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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相叶雅纪从自己住的院子里冲出去,一路顺着村里的小路飞奔起来。

天气很好,空气微凉。

小路的两边全都是兀自茂盛着的草甸。

冲入鼻腔的空气,满满地带着最真实的青草的气息。

没有,他没有骗他。他不是顺手瞎编。草原真的有它自己的味道,这是真的。

 

 

可是。

那又有什么用。

打烂我的电话有什么用,为什么我在东京的时候你不来找我,来找我说上一句话就有那么困难吗?你文笔那么好却说不出一句好话来吗?

为什么要去毁约,为什么要放弃你的写作,那不是你的职业吗,你的职业不是你的安身立命之本吗?为什么你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弃自己的生存之本?你这样就是对人对己说教的典范吗?

我不知道你老爸是什么政界要员。你以为我知道但我真的不知道。虽然如此但现在看起来祸根似乎的确是在我这边。即便如此你又有必要跟家里断绝关系吗?

你喝酒?不是说酒精这种东西只是通过类固醇减轻焦虑感毫无实质作用吗?不是说过量会死人的吗?你是想死吗?即使死都不怕却不愿再尝试来找我?真是不折不扣的天字一号混蛋!

 

 

相叶雅纪思绪万千,未知名的情绪溢满了他的胸口。

相叶雅纪其实从头就知道,自己带来的那支钢笔是樱井翔最早用的那支旧钢笔,自己送了他那支新的21K金以后,偷偷把这支旧的留了下来。他跟自己装糊涂,好像从来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支钢笔。

相叶雅纪的每一篇日记里都没有樱井翔这三个字。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曾经有多少次这个名字想要从笔尖滑出来留在纸面上,都被他硬生生地顿住笔尖停住了。

相叶雅纪随身携带的行李真的不多,大部分的重量只不过是樱井翔全套的小说而已。虽然他一次也没有敢去碰过它们,只不过全部小心翼翼地塞在床底下而已。

相叶雅纪在地里干农活时常拿出来擦汗的那块手帕被隔壁家的松本润取笑过很多次,他都会笑着把那块手帕塞回衣服的内兜里。

相叶雅纪每一次或躺或坐面对着连绵延展的草甸时,眼前出现的都只有一个人而已。置身青草之中,他越发只能想起那些关于草原的一字一句。还有,和青草的味道很相配的水的味道。明明闻不到,他却总是感觉萦绕身边。

三个月以来,相叶雅纪跟自己说自己真的已经放下了。

却原来,对樱井翔,他拿得起便放不下。

 

 

青草味道和北方的风穿过相叶雅纪的气管。

眼前像是展开着转动快放的画面。

耳边是呢喃轻啸的风声。

相叶雅纪在层层片片的茂盛葳蕤中穿梭飞奔。

为樱井翔,飞奔。

草浪随风波动层叠起伏,相叶雅纪奔跑着的身影,几乎像是一个少年。

那情景,有点像一幅画。

 

 

“呼……”

相叶雅纪双手扶着膝盖,站在村子邮局的门口,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事。

樱井翔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看二宫和也那混蛋东西信上写的,你的情况还可能再不堪吗?还有什么能让你更糟的?

相叶雅纪喘着气,走到报刊杂志架前面。

一排排的报纸杂志整齐地摆放着,不用抽出来或者翻开,一眼扫过去,已经可以看到“樱井”、“知名年轻作家”、“惊爆”这样打眼的标题内容隐隐约约地从各种读物的边角里露出来。

相叶雅纪站在那里,一时竟然没有勇气伸出手。

他心跳加速,完全想象不出自己到底可能面对着什么。

他让自己深呼吸,然后伸手抽出了其中一份报纸。

——“惊爆!年轻作家樱井翔发表声明承认自己同性恋身份!”

……

再抽出一份。

——“出柜?!当红纯爱作家樱井翔原是同性恋?”

……

再抽出一份。

——“丑闻?政界父亲再次澄清樱井翔的一切与己无关!”

……

再抽出几份,再抽出几份,再抽出几份。

相叶雅纪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发花,机械地一份份抽出相关的报刊杂志。

——“近期话题人物年轻作家樱井翔近日再爆惊人新闻,他以个人身份召开记者发布会,发表声明宣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同性恋身份。樱井翔表示向社会大众和所有书迷致歉,一直以来的隐瞒行为和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

——“此次惊世骇俗的出柜举动,让人不禁联想到,不久前其已经断绝父子关系的樱井议员无端退出竞选的举动,是否与其同性恋身份一事有着讳莫如深的关系?对此流言,樱井父子双方均不予置评。”

——“一向标榜当代纯爱代表赚尽少女眼泪的作家却原来竟然喜欢同性,这一消息爆出后不知会让多少读者跌破眼镜幻想破灭。有评论家表示,这是对当代读者盲目偏爱盲目推崇的最大讽刺。”

——“以下为樱井翔向媒体发表的个人声明全文……”

——“我,樱井翔,今天以个人身份向所有读者和社会各界以及各家媒体发表声明:虽然有点突然,但是本人现在要向大家公开一件事情:本人从出生以来到现在都只有一种性向,是,是和多数人都不相同的同性恋性向。在此,我向我的所有读者和社会各界致歉。这个致歉,并不是对于我的同性恋性向,而是对于一直以来我就此事的隐瞒和现在突然的公开。身为公众人物,对于此种隐瞒和现在的公开可能造成的不良影响,我在此致以个人最诚恳的歉意。而关于性向问题,本来只是一个多数人与少数人的区别而已,就此事,我无需向任何人做出交代。本来性向问题也应该属于我的个人隐私,但因为个人的种种原因,我现在需要公开这件事情,以向对我非常重要的一个人道歉。我们每个人应该如何面对自己和他人?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缺乏足够的勇气。我连自己都不能真正面对更何况是他人。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现在人在哪里,又能不能看得到这份声明,你离开以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思考我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你教会了我多少事情,你又留给了我什么样的问题。现在我明白,我应该迈出的第一步就是面对真实的自己。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面对自己的第一步。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我希望可以找到你,把没有好好面对的那些重新来过。如果这份声明你看得到,那么就听着,我一定能找到你。如果这份声明你看不到,我也同样会说,此刻起,我是不会再放弃的。以上就是纯粹以我个人身份发表只代表我个人的声明,谢谢大家!”

 

 

“润!”

“啊?什么事啊妈?”

“刚刚那个从路边一阵风一样跑过去的是相叶君吗?”

“啊,好像是。”

“他怎么了?”

“没怎么啊,他不就是那样莾莾撞撞的。”

“不是吧,我怎么好像看见他边跑边哭的啊?”

“妈你真是啰嗦死了!你肯定是眼花了,再说人家的事别管那么多,别那么八卦了,我干活去了。”

 

 

“润!”

“又什么事啊妈!”

“那边那个是不是相叶君啊?”

“你又乱看了,哪个啊。”

“你看,那个拖着行李正从隔壁草甸那条路走过去的那个啊!”

“什么行李……啊……真的是他……”

“你看,好像正在向咱们挥手呢。”

 

 

“阿姨,润君!我要走了!这些日子以来谢谢你们的照顾!我真的很喜欢你们大家!”

“诶?相叶君你走得这么急要去哪里啊?”

“阿姨,我要回去了,回东京,回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那个人身边去!”

松本润觉得自己的妈妈可能没眼花,他怎么仿佛看到,相叶雅纪笑中带泪呢。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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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相叶:

见字如面。

原谅我这么快又写信给你。但实际上写信我已经嫌慢了。如果不是你坚持不再新买一台手机,也不在自己的住处安一部电话,我是一定会打电话给你的。发电报的话,一言半句又说不清楚,也只能选择这种最滞后的通讯方式了。不是执意想要打扰你现在安静的生活,而是有些事情我认为不得不告诉你了。

首先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向你坦白。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不是想奢求你会原谅我,而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这种朋友而受到打击,我不值得,现在起,你要开始当根本没有我这么个朋友。接下来也请你准备好,我要提你可能最不想看到的名字。总之,我希望你坚强地面对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一切。

对不起,你和樱井翔的事情我都知道。不,应该说,你和樱井翔的事,是我安排的。这里面说来话长,但是我想,我一直在做什么样的报道你其实也是知道的。樱井翔的父亲,是政界要员,是的,就是你所能想到的那个政界要员。我并不是要针对樱井翔,但是……我想你明白。总之,那次非逼着你去的六人联谊,是我刻意安排好的。我说是樱井翔的书迷,也是故意的。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是我不否认,我始终在监视着这个过程。

最后那天的酒局是我安排的。是的,我现在要硬着头皮承认,记者也是我安排的,恐吓照片也是我安排的,全都是我一手操控的。其实换作其他人恐怕早就该想到是我安排的了。因为,明明就再无第三个人知情在场。除了我,还有谁?为什么你们两个人之间居然解不开这么一个简单的结,我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对不起,竟然利用和出卖你,我是个根本不配做朋友的人。也许道歉是根本没用的东西,但是现在我也只能道歉而已了。要揍我的话,等回东京来不迟。

也许看到这里你已经有撕掉这封信的冲动,但是你千万不要,因为以上并不是我要说的重点,只是我必须要向你坦白的事情而已。我要告诉你最重要的事情在后面。

你离开东京以后,樱井翔几乎没有停过地在拨你的电话。即使我那么清楚地跟他说了,通过这个号码已经找不到你了,但是他好像根本没有听明白一样,几乎不间断地打你的电话。我关机则已,我只要一开机,他的电话绝对就第一时间拨进来,好像安装了什么定位追踪一样。忍无可忍接通以后我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居然跟我说:“我只是想听到这个电话还能拨通而已,因为除此之外,我已经再无他存在过的任何线索了。”

我当时真的语塞了。我觉得这个男人怎么如此可笑又如此可悲。但是对不起,我这始作俑者真的挺同情他的,可能是我的负罪感实在太重。我后来索性把你的手机调成无声开着,任他去拨。拨到没电,我就再给他充上,我倒想看看他能拨到什么时候死心。

没想到他真的居然就一直一直在拨你的电话。我每天翻开你的手机都能看到显示着上百个未接来电。我觉得他真是疯了,这样的电话量他每天也不用干别的了,光拨电话就可以了。可是心里,我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了这样的煎熬了,我很怕他真出点什么事,我作的孽就深了去了。

你打电话来报平安的时候,我真的差点就把他的事脱口而出了,最终还是忍住没说,结果后面我就后悔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新闻上就开始出现关于他的各种负面消息了——知名作家违约、撕毁合同,各种各样的官司层出不穷。我真不能想象他到底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所以你终于来信以后,我就回信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东京来,我想你回来看看这疯子,他真的过得太落迫了。但是你一副暂时根本不打算回来的样子。我想,你在那里可能根本不看电视不看报纸,所以任何新闻也收不到吧。

可是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我的焦躁简直与日俱增。他的新闻变得越来越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爆出了他那要员老爸发表声明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的新闻,声称从今以后他的任何事情与樱井家无关。

相叶雅纪,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能让樱井翔这样去亲手摧毁他苦心经营到现在的人生。

前几天我和一个采访对象约在银座,居然看到那个男人醉死在酒吧的角落里。我实在是没忍住走了过去,看见他居然瘦得比你那时还夸张。我去推他,他完全醉到神智不清。我觉得他一副想喝死为止的决心。我不敢想象,这真是那个写出《线香》和《你的草原》的樱井翔么。

一个就跑到北海道扎进草里不出来,一个就在这里用酒精自己催自己的命。

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真的不能再这样夹在你们两个呆子中间了。先不说起先我作的那些孽,只说后面到底有多大点的事,值得你们两个人这样?

我写信催你回来。

除此之外我已经别无他法了。

但是事情都等不及我等到你的回信,便向着更加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了……

这条爆炸性的新闻是我刚刚才在今天的报纸上看到的,也就是在看到这个消息之后,我第一时间就给你写了这封信。为了让这封信能更快地发出去,这件事情我也就不在信里再多说了。

总之就是,我请求你别再把自己的头埋进北海道的草堆里,这没有用的。要是你敢现在对着我的这封信发狠说樱井翔就是死了你也连眼都不会眨一下,那你就不用再理会我好了。

如果不是,我请你现在立刻就到你那里能买得到报纸看得到新闻的地方去,虽然这封信到你手里的时候应该已经滞后了几天,但是那么大的新闻,你随手买份相关的报纸就应该都能看得到。

我真的不再多说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听我的,别让我的罪孽再加深,想让我下地狱可以,但是也别非给我闹到永世不得翻身的地步吧!而且我敢保证,你不听我的话一定会后悔。

以上!

 

 

等你回东京揍扁的二宫和也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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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今天终于在这个地方找到了一个可以落脚的住处。

总算略微有了松一口气的感觉。

整理自己的行李,发现东西带的并不多,却居然包括一支钢笔。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于是,写写日记吗,自从小学之后就没再做过这件事了呢。反正现在时间也多。

决定飞来北海道时其实还是有些盲目,日本的草原地貌并不多,硬要飞来这里,恐怕也只是想离东京尽量远一点吧?但是要是这么说的话,又觉得那不如干脆飞去蒙古好了。不行啊,自己这么跟自己说,语言不通的话,连基本生存都会有问题吧。

这个小村子附近的地貌也许算不上是草原,只是草甸一类的?话是这么说,其实我也有些分不清楚这当中的区别……

但是无论如何,这里真的非常安静。

愿意的话,可以一整天就去坐在那些草里,或者躺进去,一直发呆也不会有人管你的。真的感觉,比在东京时平静了很多。

草有味道吗?我在草甸里走了很久,也没感觉到那些……所说的香气。

所以果然是瞎编出来的吧,那些所谓的青草气息。

我这个人,果然就是什么都轻信。

不能再写,再写下去也许会失眠,我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

这些天开始跟附近的几家村民熟悉起来了。

大家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呢。都说北海人比较严肃,其实只是相对比较认真吧。我在打扫自己这小房子的院子时,隔壁家有个年轻人在栅栏那边就冲我喊起话来:喂,你会不会干活?哪有那样打扫的。

我看过去,一个浓眉大眼的人,看起来大概和我年纪相仿吧?

我笑着说,对不起,我不太懂。

那人于是就过来我这边教了我一堆事情,但是现在都已经记不太起来了……

他说,你是从大城市来的吧,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不会干活。我说其实也算不上娇生惯养吧……他于是就说,看看你的手,干净成那样,该不会是城市里写字为生的那种人吧。

我当时一定变了脸色吧……

之所以要记下这件事情,我发现只是因为他这句话让我心里很难过。为什么难过,我真的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了。

他其实一点恶意都没有。他跟我说他叫松本润。他还问我要不要去他家帮工做些农活,反正看来我也闲着……其实我倒是很愿意,一来我的确是闲着,二来我带来的钱也并不多……

于是,明天起可能就要去学做些实在的农活了呢。

说到底,我真的不是那种写字为生的人。真的不是。

 

 

**

今天,看到了非常漂亮的景色。

就算是到了现在,那大片大片的草也仍然浮现在我眼前。阳光底下,那些草的颜色都好像不止一种了,一波波一层层地仿佛像在游动一样……所以我就和松本君说了,我真的不是写字的人,不然,现在不会这样词穷的。

写字这件事,果然不简单呢……不是的,我想记的不是这个。

据说这种草甸里可以生长的农作物非常丰富,这里的人们世世代代以此为生。农活真的是很辛苦的。我刚开始做时真的完全学不上手,没干两下就觉得胸口气短,咳嗽得很厉害。其实可能之前的炎症一直没有完全好吧。松本君于是就说我真是没用,还不承认自己娇生惯养。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很没用。三十岁的大男人怎么连点活都干不了了。于是发狠努力地干着。

努力干活以后的饭吃起来真是香……我好久没有觉得胃口这么好了。最简单的米饭和味噌汤就美味到不得了。

来这里果然是对的。

我觉得今天一定能睡一个好觉。

 

 

**

这些天,我变得能吃能睡的。

农活干起来好像也变得顺手多了。胸口从来没再觉得闷或者疼。我带来的那些药,真的可以不再用了。手上,渐渐感觉有力起来。

今天下午自己跑到大片的草甸里去躺了很久。阳光特别好。

我躺在那里,感觉身上暖洋洋的。真好。我的心情很久没有这么好。说起来,我为什么要心情不好呢,人其实可以活得多简单。

草里……好像真的有种说不清的香气。我差一点躺在那里睡着了。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简单,快乐,什么也不用想。只需要放空自己,闻着草的味道,闭上眼睛,好像竟然能感觉到空气一路穿过气管……草,原来真的是有味道的。

回来的路上,给和也打了个电话。他披头就大骂我还真是老神在在,居然到现在才给他报平安……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总要一切都安顿好,才能告诉他吧?他问我现在到底在哪里,我说我会给你写信的,到时再把地址写上吧……其实是,我真的还要再问一下松本君我这里的具体地址到底是什么……总之,我就一切都很好,比在东京时好得多。他好像想跟我说些什么,但是却欲言又止。

我不想问。

像现在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我很喜欢。没有电脑也没有网络,我也没有电视,报纸不去订也就不必看,心里真的很清静。我不想过问,什么多余的事情我也不需要知道。

他最后说要照顾好自己,我说我会的。

我真的会的。

 

 

**

最近我的作息规律得几乎像个军人。

早上起来就和松本君一起去草甸里干活,中午回到他家一起吃饭,下午有时候有活做有时候没有。没有活的时候,我就还是最喜欢一个人跑去草甸里。最近,坐在草甸上看天空时,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透明起来了。晚上回到家,除了写写日记,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有时候会发着呆一直听窗外的各种虫叫声。头一沾着枕头立刻就睡着了。

今天去把给和也写的信发出去了。最近有点喜欢上了用笔在纸上写字的感觉……钢笔笔尖滑过纸面时,握笔的手感觉到的那种质感和实在感……我说不清楚。

我不是写字的人。我的手上最近也磨起了很多茧子,不再像松本君说的那么“干净”了。隔壁家的大婶们也都说我看上去比刚来时黑壮健康了很多。我真喜欢这里。

也许……如果……我就一直在这里住下去,怎么样呢。

今天从我的窗户里看出去,夜空里的星星格外漂亮呢。

 

 

**

今天收到了和也的回信。

很久没有过拆信展信看信的经历了。真是一种久违的感动……然后我惊讶地发现,和也的字原来写得那么漂亮……几乎和……不是,其实他做了那么多年的记者,这是肯定的吧。看见那漂亮的字时我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扎眼。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重新临摹一下钢笔字贴,不然写信太丢脸了……

和也的信里说,看到我的信,就知道我真的过得还不错。他说他也很好,好像辞了原来报社的工作,说是要一切从头开始再做起……虽然我是没有太看明白他的意思。我发现,我们朋友这么多年,也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安静地好好聊聊了。我们彼此几乎都已经不了解对方了。能这样通过书信聊聊天说说话,真让我感觉温暖。

我发现,我在这里拾回了很多东西。

最后他在信里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东京去,一会儿我就准备写回信给他,跟他说,我短时间内都不准备回去了呢……这里,其实真的很适合我。

 

 

**

这一段时间以来感觉日子过的飞快。大概因为生活太过规律,时间不自觉地就过去了。

跟润君一家已经完全混熟了,现在跟他们简直就像是一家人。润君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农活什么的就不用说了,还做得一手好料理,他做出来的饭简直好吃得不行,营养搭配看起来也极其均衡。所以现在我总是连晚饭也在他家一起吃。

今天吃过晚饭,正在润君家里坐着聊天,润君的妈妈突然问我:有个很不错的女孩子,要不要帮我介绍一下。我当时愣住了,平时我是很会和她聊天的。润君看我没说话,就把话接过去说,人家没有打算要一直住在这里啦,妈你别乱搭线。我赶紧说,不是不是,我是暂时没有要谈恋爱的打算……

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想想,也许我真的会在这里结婚生子生活下去?

说到这里,就是今天又接到了和也的来信。这次的信很简短,重点就是问我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东京。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字里行间,我感觉到他似乎有点焦躁,似乎很想我早一点回东京。我说不出理由。

看看日子,我来到这里已经三个月了。其实说长也不算很长。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信给他。今天心里有点乱。

 

 

**

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樱井翔!!!

 

 

敞开的日记本翻开在最后有内容的一页上。

之前整洁的字迹在最后一个日期底下潦草变形。

钢笔盖都没有来得及扣上。

旁边是这一天刚刚收到拆开的二宫和也的来信,信纸也没有顾得上折好装回信封里。

相叶雅纪的房间里没有人,门大开着,窗户也开着,轻凉的微风穿拂而过,翻开了桌上二宫和也的信。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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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相叶雅纪被窗外簌簌的雨声吵醒。

睁开眼睛时他的心脏猛跳,感觉自己又睡出了一身的冷汗。

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爬起来,拉过床边的外套披在身上,一身的冷汗,很容易就会再感冒。

正准备走进卫生间洗把脸,有人按门铃。

走过去开门,是二宫和也。

相叶雅纪虚弱地微笑:“进来吧。”

“今天怎么样,胃口好点了没?”二宫和也边把雨伞立在门边,边从手里拎的塑料袋里掏东西:“今天又给你买了些花旗参,泡着热水多喝点。”

“不用再给我带东西了,你看看你买的那些东西,全堆在厨房没有吃掉,都浪费了。”相叶雅纪说着,指着厨房里那些大半都没有开封的东西,红姜、梅干、纳豆、水果,全都是这一个月里二宫和也买来的。

一个月的时间里,相叶雅纪病了又病,始终没有真正痊愈过来。吃东西又没有胃口,一旦发起烧来便水米不进,吃什么吐什么。

二宫和也让他去住院,他死活不肯。

二宫和也只恨自己没个行医执照,赶紧把他给治好。看着相叶雅纪日渐消瘦,二宫和也的负罪感与日俱增。这当中的理由,他当然不敢也不可能去跟相叶雅纪说。现在,他只能一切装糊涂。

“你现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定要把身体彻底调理好。”

“我没事的……”相叶雅纪苍白地笑着说。

“什么没事啊?照过镜子没?看看你脸颊都塌成什么样了!”二宫和也以似乎不经意的口气地说:“我是不知道你在折腾什么啦,但是什么事也不值得这么糟塌自己。”

“是……”相叶雅纪好像在自言自语:“是不值得。”

“嗯,就会说,就不见你真心好好治病。”二宫和也说着,准备去烧热水。

“出版社那边,你帮我去说过了吗?”相叶雅纪拉了拉披在肩上的衣服,在桌边坐下。

“嗯,我去过了。给你正式把辞职的事情交代过了,你们部长气的那叫一个跳脚,我看也只差没把我给吃了才能解气了——‘辞职这种事哪有要人来代的!我绝不会同意的!’之类的。”二宫和也边接水边说。

“他那是发愁他的摇钱树要没了……”相叶雅纪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

“……”二宫和也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下这个话头,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但是说起来,辞了职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离开东京。”相叶雅纪的语气听起来非常轻描淡写。

“啊?”二宫和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干嘛那么吃惊啊?你刚刚不是也说,我应该把身体彻底养好吗?我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好好静一静。”相叶雅纪淡淡地说。

二宫和也说不出话来。他想说你这是为的什么,至于吗,就为了一个樱井翔?但是这话他既不能说,想想自己也没有资格说。自己做过的傻事情,不比谁少。

“啊——”他笑着说:“其实倒是好事,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调理一下自己。那想去哪里啊。”

“还没想过……不知道哪里,有草原呢……”相叶雅纪坐在桌边,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又开始半自言自语。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二宫和也在心里默念了不知多少个对不起——我真的把你给害了,我不该不知道你从小就是不那么一样的孩子,我不该不知道你这人一旦认真就没的回头,我不该不知道你一旦入戏了就出不来。

二宫和也转过头,看着坐在桌边支着下巴已经快要瘦成一把骨头的相叶雅纪,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去吧,就去有草原的地方吧。但愿,你能在属于你的地方痊愈。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未能接通……”

“对不起……”

“未能接通……”

“……”

樱井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去拨那个电话号码。

无意识地,反复地,机械地,神经质地拨着那个电话号码。

实际上自从相叶雅纪离开他家那天开始,这个号码就再也没有拨通过。

他的一切写作全部陷入停滞。

只要一握起笔,他的目光就会落在那21K金的笔尖上——“那是钢笔的灵魂!老师还真是孩子气!”

只要一摊开稿纸,他眼前就会出现正在他对面把被茶水打湿的稿纸往自己衣服上按的那个慌张身影。

想要燃一支线香,发现曾经那么漂亮的淡墨之樱的盒子全部被雨水浸湿,变型。

在榻榻米上坐下来,整间和室里都是同一个人的影子。

他笑,他慌,他脸红,他眼底坚定的草原。

他不在,但他无处不在。

樱井翔开始像是手术失败以后不能再拿手术刀的医生,一握起笔,手就颤抖不止。

他被打破的嘴角愈合了几天。

但是他感觉自己心上有个地方怎么也愈合不起来了。

各家出版社的电话轮番轰炸。包括四叶出版社——“我们派一个新的外勤编辑去您那里”——樱井翔几乎是没有等对方把话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谁能替代那个男人?

胡说,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他!

到最后,樱井翔甚至踏不进工作间半步。那间和室里满满的相叶雅纪,一把就能将他推出门来。

他只能坐在客厅里,一杯接一杯的咖啡,一根接一根的烟。

不喝酒,因为喝酒误事,因为酒精无用,因为类固醇只会更加虚化出一个相叶雅纪,让他以为他从未离开过。

 

 

习惯,从直接按下电话簿里相叶雅纪的名字,开始变成一个一个按下那串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就好像这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去,会比较容易接通一样。

几乎条件反射地等待耳边响起“对不起”时——“喂。”

!!!

樱井翔的心脏有瞬间停止了跳动,几乎不敢让自己呼吸,好像呼出一口气,就会让这个接通的声音消失不见。

“樱井老师?”不等樱井翔发出声音,电话那头已经开始接着说话。

“对不起,樱井老师,我不是相叶雅纪。”

什么意思?!

“这个电话可以接通了,是因为相叶雅纪刚刚已经离开东京了。他走之前把这个手机交给了我,让我替他处理东京的相关事情。我看着他的飞机起飞,才按下了开机键。几乎只是刚刚开机而已,樱井老师你的名字就闪烁起来了呢。”

樱井翔说不出话来。就连问一下对方那你是谁这样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的耳边只在回响“相叶雅纪刚刚已经离开东京”。

“我接这个电话,只是想告诉樱井老师你,不用再打电话来了,通过这个号码,你也找不到他了。另外,也请你不要问我那相叶到底去了哪里,因为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话说回来,就算我真的有这个义务,我也根本不想告诉你。你想找相叶雅纪吗?你真的想找到他吗?那样的话这个号码拨不通你就找不到他了吗?要找到他住在哪里有那么困难吗?你根本没有真正准备面对他吧,不然何至于这么久以来居然就这样放着他一个人。你一直拨这个电话到底是想找到他还是想自我安慰,不如请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吧。对不起,这些话轮不到我来说,我太多管闲事了。那么,就这样,樱井老师,请您保重。”

二宫和也合上了相叶雅纪的手机。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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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政界宿敌樱井一方突然宣布退出,不明内幕令人玩味”——二宫和也合上了报纸。

无论如何,希望这件事能就此告一段落。

目光落到了手边那本签名本《你的草原》上。

二宫和也拨通了相叶雅纪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二宫和也皱起了眉头。整整一周了,他没有拨通过相叶雅纪的电话。

这家伙要不要紧?

二宫和也找出了相叶雅纪名片上出版社的电话,电话却不是相叶雅纪接的。

“你找相叶?我还在找他呢!这小子突然间没头没脑地就给我说要辞职,你知道他手上还有多重要的连载和书约吗?怎么能说辞职就辞职,简直是太不负责任了!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一通的大呼小叫。

二宫和也把听筒拿离了耳朵,按下了挂断键。

事情不太对。

二宫和也出发去了相叶雅纪家。

他站在门口按门铃,没有反应。不在家?不可能,跟出版社也毫无联络,人能在哪里?他有些急躁,接着用拳头捶门,门却一下子就打开了。

二宫和也推门走进去,只刚刚踏进房间一步,立刻就有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二宫和也皱着眉眯着眼向屋里张望,整个房间一片昏暗,所有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光线压抑,空气糟得一塌糊涂。

“相叶?在家吗?”他边向屋里问着边往里走。

然后他感觉脚底下踢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屋里满地都是各式垃圾。

二宫和也突然有点害怕起来。

“相叶?相叶雅纪!”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里。

卧室的床上被子乱成一团,但没有人。

卫生间脏乱不堪,但没有人。

厨房里一片狼藉,但还是没有人。

二宫和也慌了神。

人在哪里?

冲遍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以后,二宫和也最后拉开了卧室里衣柜的推拉门。

相叶雅纪,穿着一件灰色的套头家居服,蜷缩在衣柜里,睡着倚靠在一堆衣服里,脸颊通红但嘴唇苍白,滚热潮湿的气息从衣柜里扑出来。

“相叶雅纪!”

 

 

被从衣柜里拖出来的相叶雅纪,全身滚烫,二宫和也翻箱倒柜地找出医药箱,耳表探温:高烧四十度。

硬被二宫和也掰开嘴灌下水和阿斯匹林以后,仍然神智不清。

“你要干什么!不要命了吗!”二宫和也拧着毛巾咒骂着。

“混蛋……”躺在床上的相叶雅纪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嘶哑声音。

“什么?”二宫和也把耳朵凑过去听他在说什么,“什么,你需要什么?要喝水吗?”

“混蛋……樱井……翔……”最后一个翔字,几乎听不到的轻微。

二宫和也无言地停下了动作。

把自己折磨成这样,是为了他?

二宫和也抛出命题却没办法去导演剧情,但是他已经在《你的草原》的只字片语细枝末节中看到了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对不起……”二宫和也看着相叶雅纪:“真的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但是你这个笨蛋入戏太深了……”

“樱井……翔……”在相叶雅纪呼出的急促而高热的气息中,始终隐隐约约,藏着这个名字的几个发音。

二宫和也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双手中。

 

 

一个月后。

大野智坐在自己办公室里,背对办公桌,面对着落地玻璃窗,望着窗外淅沥灰色的雨。

二宫和也走了进来。

“今天没有料要你爆。”大野智并没回头,却已经知道是他。他继续望着窗外,面无表情地说。

“我也不是来找料爆的。”二宫和也平淡地说着,坐了下来。

大野智没说话,意思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就请自报来意。

“我不会再做了。以后不要再找我了。”二宫和也一字一句地说。

窗外的雨下得很细很密,但是无声。

大野智还是看着外面,背对着二宫和也,似乎也没什么情绪起伏:“这是说不做就能不做的事情么。”

“说不做就是不做了。”

大野智缓慢地转过身来。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大野智看着二宫和也的眼睛。

“身败名裂什么的,怎么都好,随你去吧。”二宫和也毫不畏惧地迎接大野智的眼神。

“怎么,突然坐化成佛了?”大野智眼睛里似乎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

“还真让你说中了,不想再造孽了。”

“造孽?……”大野智冷笑:“什么是造孽你懂吗。看看这个社会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都藏着些什么,再来说什么叫造孽吧。不是不揭开它它就会消失,伤口不是不洒药就会自动痊愈,你懂么。你也不是刚出来混的孩子了,看过那么多以后,没想到你居然还是这样幼稚。”

幼稚吗。

也许吧。

在他还是那个没出来混的孩子时,就是因为大野智的纪实深度报道才开始憧憬起新闻行业。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大野智早已经是蜚声新闻界的著名记者。那一篇篇剥皮见血直指痛处的报道,那犀利如刀剜肉刺骨的笔锋,点亮了二宫和也的少年意气。

带着那些向往和憧憬终于成为记者以后,大野智却突然莫名地从新闻界消失了。二宫和也后来知道,那是遭遇了怎样的打压和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才让一个敢于说真话的人从此闭上了嘴。二宫和也失去了在记者这个身份上向大野智问候的机会。

却意外地在一个新闻发布会上与大野智相遇。仿佛有看不见的牵引,让二宫和也走上前去,向他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接下来,似乎一下子就到了今时今日。

窗外雨丝飘摇,让二宫和也有了片刻的失神。

幼稚便幼稚吧,他有他自己做人的坚持。

“不要再以正义的结果为借口,一直滥用卑鄙的手段了。”二宫和也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你尽管再虚伪一点好了。”大野智眼神里的不屑呼之欲出。

“……”这不屑刺痛了二宫和也,他的情绪突然从平静中有一点失控:“不要以为这世界上谁都辜负你欠你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曾经被世界背叛被生活出卖,但是却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选择了报复的生存方式!你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在黑暗面里努力生存,有多少人渴望最简单的东西却求而不得?为什么只有你选择了今时今日这条道路?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也有我自己的选择,接下来,我只会走属于我的道路!”

窗外的雨势愈大,终于开始发出簌簌的声音。

大野智沉默了。二宫和也突然看不清他的眼睛。

又是无声的对视。

“你走吧。”大野智再次转过身面对窗外。

二宫和也站了起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曾经那样锋芒毕露的你,现在要把自己藏在这黑暗的角落里呢。这条路并非不能回头,并非是什么不归路啊。为什么呢。

二宫和也转过身。走了几步,他又停下,回头再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大野智。

也许不会再见了,就让我再看一眼,那曾经闪到我眼睛的你。

 

 

灰色的雨丝中,二宫和也撑开伞,一步步远离了大野智的视线。

也许是雨下太大爬满了玻璃,大野智觉得眼前有点模糊。

 

 

同一个城市里,同样的细雨如诉中,有人正把自己和室房间的窗户全部大开,一个人站在窗口,迎着风中飘来的雨丝,衣衫尽湿而不自觉。

这样的雨中,会不会有泥土的味道?

这样的雨中,会不会有青草的气息混杂在泥土芳香中扑面而来?

请让我闻到哪怕一丝,草的气息。

我快要窒息了。

睫毛上凝满了雨水,不自觉。

发丝上滑下雨滴,不自觉。

风雨于是毫不留情地,打湿了脚下的榻榻米,浸湿了那些曾经悠然燃烧的线香。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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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大野智看着二宫和也放在桌上的一叠照片,昏暗的光线并不能影响高端偷拍相机的像素清晰度。照片上的两个人,吻得忘情。

“把这些照片拿给我是什么意思。”大野智抬起眼睛盯着面前的二宫和也:“我这里又不是印厂,直接拿去见报啊。”

“能不能……”二宫和也似乎在犹豫。

“你说什么,张开嘴说话。”大野智有点不耐烦。

“能不能把这些照片寄过去威胁他退出竞选就好……不要把事情捅出去……”

“打草惊蛇之后再授人以柄,直接告诉对方这是我干的以后请伺机反击。这种蠢事你想得出来我做不出来。把照片拿走。”大野智拒绝。

“……”二宫和也沉默着不动。

“还有什么事?”

“……这一次算我求你,行不行。”

“……算你求我?你直接求我看看有用吗?”

“……”

“……”

两个人都沉默。

“有时候把人逼得太紧,未必是好事……”二宫和也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随时可以让你身败名裂什么的这种老套台词,你可以对我说,同样,我也可以对你说。我有多少把柄在你手里,就意味着你也有多少把柄在我手里攥着。有时候,不要把人逼急了,对你自己也未必有好处。”

“……”大野智似乎略微有些惊讶。这算什么,竟然反过来威胁我?

他看着二宫和也。

二宫和也目光坚定。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

大野智侧转过身看着窗外,“用不着露出那么鱼死网破的眼神。”

二宫和也知道,自己刚刚险险地胜了这一回。

 

 

凌晨三点半。

樱井翔的手机在客厅里响个不停。

“唔……”樱井翔在卧室里隐约听到铃声,摸索着打开台灯,“啊……这是谁啊……”

他想坐起身来,第一下没有坐起来。

相叶雅纪靠在他肩上,伸手揽着他的肩膀。

“相叶君……”他现在还是这样叫相叶雅纪:“我去接一下电话。”

“嗯?……”完全没清醒。

樱井翔只能拉开相叶的手,然后塞进被子里,自己爬了起来。

揉着眼睛走进客厅,手机铃声还是像疯了一样地响着。

“喂……”樱井翔看也没看就接了电话。

“爸?!……现在吗?哦……好,我这就过去。”

樱井翔挂了电话,凌晨三点半,叫他回家,什么事情?

也来不及想清楚,樱井翔回到卧室拉开衣柜换衣服,“相叶君,我要出去一下,你自己好好睡觉。”

“嗯……”相叶雅纪迷迷糊糊地应。

 

 

相叶雅纪一直睡到天完全大亮。

醒过来时发现身边没人,才恍惚想起昨晚樱井翔好像半夜爬起来折腾着出门什么的。

他起来挠着头发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

出来往开放式厨房走过去时,才发现樱井翔就坐在沙发上,他刚才从卧室出来竟然都没有发现。

相叶雅纪吓了一跳。

“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回房间睡觉?”

樱井翔站起身来。

身上的黑色风衣都没脱掉。

他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到相叶雅纪跟前。

相叶雅纪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呆立在原地。

“老——”

他的疑问几乎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樱井翔攥起右手一拳结结实实打在脸上。

相叶雅纪毫无防备,完全被吓到,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樱井翔跟着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揪起相叶雅纪睡衣的领子。

“说,你是谁。”

我,我是谁?

相叶雅纪看着面前的樱井翔,好像紧咬着牙关,眼睛里燃着复杂的愤怒。

“说啊!你是谁!”提起相叶雅纪的领口,樱井翔低吼。

“你,你怎么了?”相叶雅纪完全处于被惊吓的状态,不知所措地问。

“你是被谁派来的?”樱井翔只继续低吼着。

“你是不是疯了?”相叶雅纪完全厘不清眼前的状况,真的以为樱井翔疯了。

樱井翔放开相叶雅纪,伸手从黑色风衣的兜里掏出了一叠照片,狠狠扔在相叶雅纪的胸口。照片顺着相叶雅纪的睡衣,散落了一身一地。

这是什么?相叶雅纪一张张捡起那些照片。

他瞪大了眼睛。

“这是?!……”

这样被人偷拍到最隐私的镜头,对于相叶雅纪来说,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太戏剧化,太莫名其妙,太没有道理,太难以接受,太大刺激,他觉得自己大脑出现了短路。

“……怎么回事……这是……”相叶雅纪语无伦次。

“别再装了!”

“装……装什么啊?……”

“那么巧我们那天去喝酒了,那么巧我们那天去喝酒的地方就有记者,那么巧那天你就喝醉了,那么巧我们简直就好像摆拍一样让人拍下了这些照片,那么巧这些东西就装在信封里半夜三更被偷偷从我家门缝底下塞了进来附带威胁恐吓!别跟我说这些都是见鬼的巧合!”

相叶雅纪听傻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在说什么?你在听什么?你一早就知道我是谁对不对,你一早也知道我老爸是谁对不对,你到底带着什么目的接近我的?!”

相叶雅纪渐渐开始听明白了。

樱井翔……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我是谁?

我被谁派来的?

我带着什么目的接近你?

你他妈以为是拍谍战片呢?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

我认得你老子是谁?

什么样的大人物值得我在和平年代当回间谍还长期潜伏?

给我富可敌国的好处你问问我会不会付出和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做爱的代价来交换?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相叶雅纪血往上涌,他觉得自己有点怒不可遏。

“你——”相叶雅纪的牙也全咬在了一起,这回换成他去揪住了面前樱井翔的领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相叶雅纪的反应让樱井翔从最初的失去理智中略微冷静了下来。被老爸像数年前一模一样地把照片甩在脸上时,他真的有些失去理智了。哪有像自己这样的蠢货同样的坑掉进去两次的?他就真是这种恶习难改的废物惯犯吗?哪怕到了今时今日他也只能成为这个家的拖累吗?他羞愤交加。

这些照片,摆明了是被人算计了。

一时之间他竟然最直接地怀疑到相叶雅纪。一时之间他完全失控地口不择言。

被相叶雅纪揪起领口看到他眼底甚至多于愤怒的伤痛时,樱井翔有点从愤怒中清醒过来,开始后悔了。怎么会呢?这个泛着青草气息的男人,怎么会呢!

“我……”樱井翔嗫嚅起来。

“你什么你啊!”相叶雅纪狠狠地在樱井翔脸上回敬了他一拳。

这被揪起领口挨的一拳,着实带着最愤怒最痛心的力道。樱井翔的嘴角出血了。

相叶雅纪的右手有点痛,但这不是他几乎想要掉泪的原因。

“樱井翔!”他攥着的右手悬在半空,比愤怒痛一百倍比痛愤怒一百倍的复杂,让他几乎想要再给樱井翔几拳。

水的气息,在这一刻不合时宜地,混杂着愤怒和血腥味儿,从樱井翔身上传过来。

百般缠绵的熟悉。

万般残忍的陌生。

你是水吗?

我是草原吗?

全都是笑话。

你从来就没有在心里正视过自己的感情。

你看扁我更加看扁你自己。

这就是我下定决心去喜欢的你吗。这就是我下定决心去投入的感情吗。

“樱井翔……”相叶雅纪放下了自己的右手。

“就到这里吧……”相叶雅纪缓慢地站了起来:“我们,就到这里吧……”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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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樱井翔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不喜欢女生。

所有在情人节收到的巧克力都被他扔进了学校门口的垃圾桶。

所有女生塞在他鞋柜里的情书都是不阅即焚。

不是说讨厌女生,而是太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不必要害人害己。

他出身良好教育正统,小时候也没受过什么刺激没有什么所谓的童年阴影。有些事情压根儿就和这些都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喜欢男生,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进入叛逆期以后,他几乎从不遮掩地和男生在一起。

古板的老爸几乎被他气死。

他的成绩一路优秀,无论从哪方面看来,都是无可挑剔的孩子。但是,就是得不到家庭的接受和喜爱。

他最初很寂寞,但慢慢也开始变得无所谓起来。

老爸在政界的路越走越顺,眼看着一路上升要离开老家去东京时,某天他被老爸叫到房间里,一叠照片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

是,那些和他在一起的男生。是,和那些男生在一起的他。

“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自私!不提我和你妈,你还有弟弟妹妹!这个家庭都要在这个社会上立足!你觉得搞政治是无聊的,但这是这个家庭生存下去的安身立命之本!我行我素是挺个性的,但你有生而为人就必须要负的责任!今天我的政治生涯毁了又怎样,但你想让你妈和弟弟妹妹都扑到街边去要饭吗?这就是你身为这个家庭的长子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

他那古板严肃的老爸,在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他面前掉下了眼泪。

那天以后,他和所有的那些男生断绝了来往。

全家一起来到东京以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最好的大学,与老爸那政界的头衔完美地相衬。一家人的生活风平浪静地回归正轨。

他终于成为这个家庭体面的长子。

他再不曾和任何人在一起。

他再不曾奢望任何感情。

他想安安静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把自己的工作间布置成在老家很小的时候住过的和式老房子的样子,燃起线香,安静地在里面写字。他想回到单纯的无欲无求的岁月里去,他想未来的岁月也一直静止如此,自己一个人,陪伴着自己。

钢笔尖划过纸面时,他恍惚觉得,自己的眼前只剩下了黑白灰,再也分辨不出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的颜色。

直到那片夺目的绿色出现。

 

 

“老师,这期连载完成没有啊!……”

相叶雅纪从背后揽住正在写字的樱井翔的脖子。

樱井翔的钢笔在稿纸上滑了一下,从正在写的那个汉字上拉出一条线。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老师!不要太放肆了!……”

奢望幸福,我可以吗?

青草的气息又从搂着他的那个人身上窜过来——如果是他的话,我真的可以吧。

“还要多久啊?”相叶雅纪还是撒娇地搂着他不放。

“还要几个小时……”樱井翔的胸口,有溢满的柔软。

他有时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相叶雅纪,因为他已经快要不会谈感情了。其实他早就认定他了,从第一次见到他起就几乎认定他了。原因就是那样简单,相叶雅纪在他眼里出现时,在黑白的世界里跃动着彩色的光。

那些明明早就被自己锁进抽屉里的希望,竟然敲锁碎枷地径自冲了出来。

那一天终于吻住相叶雅纪的时候,他瞬间就失控了。久违的肌肤碰触,让他深埋心底的那些渴望喷涌而出,把多年来那些不可言说的寂寞绞成了无端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拥有相叶雅纪。

那强大的渴望让他忘记了对方的身份,也顾不上对方的意愿。回想起来,他真的似乎有可能在强迫对方吧。

一个人生活得太久了。樱井翔早已经学不会告白,也不知道情话该从何说起。

只余下手中的一支笔,他还能让它转动翻飞,让它生花,让它说话。

他让他手中的那支笔,向此刻搂住他的这个人,描绘出了那片茂盛在他心中的草原。

幸而这个人懂了。

不是,应该说,正因为是这个人,所以他必然会懂。

“诶?还要几个小时啊……”相叶雅纪似乎在盘算时间。

“怎么,有事?”樱井翔微微转过头,问。

相叶雅纪松开搂着樱井翔的手,在他身边坐下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地说:“我有个朋友,他是你的书迷……呐,上次那个初版的《线香》就是给他要的。他说想见见你,喝个酒什么的……”

相叶雅纪虽然硬着头皮说出来了,但他以为樱井翔一定不会答应去的。这种麻烦的事情他怎么会有耐性去应付呢。

“好啊……等我写完我们就去。”没想到樱井翔居然这样应了。

 

 

“啊——樱井老师!没想到真的有一天能见到你的真人。”二宫和也伸出自己的手。

樱井翔也微笑着伸出自己的手。

“这个笨蛋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二宫和也笑着拍着相叶雅纪的肩膀。

“喂!”相叶雅纪甩掉二宫和也的手,也笑的一脸灿烂。

因为,樱井翔居然愿意为他,来见他的朋友。

他心情好的一塌糊涂。

心情好心情坏都贪杯的酒品,往往最误事。

相叶雅纪又喝多了。

趴在吧台上开始神智不清。

二宫和也面露难色:“那个……我之后还有事啊,没法送这呆子回家啊!”

“我送他回去吧,你放心。”樱井翔说。

“啊,那就麻烦老师了!那,我就先告辞了。今天谢谢您了,有机会的话,我们再见。”二宫和也说着,从吧台边站起身来,向樱井翔微微点头致意,然后转身离开。

闪身出了酒吧,二宫和也坐电梯来到地下车库。一辆辆车走着看过去,找到了那辆早已调查到的保时捷。

他掏出手机。

“喂。是我……对,你们可以过来了,就在这幢楼的地下车库,一辆保时捷,车号就是之前告诉你们的那个……对,就按之前说的……”

二宫和也合上了电话。他的包里还塞着刚刚相叶雅纪给他的一本全新的《你的草原》签名本。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地把包摔在地上。

 

 

“喂!小心点啊,你站稳点!”樱井翔搭着相叶雅纪的胳膊,从打开的电梯门走出来,“早跟你说过酒精过量会死人!什么酒量自己也没个度的。”

“我今天……可不是……借酒浇愁!”相叶雅纪笑着说:“我今天……是高兴……所以,才不需要什么……类固醇……”

“不需要你还喝这么多!”樱井翔说着,支撑着脚步踉跄的相叶雅纪,往自己车的方向走去。

地下车库的白炽灯管大概坏了几个,闪烁个不停,光线昏暗。

走到自己的保时捷旁边,樱井翔用一只手架着相叶雅纪,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掏车钥匙。相叶雅纪便开始站不稳,于是他把头靠在樱井翔肩膀上,伸出双手搂住了樱井翔的脖子。

“你站稳,让我把钥匙掏出来。”

相叶雅纪的头发扎着樱井翔的颈窝。

“老师……”相叶雅纪轻声叫着。

“怎么啊……”樱井翔把钥匙掏了出来。

“喜欢你……”相叶雅纪像是喃喃自语。

“……你喝多了!”樱井翔打开了车门,想把相叶雅纪塞进车里。

但是相叶雅纪搂着他不放手。

“老师你呢?”

“什么啊?”

“老师你从来都没说过……”

“你是真的喝多了,赶紧上车!”樱井翔想拉开相叶雅纪的手,让他坐进车里。

“我没喝多!”相叶雅纪却突然收紧了自己的双手,搂过樱井翔吻住了他的嘴。

从相叶雅纪唇边传来的酒精味的确很重。

但是樱井翔感觉到,相叶雅纪可能真的没醉,多半可能是在借酒装疯,说他心里平时想说又说不出来的那些话。

樱井翔心底一软。

于是他回吻他,有些忘情的。

 

 

明明灭灭的灯光里,让人感觉不到很多光线。

比如相机的镜头,微弱的闪光。

还有那坏掉的白炽灯管发出的“啪啪”声,完全掩掉了藏匿其中镜头快门的“喀嚓”声。

那正对准着樱井翔和相叶雅纪的黑色长镜头。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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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真纯爱,你,久违了吗?

——请准备好,与纯爱邂逅。

“相叶雅纪!”

樱井翔接过四叶出版社的《你的草原》的初版书样,看着腰封上的字,忍不住喊出声来:“这什么宣传语啊?这是你给我搞出来的?!”

相叶雅纪侧着脸,闭起一只眼睛,一副我就知道你要爆发的样子。

“我又不负责这一块的工作……这是我们的发行部门设计的啦,不关我的事啊……”

“去给我把这些让人头皮发麻的字全都去掉!”

“我没这个权力啦……”

“我不管你,你要是敢让这书就这样上市我就撕毁合同砸了你的饭碗!”

啊啊……还是这么蛮不讲理啊。

尽管相叶雅纪已经拿着钥匙进出无阻俨然樱井翔家的半个主人,尽管他和樱井翔之间的关系已经完全产生了质变,一旦涉及到工作,他就觉得樱井翔没有半分妥协或是想要照顾他的样子。

职业是你的另一个身份,连这个身份都扮演不好以后就再少跟我说什么已经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是某一天相叶雅纪在樱井翔家过夜后早上赖床不肯起来去上班时樱井翔揪着他的睡衣领子说的话。

你的工作是你的安身立命之本。

好了好了,叫你老师你真的想当老师吗?明明就在书里说我这个样子像沉闷城市中的草原!这话相叶雅纪当然没好意思说出口。

“你老实告诉我一件事情。”相叶雅纪有一次躺在樱井翔的胳膊上,这样问。

“什么。”

“当初给我的出版社打电话时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会是我来跑外勤?”

“……”樱井翔不说话。

“是不是啊!”

“……不要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樱井翔答得很含糊。

什么无关紧要!明明就在书里和我告白说被我身上的草原吸引。

相叶雅纪永远也忘不了,在赶稿那一周的最后一天,他捧着樱井翔递给他的最后几页稿纸,湿了眼眶。抬头去看樱井翔,发现樱井翔用手托着脸颊,别转过头去。

自从这本书完稿以后,相叶雅纪每天都要拿来读。

他像个孩子一样骄傲着。

因为和相叶雅纪关系的改变,樱井翔开始拒绝很多出版社的外勤编辑再上门,而这就要求他的所有连载和稿件都必须更准时保质地完成。相叶雅纪便几乎成为了半个全职助理。

水漾气息的若有若无中,听着樱井翔的钢笔尖沙沙划过稿纸的声音,相叶雅纪觉得所谓人生的满足不过如此。

只不过自此之后,相叶雅纪出门上班时,衬衫领带时常要系得一本正经一丝不苟一个扣子都不能乱开严严实实。

相叶雅纪抗议过很多次,让樱井翔不要再碰他的脖子,但是抗议无效。

 

 

“你不觉得领子那里卡得慌吗?”二宫和也看着一直不自在地转着脖子用手拉领口的相叶雅纪说:“已经下班了,可以把领带松开了。”

“啊?哦,不用了。”相叶雅纪赶紧松开了抓领口的手。

“是吗……”二宫和也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但是他没有再问,喝了一口酒说:“怎么样,最近的工作顺心多了吧?你们出版社的新书整个超大卖啊。”

“嗯,算是吧。”至少部长没有再为难过他,或者说,他现在已经被看成出版社和樱井翔这棵摇钱树之间的联系纽带了。

“新书我也有买啊,我觉得啊——”二宫和也笑着说:“这个樱井翔好像是恋爱了……”

“咳咳咳!……”相叶雅纪一口酒呛到了气管里。

“怎么了你!”二宫和也拍着相叶雅纪的背。

“没事没事……”相叶雅纪喘着气摆手。

“你这个负责编辑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啊?”二宫和也敏锐地问。

“啊?……”相叶雅纪有点慌:“我就上门收收稿催催稿,我哪知道那么多啊!”

“是吗?我还以为我看到了新闻点呢。”二宫和也说。

“我看你是名记者当久了,看什么都想着挖点新闻出来,职业病太重了!”相叶雅纪赶紧说。

“嗯……你也知道,新闻啊,是记者的命……”二宫和也最后这样说。

 

 

“你确定吗?”

大野智侧身坐在办公桌前的皮转椅上,端详着手里二宫和也递过来的《你的草原》。房间里光线很暗,大厦落地玻璃窗外的阳光射进来,显得相当刺眼。

“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二宫和也坐在大野智的对面。

大野智把书甩在办公桌上,双手合十靠在唇边,盯着二宫和也的眼睛说:“我要的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基本上?没有百分百确凿的证据,你该知道这件事开不得半分玩笑。”

二宫和也转过头看了看墙上贴的竞选人大幅招贴画,光线的折射下竞选人的脸部阴影斑驳。他抿了抿嘴唇,“我知道。”

大野智轻轻呼了口气,转身迎着刺眼的眼光,说:“说到底,我和你合作这些年来,你几乎还是没有失过手的。那些揭露各路丑闻的报道,每次都是很精准的。”

“报道事实是身为记者的本职。”

“呵!”大野智似乎在冷笑:“说的可真漂亮。你敢说你从我这里拿线索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在新闻界一鸣惊人,你又敢说自己从来没有期望过报道出水门事件那样经典的丑闻而名留新闻史册?就拿这次来说,你利用的难道不是你多年的朋友?我们做这样的事情时,就别再给自己扣一个特别好看的光环了吧。”

二宫和也的手指在办公桌下绞在了一起。

几个月前,大野智打电话给他,问他有没有兴趣曝光最近政界正在竞选的候选人的丑闻。

这种事情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从二宫和也初当记者时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认识了大野智以后,这种大野智给线索他去挖掘报道的合作就一直在持续。

大野智的身份说来并不难理解,就是政界金融界各界人物的敌对面之间为互相攻击,揭露对方违法犯罪、腐败桃色的种种丑闻而雇佣的专业舆论推手。

这几年来,大野智为各种领域的各类人物攻击对手而一手导演出的舆论狂潮不在少数,只不过他在幕后操控,报道都由像二宫和也这样的记者去做。但在这个社会不为人知的一面里,大野智“恶魔推手”的名号是早已经让人退避三分的。

二宫和也刚刚成为记者时,少年意气的不得了,一心想成为监督社会揭露真相的媒体力量。所以在最初认识大野智时,他对大野智抛给他的线索并不感兴趣。

但是二宫和也渐渐发现,日本是发达国家,社会化形态已经完善了很多年。社会转型期才有的那些乱象丛生,在这个一亿三千万人口的国家里,发生的着实很少。有句话说的残酷,但是新闻业界人人皆知:灾难是记者的节日。

没有新闻的记者,就如同没有生命。

二宫和也渐渐开始接受大野智的线索。他最初真的并不是以报道丑闻和社会黑暗面为本意,但是事实上,在出卖和曝光之中,他精准地报道出了各类丑闻,引起的震动深究起来都可大可小。

几个月前,他来到大野智面前时,大野智推给他的是一个正在参加竞选的竞选人资料。

二宫和也翻了翻那份资料,对大野智说:“这个人向来以为人处事谨小慎微出名,听说本人也确实是一身正气,多年来也没有任何负面新闻,要挖出他的丑闻来攻击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我当然知道。不然就用不着找你了。”大野智黑着脸说。

“那是……”二宫和也知道,必有后话。

“本人无懈可击,不代表身边的人也能那么完美,走这个路数也不是什么新把戏了。听说他有个儿子,在社会上也算是小有名气。”大野智的眼睛里透出了冰冷的光。

二宫和也想了一会儿,略微有些吃惊地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当红的年轻作家?”

大野智眨了眨眼睛,表示二宫和也说对了。

“但是,那又要怎么……”

大野智没等二宫和也问完,往桌子上扔了一份资料。

二宫和也拿起来,翻开。

他的眼睛瞪大了。

“这……是真的吗?!”

“这些在他老家那边搜集到的资料似乎在他从政的早年间曾经被想方设法压住过……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东西绝对可靠。剩下的,就要靠你去挖出证据了。”大野智面无表情地说。

“但是这样的证据……要挖到真的很难!”二宫和也皱着眉说。其实是,在他心里,对于这种揭人隐私的做法,感觉非常的抗拒。违法犯罪的料,他没少曝过,那些虽然难说手段光彩,但至少他没有那么大的罪恶感。

“你做这行多久了?”大野智也皱起了眉头:“没有证据就去制造证据,难道这些还要我教你。”

“我……”这次的这条线索,二宫和也真的不想做。

大野智盯着二宫和也,眼底透出犀利的光:“不要跟我说,到了今时今日,你要装起伪善来。这个社会可不相信这些。”

“我……”二宫和也还是一脸抵抗。

“……你不是一定要逼我说出走到这一步你已经没有退路我随时能让你身败名裂这样老套无聊的台词来吧?”大野智的话没什么太重的语气,听起来那样平淡却又那样冷酷。

“……”

二宫和也最终拿着那两份资料走出了大野智的办公室。

两周后,一场六人联谊如期举行。

为什么那么巧他有个出版社的朋友。

为什么那么巧他那样了解这个朋友从少年时起可能就有某个方面的问题,虽然他本人还并不知道。

为什么那么巧他这个朋友别人说什么他都会相信比孩子还好引导。

虽然事情能不能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去发展是很难预料和控制的,很可能百分之十的把握也没有,但是他也只能放手一试。

二宫和也你是恶魔吗?

不是,他只是被逼的。

还有,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拒绝大野智的要求。为什么,他不知道。

几个月后,当二宫和也看到那本《你的草原》时,他就知道,如同轮盘赌胜算般的小概率,他却押中了。

他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咬着牙关,连为什么都不想再问自己。

 

 

《你的草原》绝赞好评热卖中。

那年轻的当红作家的脸,印在书上会招来很多小女生的尖叫。

那张脸也同样出现在当时大野智扔给二宫和也的那份资料上,眉目清秀,年少轻狂,和各种各样的男生被偷拍在一个镜头里。那些画面该怎么形容呢,如果要是用现代社会严肃新闻里最爱用的评判一定会是:不堪入目。

 

to be continued


拍手[0回]

相叶雅纪跪在樱井翔工作间的榻榻米上。

颈上的吻痕盛放得像春天的樱花一般。

他涨红着脸,眼睛只敢盯着自己的手背,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但却无计可施。

基本上可以说,他已经被困在樱井翔的家里了。

他刚刚跟坐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做爱了。

活了三十年他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但这算是怎么回事。自己是这么随便的人吗。想不通,这千头万绪完全想不通的时候,还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着那个男人。

相叶雅纪觉得自己脑袋里嗡嗡的。

樱井翔坐在他的对面,似乎也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地沉默着。

难捱的沉默。

片刻,樱井翔站起来,走到矮柜的旁边,拉开了其中一个抽屉,抽出了一只香盒。

“其实,我以前常点的香并不是淡墨之樱。”樱井翔说着,点燃了手中的一根线香。

于是相叶雅纪闻到了一种极其奇异的味道。轻淡得像是并不存在,但却让人不得不去在意,简直就像是,就像是——水的味道。这感受也许很荒谬,因为水是没有味道的。但是相叶雅纪体会到的,的确是那种会在森林中的潺潺溪水边闻到的味道。

这味道——就是樱井翔身上的那种气息!

相叶雅纪不自觉地抬起了头。

清新、舒适、安心,轻淡得像不存在,一旦闻到却像沁进了五脏六腑。

“熟悉吗,这是水。”樱井翔说。

心中的想法被戳中,相叶雅纪觉得心又跳错了一拍。

“这是一种叫水的线香。是我以前最常用的一种味道。”樱井翔说着,坐回相叶雅纪的对面,把红酒倒满了两个茶杯。

“喝点酒,可以缓解一下你的焦虑。”樱井翔说着,将其中一杯推到了相叶雅纪跟前。

什么类固醇之类的,是吧,我知道了。

相叶雅纪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下了半杯。

胃里暖了起来。身上僵硬的骨节似乎也有些被润滑开的感觉。

加上周身缠绕着如樱井翔——不是,是如水一般的气息,相叶雅纪终于觉得略微放松了下来。

“对不起……”樱井翔突然轻轻地说。

相叶雅纪握着茶杯,抬起了眼睛。

樱井翔却垂下了眼睑:“我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要道歉?

相叶雅纪刚刚心中千头万绪的纠结,在这一刻突然化为了心疼。他蓦然发现,抛开纠结自己的性向这个问题以后,关于刚刚所做的一切,他根本不后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要为根本没做错的事情道歉?

“如果让你不舒服,或者是吓到你,我真的很抱歉……”樱井翔的声音似乎掐紧了。

别再说了。

相叶雅纪回想起被樱井翔吻住的那一瞬间,自己心头融化开的分明是喜悦。被樱井翔拥抱住的时候,自己感受到的分明就是安心。

相叶雅纪发现,关于自己为什么跟面前这个男人做爱的答案,在一层层抽丝剥茧。

他的那些乐此不疲,他的那些脸红心跳,他的那些恍惚失神——

我喜欢面前这个男人。

所以我和他做爱。

这些话相叶雅纪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他觉得自己的思路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

他把手中剩下的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无聊么。又不是月九!”看着对面低着头的樱井翔,相叶雅纪说。

樱井翔抬起眼睛。

相叶雅纪直视着他的眼睛,毫不逃避,半分不让。

“我承认我很多时候是很孩子气,但是还没有幼稚到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地步。”

你太小看我了,樱井翔。

害怕我逃走所以先推开我吗?看见我退缩所以你害怕受伤害吗?你总得容我喘口气吧,怎么说这都是第一次……为什么你脑子这时候这么不好用了,为什么我逻辑思维这么清晰我没成了当红作家。

相叶雅纪的内心翻腾不已。

但是背脊却突然挺得笔直。

樱井翔的眼底漾起了水光。

相叶雅纪的眼底无比坚定。

这一次的沉默变得并不难捱。

在彼此的眼神之间,像流淌起了一条清澈的溪流,相识以来的种种过往,在溪水中打出一个个小巧美丽的水花。

两人都无言。却交谈了很多很久。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清楚这样要承担什么吗。

我清楚。

你确定吗。

我确定。

水的气息,悠然荡漾着。

 

 

“多年前我最喜欢的味道其实不是水。

因为水的味道太像我自己。

我一直追寻的其实都是草的味道。

那样的自由,那样的生机勃勃,那样的生命力茂盛。

但是哪里都不曾寻获。

到处都是莺莺燕燕的妖娆花香。

于是我便与太像自己的水,在一起很多年。

时间长了,便也已经习惯。

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我就以为自己看见了草原。

我果然并没有看错。

她的身上,掩藏不住地飞扬着草的气息。

那是不为别的任何人存在的,不为别的任何原因表现的,生长在她灵魂里的青草。

她的发丝里,全是扑鼻的青草香气。

拥抱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怀抱了整个草原。

青葱,油绿,新翠,葳蕤,清香,草长莺飞的草原。

如果说几时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感受叫沉醉,那便是那一刻了。

水已经安静地流淌了太久。

安静得已经忘记了,曾经向往草原。

我是否还可以有奢望,我是否还真的在奢望,我不知道。

一向自诩冷静冷淡冷漠的我,在那一刻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绝对在她坚定的眼底,看到了她的草原。”

 

 

“啊啊!——这也太感人了吧!”四叶出版社的女性编辑们,捧着樱井翔第一部书约的初稿,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

相叶雅纪的耳根,偷偷的红着热着。

部长的赞赏,同事的羡慕,一定会大卖的呼声,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

《你的草原》。

樱井翔捧上了自己的心。

为他。

为相叶雅纪。

只为相叶雅纪。

他深信不移。

 

to be continued



拍手[0回]

眼看着樱井翔的脸无限靠近过来,相叶雅纪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零点五秒。

距离,零。

人物,不是那清新的他和她,而是在这里几天没刮过胡子的他和他。

有生以来,相叶雅纪第一次和男人接吻。

恐惧……还是期盼?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在做梦。

相叶雅纪这样对自己说。

樱井翔的唇在吃相叶雅纪唇边的巧克力。

糟了。

这不是梦。

这触感实在太真实了。

樱井翔柔软温热的唇,在相叶雅纪唇边摩挲过,啄吃着那些巧克力。唇上短短的胡碴刮过相叶雅纪,像带着微电流。

好舒服……

相叶雅纪你原来是同性恋。

不然的话此刻你一定会推开眼前这个男人并且狠狠给他一拳。

相叶雅纪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肾上腺素却猛升,不知名的电流在身体里各处乱窜,胸口躁热,指尖发麻。

我是不是读过一本叫《理智与情感》的书来着,那本书怎么讲的来着,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处理眼前这个情况?

不对不对……眼前这个情况,更像是活脱脱的日本版《傲慢与偏见》啊。

关键时刻就只能胡思乱想到这些吗?

相叶雅纪紧张到全身僵硬,嘴唇紧紧地闭着。

巧克力什么的,早已经在两人的嘴唇之间被消磨干净了。

相叶雅纪还是紧闭着眼睛,紧咬着牙关,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

樱井翔感觉到了相叶雅纪的僵硬。

他松开了吻住相叶雅纪的嘴唇,说:“你不要搞得我像在强暴你一样好吗?”

“啊?……”相叶雅纪张开眼睛,无比无辜不知所措地说。

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再对我发出这种声音。

那就发生什么都不要怨我了啊。

相叶雅纪张嘴应这一声的瞬间,樱井翔便再次吻了下来。

灼热的舌尖在相叶雅纪嘴里肆无忌惮。

相叶雅纪的惊讶全被封堵在了自己的喉咙口。

樱井翔滚烫的气息袭卷而来。

液体是导电的。唾液是液体吧。所以现在电流加倍了。相叶雅纪认定自己是已经完全触电了。不然不会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小腹那里一直往上窜涌,这算是感官系统失调吗!

绵软柔滑的舌尖像有种魔力,逐渐让相叶雅纪的身体松弛下来,他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回应樱井翔。

樱井翔的吻带着霸道的侵略,一副不容反抗的架势。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这是以为我没接过吻吗?相叶雅纪毫不示弱。

唇齿交缠间,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樱井翔的手从相叶雅纪的脸颊边伸进他的头发里,一路滑到颈窝,伸进了他套头衫的里面。

大概是因为长期握笔的原因,相叶雅纪感觉那双看来修长纤细的手上有很多磨起茧子的地方,略带粗糙感地滑过他的皮肤。

然后套头衫突然就被樱井翔拉起衣襟从下到上的脱下来甩在一边。

然后那古朴的棉质睡衣也被扔过来盖在了套头衫上面。

榻榻米上略微有些凉意。

但是相叶雅纪全身滚烫浑然不觉。

樱井翔的胸口贴过来时,相叶雅纪觉得自己的心脏肯定有瞬间停止了跳动。

樱井翔的吻因为带着那些短短的胡碴,每一吻都像带着热度的针,轻轻扎过相叶雅纪的耳朵、颈项,肩膀、胸口……

难耐的躁热,相叶雅纪开始出汗。

两人紧紧贴着的胸口开始变得粘腻。

相叶雅纪闻见樱井翔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味道。就像他第一次把那块手帕贴在脸上时闻到的那种味道。很舒服,很安心。相叶雅纪觉得自己有点彻底放松下来,接下来会怎么样,他不太想去想了。该怎么样,那就怎么样好了。

但是……

男人间……

接下来通常该怎么做?……

相叶雅纪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樱井翔面前,还是一个某种意义上的处男。

正是在这样的一个闪念间。

他突然被樱井翔扳住肩膀推着翻过身来,被从背后压在了榻榻米上。

樱井翔的力道之大,远超乎相叶雅纪对他那张清秀脸庞的印象。

相叶雅纪有点发慌。

樱井翔的吻落在了他的后颈上。顺着突起的颈椎骨,一个骨节一个骨节的吻下去。

相叶雅纪开始感觉供血不足。下半身的躁热已经快到不可忍受的顶端了。

头晕目眩间,相叶雅纪感觉到了滚烫的入侵。

强大的炽热的,进入到他的身体里。

时间,无法估算的几秒间。

距离,负。

人物,不是那个樱井老师和相叶君,是恐怕都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和他。

“啊!——”

难以言明的感觉和从未体会过的疼痛,让相叶雅纪叫出声来。

过于强烈的冲击让他全身都痉挛起来,本能的无意识的发自身体里有点想要反抗。

樱井翔从背后抱住了他。或者说是按住了他。

事已至此,你无路可退了!

樱井翔吻着相叶雅纪的耳朵,想要让他放松下来。

然后,入侵继续。

相叶雅纪感觉到,灼热的撞击一波波冲击着自己。他真的开始脑缺血了。眼前也开始失去焦距,他闭上眼睛,天眩地转。抵抗只能夺走他更多的体力,他发现身体开始妥协下来,只剩下控制不住地发出断续的呻吟声。

樱井翔的呼吸声在他耳边粗重起来。并且仍然伴着那种安心的味道,一层层地扑了过来。

相叶雅纪的疼痛感开始减弱了。开始有热流从心底涌起,伴随着下半身的撞击,缓慢地融合成了一种奇妙的快感。

晕眩感更重了。

相叶雅纪很会出汗。但是他隐约间感觉到樱井翔比他更会出汗。滚烫的汗滴一直从他背后滴落下来。

喘息声和呻吟声都变得不可控制。

樱井翔在相叶雅纪耳边颈间的吻开始近乎嘶咬。

难耐的快感逐层袭来。

虚脱般的缺血缺氧,心跳超速。

相叶雅纪感觉到下半身一塌糊涂的灼热。

樱井翔咬住了他的耳朵。

爆发般的快感。

大脑完全一片空白,眼前全是炫色异象。

心被紧紧地揪结,以为它停止跳动其实它正在超速输血。

“啊……”

两个人身下的榻榻米,被浸湿到一塌糊涂。

 

 

粗重的呼吸声持续了很长一断时间。

相叶雅纪趴在榻榻米上,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一个天旋地转的宇宙。

心跳很长一段时间慢不下来。

他感觉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也一样,自己一直感受到他的胸口猛跳着。

全身酥麻的感觉久久不褪。

但是意识和理智终于开始一点一点的回归。

相叶雅纪,你刚刚跟一个男人做爱了。

他又开始变得全身僵硬。

明明榻榻米上的凉意和湿冷下来的汗已经开始让他觉得有点冷,但他一动也不敢动。

然后他身上的樱井翔放开他翻身坐了起来,一件棉睡衣被拉过来盖在了相叶雅纪身上。

相叶雅纪还是不敢抬头。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樱井翔。

他看着樱井翔走出了工作间。

然后他听到淋浴的水声。

相叶雅纪这才敢翻身坐起来。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腰几乎有些动不了一样的酸痛着,坐也不太坐得下。他的脸红了,这是所谓……第一次的不适应吗……

然后他用力甩了甩头——什么第一次,你还想有下次?

相叶雅纪拽过自己的套头衫和裤子胡乱地穿上,跪在榻榻米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淋浴的水声停了下来。

相叶雅纪站起身来,腰疼得他咧了一下嘴。

他走出工作间,发现樱井翔正在客厅里用毛巾擦头发。他不敢正眼看他,慌忙走进洗手间。

相叶雅纪想洗完澡赶紧离开。有点顾不上书约截稿的事情,或者说他想过两天他再过来也好,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樱井翔。

打开水龙头,热水浇在身上的时候,相叶雅纪才觉得到处刺痛,提醒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从洗手间出来时,相叶雅纪顾不上头发滴着水,也不敢看樱井翔,边往外走边说:“我先回去了……”

“你给我站住!”樱井翔一声喝住了他。

相叶雅纪僵在当场。

“去照照镜子看看你怎么走。”

相叶雅纪疑惑地转过头,发现樱井翔也红着脸。

他反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从领口露出来的脖子开始一直到耳朵下,吻痕夸张得像是人体彩绘。右边耳朵上甚至还清晰地留下了牙齿齿印。

相叶雅纪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耳朵,这才发现耳朵已经痛到发烫。

“这……”站在镜子面前的相叶雅纪觉得自己哭出来的心都有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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