
作为这个国家最为春风得意的精英阶层一员,樱井自己对于这一点也是并不避讳的。有些人就是有值得得意的资本,毕竟在他这样的年纪手里就能够握着这样的黄金钥匙,确实并非人人可以做到。
当然。
就除了……
——“樱井先生,我们知道,在您这个年龄阶段,能够取得像现在这样的成功,实在是所谓精英中的精英。”
——“我并不想自夸,但是你们选了我来做这期杂志的封面,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个编辑部的选题,但我想这本身应该就是一种来自业界认可的选择。您说是吗?”
——“樱井先生果然厉害。如今能够站在您这个位置上的同龄人,放眼整个金融财经圈,也只有相叶先生了。”
——“你说的是……”
——“啊,您的这期封面做完,我们下一期的选题也刚刚确定下来。下个月杂志的封面人物就会刊登相叶雅纪先生的访谈专题了。”
——“相叶……雅纪?”
——“想必您也应该听说过了,坊间都戏称他为‘证券新贵’呢。”
——“证券……什么浮夸的名字。”
——“看来您对这位圈内最有人气的同龄人还不是特别了解呢,欢迎您下个月关注我们的杂志。”
那个记者别有意味的微笑樱井到现在还记得。
也就是紧接在他首次登上《Alpha》封面之后,下一个月的封面人物就是那位“新贵”——搞证券的相叶雅纪。
樱井一开始还真是不知道这么号人物。
在他把他自己下一期的杂志翻到几乎可以倒背之前。
虽然樱井也并不是想在金融财经圈子里拿长得好来当标签说事儿,但在看到相叶那期封面的瞬间,他还是忍不住从心里暗自涌上了一丝“这是在向我示威吗”的想法。
该怎么形容。
那张同样年轻的脸。
那同样剪裁严丝合缝质地优秀的西装。
过于好看了。
好看到自己对于“自己的封面也许是最好的”那种想法都受到了动摇。
相当严重的动摇。
虽然樱井从没有承认过自己实际上是感觉受到了威胁的。
如今时隔两年,自己在上个月刚刚再次登上《Alpha》的封面,这个月的杂志封面就立刻又出现了这家伙。
一样的高端墨蓝黑。
一样的高级西装套装。
一样的睥睨一切面无表情。
一样的——令他感觉自己的好看受到了无比严重的威胁。
这只是普通的巧合?
这位两年前的新贵两年后早已耳熟能详的红人,真的不是有意与他挑衅的?即使说这样想难免有那么一点点的被害妄想?
樱井盯着杂志封面上的相叶。
落地玻璃外有光线洒进来。
樱井转过头。
对面大厦玻璃上的强反光打在他眼睛上,闪得他一个闭眼。
手里杂志的封面,男人身上凛过一道寒光。
(……)
(放下稿纸,相叶捏了捏眉间。)
(老师你真的不是会很写这类型的题材。)
(要不还是算了吧?)
咔嚓。
END
我的家里有妖怪
就在最近,我怀疑,我的家里有个妖怪。
这并非是我的臆测。
也不是毫无根据的胡思乱想。
而是有很多真凭实据的。
无论衣食住行,哪个方面。
前几天,因为连载的截稿期将至,我在工作室里通宵赶稿。
那时我已经连续通宵工作了几夜,感觉很疲惫。为了提神,我一直把工作室面对院子的两扇纸门打开着,希望空气流通能够让我保持清醒。
工作到后半夜,我在线香的味道里昏昏欲睡,并不知道自己是几时趴在桌面上睡着的。
虽然正值初夏,白天温度已经很高,但是昼夜温差仍然很大。
当被院子里水竹发出的“咔啷”声惊醒时,发现身上不知几时披了自己的那件棉睡衣。明明白天因为觉得热脱下来扔在了一旁的。
同时,线香的味道仍然浓郁。
抬眼看看院墙外天边的天色,该已经是接近拂晓的时刻。之前我点的那支应该早就已经燃尽。起身查看一下角落里的香炉,发现有一支才燃起不久的新香。
几件事同时发生,按照逻辑判断,便应既不是时空停滞也非时光倒流,也不是在下因为疲惫而产生的幻觉,而是——
我的家里可能来了妖怪。
说起妖怪文化,我以前也并非有多么热衷。
我是唯物主义者。
凡事都应该讲出个一二三四的道理来。
但是有些事,偏偏就是由不得你不信。
我在工作室里连续工作几天几夜的时候,总是时不时会从工作室的门外传来阵阵饭香。而且这些时刻还都是非常精准的,出现在我刚刚好饿了,的那个时候。
或者不如那么说——每当闻到那些饭香味时,我就会意识到,自己已经饿了。
这种事情很难说是巧合吧。
起身去拉开工作室的门,就会发现,做好的饭菜正摆放在门外的地上,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这能是谁做的呢?
而且就能那么清楚地知道我饿了。要知道我的脸上应该并不会写着饿了两个字的。这种现象根本就不科学。
似乎很难能有其他合理的结论。
那就是——
我的家里真的可能来了妖怪。
还不仅仅如此。
我的写作习惯特殊。
这让我一直以来的工作量都显得十分繁重。
连续赶稿的几天里,趴在桌上睡着的情况反复出现,也基本上代替了正常休息。
奇妙的是,每当我一觉醒来,就会发现,之前完成的稿件已经被从桌上取走,压在了旁边的笔记本电脑下面。
过去查看的话,那些被取走的稿件内容,必然已经被工工整整地输入进了电脑里。
不,不可思议啊。
这简直就是有如上古传说里那些勤劳善良的妖怪们才可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啊。
反复数次,都如是。
如果说,其他的一些事情,只不过是些模棱两可的感受,那么,这些真实地化为数据存在的白纸黑字,可就完全不是那样虚无飘渺的了。
我想,如果不是妖怪,那难道——会是另外一个自己吗?
当然,既然说了可能是妖怪,那就总不是只有那些善良勤劳的部分,而是总少不了一些,诡异的,有些难以理解的,捣乱的时候。
比如,一觉醒来,我发现之前写好的稿纸铺满在工作室的榻榻米上。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些稿纸全部被水浸湿过,不得不摊开来晾干。而且那些纸上的水印,很容易就能看得出,分明是我摆在桌上的茶水。
再去看看茶杯。
新的热茶倒是正从杯里飘出烟气。
但是——打翻了茶杯弄湿稿件的事实却是明摆着的吧?
隐约记起,睡着时,脸颊边曾经轻微蹭过的毛茸感。
这位妖怪……
是在工作室里淘气些什么?
我想要恼怒,却发现,自己竟然捧起那杯热茶,被飘散开的茶香安慰,手心里一暖。
可惜,这还不算完。
当天晚上我想要去洗澡时,发现浴室里竟然亮着灯。
我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不记得关灯。
可心下却还是不免生出了胆怯。
缓慢靠近。
听到浴室里传出了相当——诡异的声音。
不知道是该形容成呼吸声好,还是“呻吟”显得更为贴切……
听来急促,又极有规律。
好像还正在数着数字。
无论怎样侧耳,也很难揣摩出,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作家通常并不缺乏想象力。
但是好奇害死猫。
总之我最终没有勇气上前推开门。
我没说过我怕鬼。
只是,真的并不热衷于妖怪文化。
我的家里可能真的有妖怪。
这让我开始不太敢在家里继续呆下去。
带着没完成的工作,我徒步去了离家不远的那处草坡。
草海已经在入夏的阳光里茂盛起来。
香气扑鼻。
对,是草香。
我在草里坐下,一时被阳光和草香迷住,恍了很久的神。
直到我发现,不远处的草开始发出嚓嚓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这可是大白天的啊。
可话说回来,妖怪又不是鬼,并没有规定白天不能出现吧。
这让我在温暖的阳光里背后一阵发凉。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可是说也奇怪。
越靠近,我倒莫名感觉越发安心起来。
大概因为,我察觉得出来,那妖怪——并没有任何恶意。不仅无意伤害我,相反,倒是有一种想要守护的气息。
我似乎越发不唯物起来。
我索性闭起眼睛。
感受着身边那散发出温柔守候的存在。
我几乎睡着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身旁草里光点耀眼。追光寻去,发现自己手边的草里,躺着一支钢笔。
才反应过来。
翻翻自己随身的包,原来竟然忘记带笔出来。
我的家里有妖怪了。
但我开始发现,那其实可能是一个——非常安静而温和的妖怪。
除了偶尔的淘气,却有大半的时间,无声无息地在我身边。
偶尔从书架上弄掉一本书,偶尔翻开看了一半的书,不记得合上。
也有时候,在半夜发出奇怪的声音,仔细听听,会发现,像似于是兔子正在啃咬食物的声响。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的胆怯早就消失无踪。天亮的时候,会发现桌面上掉落的饼干渣。
好,好可爱……
竟然从心底生发出这样的感受。
更有时候,会在醒来时看到,桌面上放着一盘棋——一盘行至中盘的棋。那让我竟然隐约以为,自己是和很多年前曾经见过的那个自己,再次相见。什么话也没说,只安静对视,平静对弈。
落子的时候,我确实似乎又看到了自己。
可定睛之间,再次相望,竟又发现,对面的,分明是另一张面孔。
谁。
那面孔绝非陌生。
而是熟悉得近乎——以为那是我自己。
其实并不相似。
却就是感觉,无限近似于——我。
我们共同经历了很多,想想其实都平凡。
温暖,平和,充满力量。
平凡,却最是炽热。
就像自己正在被燃烧。
不需要做什么。
只要一个对视,生命就能被燃起,前路就能被点亮。
那感觉,真的是无与伦比。
我想自己大概有些不正常了。
但说到底,认真地相信家里有妖怪的自己,本来便已经不能算是正常了吧。
工作就在越发笃信家里有个妖怪的过程里逐渐完成了。
我却开始在辗转难眠。
整夜地敞开着工作室的纸门,望着院子里的星空出神。
线香冉冉。
总觉得有丝线草香,萦绕不散。
并不是在草坡上啊。
竟是思念么。
耳边竟隐约反复那夜在浴室外听到的声音。
是呼吸,还是呻吟。
扰得人寝食难安。
手心发烫。
喉咙发紧。
坏了。
我的家,是不是要变成一个魔域了。
一个有妖怪的魔域。
可说真的。
我开始,想要见见,家里的那个妖怪了。
你的家里,有妖怪吗?
——待续
相叶雅纪放下了手里的稿纸。
深吸了一口气。
起身。
从榻榻米上爬到趴在桌上睡着的樱井翔身边。
端详他睡着的侧脸一会儿。
扁一扁嘴。
凑到他的耳畔。
“樱井老师!——”
樱井翔被这一声穿耳魔音吓得几乎弹了起来。
“什,怎,怎么啦!”
他吓得心脏猛跳,半天才回过神来。
看到正跪在他旁边盯着他的相叶雅纪。
“……”樱井翔眨了眨眼睛。
相叶雅纪盯着他,抖了抖手里的稿纸。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樱井翔还是看着他眨眼。
“我问你,你这都写了些什么东西?!”相叶雅纪又问。
“……”樱井翔不说话。
于是相叶雅纪继续说下去:“老师什么时候也开始写轻小说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轻小说不是好卖吗。”樱井翔看着他,终于缓缓开口。
“老师什么时候管过这些事?”
“你不是总骂我不管工作吗。”
“我那是——”相叶雅纪气不打一处来,“我那是说你明明就要到截稿日期了却偏要出门去滑雪泡温泉,而且还是那么远的地方!”
“定好了的计划就要完成啊……”樱井翔低声说。
“截稿日期突然有变你就不能变通一下,偏要出这个门不可?我说你还不爱听?”
“我也没……”
“别否认!”相叶雅纪打断他,“老师就是总这么幼稚!”
“我怎么幼稚了。”樱井翔想要争辩。
“冷战就冷战,谁让你写这么一篇轻小说来编排我的?”相叶雅纪瞪着他,语气不由分说。
“哪有这回事……”樱井翔抠着手指上钢笔水的印迹。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啊?”相叶雅纪说:“我是干哪一行的?”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樱井翔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仍坚持说着:“请勿对号入座。”
啪——
相叶雅纪抬起手把稿纸接连拍在樱井翔头上。
“编排我,编排我,从认识我就开始把我编排成小说……有话就不能直接说。”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吵架了就不能认个错冷战了就不会先开口,硬是在那里忍着,饿了又不出声还要在浴室外面偷听我锻炼,魂不守舍出去工作笔也不记得带……还写什么轻小说,让你写轻小说,让你写!小心我又让你找不着我我告诉你……”
话没说完。
因为樱井翔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
搂得很用力。
以至于相叶雅纪想要说话却出不了声。
“你敢。”
紧紧揽着相叶雅纪,樱井翔说。
“你试试看。”
他一字一顿,有些咬牙切齿般地说着。
“你再敢从我面前消失试试看。”
他不自觉地用力。
“……”
“……”
几天的沉默僵持,在紧拥的怀抱里融化。
相叶雅纪吃力地想要在樱井翔胸口说点什么。
“稿,稿子……压坏了……”
“管它的,你不是不想我写轻小说吗?”
“谁……谁这么说了。这东西,很卖钱的……给我,好好写!”
“好好,我三句话不离本行的编辑大人。”
“你以为呢,之前的版税早都用得差不多了。”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我们可以更简朴一些,用不着那么多高级东西。比如那个新添的棋盘,还有那套那么贵的棋子,根本不必。”
“又要来争这一点吗,不想再跟你啰嗦……我想要买就买了。再说,只要你别有个休息日就惦记着出去玩,就不知道能省多少钱……”
“哈哈哈……”
“笑什么笑……”
“安心啦,这期的稿子我已经都写完了。”樱井翔拍拍相叶雅纪的头发。
“这一个周期而已。”相叶雅纪把脸从樱井翔胳膊里伸出来,喘了口气,“下一个截稿周期马上就到。”
“好——我一定好好把轻小说连载下去——只要你不反对。”樱井翔笑着说。
“我就一个底线。”相叶雅纪一脸认真地看着樱井翔,“绝对不许把我写进……”
“写进什么?”
“写进,那个……”
“咦,什么,我听不清?”
相叶雅纪红了脸。
“官能小说。”
“……”
“……你,你那么看着我干嘛。”
樱井翔强忍着笑意,扳住相叶雅纪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这几天满脑子都是官能小说的……”
“你——”
“而且,主角确实是你。”
“你放开——”
“晚了,情节已经推进到这里了,回不了头了。”
“唔……”
“乖,不然把你写进官能小说……”
“唔嗯……老师——”
“……别这么叫,明知道这么叫是什么后果。”
“别在脖子上……”
“我才不管,买那么多条围巾干嘛用的……”
“……”
“……”
那是名为相叶的魔域。
在家里铺展开无边无际的草原。
一步迈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
回不了头。
更从不想回头。
那是一个对视之后的奇迹。
也是倾城拂过的平凡。
那是永无凋零的春夏冬。
也是一场盛大的梦境。
那是唯物范围之外的存在。
那是,只属于我的妖怪。
你的家里——有妖怪吗?
没有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我不得不说,家里有妖怪的生活,真是妙不可言。
——《我的家里有妖怪》好评热卖中
END
二宫和也叼着菠萝包在餐桌边翻看报纸时,目光被角落里一档专栏上的作者名字吸引了过去——
“笔尖草”。
看看内容,笔锋和行文触感,真正的内行人恐怕不难分辨这出自谁的手笔。
二宫和也撇撇嘴,笑了。
要不要秀幸福秀的这么明显。
那曾经大闹一时的年轻作家出柜的爆炸性新闻已经开始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和记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不断会有新的热点事件和热点话题出现,替代人们的关注,曾经再具爆点的事件,早晚也都会被时间长河夹带卷走。
基本上,那个出柜事件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也就是那一篇名为《少数派的销声匿迹》的深度评论文章了。
那篇评论文章里,以那个年轻作家出柜事件为切入点,深入分析了现代社会对待同性恋群体的态度,并探讨了这种对于所谓的“少数派人群”群体性的偏激态度是否正确。文中指出,单从一位作家的身份来看,那位作家的人生可以说是令人称羡的,他个人对于现代文坛的文学贡献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是只是因为性向上属于少数派,就被社会的大众化螺旋甩出了这个社会,边缘到未知的角落,这种现象是否正常。另外当今社会上还可能存在着多少各种各样的“少数派”人群,他们可能在各种领域里属于“少数”,但是这种少数,就理所应当被社会排挤和边缘化吗?历史上,关于“少数派”的最终胜利其实数不胜数,地心论和日心论自然是最著名的一桩,试想如果当年那些日心论的少数派真的在火刑下销声匿迹,地球的文明发展将会迟缓多少年?文章的最后作者表示,现在这位年轻作家从这个社会里悄然消失了,将来未知会有多少种类的少数派逐渐在社会的这种多数排挤少数的巨大压力下全部消失殆尽,而所有少数派的最终销声匿迹对于社会发展来说到底是否能算得上是个福音,恐怕值得所有人思考。
文章发表后,引起了一定范围内的激烈争论。
观点当然是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最终,这篇评论文章因为抢眼的影响力和独到的论点入围了某个新闻类奖项。
二宫和也笑着把刊有“笔尖草”专栏的那张报纸合起来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准备出门。出门前,他再次走到镜子前确认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和衬衫领子是否妥当。
今天,是公布奖项的新闻发布会。
二宫和也走进会场坐在台下。其实这个奖项于他来说并不一定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心一意渴望表现和认同的年轻记者了。无论如何,他只是做他自己想做的报道,说他自己想说的话罢了。他的一切重新开始,都正如同他自己所说的,他要选择属于他自己的道路。今天来出席这个奖项的发布会,无非是出于社交礼仪。
整个过程,二宫和也都有点昏昏欲睡。
直到听到他的名字响起——“得奖的是——《少数派的销声匿迹》,作者,二宫和也。”
二宫和也清醒过来,起身走上台去。
领奖。
准备好的社交辞令。
“感谢主办方把这个奖颁给我,其实我受之有愧……”话筒前,二宫和也看着台下说着,闪光灯四起时,他突然愣住了。
相机闪光灯的闪烁中,映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站在台下的一个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二宫和也一时之间乱了方寸。
事先想好的一套感谢词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其实我想说的是……”二宫和也镇定了一下自己,接着说道:“其实有很多比我优秀的记者。我只是一路循着他们的脚印走过来的罢了。我想,我们只是共同地看到了新闻最重要的一个本质——真实。所以今天我能站在这里,也只是因为我说出了我心目中的真实。我希望——”
二宫和也说到这里,终于也抬起眼睛,直视着一直看向他的那个人:“所有人都能遵循自己的真心,做到属于自己的一份最真实。谢谢大家。”
闪光灯再次四起闪烁。那个面无表情的人似乎露出了微笑,看着二宫和也,全场第一个鼓掌。
二宫和也吸了口气,朝着台下的他走去。
几个月后。
“相叶雅纪,你那个鬼地方到底怎么走!别告诉我还得拦辆马车之类的才能到啊!”二宫和也背着旅行包,对着手机话筒喊着。
“哪有那种东西?你下了出租车走一段就会到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相叶雅纪的声音也从听筒那边嘶嘶啦啦地喊过来。
“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走路!而且太阳还这么大!很烦哎!”二宫和也叫着。
“那不然你转身坐飞机回去好了!自己看着办!”相叶雅纪说完,“嘟”一声切断了电话。
“这混球……”二宫和也捏着电话,咬牙切齿地说。
“算了,不就是走几步路么……”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大野智,慢悠悠地开口。
“你是没所谓!金盆洗手以后成天就是出海钓鱼!风吹日晒什么的你最喜欢了吧?”二宫和也极其不满地对大野智说。
“所以我不是说过,让你陪我一起去了。何必现在还来不高兴这事。”大野智说,表情还是很像当年钳制威胁他时的那个鬼样子。
“你明明知道我晕船的吧?!啊?”二宫和也觉得自己快被两头的两个男人给气疯了。
大野智,坊间业界著名的“恶魔推手”,几个月前,彻底金盆洗手,神秘消失。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恐怕也没人能想象,此刻他正背着旅行包和一个叫二宫和也的男人跑到北海道的灿烂阳光下来探亲访友。更富有戏剧性的是,他来探的这亲访的这友,就是曾经差点在他的推手下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的倒霉孩子。
“你自己去就好了吧,何必把我也拉去?”出发之前,大野智就曾经反复这样对二宫和也说过。
“怎么,居然心虚害怕了?放心吧,人家现在过得不知道多好,没事给我写的信都快堆成山了,过的不知道多欢乐,那笨蛋根本就不知道记仇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再不然,我一直这么想的,从结果看来……明明我们俩就是当了他们两个的月佬吧!”二宫和也边往包里塞东西边说,“再说,他们也根本不认识你是谁。”
“……”大野智看着眼前渐渐被二宫和也塞满的两个旅行包,说:“我看……实情根本是你要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不得不找个人帮忙背过去而已。”
二宫和也抬手就把正在努力往包里塞的一盒线香丢到了大野智头上,恶狠狠地说:“要不是你逼着我干的那些好事,我用得着像现在这样一直欠那笨蛋的人情他让我从东京带什么过去我就得乖乖带什么过去吗?你再给我说风凉话试看看,这些东西就全归你背。”
相叶雅纪站在必经之路上远远看见二宫和也走近时,还是忍不住笑着挥了挥手,虽然说他很想装作冷漠,但实际上他心里早已经气不起来。
“相叶……雅纪,我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二宫和也在太阳底下背着塞到快爆炸的背包,说起话来有点气短。
“你最好少来给我添堵!”相叶雅纪说。
“你小子是不是人啊,看到这背包了没?全是你要的线香!要不要让我带这么多啊!你们在这里开佛堂啊?”
“要你管。几盒线香就值得你这么大呼小叫了,我看是牙被打掉还不够痛。”
“别再说了啊,是男人就不提旧事!”
“哼。”
“……”
“那个,我说,旧事可以慢慢再算,要不要先别一直站在这里?”大野智在旁边慢悠悠地开口。
相叶雅纪这才去打量站在旁边的大野智。
“啊,这就信上跟你说的,大野智。这是我总武线的车伴,相叶雅纪。”二宫和也似乎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给双方介绍着。
“你好。”相叶雅纪大方地伸出手。
“……你好。”大野智略有犹豫,但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说正经的,你真的黑了好多啊!站在那里我还以为是当地农民,差点没认出你来。”
“我这才是真正的健康色,你这成天捂在家里的白就是不健康的表现,知道吗?”
“但是话说……今天这么热,你干嘛还拿条毛巾围住自己的脖子?不怕中暑吗?”
“……又要你管!这是干农活的标准装备,不懂就别瞎说。”
“到了,请进吧。”
“打扰了。”
“我不管别的,你先给我拿点冰水来。”
“好了好了,你尽管先坐!”
二宫和也瘫坐在客厅的小沙发里,把背包甩在一边,四下张望着。
“我说,你们家的樱井老师呢?”
“……”相叶雅纪还是有点脸红:“工作间最近正在装修,他去草甸那边写稿了。”
“装修?”二宫和也问:“在这种地方还这么讲究?”
“哪种地方啊?这才是工作的好地方呢。”相叶雅纪把冰箱里拿出来的饮料递给了二宫和也。
“我要你带的东西都带来了没有?”相叶雅纪说着去翻二宫和也的背包。
“我敢不带吗?我现在成了欠你们的了。”二宫和也说着拉过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成打装的线香和各种各样的东西,“茶,墨水,稿纸……我就奇怪了这些东西这边也不是买不到吧为什么非要我这么千山万水地背过来?!”
“这些牌子很不好买的……再说你来一趟就别白来了,不把东西带足岂不是浪费机票。”相叶雅纪一样样拿起那些东西,拿在手里看着好像爱不释手。
“哈?唉,我算造了孽了……这个,拿着。”二宫和也叹着气,从背包内袋里掏出了最后一样东西,递给相叶雅纪。
《你的草原》。
相叶雅纪愣住了。
“这是……”他疑惑。
“新版再印的。”二宫和也说。
“新版?……”相叶雅纪仍然疑惑地翻开了书,看到扉页里夹着一张支票。他拿起那张支票,看到一个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算得上天文的数字。
“这是?!——”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新版再印的版税。你们家樱井老师应得的部分。这本书的版权是在你原来的出版社,所以这张支票就辗转到我这里来了。其实也算不上是辗转,不如说就是我去要来的。总之,这笔版税,我想,够你们很好地生活一阵子的了。”二宫和也托着下巴边喝水边说。
“但是……这本书怎么会再版?”相叶雅纪盯着那张支票,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宫和也极其不经意地瞟了旁边的大野智一眼,说:“没什么啊,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这本书里的故事其实源自樱井翔的亲身经历,小说里的女主角原型其实就是他那次声明里发誓要找到的那个人……结果,这本书就立刻脱销了。立即启动了新版再印,还是供不应求……”
大野智在一边没说话。
这位金盆洗手的高手,洗手不干以后,唯一再精心策划做过的一次舆论推动,就是这一次了。但这件事,与其说是为了二宫和也,倒不如说也是为了他自己。
这件事,他和二宫和也心照不宣。
相叶雅纪没说话,用手摩梭着《你的草原》的封面,眼睛闪亮。
“我回来了——”门口传来脚步声。
“雅纪……”樱井翔拐进门来,叫着相叶雅纪的声音在看到客人后一下子变小。
“你回来了。”相叶雅纪赶紧红着脸站起来,“我不是跟你说了,今天要来客人。”
二宫和也缩在沙发里,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笑出声。大野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后来,樱井翔和相叶雅纪在厨房做饭的时候问他:“你为什么不把那条毛巾摘了?不热吗?”
相叶雅纪瞪着他又不敢大声地说:“你还好意思问?!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不要再碰我的脖子我白天还要干活?你听过吗?你说今天我能怎么办?!”
樱井翔强忍着笑别过头去。
后来,酒喝到半高,大半夜的几个男人跑去躺在草甸里看星星。
二宫和也眼尖地看到,樱井翔一直牵着相叶雅纪的手,没放开过。
那手一直牵到几天后两个人把二宫和也和大野智送到村子口为止。
直到上了出租车,直到车子渐渐开远,后车窗里两个人的身影渐渐看不到为止。
几天来几乎都没怎么说过话的大野智突然开口:“其实,到底是谁当了谁的月佬,我看,还真的不一定。”
到底是不经意的误打误着成就了你们,还是勇敢坚强的直面人生成就了我们。
怎么样都好,岂不都是佳话一段。
又过了一阵子,二宫和也拆开相叶雅纪寄来的信,信封里只装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间和室。
榻榻米、被炉、床榻、座垫、矮几、书柜、壁龛、纸灯、壁橱。最为纯粹的和式风格与完全统一的和式家具。
和室拉门的外面就是院子,院子里竟然还安置了水竹。
他带去的线香,在和室一角点燃着。
看来,那张支票物尽其用了。
二宫和也撇撇嘴,翻过照片,背面写着几行钢笔字——
“谢谢。所有一切的美意。不言。”
二宫和也的眼睛有点热,他自言自语地骂着:“相叶雅纪,这要是你写的,我把姓倒过来写。”
END
二十
“老师你的身体还真不是一般的强悍,那样的冷雨里面淋了一整个晚上,换成一般人恐怕不送去医院抢救就没命了。老师你居然只不过在家里昏睡了三天就挺过来了。”相叶雅纪坐在床边,边说边拧着湿毛巾,然后转身把毛巾搭在樱井翔的额头上。
“这么说来的话你又为什么不把我送医院,任我躺在家里?”躺在床上的樱井翔苍白着嘴唇,虽然虚弱,但带着笑意说。
“哦,那大概是因为半年前那一拳还是难解我心头之恨呗!”相叶雅纪说着,又从桌上端过刚刚沏好的药,用小勺边吹凉边喂樱井翔喝药。
樱井翔一口一口喝着相叶送过来的药,眼角眉梢的幸福满溢。
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三天前的情况,远不是之后这番说笑间的轻松。
相叶雅纪在冷雨中推开自家院门,把樱井翔扶进屋里的时候,樱井翔已经完全无法站起来,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相叶身上,但是,相叶雅纪却并不觉得吃力。那是因为,樱井翔的一把骨头已经轻得不像话。
相叶雅纪把那一身已经湿透摸着都觉得冰冷的衣服从樱井翔身上脱下来时,樱井翔已经开始意识不清。
让樱井翔躺下时,相叶雅纪感觉到他身上已经开始滚烫起来。
相叶雅纪心里暗暗叫着不妙,因为这么晚了,这样大的雨,在这样的小地方,叫救护车来根本就不现实,等救护车到了,天都亮了。
好在。相叶雅纪想起,自己当时来到这里时带的那一大堆的药,后来没有用到应该剩下了不少,回东京时也根本没顾得上收拾带走。那药箱放在哪里了,是不是塞在床底下了。
相叶雅纪想要蹲下去找药箱,但是却被床上的樱井翔拽住了。
“别……别走……”樱井翔意识不清地念着。
“我不走,我找一下药,你已经开始发烧了。”相叶雅纪说着想要弯腰去看床底下。
但是樱井翔不肯放手。
“不要……别离开我……”他拉着相叶,高烧让他的牙齿轻微打战,仍然神智不清地说着:“我错了……”
相叶雅纪僵住了。
“我错了……”樱井翔又说了一遍。
相叶雅纪的眼泪又一次夺框而出。
够了。你不用再认错了。你的自白书已经够多了,全都用最大篇幅登在报纸最醒目的版面上了,够了。我原谅你一千遍了。如果这些日子里我想起过你多少次,那就等于原谅了你多少遍。
相叶雅纪转身抱住了樱井翔,泪水抑制不住地滑过樱井翔的脸颊。
“我不走,不走,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我以后都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再也不乱跑,你放心。”相叶雅纪在樱井翔耳边轻轻说着。
樱井翔好像听懂了,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相叶雅纪这才胡乱擦掉自己的眼泪,蹲下来翻出了药箱。
好在,自己那时因为反复发烧准备了足够多的退烧药。去烧了热水来,把药给樱井翔灌下去,发现没有退烧冰敷袋了。摸摸樱井翔的额头,烫得离谱。也是因为自己刚刚淋了雨,手有一点冰。
相叶雅纪去端了一盆凉水,拧了一条毛巾,搭在樱井翔额头上降温。
“很难过吧?坚持到天亮,我们就去医院。”相叶雅纪心疼地对樱井翔说着。
樱井翔的嘴唇被烧得发干,整个人因为高温一直在不停地打战。
相叶雅纪摸摸他的脸和脖子,全都一样烫得不能摸。
相叶雅纪边摸边有点手足无措起来。到底怎么办才好,怎么做才能给他降降温。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手掌里的冰冷。
关键时刻,他总是会慌不择路。也许该说,他身上有着比常人更多的珍贵的动物本能。
好吧,但愿这样有用。
相叶雅纪脱掉自己的上衣,钻进被子里紧紧抱住了樱井翔。
果然,樱井翔的全身都烫得像一块热炭。
相叶雅纪略微冰凉的皮肤贴在樱井翔身上时,一瞬间有一种强烈的反差。接着,相叶雅纪感觉,自己身上渐渐变得温暖,而樱井翔的身上好像也没有再那么滚烫。有奇异的温度转移,在两个人紧贴着的肌肤上缓慢进行。
你真的瘦了好多。
和半年前你抱着我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现在你这样,可休想还能再强迫我了……
很可悲吧?
所以,要赶紧好起来。
所以,要快点把肉长回来。
快点再变回那个跩得二五八万对我颐指气使的天才作家吧。
因为,那时的你,神采飞扬得令人目眩。
窗外的雨不知几时停下。
雨后初霁的朝阳,格外鲜艳清新地升起来。
相叶雅纪竟然不知自己几时就这样睡着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樱井翔的额头,竟然已经不再烫手。
相叶雅纪翻身坐起来,爬下床去找体温计。
仍然是他原来那支耳温计,探温显示,已经转为低烧。
樱井翔,一夜之间,奇迹般地退了高烧。
“你果然是天才……”相叶雅纪看着朝阳光线里的樱井翔,笑着凑到他耳边说。
“是吗?我却怎么记得,好像有人一整夜紧紧搂着我,卡到我一直感觉上不来气呢?”樱井翔边喝药边接着刚才的话头说。
“你上不来气那是烧的,烧的都出幻觉了!”相叶雅纪脸有点红,没好气地边喂药边说。
樱井翔笑着没说话。
其实那一晚他梦到了草原。
他梦见自己置身草原之中,香气逼人,有微凉的风,一直拂面而来。他闭着眼,很想掉眼泪。
几天以后,樱井翔终于可以下床时,相叶雅纪把已经洗干净的灰色帽衫给他穿上,对他说:“想不想去看看我兄弟。”
“你兄弟?”樱井翔疑惑。
“嗯,我兄弟,非常非常帅哦!”相叶雅纪笑着说。
“到了。”
樱井翔的眼前,出现了绵延伸展望不到边的五色草甸。
竟然和他梦里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香气逼人,轻风微凉,草浪层叠起伏,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片片流动着青翠油绿的波光粼粼。
是草海。
天边的地平线,蓝绿交界的地方就像能藏下全世界的美好。
真正的草原。
不再是他笔下那些,想象和描绘中的文字。
是他一直那样向往的,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草原。
樱井翔深深深深呼吸。
感觉自己的肺里像换了一个世界。
“怎么样,我兄弟帅吗?”相叶雅纪站在他身边问。
樱井翔笑:“你现认的亲啊!”
“嗯,这三个月来认的,发现原来失散多年了。”
“我看,你还是别乱认亲的好……”樱井翔笑的合不拢嘴:“人家这么帅,哪来你这种一点也不像的兄弟啊……”
“樱井翔……”相叶雅纪咬牙切齿地笑:“不要逼我对病人动粗啊!”
好像,有人把我形容成草原。
现在,草原和我,我和草原,都在这里了。
你呢。
你身上的水的味道呢。
别再让我不是闻到雨水就是闻到汗水的味道,那还怎么和草原匹配呢。
清风草香中,阳光干净温暖。
樱井翔伸手,握住了身边相叶雅纪的手。
相叶雅纪略微有一点点惊讶。随即就笑。同样用力握住了樱井翔的手。这一次,两个人的手心,都是温热柔软的。
“老师……隔壁那边田里的阿姨在看我们呢。”
“嗯。”
“人家要是问起你是谁,我怎么说啊。”
“就说——是世界上最喜欢你的那个人。”
交扣的十指,在阳光下投射在路边的影子里,有点像一颗心,跃动着。
三个月后。
“老师!——”
正坐在草甸里拿着画板当桌面的樱井翔,从摊开的稿纸中抬起了眼睛。
蓝天白云底下,相叶雅纪正从一片青绿的草里边冲他招手边跑过来。
不行了,这画面快把他的眼睛刺瞎了。
“老师!”相叶雅纪跑到他面前,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事啊,跑这么急。”樱井翔的语气像在宠一个孩子。
“还说的这么悠哉啊,老师这周该投给报社的稿子写完了没有啊?”相叶雅纪喘着气看着樱井翔手中的稿子。
“嗯……就快了,就快了。”樱井翔吞吞吐吐。
“这样可不行,今天是截稿日了!”相叶雅纪说:“好不容易才用这个笔名再重新在一些报纸上建立起了小专栏,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好珍惜啊!老师现在可是我们的经济来源啊!”
“诶?我怎么成了经济来源了,你不是明明已经在润君家成为固定的工作一员了吗?”
“我那是生活的基本支出!我还想要在家里再重装一间一模一样的和室出来,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和式家具全都很贵这个你比我知道的。还有老师爱用的那些线香,这边又根本买不到,全都要通过邮购,很贵的哎!这些哪样不需要钱啊!老师你不好好努力怎么行!”相叶雅纪认真到一塌糊涂。
樱井翔强忍着笑意,看着他说:“不用了啊,我就在窗口那张书桌上写稿子就可以,不用非得再装一间和室出来的。还有线香什么的,没有就算了,索性戒掉好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安身立命之本?哪有这么随便的?烟可以戒,香不能戒!你不点我还要点呢!”相叶雅纪瞪着樱井翔说:“所以,你给我好好写稿!别想坐在这里发呆偷懒!”
我们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但是那不等于要埋没你的才华。我喜欢看你因为才情横溢而骄傲的眼神,所以你不能放下你的笔。还有,那和室是我坚持要再现出来,你不要管。我想再看见有人穿着和式棉睡衣在那里伏案写字,钢笔笔尖在稿纸上滑出沙沙声。还有就是——那里有我最珍贵的回忆……
“好啦好啦,都听你的。”樱井翔笑着去搂相叶雅纪的肩。
“少拉拉扯扯的,跟你说正经的呢。”相叶雅纪拨掉樱井翔的手。
瞧你可爱的!
樱井翔放下钢笔,把脸凑过去,轻轻在相叶雅纪嘴唇上啄咬了一下。
相叶雅纪于是在心里臭骂了自己一句:三十岁的大男人,怎么居然还会怦然心动!
草香逼人。
风过倾城。
目光似水。
笑如暖阳。
谁曾经说过的人生如戏。
如今的你我是否都再没有辜负了住在内心深处的那另一个自己?
我们最初想要的种种,是否仍然记在心间,是否已经实现?
何其庆幸,遇到你以后,我敢这样说了。
你呢。
让我听听你怦然心动的声音,它是怎么跟我说的。
21K金的笔尖躺在草里,阳光透过青草和草上的水滴,照射到笔尖的锋芒上,晕出了七彩的半虹光圈。
THE END
十九
“润……”
“妈……你又想怎样。”
“不是我想怎样,是咱们家隔壁那栋房子想怎样?”
“隔壁房子又怎么了呢?!”
“怎么相叶君才刚走,就立刻又有一个城里来的年轻人坐在那门口不走呢?”
“啊?有这回事?”
“不信你去看看啊,谁劝都不肯走呢。”
松本润来到自己家隔壁那栋房子的院门口。
果然有一个年轻男人靠着门边坐在那里,黑色风衣里面穿着灰色的帽衫,身边放着简单的行李。
但也只需要一眼,松本润就知道这也绝对是大城市里来的人。因为他那交扣着的十指又是纤细干净,一眼看过去,松本润就又怀疑这是写字为生不沾人间烟火的手。
“请问……”松本润走上前去,“您找谁?”
那人抬起头来,瘦削的脸颊,严重深陷的黑眼圈,几乎吓了松本润一跳。
“我找……住在这里的相叶雅纪。”看着松本润说话的眼神都是涣散的。
“相叶君他已经走了,不住这里了。”松本润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好像怕吓到对方一样。
“他……又去哪里了?”接近自言自语的问话。
松本润不知道这个“又”是从何说起,只能接着耐着性子说:“相叶君说他回东京去了。所以你坐在这里也没有用的,他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陷进了完全的自言自语状态。
“是啊,相叶君不在这里,所以,您请回吧。”松本润发现自己开始有点像在对一个孩子或者是智商有问题的人说话,不自觉地放慢速度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走……”对方摇摇头。
松本润觉得自己肯定是遇到神经病了。
“我刚才说的您没有听明白吗?相叶君他回东京了,不住在这里,你在这里等下去也没有用的!”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他。”
“……”松本润失去耐性了,“那就随你的便好了。”
松本润转身走回了家,情绪被这不速之客闹得烦躁起来。
“怎么样?”
“一个怪人,死活在那里就是不肯走。不要管他了,坐一会儿自己就会走了。”
相叶雅纪的飞机降落北海道时,已经入夜。
因为他火烧眉毛一样要求的是“无论什么时间,请给我签最快起飞的一班!”
所以降落时,时间已经是半夜了。
相叶雅纪看到机窗外的桔色灯光下,照射着很急很密的雨丝。
走出机场之前,他在机场的便利店里买了一把雨伞。
出租车在雨丝间行进时,相叶雅纪看着窗外,想着好在自己因为走得急,预付好的房租什么的都没来得及退,现在手里还拿着那房子的钥匙。本来在回东京时曾经还在气自己的粗心大意,之后还得找个时间回来好好把房子退掉。但是现在这夜黑风高的,倒是幸而因为如此可以直接有个落脚的地方。
相叶雅纪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延伸的道路。其实自己这样脚不点地的飞过来,樱井翔果然会到这里来找他吗,这样的断定会不会也可能完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呢。
到了小村口,出租车停下,相叶雅纪下车,撑开雨伞。
夜很深了,雨又下得急,空气中寒意很重。
“哇,冷。”相叶雅纪抽了口气。
相叶雅纪撑着伞,辨认着脚下的路,雨声在头顶噼噼啪啪。
啊,鬼天气。幸好现在自己身体够好,要是搁在三个月以前,这样的天气里走一回夜路,保证又是一场病。
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几个月前樱井翔流着血的嘴角。
自己那一拳,打得重吗。这辈子没怎么打过架,几乎不知道自己手上的轻重。那天的后来二宫和也跟他说“你小子打掉我一颗牙,这可不是乳牙不会再长,这笔账咱们算结一半了啊”以后,相叶雅纪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力道确实并不轻。
对樱井翔,他的手也重了吧。活该吧。谁让他说那些混蛋话来的?
但是,他付出的代价也够重了吧。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谁能为了自己愿付身败名裂的代价,那除了樱井翔这样的傻子,还会有别人吗?
即使他真的有做错过,现在这样的惩罚,足够重了吧。更何况,自己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惩罚他什么。自己想要的,从来都只不过是一个眼神,一个认定,一句最简单的话罢了。
说到底,这三个月来他们两人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要兜这么大的圈子?明明近在咫尺却找不到彼此,最后变成你扑空我也扑空这种可笑的戏码?真难怪二宫和也一直骂他们两个人是呆子。
雨声未断,脚步不停,思绪万千,自己三个月的小家,终于近在眼前。
相叶雅纪快走了几步,想要赶紧脱离这片湿冷进屋去。
夜色中,他愣住了。
自己那间小屋的院门口,有人靠在门边,坐在又急又密的冷雨中。
谁。
相叶雅纪撑着伞走过去。
还能有谁。
樱井翔全身上下全被雨水淋得透湿,衣服的褶皱里已经汪起了积水,头发全部湿透,雨水还在从他的发梢上不停地滑下去。整个人,完全就被浸透在阴冷的雨中。衣服塌湿在身上,更加从轮廓中看出他瘦到只剩下一副单薄的骨架。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没有下雨这回事一样。
相叶雅纪走上前去,站在他面前。伞,遮住了两个人头上的雨。
雨声。噼噼啪啪。
樱井翔缓慢地抬起了头。
相叶雅纪这才能确定,他没有被雨淋到失去意识。
夜色太重,相叶雅纪已经看不清楚樱井翔的面目。
他撑着伞,蹲下身来,让自己靠近樱井翔的脸。
然后樱井翔的眉目才在他眼中清晰起来。
不过不到半年的时间,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一张完全惨白到发青的脸,雨水顺着眉梢化成水珠往下滑落,睫毛上沾染着水滴,眼睛里一片迷离。嘴唇冻到发紫,牙齿正在不自觉地打战。
你在干什么。
相叶雅纪看着他,想要这样问,却说不出话。
你在干什么!
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的眼睛眨了眨,似乎看了一会儿,又反应了一会儿,才辨认出是他。
他苍白地微笑:“你回来了。”
“在干什么……”相叶雅纪咬着牙说。
“在等你……”樱井翔声音虚弱。
“没人告诉你,我不在这里吗?”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一看,就知道,这里,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才是属于你的地方……所以无论你去了哪里,我知道,不管多久,你最终肯定还是会回到这里来……”
“那你又知道我几时才回来?!”
“我不知道……”樱井翔仍然微笑:“所以我才一直在这里等你啊。”
“你个白痴……”相叶雅纪咬住自己的嘴唇:“就不知道先躲雨的吗?!”
“我怕……我稍微一走开,就又错过了你……”樱井翔笑得温柔。
“……”
相叶雅纪看着樱井翔满是雨水却始终微笑的脸庞,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戳得体无完肤。当初扬起拳头时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在这一刻断了线般从眼框里滑落。
不必要,不必要惩罚自己到这个地步。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惩罚你,何必,何必为了我作贱自己到这个地步。
“相叶君……”时隔快要半年,相叶雅纪又听到樱井翔这样叫他——
“我喜欢你。”
相叶雅纪扔掉了手中的雨伞。
他跪在地上,紧紧紧紧地拥抱住樱井翔。
樱井翔也笑着伸出双手,揽住了相叶雅纪。
谢天谢地,这雨中的青草气息。我终于,又可以呼吸了。
再迟一些,我一定会窒息而死。
银针般斜飞洒落的密雨中,两个人像是想要把对方嵌进自己身体里一样拥抱着。
“很喜欢,很喜欢。”樱井翔在相叶雅纪耳边说。
相叶雅纪泣不成声。
to be continued
十八
相叶雅纪站在樱井翔的公寓楼前,深呼吸。
按下门禁。
无人应答。
意料之中。
等待有人进出时,相叶雅纪走进了公寓楼门。
进电梯,按下七层。
相叶雅纪觉得自己有些气短,想象着不能想象的见面。
走到樱井翔家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按下了门铃。
果然,还是没有反应。
相叶雅纪掏出了那把钥匙。
久违的握住了这把钥匙。
手很没用地有点哆嗦。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等待熟悉的“咔嚓”的手感。
——转不动。锁孔里的钥匙,转不动。
相叶雅纪以为自己搞错了。自己太久没来过,竟然忘记了门牌号码吗?不可能,就是闭着眼他也能摸到这扇门前来。那是钥匙拿错了?不可能,这把钥匙从来没有和其他别的钥匙混放在一起过。
他又一次把钥匙插进了锁孔。这一次他感觉到了,钥匙从伸进锁孔时就有点生涩卡壳,再尝试转动,仍然是生硬地绝对转不动。
相叶雅纪立刻有些急躁起来,无意识地拼命用力反复转动钥匙,把门锁弄得咔咔作响。
身后有人经过他的身边,边走边回头看他。
“请问您找谁?”对方停下来问他。
“啊!”相叶雅纪回过神来:“我找住在这里的樱井……”
“你说那个同性恋作家?”对方的语气立刻就忽然不满起来:“你也是记者吧!”
“不……不是……”相叶雅纪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不是记者是干嘛的?来催债的?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不要再来了,那个作家已经不住这里了!”对方极其不客气地说。
“……不住这里了?”相叶雅纪的心沉了一下。
“是,不住这里了!爆出什么同性恋的丑闻,天天都有新闻媒体的记者找上门,闹得街坊四邻全都不得安宁!谁还能同意他住在这里?再说,他自己还有脸住在这里吗?还有那一身的官司,我怀疑他是不是还支付得起住在这里?你要不是来催债的人就最好,不然我真的担心这里都会被连累喷上红漆!”对方一连串的抱怨,似乎积怨已久。
相叶雅纪已经顾不上对方的语带侮辱,他急切地问:“那他搬去哪里了?!”
“我哪里知道!请赶快离开吧!”对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不住这里了?
离开这里了?
就是说,那个黑白灰的冷调客厅已经不存在了?就是说,那满室线香萦绕的和室也已经不存在了?就是说,那个坐在客厅里跩得二五八万的身影和坐在和室里握笔写字好像报恩的鹤的身影都不存在了?
怎么可以不存在!
樱井翔的失踪,和相叶雅纪的完全不同。
因为对于相叶雅纪来说,这真的成为了全无线索。
那如果还通着就铁定会被媒体打爆的电话号码,摆明了不可能还通着的。
那他去了哪里,他能去哪里,相叶雅纪如何能得知?
更重要的是,樱井翔会不会有事?是不是安全?现在这样的情况,哪里还能有他的容身之处?不能回家,没有钱?难不成还会落迫到露宿街头?
各种不安的胡思乱想层出不穷。相叶雅纪的担心超过了自己能承受的心理极限。
相叶雅纪感觉自己有点像被逼到角落里的困兽,已经开始慌不择路。
“姓二宫的?你在哪里?现在给我滚回你家里等着我!”相叶雅纪焦躁地拨通二宫和也的电话,毫不客气地骂了过去。
“谢天谢地……恭候您大架……”二宫和也在电话那头冷静地接话。
于是相叶雅纪来到二宫和也家门前时,连停也没停一下就猛地推开了门,鞋都没脱地两步走进屋里,来到二宫和也面前,二话不说挥过早已经攥紧的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二宫的脸颊上。
愤怒和焦躁,让这一拳几乎是用尽了全力。
二宫和也的嘴角也是瞬间就被打破出血。他咬了咬自己的牙,怀疑有颗牙几乎可能已经松动,但是活动一下嘴角,面目冷静毫不反抗地站在当场。
相叶雅纪攥着的拳头悬在半空。
“一拳是不是太少了点?”二宫和也看着他说。
相叶雅纪放下拳头揪起了二宫和也的领子,盯着他说:“我现在没功夫收拾你,这账留着慢慢算!我问你,樱井翔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呆子。你是除了我以外再也想不到任何别的办法了吧。话说我为什么应该知道。但是你一副我要是不知道就揍扁我的表情。这么凑巧,我就还真的知道。不,不是凑巧,谁让我造了这个孽,注定就得负责收拾你们这个烂摊子。
想想那惊爆的出柜新闻闹出来以后,二宫和也把写给相叶雅纪的信寄出去,那一直保持着有电开机状态但实际上已经有一阵子没再响过的手机,突然又再次闪烁起来。
当然,是樱井翔三个字。
二宫和也几乎是有些百感交集地接起来——
“对不起,又打电话来打扰您了。这一次真的不是无谓的乱拨,而是就找您。”樱井翔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
二宫和也没说话,沉默着表示自己在听。
“相信您已经看到新闻了。我知道,您没有义务告诉我相叶雅纪在哪里。但是我现在还是要郑重地请您告诉我他在哪里。如果您还是不打算说,我也只能说,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我真的会想尽办法到您告诉我为止。我想您也应该明白,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这种状态下的人如果不择手段起来的话,是会非常可怕的。”
哈?二宫和也想,我没有听错吧,这算是在威胁我吗?你一个写字的人是在跟我学黑社会耍狠的那一套吗?
“樱井老师,您大可不必如此……”二宫和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竟然有些想笑:“就算您不打这个电话来问我,我也是正准备去联系您告诉您相叶他在哪里的……”
“所以说……”二宫和也舔了舔自己那颗松动的牙齿,疼得咧着嘴说:“我把你来信上的地址一字不漏地念给了他听。”
“……”相叶雅纪瞪大了眼睛。
“姓二宫的……你现在是在告诉我说,樱井翔……他去了北海道吗?”
“这个,我可没说。我也只是把你信上的地址念给他,如此而已。他人去哪里,那都是他的自由,我不得而知。”
“你!你明明不是写信叫我回来吗?为什么不让他在东京等我?”
“我怎么确定你是不是会听我的?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会回来?我能跟他保证说你这就会回东京来?再说人家已经摆出破釜沉舟的架势了,我不告诉他你在哪里可能会被杀也不一定!到此为止,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把我知道的一切给你们双方全部交代到罢了!我这桥搭得已经够烦的了!我又不是月佬!要不是因为我确实欠你们的,心里怎么都觉得过不去自己这道关,谁会管你们这对笨蛋的这点麻烦事?”
相叶雅纪咬了咬嘴唇,说,他说不过二宫和也。他现在只想再给二宫几拳,臭骂他搞出这种无巧不成书双方扑空的月九剧情来你是想怎样?但是他还是有点顾不上了。
下一班最快飞往北海道的航班,是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