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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直到一左一右从车上下来,扶着车门站在车边,樱井和相叶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的。

即使早在两个街区外就已经看到了滚滚的浓烟和在黑烟里明灭的桔色火光。

拉开车门,滚热的空气已经扑到身上。站在火光冲天的建筑物前,只能看到翻滚的黑烟已经将整栋房子吞噬进去,火舌沿着风的方向往房顶燃舔着。

烧焦的灰屑在迎面的热浪里飘飞。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可怕气味。

接到电话的时候,樱井还没想到情况真有这么严重。这座私人住宅,自己不久前还来过。普通的中产家庭,普通的祖孙三代,委托人曾经的家,就这样在眼前付之一炬。

“这是……”

相叶看着无数的消防车、救护车以及警车车灯闪烁,听着各种鸣笛声和呼喊声交错混杂,内心升腾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他接到的电话和樱井接到的应当来自不同方向。

或者不如说,两个人被叫到同一事件的现场来,恐怕消息是来自事件相关的对立双方。

——“喂,相叶医生吗,小光出事了!……这一阵子以来他一直不大对劲,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一直都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今天还是……对不起,虽然很唐突但事发紧急,能不能请您马上过来一趟!……”

相叶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差不多一年多前的那桩刑事案件会到了今时今日还没能真正落幕。

相叶当然不会忘记,作为被害人家属的心理疏导专家,他和樱井就结识在这个案子上。身为辩方律师的樱井当时曾经对他说过:要对得起那双怒视自己的眼睛。即使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后来曾经在樱井的车上动过手脚造成各种麻烦和危险,他也没有想过要追究。

无论是因为对方“未成年”,还是基于那个“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理念。

那么,这一次呢——

眼前这燃烧着冲天仇恨的大火。

“我知道他不对劲,这一年来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我想他只是还没走出来,我就是没想到……今天晚上发现他半夜跑出去我就感觉要出事了,我真是……相叶医生,请你一定要帮帮小光!他,他只是……”

被害人遗孀拖住自己的手在灭火抢救的一片混乱中哭诉乞求时,相叶望望站在几乎烧成废墟的房子前出神的樱井。

这一次,他还能够谅解吗。

关于未成年人太田光,从被害方变为嫌疑人的纵火行径。

 

 

那一天返程时天边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在沉默和压抑的一个又一个转弯里,相叶心里隐约已经看到,接下来不知有多少个转弯即将可能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即使是他把方向盘握得再紧。

 

 

穿着丧服推门进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樱井觉得莫名疲惫,在玄关脱鞋时坐了下来,有些脱力地靠在鞋柜边,直到相叶经过时看到他。

“小翔?”

相叶走到他身后蹲下,“怎么了,没事吧?”

“嗯?啊。”樱井回过神,“没事。”

“还好吗?”相叶轻抚他的后背。

樱井表情有些难看地皱了下眉,从玄关起身。

“不会好吧。”他拉开领带,边摘边往客厅走,“对有些人来说,永远也好不了了。”

“……”相叶跟在他身后,“饿了吗,给你做点东西吃吧。”

“不用了。”脱下上衣,樱井走到沙发边坐下。

“饭总是要吃的。”相叶说:“无论发生什么。”

“我知道。”樱井捏捏眉间,“对不起,我只是今天确实很难有胃口。”

“我明白。”相叶在他身边坐下。

“一家五口,只剩下一个人。你能想象么。”张开手掌搓搓脸,樱井说:“外婆,爸妈和弟弟一夜之间全都不在了,剩下一个高中女生——还是因为当天晚上自己去和同学唱歌才躲过一劫。”

相叶安静听着。

“回到家,一家人烧焦的遗体等着她一一辨认。”樱井抽下鼻子,“这样的遗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对不起。”相叶说。

樱井看他,“你道什么歉。”

“如果我能更细心一点,更专业一点……能早点发现那孩子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不不,不是这么回事,你要搞清楚,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再说,不要提什么精神状态,他根本只是反社会人格。”

“小翔……”相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反社会人格属于医学认定,不能随便乱说。你是律师,你知道的。”

“……”樱井低了下头。他当然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这么说是意气用事,但他确实很难控制。“你要知道,他父亲被害那件案子已经正式结了,无论真凶是不是找到是不是真能伏法,都和我当事人不再有关系。”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对始作俑者不能释怀我理解,迁怒于我我也给出了最大程度的宽容——但现在,这样拿人命当草芥,绝不能被接受。”

“我知道。”

“即使他还未成年……人类建立法制,绝不是为了庇护这种罪恶。”樱井呼口气,“会有检察公诉等着他。”

“……”相叶再次犹豫了相当的时间,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我只能这么做。”

“你说。”

“我会继续给太田光做心理辅导和鉴定。”

“……”樱井看着相叶,沉默了一会儿,“一定要你来做吗。”

“本来这就是我未完成的工作。”相叶说:“这是我的职业,我有我的责任要负。”

“我明白。”樱井说:“一码归一码。”

 

 

关于这件案子的一切相关如果还要在他们之间继续下去的话,恐怕不会带来任何好的影响。

樱井隐隐这样觉得。

但也只能这样觉得。

毕竟,要一码归一码。

 

 

高度职业化生存的精英阶层,不可能过于感情用事。他们需要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到职业中去,以应高强度的工作以及精英层必须保有的精神状态。细水长流的感情生活对于这样的阶级来说原本就是奢侈品,能够在床上多遇到几个合得来的床伴消解压力就已经很值得知足。

本该如此。

可事实上自从认识相叶的那一天起,他们两个有哪一天不是在感情用事?樱井一直这样想。

从第一次见面就上床,到从性伴侣飞越成为同居关系,他们之间有哪一步是在用理智做决定的吗。每跨过一个阶段,他们的生活状态就会发生一次质的改变,而这种日新月益的改变,绝不仅仅是限于表面形式的变化。

所有这些,都完全脱离客观理性判断的控制。

对于这段关系里非理性部分的不稳定性,樱井也许不是从未想到过,只是到了今时今日才变成显性浮现出来。

也许这种隐性忧虑成为了显性问题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这样告诉自己。

因为这至少说明一件事——

他们对这段关系都是认真的。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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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嘶……”

洗完澡用毛巾擦着头发,刚从浴室里走出来,樱井就听到客厅沙发上的人一声呻吟。

走进客厅,看见相叶坐在沙发上捧着一只脚咧嘴。

“怎么,干什么呢?”

“没事。”相叶从牙缝里吸口气,脸色有那么一点苍白,“能帮我去拿个创口贴来吗。”

“哦,好。”迅速把毛巾往沙发上一甩,樱井去旁边的橱柜里翻出了药箱,抽出整片的创口贴走回沙发边蹲下,“哪里受伤了?怎么搞的啊。”

“没事,刚刚撕脚趾甲来着,扯了一下有点出血。”

相叶想要接过创口贴,樱井挡了他一下,撕开创口贴看着他的脚。

“哪只?伸过来。”樱井问:“没事自己瞎弄什么?要剪就好好拿指甲刀啊,明明买了全套的指甲工具。”

“你自己也从来不用啊。”相叶伸出右脚,大拇指的甲缝边缘渗着一点血迹。“我看你每次脚趾甲都是看电视时用撕的就都收拾干净了。”

“……”樱井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同居的时间其实还并没有那么长,但自己的种种生活习惯细节竟然都已经尽收对方的眼底。这让他多少有点无所遁形的差耻感,像是露出了与刚开始交往时南辕北辙的一面。

“明明修剪手指甲时那么仔细讲究。”相叶又不以为意地说。

“我那是图省事。”樱井只有照实说。相比起那些表露在外可以看到的属于精英阶层的讲究,他在生活细节方面其实还有很多粗枝大叶的地方。也许那甚至是有些粗糙简陋的,樱井或多或少有些不确定,那些是不是会被同样精英习惯的相叶所嫌弃。

“我也想图省事啊。”脚踩在沙发边,相叶说:“确实挺方便的,就是撕到大拇指的时候好像不太行,所以一下有点用力过猛了。”

樱井抿着嘴掩下笑意,小心地展开创口贴,裹在相叶的右脚拇指上。

“不是人人都可以的,不会就别硬来啊。”放开相叶的脚,“好了。”

“哦,这还有什么秘诀吗。”相叶活动下脚趾。

“什么秘诀。”樱井起身去收药箱,“因人而异罢了。”

“因人而异……”相叶在沙发上蜷起腿,抱着膝盖晃悠。

“是啊,个体差异千变万化,人体工学嘛,奥妙得很。”樱井拎着药箱收进柜子,“这你比我懂。”

“我懂什么,比如千奇百怪的性癖?”相叶仍然无意识似地晃悠着双脚。

樱井转过头看他一眼。

这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转身走回沙发前,朝相叶俯下身。

“你是在说谁。”

他额发上没擦干的水滴到了相叶眼睛里。

相叶眨着眼别过脸。

“不,我今天不想。”

接着在沙发上一个翻身,从另一边起身,往卧室走回去。

留下樱井一人手扶在沙发靠背上,对着一张空沙发愣神。

怎么回事。

他眨眨眼。

他会错了什么意还是说错了什么话。

如此直白生硬的拒绝,在他们正式开始同居之后,还几乎没有过。

樱井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明白。

什么原因都没有。

白天开庭前还在硬塞布丁齁嗓子,哪怕一星半点的能想到的争执磕拌都绝对没有。

算了。

大概是太累了。

也没什么出奇的。

总有不想要的时候吧。

樱井耸耸肩。

自己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翻了翻手机,也走回卧室准备睡觉。

进屋的时候,相叶已经关了灯在另一边安静地躺下。

想是真的累了,这么快已经睡着。

樱井也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翻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应该已经快要进入深睡眠的樱井是被忽然之间压在身上的力量惊醒的。

那一压有些突然,而且用力有点猛。

他本以为是鬼压床,但迅速就清醒过来。

是相叶。

急促且有些炽热的气息扑到樱井脸上。

“怎,怎么……”樱井迷糊着眼睛,看到骑在他身上的相叶正俯下身,紧紧盯着他。

“你怎么睡了。”相叶的脸贴得很近。

“我……”樱井努力睁开眼睛,却还是不太看得清他,“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想要伸手去按亮台灯,被相叶一伸手压住了手腕。

“你怎么可以睡。”相叶用力攥着他的手腕。

“你真的没事吧。”樱井彻底醒了,他察觉到相叶身上根本不对劲的气场,想要起身,却被相叶死死压住。“怎么回事?”

“你该做的事还没有做。”相叶说。

“我,我该做什么?”

“要我。”

“……”

“听见了吗?”

“不是你说的今天不想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明明刚刚……”

“我没说过。”

“你真的没事吧,真的别闹,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

樱井再次想要起身,被相叶用力往枕头上一推。

“我说什么你没听明白吗?”相叶的额头抵在樱井额前,“要我。”

当然是不对劲,樱井当然意识到这绝对是不对劲,要么是相叶发烧,要么是他发烧,要么就是这是场乱七八糟的梦。

“好好,我听明白了。”他说:“但你先放开我,不然怎么……怎么要。”

“你用不着动。”

相叶已经伸手去拽樱井的睡裤和内裤。

樱井此刻多少是感到有些惊恐的了。不能说他是在害怕相叶什么,但这种明显不正常的状态也很难心大到立刻就能接受说好嘞咱们就来做吧。

但是相叶的动作已然是很熟练的了。

毕竟两个人在床上的配合早已经是快要炉火纯青了。

即使樱井很想再说些什么你冷静一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胯下的肌肤相亲和直白的刺激逗弄已然是不准备停下来的了。

相叶手上不过几回合的动作。

以及反复蹭过他胯下的缝隙触感。

樱井偶然会想,像相叶这样男人,几乎就是一剂人体春药。即便将来壮年不再,只怕也是能被这样的身体治好的——等等,他似乎想得有点远了。

很快就硬了。

也很快就感觉相叶从胀硬的器官上缓慢坐下来。

带着万有引力的沉覆包裹。

没什么润滑,有点干涩。

但阻滞得更紧也更热。

一时间像是种从未感受过的刺激——其实分明可能是第一百零一次。

“呃……”相叶的身体完全把樱井的器官吞裹进去,内壁干涩火辣地绞紧,严丝合缝般不留余地。

“呼——”樱井久违地感觉一时之间差点没绷住,赶紧提起一口气。面子什么的倒不提,要这会儿就提前缴械,今天身上这位还能善罢甘休?

以为相叶该准备上下动起来,却感觉他伸手过来,拉开樱井的睡衣,指尖从他的胸肌划到腹肌。且不是以往挑逗式地轻描淡写,而是想要浓墨重彩写下什么似地用力。

樱井感觉有点疼。

但又不是疼到至于出口阻止那种。

刺痛挠人的细胞快感一直往小腹和胯下涌去。

与其说疼,倒不如说……再这样闹下去,虽然还没怎么动,他可真要支撑不住了。

“小翔……”

相叶探身向前,看着樱井的脸。

“这是不是你的性癖?”

“……”

看着相叶在黑暗中闪亮的眼睛,樱井终于开始明白过来。

这家伙——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种种的不对劲,原来都是演戏呢?

还真是新颖别致?

他明明对和他做还远没到厌倦的地步,却就已经开始这么心跳刺激的玩法了,还用不着吧?

“好你个——这是你的新式骗术吗,诈欺师医生?”

“谁骗你了。”

“这还不叫骗,那你可真是分裂了。”

“我就是分裂了。”

“我信你的邪。”

“怎么……小翔不相信有人格分裂吗?”

“切,所谓人格分裂不过都是些——”

 

 

嗡嗡嗡——

床头手机振动闪亮。

樱井的先开始,接着是相叶的。

一张床的两边,电话先后呼入。

这个时间,接连不断地响着,不同寻常。

一种职业的本能,让两个人都摸过电话接起来。

 

 

两个人,同频声线。

“喂。”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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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石楠盛开的季节。

不,并非因为这点。

香薰蜡烛燃得正好。

不,也不全然因为这个。

经过一整个炽烈灼烧的冬天,像是还丝毫没察觉到寒冷,冬日时节就已经悄然过去了。被点燃的季节,颠倒了身体对气候的记忆认知。

春风沉醉的夜晚,满室暧昧飘浮,并不由任何外物而起,也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

感觉自己射得有些头晕眼花,相叶蹭蹭唇边的粘稠,长舒一口气。

两个人应该是差不多一起射的。

他想。

虽然关了灯,室内还是在香薰蜡烛燃着的浮光里荡漾着波浪光线。

过于尽兴的高潮过后,两个人都在刚刚69的体位里没有动。

不可思议。相叶想。从秋到冬,过了冬又来到春天,这种总是爽到连动也不想再动一下的激情热浪竟然还在。按道理说,同居开始已经有半年多,那些因为关系迈进新阶段而带来的新鲜劲热乎劲以及种种粘乎劲,都该逐渐过去了才对。

像现在这样的不退反增,持续高烧的状态,反而让人心里有些不真实的不踏实。

相叶在终于平顺的呼吸里睁开眼。

樱井腿上的那些血红抓痕让他觉得可笑又可气。

“你就不能好好涂一涂身体乳吗?”相叶拍下樱井的腿。

“啊?什么。”樱井迷迷糊糊地应。

“一年四季就这么抓,明明是用点乳液就能解决的问题。”相叶摸摸那些看起来新旧皆有抓痕。

“我当什么……”樱井在另一头笑,“不就因为总是想不起来吗。”

“你的脑容量是全都用来放六法全书了吗。”

“嗯,也不完全吧。”

“不完全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樱井岔开话题,“话说回来,你以为那全都是我自己抓的吗?”

“啊?什么意思。”相叶问。

“你不知道……那些也有你的功劳么。”

“什么?”相叶又看了看那些抓痕,果然有几道血印看起来分明是刚刚抓出来的。

“其实不止腿上,其他地方也……”樱井含着笑意,“反正你经常动手,你自己不知道么。”

“……”虽然不可置信,但相叶其实能想起来。确实是他动的手——在意乱情迷欢愉难耐时——不可置信的,是他竟然会动情失控到这种地步。不过就是上床而已,他们认识的这种年龄也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白纸了,这种事又能有多出奇……

就有这么不同吗?

不同到想要撕扯对方的侵略性和占有欲——不不,并没有到这么深层次的心理暗示,职业病是病,得治——不过就是在床上特别尤其合得来罢了,要不又何至上床上到大大超过正常进度地展开了同居生活。有时候,说性是一段关系的深层基础也不为过。

或许只有这样告诉自己,才能让相叶的心里稍微踏实那么一点。

“抱歉……”相叶说:“以后我会注意一点。”

樱井从另一头坐起来,揉了揉躺在他腿边相叶的头,“我要是说我挺喜欢的,你不会以为我有什么奇怪的性癖吧。”

相叶看着他眨了眨眼,“性癖奇怪有什么要紧吗?”

“嘛……我倒是没什么所谓。”樱井也眨眨眼,“只要你没有意见。”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你能有什么出奇的性癖。”相叶把头枕在樱井腿上。

“医生这是准备把我当样本观察吗。”

“随你怎么说喽。”

“那行。那就事不宜迟了。”樱井俯下身压住相叶。

“干什么。”

“样本观察。”

“别说得那么好听,这都后半夜了,不来了。”

“那可已经来不及了。”

“别过来,唔……”

 

 

烛影浮光。

满室暧昧持续凝结。

空气里的密度愈演愈烈,浓呛得化不开。

石楠可不背这个锅。

 

 

那年春天的整个后半段,相叶每天总会下意识地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手腕,肩头——可千万别留下什么奇怪的气味。

为此家里的古龙水都消耗得快了很多。

每一次只闻到和樱井越来越一致的味道时,相叶都会笑着摇摇头。

但愿所有幸福过头时总会伴随而来的不安都是人类的矫情,根本不会有什么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就像好吃的甜品带来的就是幸福感,根本没有后面一系列断不断糖的问题。

相叶正在自己办公室享受下午茶时,接到了助理通知他外出面谈的提醒。

打开手机确认一下路线。

相叶手里的甜品叉转了转。

 

 

手机振动起来的时候,正是樱井准备把手机放静音之前的最后一刻。

一手整理文件,一手利索接起来。

“喂。”

“喂,你现在法院吗?”

“嗯,正准备上庭。”

“那你到停车场来一下。”

“嗯?马上就要开庭——”

“很快,就一下。”

“好吧,稍等。”

樱井拿起文件,整理好西装,一路小跑到停车场。

抬眼就看到靠在车门外的相叶。

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怎么?什么事。”樱井走到他车前。

“喏。”相叶把手里捧的东西往樱井跟前一送。

“什么?”樱井看一眼那坨用保鲜膜包成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

“布丁。”

“布丁?”

“布丁。米兰布丁。”

“所以?”

“吃了它。”

“哈?”

“我的下午茶,特别——好吃。”相叶拖着长音强调。

“不是,我正要上庭——”樱井有点哭笑不得。

“所以你就抓紧吃啊。”相叶理所当然地捧着裹在保鲜膜里的布丁。

“在法院门口?”樱井咧咧嘴,“这里不能吃东西吧?”

“有吗?这种规定。”相叶打开保鲜膜,掰下一块送到樱井嘴边,“来,真的很好吃,你吃了就知道。”

“怎么看着这么脏乎乎的……”樱井侧着脸。

“哎你就赶紧吃了!我只是经过这里,接下来也还有事!”相叶把手里的布丁往樱井嘴里一塞。

“唔嗯……唔。”在法院门口被人喂布丁吃,这种场景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樱井一脸勉为其难地把这口看起来模糊无状的布丁吃进去,却发现意外的适口。“好吃……这也太好吃了。”

“是不是?”相叶把手里那团布丁往他手里一塞,转身拉开车门上车,“好了我走了,你把它吃了,开庭顺利。”

“喂——”

樱井虽然惯性地叫了一声,但其实也知道总归就是要看着这位神经刀踩油门扬长而去的。

摇摇头。

却不知道,笑意一直浮在唇边。

那笑意在金牌律师身上反差到几乎要在庭上把对方律师给笑到发毛了。

喂。

这样的胜诉算不算是使用非正当手段胜之不武啊。

他才懒得理呢。

他一门心思只有赶紧收拾了对方退庭,回家接着吃那好吃到过分的——布丁。

 

 

“怎么……”当天相叶在到达约好的面谈地点,见到预约人的面时,一时间几乎要当场却步后退。

明明刚刚蓝天白云同居恋人的笑颜眩目,明明刚刚开车时指尖还留着把布丁塞进恋人嘴里时留下并不真实存在的湿润,怎么忽然之间就踏进冰窖眼前一黑,指尖潮热一瞬间全变得冰凉。

过于突然的落差让他站在原地,想不明白这种断崖式的陡降是怎么发生的。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哟,好久不见。”坐在咖啡厅卡座里的男人朝相叶抬手招呼。

“……是你。”相叶站在对面,像是连入座都不想。

“是我。”黝黑面孔的男人笑道:“怎么,坐啊。”

“……”相叶犹豫了一下。

“打算一直站着和客人说话吗?”

“你怎么会回来。”

“我怎么不能回来呢。”

“没什么特别的话,我先走了。”相叶说着想要转身。

“站住。”男人叫住他,“怎么,如今做了心理医生,果然和在医院精神科时不同,可以对病人挑挑拣拣了?”

“你是病人吗?”相叶转回身来,压低声音说:“你约我出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话说的。这么久没见了,就算只是单纯叫你出来见个面聊聊天,也没什么不对吧。”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相叶医生——你诊所的预约金可不低,你不是就这么一点职业操守吧。”

“……”相叶攥了攥拳。

男人往卡座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肩看着他,笑了笑。

“你还没放下,相叶雅纪。”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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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不,我觉得恐怕不行。”

樱井这样拒绝了相叶。

 

 

那是当樱井在相叶家里看到书架上排列整齐出版至今的全套《ONE PIECE》连成七彩波浪的书脊的时候。

在色彩斑斓的漫画书脊的海洋底下,是连绵成片的心理学术书籍森林。

“嗯……”他叹为观止地叉着腰,站在那里提了口气,“不,我觉得恐怕不行。”

“什么。”正在身后认真折纸箱的相叶没听清。

“我觉得你搬去我那里——恐怕不可行。”樱井说。

“说什么?”相叶直起腰。

“说真的。”樱井打量着书架上的东西,“先别说这些漫画游戏和心理专业书我那个书房根本就不可能摆得下,我刚刚看了下你的衣柜……”

“怎么。”相叶一扁嘴。

“光是衬衫和领带的量就……还不提西装的套数。”樱井转过头耸耸鼻子,“简而言之吧,咱们俩的衣服就够占满一间卧室的了。”

“要是想说我衣服多你可没什么立场?”相叶说:“先想想你自己那些同款不同色的西装有多少——”

“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吧。”相叶双手一抱肩。

“我的意思啊。”樱井转过身,一步跨到相叶跟前,额头几乎碰到他的额发前,“医生你还没读出来吗?”

“如果不想让我搬过去就直说好了。”相叶想要别过脸。

“是你的医术下降了,还是我的骗术提高了啊?”樱井挑挑眉,双手捧住相叶的脸颊不让他转开。

“……”相叶扁着嘴,被迫盯着樱井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张嘴往他的手指上一咬。

“哎!”樱井一抽手,“我说你这急性子……怎么给人看病的。”

“所以你就是用这种兜圈子把人绕晕的方式赢的官司吧?”相叶瞥他一眼。

“这话说的不对。”樱井看着相叶的眼睛,“这么多年,我只在一个人身上兜过圈子。”

“……我不喜欢无用的空当,总而言之你就是拒绝了我是不是?”

“你怎么还没听明白——正相反,我是发出了我的邀请。”

“什么邀请。”

“我们同居吧。”

“……你再说一遍?”相叶偷偷攥着自己的指节。

“我说,我们同居吧。”樱井把相叶揽进怀里,“不在你这里,也不在我那儿。去我和你,我们两个人的家。”

 

 

那个酷热夏天的后半程,基本就是在寻找更大更适合的公寓中度过的。

需要位置合适,面积适用,空间合理,装修精良,品质上乘——总而言之,樱井翔和相叶雅纪是认真卯足了要找“一个家”的心思去选房子的。

虽然这种级别的目标让选择一处理想的所在具有了相当的难度,但是胜在两个人完全一致的同一个原则——钱不是问题。

出于这样的认知和足以支撑这一原则的实力,令理想的所在很快就出现,也令搬家成为了近在眼前的事。

按照追求效率和资源最大有效化的原则,本应是各自收拾各自,各搬各的家才对。然而也不知到底是谁拖慢了效率,让无论是在哪一边进行,都成了两个人一起共同整理打包。

嘛,两人一起收拾也会让速度加快一倍,最终算下来整体时间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反正樱井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从理论上看,本来也该是如此没错。

然而精英们的精英理论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当樱井动作利索地把自己的书架全部清空到纸箱里,又三下五除二把难以计数的西装衬衫封袋叠好,相叶多少还是在心里赞叹了这个行程制定专家的执行力的。

“看不出来,卧室里平时那么杂乱,收拾起来倒是相当有效率。”站在厨房用气泡纸把碗碟逐个包起来,相叶看了一眼正把收拾好的纸箱推到客厅里的樱井。

“那是。”樱井直起腰,手背蹭下额头,“你不知道,大学那会儿我们家搬家,我一直懒得动手收拾。一个礼拜之后,我妈站在楼梯上把我的东西一样样朝我丢了下来。”

“……”相叶手里捏着盘子听着。

“反正想想,我能精准强制地制定执行各种计划,也多少得益于我妈吧。”樱井说着说着就笑起来。

相叶也笑着低下头。

“怎么不说话?”樱井朝他走过来。

“没什么。”相叶浅笑,“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我只是很高兴能听到你会和我聊家人。

“累了吗?”樱井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按了按。

“才干了点什么就累。”相叶继续把盘子包起来。

“可这也已经半夜了呢。”樱井看看表。

“嗯……”相叶转过头,“你饿了吗?”

“你觉得我是那么容易饿的吗?”樱井歪歪头。

“我觉得你是。”相叶也跟着歪头,“看脸就知道。”

“我觉得啊——”樱井拉着长音就揽住相叶的腰往餐桌边拖,“有人才是饿了。”

“喂,你别又——大半夜的……”

“大半夜才正是时候……”

“你这个……”

包好气泡纸的盘子从相叶手里滑落,毫发无损地见证了接下来餐桌上成人版本的一千零一夜故事,并且跟随着故事的主人公们,一起出发去向了下一幕的下一个舞台。

 

 

布置舞台的准备过程显得繁杂盛大。然而等到真的站上舞台那一刻,所有一切就都化繁为简,再亮的聚光灯下也感觉得到脚踩地面的平实。

只要对手戏的那个是你。

搬进新公寓显得水到渠成,关于这次乔迁可能代表着全新生活阶段的开始这种极其重要的节点意义,全部不动声色地化于无形。

比如搬进新家的第一顿饭。

当相叶站在全新的厨房里看着身边的樱井把自己包起来的气泡纸一一拆开,碗碟一个个整齐摆进厨柜,他在心里暗自给自己立了一个小目标:绝不会再让这个厨房干净到像个样板间。

当樱井看着相叶把一盘热气腾腾的炒饭端到自己面前时,他看着里面颗粒分明晶莹的米饭,心里明白了虽然他曾经提过出去吃但相叶坚持要在家里做的用心。第一顿饭是自己亲手做的——像这样在乎纪念意义的人,大概就是那个懂得珍惜你的人了吧。

虽然樱井第一口吃进嘴里就被噎了一下。

“怎么?”相叶注意到他鼓着的嘴。

“没怎么……”樱井笑着把饭咽下去。

相叶怀疑地尝了尝。

“……”他皱着眉僵了几秒,费了点力气把饭吞下去,“出现了。”

“出现什么?”

“做炒饭每五次总会有一次特别难吃。”

“这也有一套理论啊,你认真的吗。”樱井笑,“也没有特别难吃啦,不过就是下盐时一撮放成一把了。”

“你不懂。”相叶斜他一眼。

“我懂。你怕今晚会出太多汗,所以想多补充点盐分。”

“你在胡扯些——什么!”

“怎么,那么多搬来的东西堆在那里等着收拾啊,干活当然会出汗了——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如果是我想多了,现在就请你立刻从我身上下去。”

终于洗完澡倒在收拾整齐的床上,相叶扫了一眼摆在床头已经点燃的乳白色蜡烛。他知道那是香薰蜡烛,之前也已经在樱井家见过很多。

刚刚想说杂七杂八还有一大堆这东西倒是第一时间摆得到位,樱井已经爬到他身上来。

相叶眉毛一挑,在他肩头推了一把。

“是我想多了?”

“小事情就不要计较……”樱井说着已经去掀相叶的家居服。

“你总是这样……”相叶的半推半就当然从来不是认真的,事实上接连的深呼吸已经告诉他,对于真正意义上的同居第一天——第一次——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新公寓的中央空调风虽然吹得有些凉,但总体还是流动清爽的。

相叶敏感的鼻子在流动的空气里闻到一阵阵的香气——或者说是——嗯……嗯?

“等等。”他挡了樱井一下。

“等不了了。”樱井以为他还在调情。

“你不会已经……”相叶看着樱井眨眨眼。

“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了。”樱井低头吻下来。

“说真的,你先等等——”相叶张开手托开樱井的下巴,然后先是忍不住轻笑,“你连胡子都没刮,真有这么迫不及待。”

“你说呢——”被推开下巴的樱井从牙缝里出声。

“不是,我说真的,有股什么味道怪怪的。”相叶吸着鼻子,“有点像是……”

他的目光落到了床头燃着那支乳白色香薰蜡烛。

“你这个蜡烛——”相叶转过脸,手掌在蜡烛焰心上朝自己挥一挥,“是什么香料的?”

“嗯?”樱井也瞟一眼那支蜡烛,回忆了一下,“不太记得了,搬家之前买的了,好像是,什么来着……什么石楠花一类的。”

“石楠?”相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石楠?”

“啊,买的时候好像有被介绍说是新香型什么的,隐约记得是添加了石楠花什么的。”

“难怪……”相叶扶着自己的额头,“难怪一股——的味道。”

“什么的——味道?”樱井没明白。

“……”

“什么呀?”

“一股你已经射了,的味道。”相叶横下一条心。

“……你再说一遍?”樱井下意识地朝下看了看。

“你确定人家给你介绍的时候没有说这是含有催情成分的情趣系列产品?”

“催情?”

“是啊,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听说过,石楠花的香气和精液的味道闻起来是一模一样的。”

“……”樱井抿了抿嘴。

“你认真的吗?”相叶似乎有点忍不住笑,“买这样的香薰?”

“……等等。”樱井咬咬嘴唇,看着相叶,“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催情?”

“……”

“说不定我真是故意的呢?”樱井唇角上扬,“医生看得出我是不是装不知道的吗?”

“你……”相叶想说你真是故意的吗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点这种味道的香薰——完了,他还真的分辨不出。所谓的专业理论在这种极端案例里顶什么用啊。

“再说了,居然会怀疑我这一点。”樱井握住相叶的手腕按在枕头上,“你要知道,这点上男人可是经不起挑衅的。”

“那也很简单。”相叶扬起下巴,“交出呈堂证供,证实你自己吧。”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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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那年夏天的酷热显得异乎寻常。

极端高温频繁出现,酷暑持续不退。

可即便是如此,也没能比那一年里樱井翔和相叶雅纪在一起之后的热恋期显得更加高热不退。

那种热到发烫的程度,大概除了身在其中的发热源本人未察觉,全世界都已经被烘烤得快要化了。

在自己常去的酒吧里再次偶遇樱井和相叶的永作女士大概可以算是其中之一的“受害者”。

那时她在吧台边再次见到这两个男人的时候,已经与相隔数月之前那次的气场大不相同。

还是樱井先发现的她。

“啊,永作女士。”樱井在吧台边朝她挥了下手。

“哎呀,樱井律师——”朝樱井点头致意,永作看一眼他的隔壁,“还有相叶医生。好久不见。”

“您记忆力真好。”相叶端起自己的酒杯向她礼貌地招呼。

“对于这样着眼的组合要忘记也不容易呢。”永作笑着走到吧台近前,“两位,方便吗?”

“当然。”樱井笑道。

“那就——两杯威士忌,谢谢。”永作朝吧台里说完,转头对樱井道:“我请你们喝一杯。”

“这怎么合适……”樱井说。

“应该的啊。”永作笑着说:“为我算得那么准,也值得庆祝一下,不是吗。”

“……您说什么准啊。”樱井似乎略微尴尬了那么一下。

“怎么,要不要我再来试一下?”永作的目光瞟过樱井隔壁的相叶。

“永作女士还是那么爱说笑。”拎着自己的杯子,相叶微笑地看着她。

“啊啦,相叶医生给了我一个有点可怕的眼神呢。”永作掩嘴笑道。

樱井转过脸去看相叶,相叶对他耸一耸肩,然后隔着他对永作说:“哪有啊,我的意思其实是这次就不用您亲自动手了,我可以代劳。”

说着,相叶已经伸手拽过樱井的手,用力掐了一下他的虎口穴。

“疼吗?”相叶问。

虽然也没感觉疼,樱井还是歪着头哭笑不得地对他做了个“真的吗,你认真的吗”的表情。

“相叶医生的记忆力也很不得了啊。”永作在吧台上探身道:“但上次用过的方法肯定不会再用啦,那都摆明已经应验了,再试还有什么意思。”

“应验?”相叶掐着樱井的手没放,也探身问道:“应验什么了呀。”

“相叶医生您看,上次我见到樱井律师和您的时候,你们穿的是什么,今天穿的又是什么?”永作微笑着打量一下两个人。

相叶跟着看了一眼樱井身上的红色POLO衫以及自己的米色麻质衬衫袖口。

“你看,即使天气再热,工作场合也不会穿成这样的吧?”永作眯着眼睛。

樱井抿了抿嘴,相叶松开了掐住他虎口的手。

这确实是毫无疑问的私人时间风格,再怎么也说不成工作商谈或者工作之后的应酬。

“而且刚刚樱井律师朝我招手的时候,真比以前赢了任何官司时的样子都更志得意满呢。”她又接着说。

“那也……”相叶拎着酒杯,“说明不了什么吧。”

“是,本来的确是的。但是等我走过来以后就发现了——”永作眨了眨眼,“你们两个人身上有同一种香味——不知道是古龙水还是某种香薰的。”

“……”

“……”

“我看永作女士这是要抢我的饭碗啊。”相叶笑着抿一口酒。

“相叶医生是只在此山中啊。”

“您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喂喂……”

樱井想说你们是当中间的我不存在吗,又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形于色到完全外露的程度。毕竟这对于律师这个职业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夏天可真是格外的热。明明店里冷气已经开得很足了,但聊着聊着已经完全将半边肩膀倚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男人的体温,还是靠得樱井开始出汗。

“我说啊,您可不要相信律师,律师都是诈欺师。”相叶笑着对樱井隔壁的永作说:“还有啊,也不要得罪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多半都有精神病。”

樱井觉得相叶怕多半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他喝多了,在开玩笑。”樱井说:“您别介意。”

永作笑着说:“樱井律师都不介意的话我介意什么?”

樱井也跟着失笑。

可不是么,这坏话都是落在自己身上的,也没什么失礼于人的地方啊。

“谁喝多了啊。”相叶倚在樱井身上,把酒杯放在吧台上转动一下,“酒逢知己你懂不懂。”

“好好,你们这是读心师和占卜师的对决,是酒逢知己棋逢对手。”樱井应和着,“不过明天还要早起,这千杯还是改天再尽吧。”

已经把头靠在樱井肩上的相叶,唇边滑过的笑里偷偷藏下一丝得意。

他其实并没有醉。也许是酒喝得恰到好处,他心情好得轻飘飘的。说他有故意借三分酒倚七分宠的用意,也不为过。

对于被人识破他们之间的关系,樱井所表现出的毫无半分避讳坦率承认。

相叶没办法形容这种高峰体验是一种怎么样的心理愉悦,那种快感让他飘飘然到几乎没有实感,和以往在那些学术理论中读来的理解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只能说大概这就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有一个樱井翔。

 

 

心理学真是无尽微妙。

大约也因为这样,几天之后的早餐时,相叶才会对樱井提出了那个邀请。

“这周日你有没有时间?”相叶端过两杯黑咖啡。

“什么事?”樱井叼着吐司翻报纸。

“我会去参加一个心理学会组织的暑期心理知识普及互动活动。”相叶在桌边坐下,喝一口咖啡,“想说——你要不要一起。”

“我?”樱井从报纸上抬眼。

“嗯,因为是面向假期里的学生举办的,所以主要都是一些互动游戏的形式,其实就有点类似于一个小型祭典。就,我想你要是反正也没事……”相叶舔下嘴唇,“就当是夏天的祭典去逛下了。”

“……”樱井叼着吐司眨眨眼。

“但你要是有事就尽管去忙,我就是随口问问。”相叶端起杯子挡住半张脸。

“我只是在想。”樱井嚼着吐司,“如果需要穿浴衣,我可能得去现买一件?”

相叶笑得一口咖啡从杯子边沿洒出来,瞪一眼对面的樱井,“你以为是去谈恋爱!”

“咦……”樱井眼尾浮起温柔笑纹,“不是吗?”

 

 

是与不是,不是风动,不是帆动,而是心动。

那个周日的活动现场确实如相叶所说,活动规模和互动形式都让穿梭其中的孩子和人群更像是在参加一场夏日祭典。

以往每年都受到邀请去参加的相叶在这样的活动里显得异常受欢迎。

樱井早该预料到的。

对于一旦蜕去西装眼镜奢侈品这些精英外壳,相叶所流露出来的本质是有多么纯粹亲和瞬间抹杀距离感。还不用说那种够格做宣传形象大使的颜值条件,对于这种公益科普类型的活动来说,这样的专家真是不能更有人气的了。

“关于心理默契呢,说起来太抽象,我觉得大家都可以亲自动手试一试。”穿着运动帽衫的相叶按了按手下那块颜色鲜艳的粘土,“形式虽然简单,不过做起来很有意思。大家可以和自己的爸爸妈妈或者朋友组对来试试,我看看,我也找个搭档陪大家一起演示下……”

双手交叉胸前正一脸欣慰笑容站在旁边观赏的樱井接收到了相叶投射过来的目光。

“那位先生,来搭一下手试试看?”相叶朝他一扬下巴。

“哦,好啊。”樱井上前两步,小剧场说来就来,“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很简单,我们随机抽取题目,大家一个来捏粘土,一个负责猜出题目。”相叶给樱井一个眼神,“那么就我来捏,麻烦这位先生来猜。大家也可以开始准备——”

樱井会意地转过身。

“诶?——”

他听到大家惊讶的疑问声,不知道出了什么类型的题目,但还是很快就感觉相叶从背后拍了拍自己的肩。

转过身的瞬间,樱井确定会场里是发出了小型爆笑的。

“诶。”他也只能认为眼前出现的粘土造型是捏到一半还没完成的半成品。

“拜托啦。”相叶在笑声里侧过脸,小声笑道:“一定要猜出来哦。”

食指搭在唇边,樱井挪动位置,换了个角度,从上往下观察着相叶这套完全抽象派的作品。

是有几秒钟全无方向的一片空白的。

——小翔。

流火夏日里的灵光一闪。

“是kiss——吧?”

全场爆发出了兼具着赞叹鼓掌的惊叹声。

“真的假的?”

“这也能猜出来?”

樱井有点懵地看看相叶,意思是:“猜对?”

而对面的相叶已经抬手来和他击掌了。

“真的猜对啊……”

“就这里大概应该还有一双眼睛,然后就是这样……”

本来的击掌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个拥抱。

“你真的懂……”相叶笑着把下巴硌在樱井胳膊上,悄悄把最末一个“我”字压在舌底吞了下去。

 

 

 

“小翔。”

就在那天活动结束回家的路上,相叶对樱井说了这句完全不在他预期和控制之内,大大超出正常交往进度应有速率的话。

“我搬来和你住好不好。”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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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世界公认的认知统计显示,恋爱会令智商受损。

那恋爱热浪呢。

相叶一开始确实是不知道的。或者说是不愿意承认的。

他想自己这些年来以城市中产身份过的精英生活里,不说身经百战,也绝不是什么场面都没见过的。各式各样的人事经历不少,他自认从来没有在其中失去制控折损智商。

哪里至于就此沦陷了呢。

更何况,他可是个心理学专家啊。哪能任自己沦陷在这种见人栽跟头最多的坑里呢。什么因为一个人一段感情就让自己忘乎所以什么都顾不上这种事,这种事简直——

“我说——你这里就没有别的纸巾了吗?”站在操作台边洗干净最后一个盘子放回架子上,相叶朝客厅方向望了一眼。

看到窝在沙发里的樱井只从沙发背上露出半个脑袋,似乎正低着头在干什么。

“嗯,什么?”樱井心不在焉地应。

“就没有点厨房用纸什么的吗。”相叶从精致如佛龛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纯正森林绿色的纸巾,看看操作台上的水迹,“用这么高级的纸巾来收拾厨余这也太奢侈了吧?”

“没别的啊……”樱井咕哝一句:“不用收拾得那么仔细啦,差不多就得了。”

其实相叶知道不会有的,厨用清洁纸什么的。毕竟他早已经发现樱井家的厨房有多么干净整洁,干净到一眼就知道是个从不做饭的地方。这种从不做饭的人又怎么可能准备配套的清洁用品。

“一万块钱的纸巾。”相叶摇着头自言自语,“就用来干这个。”

相叶也知道这种名为“十二单”的高端纸巾一盒要卖一万日元。按照樱井翔现在的收入水平,倒也不为过。好东西用得起就不必避讳,在奢侈品消费上相叶可不比樱井手软。

只不过是……

无论是在他花粉症发作时出现在樱井的车里,还是在这个完全陷入热恋疯狂中的房间里这样那样不可描述的用途……这份握在心里的绵软,在相叶的感官记忆里都占据了有些不一样的位置。色彩心理学他研究得也不少,色彩对于心理的左右和暗示,他不知道樱井这是纯粹无意识的碰巧,还是颇富心机的有意为之。

他想多了。

何必想这么多。

想得太多,尤其是在一段感情关系里,往往会是百害而无一利——

扣在身后餐桌上的手机发出一声振动。

相叶转过身,蹭蹭手上的水,把手机在桌上翻过来,点开。

“那个。”看一眼助理发来的信息,相叶一边琢磨着里面的内容,一边朝客厅里的樱井说:“小翔,你电脑等下借我用一下。”

窝在沙发里的樱井有那么一会儿没有应声。

相叶也是在静默中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怎么叫的樱井。

他真是完全无意识的,也不知怎么就这样叫出了口。

“哦。”樱井若无其事地应道:“就在书房里,你直接用就好。”

相叶擦干净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指节,避开樱井的视线,侧身进了书房。

三分五分钟之后,樱井听到书房里相叶的声音:

“小翔——你进来下好吗?”

“……怎么了?”他问。

“你这电脑……我不是太会用。”

“嗯?”樱井像是没听明白,电脑还有什么会不会用的,“你就开机用就可以了啊。”

“不是,你这个,网连上了吗?浏览器在……”

看不到,但光听断断续续嘟囔的声音已经可以想象相叶搞不定的样子。

樱井抿了抿笑意。

“我现在腾不出手,你把电脑拿出来。”

“哦。”

相叶捧着打开的笔记本走出来,“你从吃完饭就一直那里在干什么……”

抬眼时,他终于看到正坐在沙发里,手上握着指甲锉的樱井。

“……”

“怎么了,电脑拿过来我看看。”樱井把食指指甲最后磨一下,放下指甲锉。

“你在修指甲?”相叶把笔记本递给他。

“啊,不然呢。”樱井接过电脑放在腿上。

“没什么。”相叶扫了一眼他修剪过的整齐指尖。

“每天举名片递证据,你猜委托人检方法官都先看哪里?心理印象可是很关键的,这个你比我懂。”樱井点了一下键盘,“你想用什么?”

“我就收个邮件。”相叶贴着樱井身边一坐,“看一下下周的新预约。”

“……等等。”樱井侧目端详了他一下,“你戴眼镜?”

“啊,不然呢。”相叶也不看他,“我平时一直戴着眼镜的好吧,你第一天认识我?”

“不不。那些一看就知道是平光镜,和你踩碎我的那好几副一样。”樱井歪着头,仔细看了看架在相叶鼻梁上的这副镜片,“现在这个——是真的近视镜吧?”

“……”不得不承认他的观察力敏锐。相叶这才看着樱井,“平时可以不用,但看电脑工作时我要戴眼镜。”

“原来如此……那就,这里,邮箱你自己输就可以了。”樱井说着就准备把笔记本从自己腿上挪到旁边相叶的腿上。

相叶一手把他的手腕一按,一手在键盘上敲下邮箱。

“你想去哪儿,乖乖在这里。”

“不用我了吧……”樱井无奈笑道。

“谁说不用,等下还要你帮着查点资料。”相叶盯着电脑屏幕说。

“查资料这种事也用不着我了吧?”樱井又笑。

“谁说不用?”相叶斜睨他一眼,“你反正就在我身边?”

所以不用白不用吗?樱井还想要这样吐槽一句,但是却在那一个斜睨里十分识趣地收了声。

 

 

——你反正就在我身边。

 

 

这么撒娇受用的话樱井是怎么听进去的。

这么恃宠而骄的话相叶又是怎么说出来的。

信任和默契是如何一夕铸就的。

不及细忖。

毕竟这些怎么比得过你一本正经拿指甲锉修指甲的模样性感;毕竟这些又怎么比得过你连个电脑都搞不定的懵懂动人。

所有那些最不起眼的小事,最是让人无从抵挡。

或者,又干嘛要仔细忖度呢。

跟随身体最真实的反应,究竟有什么不好。

 

 

“好了,查也查完了,应该有什么奖励呢?”

“这点事还想要奖励?”

“我们这可是法制社会,要讲法的。”

“你快闭嘴吧……”

“总之你不要以为我今天会放过你——在你那么叫我之后。”

“怎么叫你?”

“……没什么,等下会让你知道的。”

“哎你说着说着怎么就上手,住手——”

“今天不让我再把那个听够,我是不会住手的。”

“……你不要以为我会屈服的。”

“那就尽管试试。”

“你这叫讲法啊,你这是耍流氓。”

“我自己的男朋友,谈何流氓?”

“你说什……”

“说什么你听到了。”

“唔……你别碰那里……”

“叫我啊。”

“……”

“叫我就放过你。”

“……”

 

 

小翔。小翔。

小翔啊。

不知如何说出的口,不知怎么能停下来。

什么因为一个人一段感情就让自己忘乎所以什么都顾不上这种事,这种事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这恋爱热浪,果然还是对智商造成了出乎意料的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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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都是诈欺师。

 

 

眼睛被樱井用领带蒙起来的时候,相叶就应该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的。

但话说回来,蒙眼睛这件事最初也是自己提出来的。

只是事态的发展总是一不留意就百转千回的。

那天在樱井家的晚餐本来也是在一本正经的气氛中开局的。

自从樱井正式推开他家的门,这段关系就已经彻底转变了性质。不过从认识的第一天就已经滚上床的发展方式来说,相叶原本是并不认为会存在所谓交往之初的热恋期一类的。毕竟本该是最后的一垒一开始就已经上了,按理说,再按照反过来的顺序交往应该是很平淡无奇才对。

——都说了,是按理。

理都那么好按好用的话,就不需要律师和心理医生了,对不对。

实际情况是,相叶已经快要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回自己家住过了。除了取换衣物和日常所需,他几乎就没再回过自己的家。并且只要是正常时间下班,就一定会回樱井家,亲自动手负责做当天的晚饭。

樱井对相叶做的饭赞不绝口。事实上那些快要把相叶夸上天的话也并不算特别谬赞,毕竟出于健康的考虑他经常自己动手做饭,会做的东西也算是相当多了。

就比如那天晚上的越南米粉。

说真的,相叶是因为以前在外面餐厅吃饭时对樱井的了解,知道他喜欢米粉这一类东西,才特意用手机查了料理教程,买了材料学着做的。

结果等他把热腾腾的米粉端上桌,樱井走到餐桌边坐下,一边说着“哇好厉害啊看起来好好吃”,一边拿起筷子第一个动作就是从碗里仔细地拣出飘在汤里的香菜时——相叶爆发了。

“你又在这里挑食。”相叶把筷子往桌上一放。

“没啦……”樱井多少有点心虚。

“没有现在是在干嘛。”

“你知道我不吃……香菜。”

“你也知道,香菜是很有益处的蔬菜。”

“我知道。”樱井皱了皱鼻子,“但它那股味道实在是太冲……没有它的汤就很好喝啊。”

“我是不是说过。”相叶双手交叉在胸前,“所谓那种很冲的味道,不过都是些心理暗示罢了。”

“不是心理啊,是真的闻得到……”樱井小声说。

“看来今天就是时候了。”相叶从桌边起身,往厨房方向去。

“什么时候?”樱井在后面问。

“是时候兑现那个早就说过的临床试验。”相叶说着,已经从冰箱里利索地取出几样蔬菜水果,三两夹在手里,胳膊肘推上冰箱门。“你去拿一条你的领带来——”他朝坐在餐桌边的樱井这样说。

“领带?”樱井一边完全摸不着头脑,一边还是起身,走到沙发边去捞刚刚摘下来的领带。

“拿过来就是。”相叶把拿出来的蔬果简单清洗一下,切好盛盘。自己走回餐桌边,对一脸懵的樱井一扬下巴,“我手湿的,你自己把眼睛蒙起来。”

“啊?”

“啊什么,用领带把眼睛蒙起来。”

“怎么,你想——”樱井挑了挑眉梢,“干嘛。”

“你琢磨什么呢?”相叶斜他一眼,“我都说了,临床试验!”

“什么试验……医生这是什么PLAY……”樱井笑起来。

“啧。”相叶一伸手从樱井手里拽过了那条黑白斜纹相间的领带,“这条最好别是你特别喜欢的,话这么多不怪我动手了啊。”

“哎——”樱井还没反应过来,相叶已经一扬手把领带蒙在了他眼前。

在后脑勺打好结,相叶按着樱井的肩让他坐回桌边。

“等着。”

“不是我说,这有点恐怖哎,医生,相叶医生——病人表示很不安——”

樱井拖着长音的腔调里满是故意的撒娇。相叶笑着摇头,把刚刚切好的一盘蔬菜水果端回来放在桌上。

“好了,现在就开始。”相叶拉把椅子在樱井旁边坐下,“关于如果你不知道要吃的是什么就有可能根本分辨不出味道的试验。”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不让你事先看到闻到,在食感相差程度不大的基础上,你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东西。”相叶在盘子里挑选着蔬果块,“也就是说,有可能给你的是苹果,你以为吃的是土豆。给你喝牛奶,你分不出是不是清水。”

“无稽之谈。”樱井笑笑,“怎么可能。”

“这是有无数先例的在案试验。”相叶从盘子里挑出一根绿叶菜,“我这只不过是临床一下而已。张嘴。”

这个那个一堆的樱井乖乖张开了嘴。

相叶把那根菜递进他嘴里,“看吃得出来么,什么菜。”

“唔……”樱井认真地嚼了嚼,“唔……”

“不那么容易吧。”

“嗯——反正这个应该不是香菜,那个味道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完全变没。”

“好啊,那就试试下一个。”

“啊——唔……这个也说不上来。”

“这个呢。”

“这个也不是香菜。”

“这个?”

“这个感觉有点熟,什么来着……”

“闹了半天你一样也说不出来啊。”相叶推一把樱井的肩。

“不是,是这样。”樱井把眼睛上的领带一摘,眯着眼睛看看相叶,“你拿这些全是生的蔬菜来,我本来也认不得几样菜……”

“谁让你摘了?”相叶伸手就想去抢樱井手上的领带。

“诶——”樱井把手往背后一抽,“既然是临床试验,一个样本总是没什么说服力的,总要增加样本数量结果才更准确。”

“又诡辩什么——”

相叶还想探身去够樱井藏在身后的领带,已经被樱井一抬手,用同一条领带蒙住了眼睛。

自然也是并无反抗的半推半就了。

“科学,我们讲的都是科学。”樱井笑着把领带在相叶脑后打结。看一眼盘子里放的东西,他黑亮的眼睛转了转,“我倒要来试试。”

 

 

“张嘴——这是什么?”

“嗯,这是,香蕉吧。”

“这个呢。”

“拜托,这个的食感也太特别了,这是葡萄啊。”

“哦,果然厉害。那……这个肯定有点相似,来张嘴。”

“……唔!”

湿润柔软探进嘴里的时候,蒙着眼睛丝毫没有预料到的相叶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向后闪身,已经被樱井的手揽在腰后,不让他后退半分。

“唔,你这个……”

相叶想要别开脸说你这个骗子竟然把舌头偷伸过来这和葡萄有半点相似吗,却感觉唇舌间有果肉被挤碎,果汁迸裂开,香甜地溢过喉咙。

樱井吻进来的时候,还带着一颗葡萄。

——怎么能这样犯规。

相叶心尖掠过一阵酥麻。指尖发根都跟着一起。

被这突如其来有点无赖但却如此受用的调情一瞬间就撩拨起了情绪。

这个连蒙带骗的吻一下子就倍显色情。

眼睛被蒙住,感官感受和心理暗示果然完全不同。让相叶忘记了关于科学的初衷,回应得忘情。

唇舌缠绵间,溢满唇齿的果汁溢出唇角的缝隙,滑过下巴落进颈间。

失去视觉的触感加倍敏感地感受樱井顺着果汁滑落的痕迹一路舔吻下去的舌尖。

体温骤升。

荷尔蒙炸裂。

相叶几乎怀疑自己那时就已经硬了。

不完全确定是因为后来他的记忆就变得很模糊,因为所有血液都只往一处涌,留在大脑里用来思考的所剩无几。这样本来就很容易被骗的大脑里留下了什么就更加不可信了。

樱井的舔吻是几时刺激的乳首几时经过的人鱼线几时埋进腿间……

被蒙住的眼睛哪里知道。

也幸而眼睛是被领带蒙住了。

不然可不知道眼前的场面该是多不堪入目。

不然这全面缴械投降的享受其中,还真不好面对自己。

 

 

这场为了科学进行的临床试验,相叶没办法完整复述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

毕竟他们饭还没吃就先这样剧烈地消耗体力,别说意识溃散,他连脚趾都酥麻到接近痉挛了,还有余力提什么其他。

唯一能够回忆起来的只有,在他把餐桌上的盘子推到地上摔碎时,下意识地扒开眼睛上的领带,看到一手蹭着嘴边粘腻一手伸去抽纸巾的樱井。

正红色纸巾。

——你不是说车上那个是别人送的吗。

相叶其实早就发现了。

樱井家里同样的十二单。

 

 

律师都是诈欺师。

 

 

如果不用这样的试验结论告诫自己,这恋爱热浪啊,简直就要把他彻底吞没连根骨头都不准备吐了。



to be contine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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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还是受伤了?我就说还是要去医院确认一下……”

相叶在那时那处那个场面里说的那句话实在是把他肠子都悔青了。

即使是在很久以后,无数次地回想起那一天里,自己种种全面崩盘的心态暴露,还是会尴尬得头皮发麻。

简直是可以列入经典案例进行研究的心理范本。

医者不自医,果然是没错的。

他本来该有无数种理论知识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态才对,然而却在樱井在耳边接连丢下的那些表白里,把所有那些过往的职业病扔了个一干二净。

 

 

“别说了……你有没有受伤……”被从旁边扑过来的樱井紧搂在怀里,相叶在耳鸣声里分辨着樱井的声线,并且艰难地抵抗着车身横甩振荡后导致的头晕。

“现在不是给人看病的时候了……”仍然紧搂住他不放的樱井这样说。

“车停得不错……”

“多得你……激励有方。”

“那现在,能不能放开我了……”

“……”搂着他的樱井没有回答。

“听到吗……”相叶抬起手拍拍他的胳膊。

“唔……”樱井的声音有些含糊。

“喂。”相叶忽然感到一点恐惧,用力拍着樱井的后背,“没事吧?”

“动不了。”樱井轻声说。

“怎么!……”相叶在座位上挣了一下,“你等我叫救护车。”

“不用了。”樱井的下巴硌在相叶颈窝里。

“胡说什么,坚持一下。”控制着声线里起伏的颤音,相叶怎么都摸不到自己的手机,后颈发尾凛起了一层冷汗。

“你紧张了。”樱井在他耳边说。

“还说什么——”当相叶终于把手机掏出来,一而再再而三地解不开锁时,樱井的掌心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都出汗了。”樱井的声音里浮起一层笑意,“这么担心吗。”

相叶到这时才终于开始回过神来。

“你——”

“我只是舍不得动。”

“樱井翔……”

“哎。”

“你再不起来下车处理现场我就告你扰乱社会交通安全。”

 

 

“真的不需要报警吗。”

樱井手扶着脖子低头查看仍在持续冒烟的车前盖时,相叶站在路边盯着车后方那几十米的刹车痕迹。

“不用。”樱井简单地说。

“你以为等下道路救援到了不会问你怎么了?”相叶说。

“保养检修不当,直接让他们把车拖走。”樱井说。

“为什么不打算追究?”相叶问:“这么危险,不是闹着玩的。”

“对方还是个孩子。”

“你知道这不是理由。”

“对,所以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樱井在车前抬起头,“只不过,无论对方是成年人还是孩子,在我看来,这都是应该的。”

“什么?”相叶一歪头。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樱井也朝他一歪脑袋,“听说过吗。这是最早最知名的法典所倡导的,法律最初的雏形。”

“……”

“我一直认为这是关于法律的本质最经典的发源之一。”

“你等等——”

“我为害死他父亲的始作俑者辩护无罪,他来找我还那份法律制裁空子里留下的怨恨。很公平。”

“照你这么说,他应该找的是始作俑者还他的牙和眼。”

“但是始作俑者靠自己是脱不了罪的,最终让他无罪的那个是我——我觉得这一点上那孩子的逻辑倒是很清楚。”

“你这是什么诡辩……”

“总而言之,到此为止——”樱井一按车前盖,“就算是扯平了。如果再有下次,我就不准备客气了。”

“还下次?”相叶叹口气,“你有几条命啊还下次。”

“本来我是准备事不过三的,但是。”樱井拍拍双手,走到相叶跟前,“这次把你扯进来,我该还的不仅已经足额还清,更已经超额了。”

“……”相叶还在琢磨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樱井挑着眉梢的脸已经近在眼前。

“不过因为刚才你为我冒的那些冷汗,超额的部分就当勾销了。”

 

 

在樱井说这句话的时候,相叶就已经预料到了后来的局面。

这一天的最后一站,不会还是那些如同漫长旅途中一个个无名站台的酒店房间了。他们之间的这一程路,已经在樱井的声声告白里驶入了下一站。

以及,虽然确实是樱井先告白,但相叶深知,慌乱得打不开手机的自己在这一局里也并没有占到多大尺寸的赢面。

也因为这样,相叶坚持没有先掏出自己的家门钥匙。

而是至少先让樱井打开了下一站的门。

 

 

樱井推开自家大门闪身让相叶进屋时,两个人都有几分不太确定当下到底有几分真实感的恍惚。

也许并不是因为拉锯战已经太久,而是或多或少都有些脑震荡吧。

相叶想。

他知道迈出这一步踏上这个站台,就等于为这段关系开启了新的阶段。樱井的告白绝不是不动人,但他内心最深处仍深潜的一丝犹疑究竟是从何而来。

相叶站在玄关,还没来得及弯腰脱鞋,已经感觉西装领子被从身后拎起拉开,顺着胳膊脱了下去。

西装上衣被轻丢在玄关边。

樱井从背后揽住相叶,脸埋进他的后颈发梢里。

“澡都还没洗,一身的汗……”相叶轻轻挣了一下,但并没有挣开他的手。

“谢谢你没事。”樱井闷着声音,“谢谢。”

 

 

相叶知道那一瞬间升腾和炸裂开的欲望阀值关乎性但也不关乎性。他单纯地想尽可能快地和樱井滚到床上去,能早一秒就早一秒。哪怕是连樱井家的基本布局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已经纠缠在一处。

这一次手表眼镜领带都可以随手安放。

所以相叶肆无忌惮地牵了樱井的领带又扯开,随手不知甩向了哪个方向。

一个个零件丢落在路边,相叶摸索到了浴室的门。

当灯光和热水一起洒落下来,唇舌缠绵,只剩下已经解开扣子的衬衫将脱未脱,掩映着各种肌肉线条分隔开的肌肤印记。

热气很快蒸腾起来,亮光刺眼,相叶感觉多少有些缺氧。喘息间,竟不知这样的呼吸急促是因为过分渴求还是喜悦过度,心跳得像要炸开一般。

“稍微,慢点来……”

他靠在浴室墙上,想让自己超出正常水准的激动稍微冷静下来。就是在那个稍微平顺呼吸的时候,他看见樱井身上的那些血痕。

从肋骨下一直到腿上。

一些清晰可见的红色血印。

“你身上是——”他皱眉道:“果然还是受伤了?我就说还是要去医院确认一下……”

在本来同样的急切里,樱井还是忍不住转过脸偷笑。

“不好意思,医生。”嘴唇直接从相叶脸颊蹭到耳边,樱井忍着笑说:“天气干燥,这是我自己抓伤的……”

“……”

“……”

医生。

相叶医生。

把自己置于这种无处可逃的尴尬里可如何是好。

好在相叶这时这刻的手足无措并没有能持续太久。好在樱井迫不及待的攻城掠地成为了解救他的温柔一刀。

那天夹裹着热水和最真实的体温直接进入身体里的,令两人之间终于没有了那一层至薄也至厚的隔离。

——原来是这样的。

当那一层隔在身体之间的结界化为乌有,原来是这样的。

有点烫。

直烫到心底。

像直接引了什么沸腾起来,在五脏六腑间搅动。那种强烈的力量有效地控制住了快要炸裂开的欲望阀,并且填满了它。

 

 

相叶知道,自此彻底失去了一个各方面都相当完美的性伴侣。

接替他躺在身边的,是一个也许未必完美,可能仍有很多未知的——恋人。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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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樱井是应该感激这辆老式手动档汽车的。

无论在当时当下那一刻里,他是否曾经一瞬怀疑过是由于自己的这辆车过于老旧,才将相叶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但即使是有,似乎也值得对那个危险心存感恩了。

毕竟这是一个强调结果论的时代。

不问出处,不论过程,结果就是一切。

要不是那样的危险忽然降临,还不知道要再等多久,又或者根本永远也等不来,他们想要的那种结果。

虽然在用力拉起手刹的那一刻,无论是樱井还是相叶都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相叶医生,抱歉……”

“樱井……这种时候如果还有余地的话,该说的真不是这句。”

“我就是为这个抱歉。”

“……”

“有些话早该说了。”

“所以,樱井——我给了你那么多时间,你最后却就只准备留给我这点时间是吗?”

“我其实——”

“樱井翔!”

 

 

那天本来是没有律师送来的检察官,也没有心理医生送来的暴发户,的一天。

相叶会经过法院的停车场,确实是有自己的工作,并且也没有特别多留意谁的心思。他也没想过会在停车场里偶遇,那个正站在车边掏出车钥匙的樱井。

将夏未夏的时节,傍晚的风轻巧掀起解开扣子的西装衣摆。

相叶就是在那会儿决定走上前去的。

“樱井律师。”

从身后打招呼的时候,樱井似乎像是回过神来,转过身看到相叶,有点意外。

“相叶医生?”

“你慌什么。”相叶轻晃晃手,“我可不是跟踪你来的这里,纯粹是经过。”

“不是,我哪有……”樱井提口气,回身把车钥匙插进车门上的锁孔,“相叶医生比我忙,我当然知道。”

樱井心里觉得有点荒唐。对于明明已经熟识到对方身体的每一寸地方都毫不陌生,却还硬要保持着这样疏离地称呼和对话方式。背对着相叶,他心里仍然交汇过各种各样难以名状的情绪,但却忽然间感觉有点接近心灰意冷的疲倦了。

不会有结果的吧。

这样下去。

拉开车门,樱井并不准备转过头了。

“那么……”他是准备打招呼道别的了。

“啊嚏!”

身后的一个喷嚏却就让他破了功。

“花粉症还没好?”樱井转过身,“这都多长时间了?”

“没有。”相叶手背蹭蹭鼻子,“已经好了。”

“你这呈堂证据可不是这么说的。”樱井扶着车门,看看相叶被风吹起的额发,“开车了吗?”

相叶犹豫了一下,朝樱井迈了半步,“这是不准备让我搭车的意思?”

“……搭车欢迎。”樱井抿下嘴,侧身抬手,“但还请医生您坐副驾。”

“你什么意思啊?”相叶再上前半步。

“没任何意思。”樱井耸耸肩,转身坐进车里,“只是我已经很饿了,怕等下再遇见上坡路。”

 

 

坐在副驾上扣好安全带时,相叶发现樱井那句饿了恐怕只是并没有任何引申涵义的大实话——他是真的饿了,才会一脚油门下去把车那么快地开上了路。

相叶同时还发现,这辆车里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深呼吸下察觉到,之前车里充满的那种不知名的香气消失了。鼻腔里刺痒的压力稍微平复下来,抬眼时,又在挡风玻璃前看到了一样之前并没有的东西。

探身向前,相叶眯着眼,伸手从那个外观精致得看来像个小佛龛似的盒子里抽出了露在外面的一片正红色。

“这是……”相叶揉搓着手里那片柔软如云的红色,“纸巾?”

握着方向盘的樱井也不转头,“啊,是。”

相叶几乎是下意识地又抽出了一张,竟然变成了森林绿。

这是多高级的纸巾?

正想这样吐槽的相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金牌律师用的东西果然不一样。”他笑着说。

“这也是别人送的,我就摆在这里当个装饰。”樱井也随口答道。

“嗯……”相叶似是而非地点点头,也并不追问,自己上一次坐在这辆车里时,从兜里掏出的那张鼻涕纸,是不是就是送你这些高级纸巾的那一位?

“送的人是怎么想的,这样的纸巾用起来不会掉色吗?”他戏谑道。

“那相叶医生自己试试?”樱井盯着前方的路,“刚刚不是还在打喷嚏。”

相叶瞥他一眼,又看向窗外。

说是嘴硬也罢。

也总有些并不准备让人意识到的体贴才是真正的温柔?

相叶不知道。

红绿两片柔软握在手心,相叶把那种熨帖感留在了掌纹之间。

车里的空气有些安静。

相叶很怕自己在这样的安静里会露出并不想露的马脚。

“话说回来,我上次就想问。”他开口想填掉这种安静,“你之前的车怎么了?怎么一直开着这辆车。”

樱井似乎稍微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就是在这个时候。

他发现先不必回答这个问题了。

“虽然我想说恐怕不是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不过。”樱井握紧方向盘,脚下再用力踩了踩刹车,“其实现在也算直接回答你了。”

“啊?”相叶转脸看他,“打什么哑谜呢?”

“之前那辆车——你从法院停车场碰到我要求搭车的那次——当时真不是我拿来当借口的。”樱井紧握着方向盘,目视车前方的路,“那天它的油箱泄露,油全漏光了。”

“……”

“当时虽然我有所怀疑,但最终还是没去送修和检定。因为我知道,多半应该是人为破坏的。”

“什么?”

“因为我想起了你说过的,我的当事人虽然并非凶手,但总归难逃始作俑者。”

“……”相叶开始听明白了,“你是说——”

“是,我是说那个孩子。”樱井平静地说。

“但是——”

“我想法律之外这世上或许总还存在着别的东西……所以我不想追究下去,也就那样把事情搁置下来了。”

“你应该清楚,这是两码事——”相叶看着他。

“我清楚。所以我现在也后悔了。”樱井说:“我后悔不是因为身为律师不该怀有不必要的愧疚,而是因为我这样,导致现在威胁到了你的安全。”

“究竟怎么……”相叶下意识地看一眼樱井的脚下。

“没错,刹车失灵了。”樱井又平静地说。

“……”相叶屏住了呼吸。

“现在的车速有点快,我不保证能够完全安全地把车停下来。”樱井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握住了档杆。

“相叶医生,抱歉……”

 

 

“樱井……这种时候如果还有余地的话,该说的真不是这句。”

“我就是为这个抱歉。”

“……”

“有些话早该说了。”

“所以,樱井——我给了你那么多时间,你最后却就只准备留给我这点时间是吗?”

“我其实——”

“樱井翔!”

相叶像似喝止的一声,让樱井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第一次听到这声连名带姓的称呼。

“你想说什么?”相叶问。

“我——”樱井说。

“我偏不让你说!”手心里的红绿绞在一起,相叶提口气,“你把车给我停下来,我不管——你别想用这点时间就把我打发了,把车停下来,随你怎么说说个够。”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樱井也深呼吸一下。

“那你就永远也没机会说了。”相叶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别这么残忍吧。”樱井的声音听来也轻飘飘的。

“残忍的那个是谁。”相叶盯着车前飞快向后的车道线。

“我已经把档位推到最低了。”樱井只有说:“但如你所见,车速还是不算慢。”

“所以呢。”

“所以,等下我拉起手刹的时候,很大机率可能会翻车。”

“好。”

“好?”

“反正选项已经给你了。要么把车停下来,要么把你想说的话永远咽下去。”

“相叶……雅纪。”樱井轻轻切齿,缓声道:“我说过了吧,不要对我读心。”

“我也说过了吧,你告我啊。”柔软红绿搅碎在一处。

“那就只有一句话了。”樱井说:“坐稳。”

“……”

手刹被用力强制拉起的瞬间,尖锐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和在公路上横向甩出去的车尾制造了短暂的耳鸣眩晕。

这让相叶不确定自己后来的感受究竟是这紧急刹车造成的,还是解开安全带扑过来的樱井造成的。

 

 

“喜欢。”

“我喜欢你。”

“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

“我是喜欢到不得了才想和你上床的不是反过来。”

“是你自己说的随我说个够。”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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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官”。

当指尖在平板电脑上点出那条客户身份的预约时,相叶忽然回过神来般,抬眼看了看办公桌上的日历。

忙得不知今夕何夕。

难怪鼻子里一阵阵刺痒,好几次在诊疗过程里差点忍不住打喷嚏——该是找时间去打花粉针的季节了。

是的。惹人艳羡的精英生活就是这样的,卯起劲来都不要命似的。

指尖敲叩桌面。

距离上一次——已经隔了多长时间?竟然一时之间都不太想得起来了。

相叶在椅子上坐直,活动一下颈椎,掰了掰肩膀。

是有点久了。

久到樱井翔又已经按捺不住要往他这里输送败诉检察官了。

——这可是你先抛出的信号。

相叶耸耸肩,划开手机。

点下呼叫在“嘟”声里等待时,相叶看了看办公桌上的电子钟。

今天的时间还算早,后几天的行程表也已经排得很满,如果这样的话那不如——

“喂?”

“樱井律师。”

“相叶医生。”

“你送来的检察官……我已经收到了。”

“……随便你怎么说吧。”

“你现在哪里。”

“我?正在开车。”

“这么巧。”指尖轻叩桌面,相叶说:“接下来有安排吗?”

“没什么特别,怎么。”

“你方不方便过来我这边一下。”

听筒那头的樱井似乎多少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平静地应道:“那还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呢。”

 

 

十五分钟后,站在门口,看着那辆不说老旧也已经完全和精英阶层无关的老式三厢车开到自己面前停下时,相叶是不敢相信那是樱井的。

虽然并没有见过樱井的车很多次,但至少此前的印象绝不是这辆看起来生产年代可能都还没有进入自动档时代的车。

站在原地,直到樱井摇下车窗。

“上车?”

相叶不可思议地俯下身,“这是……你的车?”

“我的……啊。”樱井似乎对这个疑问不明所以。

“……”相叶本想说这是嚣张的金牌律师会开的车吗,但又忽然之间有点好奇,“这车是手动档的吗?”

“是啊。”

相叶想了一下,发现有一种很节省时间的处理方式——也不是他性子急,毕竟最近确实是忙得需要见缝插针地解决各种事宜。

于是他走到驾驶席一侧的车门外,俯身对樱井说:

“我来开,好吗?”

樱井是各种意外但也会表现得再正常不过,稍微顿了一下已经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本来他当然也知道相叶把他叫过来不会是请他上去,但关于为什么,你准备干嘛,他不想多问。问多了就像是想要越过现有关系的表现,问多了还容易暴露自己的各种心态。

“请?”下了车,他边往副驾绕边朝相叶伸手示意。

相叶也不多说,探身坐进车里扣好安全带,等樱井也上车关门就一脚油门。

车以异乎寻常的启动速度蹿了一下。

“……开慢点儿?”樱井的安全带插片才刚刚扣进锁扣,被晃出了一身冷汗。

握着方向盘,相叶低头看了一眼档杆和脚下的离合,“我知道。”

把车开上路的时候,在阵阵吸进鼻腔里的香气中,相叶确定了这就是樱井的车无疑。

“啊嚏——”花粉症哪里受得了这个,他的决定果然是对的。车里的已经这样,等下身上的还不定会怎么样——无论接下来他们俩想要干点什么,他都要先去把这件事办了。

“这是——”樱井看了看车窗外的路,“要去哪儿?”

“医院。”

“医院?”樱井正问着,怀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掏出来接起的一瞬间才想起自己还嚼着口香糖,想着对客户不礼貌准备吐出来,只能用手挡住收音口,转头对相叶说:“有纸巾吗?”

相叶从裤兜里摸出一团纸巾看也不看地递给樱井。

樱井觉得那纸巾样子有点蹊跷,但也顾不上了。等挂了电话,他看看手里吐完口香糖攥起来的纸巾,再抬眼看看相叶,“你这是……擤完鼻涕的纸吗?”

“嗯,可能是吧。”相叶看着车前的路,应得很自然。

“……”还可能是吧。樱井想说有人会把自己擤过鼻涕的纸巾递给别人用吗,但又直接吐槽了自己那不是竟然也有人真会用?“刚刚说去医院,你这是感冒了吗?”

“不必担心,感冒了我就不会出来传染你。”相叶不动声色地说。

“我没——”樱井也不想说了,“那去医院是?”

“去打花粉针。”

“你有花粉症?”

“怎么,很出奇吗。”

“没有……”

樱井没再多说,相叶也就不准备再解释。比如趁着时间还早在上床之前先去把花粉针打了,打完针万一犯困又不方便开车,既然是你先抛出的信号那就折腾你来接一下也没什么可说的吧;比如看见是手动档的车就因为很久没开过而有些手痒想要试试;比如反正你也不知道我平时习惯去的哪家医院,有和你交代前因后果说路线的功夫都已经把车开到医院了……

凡此种种,只不过是日程紧密,不喜欢中间有无谓的空当。在此之上,无谓的解释就更不必。

无非就是如此而已……前方路上的车尾灯就在这样那样的思绪线头里频密地亮起来。

“竟然堵车。”相叶看看手表,“这个时间?”

“也算不上堵。”樱井朝前方张望一下,“应该只是高架出入口行驶缓慢而已。”

相叶没说话,再次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油门和离合。

樱井的眼睛转了转,手指搭在唇边,但也只一直望着车窗外不出声。

当缓速驶过出入口,前方车辆终于减少,该准备爬坡上高架路时,这辆老式手动档汽车再次猛地打了个晃,熄了火。

樱井抿了抿嘴,还是没出声。

转动钥匙把车再打着,相叶狠命推了一下档杆。

“你先等会儿吧。”樱井实在没按捺住,转身脱口道:“坡道起步不是这样……”

尾音还没落干净,已经被相叶一个侧目里的眼神给瞪了回来。

真是特别生动的黑眼睛了。

——我就是很久没开过手动档了手生你有意见吗。

“好好……你慢慢开。”

 

 

至此开始,樱井发现了一种很不良的势头。

此前明明是双方寸步不让分庭抗礼的局面,不知从几时开始,自己逐渐露出了式微甚至于接近示弱的苗头。

先是自己更早在不见面的沉默区间里按捺不住,接着又是一个电话呼之即来,再然后居然是被对方一个眼神威吓住了?盯着车窗外夜色降临后已经亮起的街灯,樱井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在这一庭里的控辩得失。

他明明是只不过抱有“上床的冲动”而已,不是吗。既然堂堂心理专家已经给自己鉴定盖章,他又怎么能辜负了那份专业分析。

但反过来想想——竟然让自己陪同一起去打花粉针,这难道不算是向着深入私人关系中的一种迈进?

这让他在从医院出来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陷入了一种师出无名的患得患失里。

樱井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不仅是想得太多,而且是连这样想的存在本身都显得很羞耻。

在酒店床单里的耳鬓厮磨间,樱井听到相叶的细碎呻吟和断续气声确实是组成了那样的字句的:

“为了能上这个床……你还真是……什么步都能让。”

 

 

你在试探我吗。

种种颇具攻击性的表现,只不过是在试探我的接受度吗。

种种铺排,原来都只不过是你调情逗弄的手段吗。

不得不说,这位相叶医生,专业技能还真是足够高超。

这一庭果然是很狼狈了。但却又是一种和预想中完全不同的狼狈。现在的这一种,意外地更令人感到莫名沮丧。

 

 

樱井其实也并没有别的不服气。

他只是有一句确实想说但又绝不可能出口的话,在唇齿间被自己用力咬碎。

——我绝不是因为怕你之后不肯跟我上这个床,才会觉得你偷瞄离合搞不定手动档的模样是那样可爱得令人心醉。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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