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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资格。

相叶知道,等着自己的只有这句没资格。

碳基生命的相叶雅纪早已经不在了。地球生存环境日渐恶劣,人口迅速锐减,早在开普勒探索号出发之前,那个相叶就已经不在了。他到最后也拒绝进冰箱,和樱井翔一起度过了为数不多但也数不胜数的最好的时光。

他有血肉,有笑有泪,直到最后。

你不是他。

你不配提他,更不配成为他。

真是这样吗。

这个承载了碳基生命全部记忆的硅基生命,永远也不配成为相叶雅纪吗。

一个825年过去,又一个825年。

数以千万个日夜里,他难道就不是想念着夏天的阳光冬日的初雪,心能跳脸会红,有泪有痛,会做梦怕惊醒,一个活生生的他吗。

每一个825年的煎熬,他就只配得到这样的对待吗。

“你不让我说出来,是因为你不想面对这个事实。但今天你拦不住我,无论你承不承认——”相叶拢一拢被酒泼湿的头发,“我就是他。”

樱井像是被激怒了。

他手里已经没了能扔过来的东西,却竟然看到角落里躺着一颗篮球。他走过去,俯身捡起球攥在手上。

相叶看他一眼。

轮到相叶笑。

“怎么,想拿球砸我吗。”

“……”

“虽然我想说我的确还欠你这一球,但你砸不中我的。”

“你当我躺几百年就会四肢退化吗。”

“你砸不中我是因为你从没正眼看过我。”

相叶平静说出这句话时,樱井的肩膀像是抖了一下。

“几百年又几百年,你从没正眼看过我一次。”

“……”

“我知道,你嫌我恶心,看也不想看一眼。”话说到这个份上,倒反而越发心平气和起来。“你觉得我占有了他的记忆,我不配。”

“……”樱井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无法反驳。

“但我也并不是你想象的一堆集成数据。”相叶抱起膝盖,仰起脸,“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有自己的意识。这个意识会思考会做梦,从不肯听任何程序的规劝……如果他肯,就没有现在这么辛苦了。”

“你知道,我并不想伤害你,从来不想。只是……”

“无论你承不承认,我想告诉你一个事实,并不存在第二意识,从来没有过。我的意识,就是他的意识。这是我留给我的,来自我本人的授意。”

“但你怎么可能……”樱井抿下嘴,接下来的话很难出口,但还是要说下去,“他是那么热爱生命,那么鲜活,那么自由……绝不肯受半点束缚。正因为不肯受束缚,他才会选择永远留在了地球,不是吗。”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愿意复制自己的意识,延续到一个毫无生命力,被制造出来的身体上?他怎么肯让自己的灵魂被困在这样的硅基身体里?”

“你说得都对,但你忘记了一点。”

“什么?”

相叶看向樱井,“我喜欢你。”

樱井语塞。

“因为喜欢你,而舍不得留你一个人,无论是在地球,还是去寻找新星球的路上。因为喜欢你,我愿意在成百上千年的虚无寂静里等待,以免你太孤单。”

樱井看着他,说不出话。

“因为太过喜欢一个人而最终反悔,这很出奇吗?”相叶转过脸。

樱井翔这大概真是第一次正视这个相叶雅纪。

实际上他之前的不敢正眼看他,只是因为害怕。他害怕自己一旦正视这个相叶,就会立刻爱上他,而忘记了真正的相叶。

但现在。

樱井可以确定。

只需要看一眼,他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相叶雅纪。眼睛永远骗不了人,无论硅基还是碳基,这就是相叶雅纪的生命。从来无所谓现在这个,或者之前那个。

“我只活在这里,这时。记得吗。”

蓄满水的眼里,灼出火光来。

樱井纵身,扑到相叶身上。

篮球滚落弹走。

砰砰轻响。

 

 

——

球打在篮板上,弹飞很远。

樱井转过身哈哈大笑,“当然是不可能的啦,这怎么可能投得中。”

“我满以为你这下子要中呢……”相叶也跟着笑。

“如果这都能投中,那圆周率就要算到尽头了。”樱井坐在球场边。

相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你知道现在的数学家们已经把圆周率算到60多亿位了吗。”

“不,不知道。算那么多位干什么用?”

“因为如果有一天真的计算出圆周率开始出现循环了,也就是有尽头了,那就说明,我们这个世界是假的。”

“什么,假的?”

“圆周率应该是无限不循环,而如果它是有循环的,那就是说一个圆并不是真正的圆,它是由无数无限短小的线段组成的。因为那个数值过于微小,我们肉眼已经不可见,因此虽然圆看起来是个圆,但实际上它是不圆滑的,是有锯齿的。”

“……你看我像不像是听得明白的样子。”

“简单打个比方吧,比如以前我们看的电影视频图像,因为像素低,就有很多锯齿马塞克,这些都是图像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证据。而如果圆周率有尽头,就是这个世界的圆不是完全平滑的,也有锯齿和马塞克,那就说明我们这个世界也是被制造出来的。”

“制造……被谁。”

“比我们更高维度的生物,或者程序。”

“你是说我们这个世界是个游戏?”

“虽然不一定就是游戏,但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我有点乱,你让我消化一会儿……”

“哈,更简单点来说吧,就是如果我能背身投进三分球,那这个世界就一定是假的。”樱井站起身,“到时你就可以知道,我们所在的这里是被制造出来的。”

“是这样啊……”相叶似乎看得到从他肩头流过的风,他相信此刻随着那风淌进他心里的阳光和空气,都不会是被制造出来的。

这个世界的圆周率还没有算到尽头。

这个没有尽头的世界里,有樱井翔。

而樱井翔不就是这个世界的尽头吗。

相叶雅纪可太爱这个世界了。

 

 

825年才等来七天。

我们为什么那么傻。

碳基和硅基有什么不同,你大可以亲自来试试。

看一看,一个生命从一种载体过度到另一种载体,敏感点会不会变,耳语有没有新词话,偏好有没有不同,习惯的体位又会不会换?

别急,我们慢慢试。

好像有什么人说过,七天,对于上床来说或许不长,对于在一起来说,已经是永远了。

 

 

你说,我们能到得了开普勒星吗?

说真的,我不知道。

那你说,开普勒星会适合人类生存吗?

我也不知道。

那人类,岂不是要完啦。

……如果是那样,人类的最后一个念头由你来想。

我想的,会是你。

 

 

 

END




今年我有一句话。
还不想就这样散场。




拍手[13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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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条搅动起雨滴,在青灰色云海之间一圈圈转动,像在制造一个小型的人工涡轮。

樱井在脚踝处的疼痛里睁了睁眼。

雨水立刻落进眼睛,他皱皱眉,一时只有一片模糊里的雨声和车轮转动声。

“小翔……没事吧?”

相叶捂着后脑勺朝他摸过来时,他知道双方都无大碍,不过是雨大路滑,双人自行车又难掌控平衡,才会顺着路面横向将两人摔了出去。

没事,至多是扭了脚擦破手,但他就是不想爬起来。

“小翔?……”相叶俯身,伸手拍拍他的脸,“受伤了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樱井躺平在路面上,20度的潮湿温热让人即使身处12月的时节也不至于受凉。“至少要有个刹车吧。”

“我本来想的是……”

“你说了,相信你,你能停下来的。”

“抱歉,是我着急了,我是怕你被淋得太湿……”

“看不到蓝天了,对吗。”

“起飞前我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天气。”

“你还说,飞过来会比较快。”

“坐车的话太久了,还是直接飞过来……”

“那这么看,我们是降落失败了。”

“什么,你说?”相叶在雨里朝他附耳过来。

“我说,我们还是。”樱井喘几口气,刚才明明横飞的雨这会儿全都针一样扎进眼睛里,让他的视线始终没能清晰。

“我们,怎样。”相叶说。

“就到这里吧。”樱井说。

“就到哪里。”

“不会有结果的,你也知道,对吧。”

“……”

“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相叶坐在樱井身边,透湿额发一把撩到脑后,“小翔,你这人真的很狡猾你知道么。”

“狡猾……我吗。”

“当初明明是你。”

“……”

“明明是你。”

“是我什么?”

“算了。”

相叶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撑路面站起身。扶起倒在路中间的双人自行车,朝海岸线的方向望去。

“我一个人也能骑。”

喂,等等喂——”樱井在后面叫他。

“当初明明是你说,在一起吧,反正都要结束了,干嘛不在一起——”相叶边蹬自行车边朝风里喊。

“你不明白——”樱井抹着脸上的雨水跟在他后面。

“我明白,你说这个地球快要完蛋了,世界快要结束了,一切都没用了——”相叶头也不回地往前蹬,“所以我们在一起也没用,我明白,我都明白。”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樱井也在后面喊。

“原来你说的在一起,只不过是想上床的意思——”相叶大喊:“床上完就算了!”

“你再给我——”樱井伸手用力揽在相叶腰间,使劲把他从车上拖了下来,俩人再次滚倒在路上,“胡说八道一次试试!”

相叶躺在路面上大口喘气,“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你个——”樱井坐起来抱住膝盖,“你怎么就不明白,地球已经不行了,这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地球并没有不行,只不过我们住不了了而已。”

“你说得对。所以我们才要找到新的可以居住的星球。”

“你去找啊,我什么时候拦你了。”

“所以我让你接受冷冻等我,你为什么就是不同意?”

“我哪里也不去,我也不进冰箱。”

“什么冰箱……你现在就告诉我,你到底在固执什么?”

“我的家在这里,我活在这里,我也只活在这里。”相叶眼里蓄满雨水,但目光依然很清澈。“我更不想一睁眼就成了几百岁的孤家寡人。”

“谁跟你说的我回不来?”樱井再抹一把脸。

“我不知道你回不回得来。也许你找得到一个新星球,也许找不到,但那都与此无关。”相叶坐起来,“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就在这里,就在这时。”

“我们根本没有多少时间了。”雨滴顺着樱井鬓角滑下去。

“有多少时间,我们就在一起多少时间。”相叶看着他。

“……”

“就你和我,兑现你的承诺,在一起。”

“多久?”樱井问。

“就七天。”相叶说。

他的眼睛从水里灼出火光来。

樱井像是被这火焰点燃,伸手揽过他吻下去。

——七天,对于上床来说或许不长,对于在一起来说,已经是永远了。



这次相叶不是自己醒过来的。

睡眠仓的仓盖打开,仪表嘀嗒,一阵冰冷袭来。

趴在睡眠仓边的相叶一下子弹起来。

樱井从睡眠仓里缓慢地坐起来。

目光漠然扫过相叶。

相叶有些慌忙,“对不起,我睡着了。”

“你竟然也会睡觉。”

“我当然……我还做了梦。”

“做梦。”樱井冷哼一声,从睡眠仓里跨出来,掠过相叶身边,“你们这些……哪里会做梦,不过是些记忆读取的遗留痕迹罢了。”

相叶抿住嘴不让自己出声。

樱井边往外走边按下手表录音记录:“开普勒星探索航行,第7次结束冷冻,樱井翔。”

开普勒星,已探测到的离地球距离最近的可迁移星球。按照各类探测数据显示,这很有可能是一颗与地球高达90%相似的星球。为保证寻星航天员的身体状况足以支撑从地球到开普勒星的13000光年距离,并以离开地球时几乎相同的身体年龄到达,航天员每825年才会从冷冻睡眠中苏醒一次。按照出发时已达光速的航行水平,在到达新星目的地之前,航天员在航行全程中将醒来15次左右。

航程已经过半,这些数字都在相叶心里算烂了。

825年才有的一次相见,也总是以他的热泪盈眶和樱井的漠然无视开始。

“威士忌威士忌。”樱井边揉脑袋边寻找冰箱的方向。

“才刚刚醒过来,不要那么快喝酒,身体承受不了。”相叶在后面说。

樱井像没听见一样,脚下多少有些磕绊。

“你现在应该先补充电解质。”相叶接着说。

樱井全无反应,拿出玻璃小瓶拧开盖就喝。

“你还想找到新星球吗?”相叶没忍住。

樱井咽下一口酒,“你什么意思。”

“还想找到新星球,就先把命保住再说。”

樱井似笑非笑,“说得是。毕竟我和你们不一样,不能再飞个几万年也永葆青春。”

“我和你没什么不一样。”相叶知道即使已经过去825年,对于樱井来说也和上一次入睡时没什么差别,时间在他身上被冷冻了,他的想法不可能有什么改变。他和出发时没有任何不同,对自己的反感也没有半点消减。但知道是一回事,一次次承受是另一回事。

“没有吗,我冷冻几百年才能醒一次,并且不能超过7天,不然身体就会很快衰老。”樱井抿口酒,逐个查看舱内仪表。“但看看你,能永远活下去的硅基生命,懂什么。”

“硅基生命也有自己的意识。”

“意识,呵。”

“你笑什么。”

“意识这种人类终极未解之谜,一个硅基生命也敢说自己有。”

“意识的基础是记忆。”相叶盯着樱井缓慢地说:“他当初既然提取了自己的全部记忆留给我,我就拥有了他的意识,我就是——”

樱井扔过来的酒瓶猝不及防,砸在相叶脸旁边的睡眠仓上。这里的玻璃不会碎,合金不会坏,但洒出来的酒泼湿了相叶的头发。

“闭嘴。”樱井说,“你没资格提他。”


拍手[5回]

相叶雅纪从没想过会再见到樱井翔。

至少是从没想过会在那片球场上再见到他。

但那分明是他。

远远,远远地走过去,只从背影,相叶就认出是他。

摇晃树影切割夏末日光,蝉鸣顽强地配合脚步起伏,相叶走得很轻,似乎越靠近越担心吓跑了他。

背靠着铁丝网的樱井正和球场上的年轻人们相谈其欢,兴致起来笑得哈哈哈。

相叶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但难不成还能是在聊篮球么。

 

 

“唔!”

相叶那颗本来是投球却被篮板弹出去的篮球,不偏不倚刚巧砸在樱井头上时,他就是发出那么一声闷响。

“啊,对不起对不起——”相叶赶紧朝樱井挥手示意,“你没事吧?”

但樱井只是背着个身捂住脑袋不出声。

相叶怕把人砸坏了,朝他跑过去,“你没受伤吧?”

“结束了。”樱井抱着头说。

“啊?要不我送您去医院吧。”相叶看看他干净笔挺的白衬衫,想要伸手扶他。

“都结束了。”樱井却往场边一坐。

“什么结束了?”相叶心想,别是把头砸坏了。

樱井抬眼看看他,“你不明白。”

“我确实是不明白。”相叶也往他身边一坐,“那要不你就讲讲?”

樱井轻叹口气,从旁边捡起那个篮球拿在手上,“这个球,要完了。”

相叶看看那颗球,“那它也不过是不小心砸了你一下,它也不想的,应该罪不至此?”

“就说了你不明白。”

“我可能是不明白。不过这个球它打在篮板上弹出去的角度纯属偶然,我们以为我们能控制它,实际上这个球从来不可控,怪它也是于事无补。”

“……”

“不要和一个球生气。”

“……你猜怎么着。”樱井看看相叶,把球用力一握,站起身来,“我觉得你说的对。”

“是,是吗。”相叶跟着起身。

“来一局吗?”樱井把球一托,白衬衫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来,来啊。”意外,但相叶已经原地蹿起来。

相叶以为樱井必定是深藏不露,周正的西裤里头是双能乔丹跳的长腿什么的。

没想到。

当樱井一本正经拿出端尿盆的投篮姿势时,相叶是没忍住笑得脚下一软的。

“笑,笑什么!”樱井下不来台,索性端着球一转身,“我这样都扔得进去!”

说着他便背转篮筐,势大力沉地把球从头顶朝身后丢去。夕阳斜洒下来,将他在球场上的影子拖得很长,篮球在空中划出流畅抛物线,一瞬间相叶被这个气势给唬住,对他这个球寄予厚望。

 

 

“嘿!”

“唔!”

相叶隔着铁丝网从背后朝樱井喊出声时,樱井又是这么一声闷响地回过头来。

“在聊什么呢?”相叶抓住铁丝网,笑着看他。

“没,没什么。”樱井微笑。

“怎么,在密谋什么战术战略?”相叶盯着他看。

“不不,哪有什么密谋……”樱井摆摆手。

“不老实交代我要叫保安喽。”相叶笑得很灿烂。

“保安?我就是保安。”樱井也笑得很开心。

他的脸在铁丝网格里,看起来似乎和记忆里的一点没变。

攥在手里的铁丝网一点都不凉,是因为阳光太好的缘故吧。

“来一局吗?”相叶说。

“来,来啊。”樱井说。

他们走上球场。

蝉鸣摇摇晃晃。

“会打了吗?”相叶问。

“会打?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会。”

当樱井再一次站在三分弧上,背对着篮筐端起个球向后投出去时,相叶屏住了呼吸。

球在空中划出近乎完美的抛物线。

像一颗新生的行星。

——

一个标准空心中篮的清爽声音。

 

 

相叶醒了过来。

干脆得就像那个三分球一样,毫不拖泥带水。

他有些绝望地不想睁开眼睛。

又一次。

终究是程序。

无论他内心有多么渴望,默念多少次,程序终究是程序,从未成为现实。

无限疲惫地张开眼,他从躺椅上直起身,摘下太阳穴上的金属芯片,按下记忆体验结束键,抽出扶手上的身份识别钥匙,退出存储卡片。

“篮球”——相叶把那张卡插回存储卡位空出的原位,盖上装满密密麻麻存储卡的合金箱子。

抬起手腕点一点手表屏幕,看一眼当下的星球历。

他这一次记忆体验的沉睡时间不算很长,过去不到几个原地球月的时间。记忆体验会进入一种沉浸式的深睡眠状态,没有到达“意识到这是梦”的触发点上就会一直沉睡下去,有时他会在里面迷失很久,几年时间才醒过来。

最近这个时间越来越短了,他发现了。自己已经越来越难发现不了这只是个梦,无论他有多么不想离开这个梦境,多么希望这里就是现实本身,这个过程也还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干脆。

相叶抬起手伸一伸懒腰。

一般人这样躺个几个月可受不了。

然而他又什么时候是个一般人呢。

他站起身,循例对着舱内的仪器仪表一个个检查过去。已经飞行了太多年,这些确认动作已经是下意识动作,就像输入了程序——相叶笑自己,可不就是程序么。

经过睡眠仓时,相叶查看了一下生命体征表和极速低温表,阀值一切正常。仓壁的合金嵌字光亮如新——

新星探索航天员.樱井翔

根据刚才的星球历显示,距离他下一次苏醒只有不到一个地球月的时间了。

太漫长了。

太过漫长了。

相叶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真实的他。久到几乎已经要不记得他的眉眼模样——这绝对是自以为是的谎话,明明几乎每天都沉浸在有他的记忆梦境里。

但他啊,那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他啊。

相叶从不敢想念。

想念是给有资格的人留的。

相叶的掌心贴在睡眠仓上,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想要稍微感受到他,那个真实鲜活的生命。

相叶不敢再睡,甚至不敢再离开他的睡眠仓半步。

他知道里面躺着的人并不期待见到他,甚至根本不想见到他。等待他的无非是这个男人的冷淡,推拒,甚至是嫌恶。

即使如此,相叶也已经等不及了。等待他的无论是什么都好,他只想要见到他。

825年未见的人。

拍手[5回]


 

翻下白衬衫的领子,紧一紧领带结,正一正别在胸口的金属胸牌,他在通体纯黑的办公桌前坐下,按下左手边的按钮弹出屏幕投影,翻起右手边“接待中”的三角立牌,掰直双肩端坐,正视前方。

自一片无边无涯到达不了边界空无一物的全白中,由远及近地,走来了一个身影。

那顷长身影走得不快不慢,似乎熟识路线,来到他的办公桌前。

他伸手朝桌子对面的白色椅子示意道:“请坐。”

自一路虚无中走来的相叶雅纪两手插在风衣兜里,默默坐下。

“我又做这个梦了。”相叶看着对面的他说。

“我再和您说一次,这不是梦。”他机械职业地陈述道:“欢迎来到平行宇宙空间迷途解决中心。”

“我知道,你在这里工作。”

“现在起由我为您提供服务,我的工号是S820125。”

“我知道,你的服务内容包括咨询指路,让我选择要去打开哪扇门。”

“我再更正一次,不是门,是平行宇宙跳跃点。我们提供的服务也不是指路,而是通过跳跃点连接,跳跃至其他平行宇宙进行体验,解决自身迷途的原因,体验结束再回归原本所在的宇宙。”

“叫什么都行,这次又准备给我看哪些选择呢。”相叶倾身向前。

“首先再向您介绍一次,平行宇宙的形成源于每一次选择的分岔点,任何一个不同的选择都将形成一个关于您新的平行宇宙。人在一生中选择时刻在发生,时刻都会进行选择,无论有多么微小,也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空间展开。因此,您目前可监测到的范围内的平行宇宙共有——”指尖熟练地敲击桌面上的激光键盘,S820125盯着投影屏幕上的数据,“20110825个。”

“这个数字是不会变的吗?”相叶也看看办公桌上空的屏幕,“我怎么记得上次也是这么多。”

“根据数据监测,您的平行宇宙动态在某一个时间点之后就没有再发生过变化了。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发生过。可能源于各种情况,也有可能是有的距离过远的宇宙运行已超出范围经监测不到,因此抵消了新生成的宇宙数字。”S820125机械但精准地解释道。

相叶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所以,这次我该去哪里呢。”

“鉴于您在空间缝隙中迷路的频率比较高,是需要向您本人征询一下具体需求,以便更准确地为您选择跳跃点。”

“让我想想……之前进过的门……”相叶靠在椅子上仰起脸,“嗯,那个明明好好的不好好在一起,偏要分开那么久一直到老了才见的,也不是什么好体验啊。”

“您说的应该是,您做了电视台新闻主播的那个宇宙。”S820125敲两下键盘,“根据记录,那次您给出的需求是——如果没有选择横刀夺爱,普普通通一起读书上学会怎样。”

“结果走进那扇门……感觉也没少痛苦啊。”

“一次选择的分枝下面还将会有无数种分枝组合,变化并不如您想象得那么简单。”

“确实,不是有好几扇门给我选择吗,结果其他里面还有更离谱的。”

“您是指——”

“那个啊,最后他人格分裂,我被他杀了……”相叶双手捂脸,似乎完全不想再回忆起那些画面,“也太可怕了吧,怎么会有这种宇宙存在。”

“和您自己的原宇宙比起来算出格么……”S820125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相叶盯着他。

“正常普通生活的,也有的啊。”S820125看一眼屏幕,“这个,一起上大学,普通毕业,普通工作,普通同学聚会,普通婚礼,有什么不对的吗。”

“你说的是直到结婚我才知道我们彼此喜欢此生不复相见那个吗。”相叶也看一眼在空中闪烁的屏幕,但他并不确定自己在看什么。“还有更离谱的,我们直接成了亲兄弟,这种门拜托你就不要让我进了,是想把我逼疯吗。”

“造成关键影响的大方向分岔点还有很多,或许‘一起长大’并不是什么最优选择。”

“成人后的相遇,也不见得就多美好了……”相叶靠在椅背上,“搞什么黑帮了警察了,做精英也总是卷进乱七八糟的案件,没事总是打打杀杀。哪有那么多离谱的事。”

“还有比你原宇宙发生的案件更离奇的么……”

“嗯?”

“没什么,我只是说,也没有您说的那么多。”

“再不就是他是我姐夫我是他妹夫,和他的双胞胎妹妹纠缠不清。诸如此类,都是些不那么愉快的体验。”

“明明有很多优秀的宇宙,您这是以偏概全。”

“比如呢。”

“比如那些有花有草有乡下的,不都是很美丽的吗。”S820125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陈述,数据投影一行一格扫过他的脸,“多记住些美好,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早些丢掉,做人不该是这样的么。”

“你从刚才起一直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鉴于您这样容易迷路,不如回到原点,看一看是什么原因成为触发您每一次进入空间缝隙的契机。”S820125交叉十指按在办公桌上,面向相叶说。

相叶下意识伸手摸进风衣兜里,手指被什么锐利尖角扎了一下,疼得他掏出手来。

“契机。”他模糊地重复。

“是的。这可能是由于在您原宇宙中某一事件的发生或是某种物品的出现,刺激您迫切想要脱离开原宇宙的存在,产生了剧烈的磁场能量,才将您拉进平行宇宙的空间缝隙。这就像是——您一直说的门,虽然这是错误的概念——但这种契机确实是有点像门钥匙。您对此有什么头绪吗?”

“你是指,就像——”目光扫过办公桌的黑色桌面,相叶说:“从刚刚就摆在这里的这个门把手吗。”

“这个?”S820125看一眼办公桌上那件虹光流动的物品,“这个您应该不是第一次见了,应该早知道,这不是门把手,这是平行宇宙跳跃点。”

“没错,就是握住它,打开一扇门。”相叶说。

“连接跳跃点实现宇宙跳跃——随您怎么说吧。”樱井歪歪头,“所以,有什么这样的契机吗。”

相叶攥了攥手指,指尖似乎有血点突出来,“我不太想说。”

“您不想说也无妨,我们也只是指供一些指导性意见。”S820125再次点击键盘,扫视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那么,就来看看您今天想从哪个选择分岔点入手呢……”

相叶看了看他,再看看桌面,指着那块闪烁的虹光说:“也不用那么麻烦了,就直接选这个好了。”

S820125看他一眼,“您怎么知道这是您的宇宙跳跃点呢。”

“因为你是专业的,你不会准备与我无关的东西。”

S820125迟疑了一下,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跳跃点,“我其实是有一点犹豫,要不要把这个跳跃点交给您。”

“什么意思。”相叶向前靠过来。

“因为您实在来过太多次,向您多透露一些也无妨。”S820125端详着手里的跳跃点,“平行宇宙空间管理总局有一套十分精密的计算系统,对庞大的平行宇宙运行有着各种各样的应急机制。对迷途解决中心这个小小的课室来说,推算出一些最优结果是很简单的事。”

“你可以试着说一些我能听懂的话。”相叶趴在桌上眨眨眼。

“简单来说,其实系统早就为您推算出最优跳跃点了。”

相叶缓慢地眨眼,“你是说,我来这么多次,你一直就藏着这个不给我。”

“您的说法都是错误的。我只是按照操作守则上的指导工作,绝对没有违规操作。”

“既然是最优选择,守则为什么不让你给我。”

“因为这是非常危险的,最优的选择很可能让人迷失其中,彻底逃离原来所在的宇宙不肯再回去。”

“……”

“而这样就将导致逃离的人将会永远被困在空间缝隙中。”

“……”

“这么说您理解了吧。”

“可这,也不是一定会发生的吧?”

“当然,只是危险程度很高,因此一定要慎重操作。”

“而且说到底,这也要交给个人选择吧?”相叶坐起身子,“要不要进这扇最优选择的门,还得我自己说了算。”

“您说的是。”S820125再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把手里的虹光朝相叶递过去。“一切由您自己决定。”

接过那团虹光在手里,相叶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宇宙吗?”

“不瞒您说,数据里都有。”

“你怎么看?”

“您是指——”

“门里美好吗?”

S820125给了相叶一个无限温暖的微笑:“怎么说呢,系统推算出的最优,即使不是最美好,也一定是最合理的。”

“是么。”相叶对那团虹光笑笑,抬眼看着他,问:“门里有你吗?”

“我?怎么会有我,那是属于您的世界。”

“属于我的任何一个世界,怎么可能没有你。”相叶眼里有光,雾气凝成水面,模糊了两人之间的数据虹光。

“您可能误会了,我只是一段系统数据,没有实体,我的样子完全是由您的精神电波决定的。”

“……”

“也许您眼里我的样子是您最想见到的人,但我并不是那个人,这一点还请您一定要分辨清楚。”

相叶盯着他,长时间的静默。

“好吧。”相叶攥着那个最优跳跃点,从椅子上站起身,“不过你放心,无论那扇最优的门里有什么,我都不会回不来的。”

“是吗。”S820125抬眼。

已经迈出半步的相叶转回身,从风衣兜里掏出一张卡片,轻轻放在S820125面前,“这就是带我来到这里的门钥匙。”

是一张明信片。

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每一次收到它,我就会来到你这里。”

“这是,明信片。”

“我会跟着这些明信片上的字迹,一笔一划地走进一片虚无的空间里。而走着走着,你就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尽头。”

“……”

“当然了,你也不会认得这些,你只不过是一段系统数据。”相叶望着他,说:“但如果你没事闲着的时候,或许可以观察一下自己的衬衫。”

“衬衫?”

“看一看你的衬衫袖口,那颗袖钉,对,应该能看得出上面有个S……那也是系统给你的吗?”

“等等……”拽着只在一边袖口有一颗的金色袖钉,S820125惊恐地从工位上起身。

相叶已经转身,握住手中的门把手,自虚无中推开一扇看不见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会回来吗?因为被困在这里的,是你。

小翔。

一直是你,小翔。

 

 

推门而入的相叶雅纪在一片光海里睁开眼睛。他从未在过往任何一个宇宙中感受过这样的能量场,即使是在自己的宇宙里,他曾经站过的舞台上,也没有过。欢呼,狂热,喧嚣,满怀梦想的声浪扑面而来,风卷得目眩神迷,将他抛上空气稀薄的山巅,将他淹没在滚烫神秘的海里。

山海之间,有人朝他伸出手。

这不再是他一个人的舞台。

隔山跨海,有人在这里等他,赴约而来。

 

 

“我们是——”

ARASHI——”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今年我们又见面了。

825十一周年快乐!

你们每个人都值得!

我们拥有了一些绝无仅有的东西。因为两位先生,因为你和我。我想我们谁也无法知道彼此在过去一年里经历了什么,但我们却又如此清晰地感受得到彼此,在过去的一年里,仍然是这世界上最浪漫的人。世界很疯狂,多放过自己,多交给偶然,多赋予想象。

想说的都在文字里了。人生无非是看一看别人疯,再疯一疯给别人看。

今年要祝什么呢。

那就祝我们永不分离吧。

拍手[19回]


秋日滚筒

 

樱井翔手上的书读到一半时,洗衣店的自动门随着电子铃音打开,相叶雅纪从外面走了进来。

樱井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一下。以往他通常会看书看得很入神,很难注意到什么进进出出的人。毕竟这个时间的洗衣店,除了他很少有太多的人出入。

但相叶雅纪就是不知为何引起了他的注意。

已经是入秋的夜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T恤一条牛仔裤。他看起来有些神不守舍,并且手上也没有拿任何其他衣物。

有多出奇,24小时洗衣店里什么人都有。自己不也在这里靠着窗户看书看到了后半夜。

但相叶接下去的举动就很难不让樱井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了。

樱井正准备把书翻过一页,站在一台滚筒洗衣机前的相叶忽然开始脱衣服。樱井看他拽起T恤的样子一副像是要把自己剥光的架势,心想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时,把T恤扔进滚筒里的相叶已经开始解裤子了。

在樱井的瞠目结舌中,裤子三下五除二被从相叶腿上脱下来,连带着袜子一起从脚上拽出来,胡乱卷成一团也扔进了洗衣机滚筒。

当相叶还准备继续把身上唯一的一条内裤也往下脱时,樱井已经扔下书从旁边扑了上去——至少他感觉自己是扑过去的。

“冷静。”握住相叶的手腕,樱井对相叶说:“虽说现在已经是半夜,但这样做仍然是不行的。”

相叶木然转过脸看他,“我很冷静。”

“你冷静就不会在公共场合脱光衣服了,任何人在公共场所裸奔也没办法说是冷静的对吧。”樱井握着他已经扒在内裤边的手不放。

“我要洗衣服啊,不脱下来怎么洗?”相叶看着他,问得理所当然。樱井一时竟也语塞,想说你这话我没法接,相叶接着说:“这里不是洗衣房吗?”

“是,这里是洗衣服的地方没错,但这里不是公众澡堂。”樱井拼命理顺思路,急智应该起作用的时刻这不就到了,“你看,你要洗衣服,没问题,但你应该脱下要洗的衣服,穿着其他衣服,来洗。”

“我没有其他衣服了。”

“怎么可能没有其他衣服,当然得有——”

“净身出户。”

“嗯?那是什么意思?”

“我是净身出户,所有东西都要留下,不能带走。”

樱井看看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声:“你这话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接了。”

“我从家走出来,走着走着想到,真正的净身不是这样啊,还得把身上这身衣服也洗干净还回去才行。”相叶认真地说:“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净身。”

“我那个,等等……”樱井摇摇头,以免自己被这套神奇的逻辑给绕进去,“不,你听我说,不是这么回事。净身出户也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相叶看他。

“不是,绝对不是。”樱井一手攥着相叶的手腕,一手伸进滚筒里去把牛仔裤往外扯,“你相信我,这样,先把衣服穿上,我们可以慢慢说。”

相叶将信将疑似的,听话地把脚蹬进裤子,樱井几乎是半拉半拽帮他把裤子提上来,拉上拉链扣好扣子。接着他再把T恤也从洗衣机里捡出来,不由分说地往相叶头上套,“这已经是秋天了,不穿衣服可受不了。”

相叶倒是顺从地跟着他的动作,安静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呐,衣服穿好了,先坐下再说。”樱井把相叶按在落地玻璃前的椅子里,自己在他旁边坐下,长出一口气。

相叶就也静静地坐下来。

凌晨的洗衣店里,只有两个人肩并肩地沉默着。

“冷静多了吧。”樱井说。

“嗯。”相叶应。

“呐,现在不是一定要你说,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樱井说:“我都会听。”

“都是我的不对。”相叶说。

“是吗。”

“是我精神出轨在先,被发现怎么惩罚都不为过。”

“精神出轨啊……怎么说呢,对于女性来说,某种程度确实可能是比身体出轨更严重的事情。”

“都严重,都不可原谅。没什么可说的。”

“嘛……虽然你说得对,但也别把事情看太绝了,毕竟罪还不至死,生活还要继续。婚姻是复杂的,感情更是道德层面的事。”

“她说不想再看见我,也不想再看见和我有关的一切。但我就是感觉自己欠她,什么都想留下。”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我想……人家恐怕也不会想要你身上扒下来的这套衣服的。”

相叶笑了出来。转过脸看看樱井,“你怎么这么说话啊。”

樱井也笑笑,“我说的是事实啊,虽然你拿出这种净身的觉悟,但人家恐怕也对这些很为难的吧。你看,就好比我吧,为了少惹人家嫌弃,自己的衣服都拿出来单独洗,免得用了家里的洗衣机让她不舒服。”

相叶看着他,“吵架了吗。”

“也谈不上吧,基本上已经可以算分居了。”

相叶点点头,轻声自言自语:“所以才总是在这里过夜。”

樱井还是听到了。

反应过来需要片刻的安静。

“你怎么……”

樱井想说你怎么知道我总在这里过夜,但某种强烈的感受向他袭来,让他意识到自从这个男人走进门来,他便已经接收到了某种电波鲜明的信号,让他问的那个答案显得呼之欲出,甚至是早已昭然若揭。

“知道。”

相叶看着樱井,他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又完全不一样——在他每一次经过这家洗衣店门外时——看到他坐在里面看书入神的样子,看到他有时因为思考而抿嘴,看到他时不时地靠在玻璃放空,看到他有一次把戒指从手上摘下来和衣服一起扔进洗衣机里,看到他最终再伸手从滚筒里把戒指捡出来……

看到,相叶自己的不可饶恕。

事实上他想过要得到原谅吗。

凌晨洗衣店里的两个男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一些默契在此刻达成,心照不宣的问题和答案交手了不知多少个回合,难分胜负。

“我,我还是去洗一些东西。”相叶起身。

“你冷静——”樱井立马跟着起身。

“放心。”相叶朝他笑笑,“我不会再乱脱衣服的。”

“是,是么。”樱井打量打量他,眼睛里说出来的话是那你全身上下还有什么可洗的我就真看不出来了。

“怎么,只有你可以洗?”相叶立起手指朝樱进晃了晃,拉开了一扇滚筒门。

“你怎么……”樱井想说什么,又笑笑自己,跟了过去。

 

 

秋日的一个清晨,24小时洗衣店的滚筒里遗留下两枚戒指。

它们款式不同,尺寸不同,材质不同,哪里都不同。但倚靠在一起的姿态却如此自然,那样和谐,像是终于找到了等待已久的另一半。

并非一对。

胜似一对。

 

拍手[5回]


炸虾青年

 

相叶雅纪知道自己是只炸虾。

他身上很烫很烫,那是因为刚刚从油锅里被捞出来,油温滚烫,让自己从里到外都觉得要烧起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是受热膨胀,灼热得像要从身体里炸裂开一样。

虽然难受得要命,但他想,作为一只炸虾这也是正常的。

作为一只炸虾,被捞出油锅后就应该是放进盘子里端上桌了。

果然,有人靠过来了。

相叶有点紧张,拼命蜷缩着身子,不过还是看清楚靠近过来的脸的样子——不知怎么,感觉有点面熟呢——也许这就是吃与被吃的宿命吧。

相叶正等着自己被夹起来,却感觉有人上手在剥开自己的油炸脆壳。不会吧,不用筷子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把炸衣剥下来,懂不懂吃炸虾的真谛啊!相叶不情愿地挣扎了一下,那双手果然退缩了一下——怎么样,被烫到了吧。

正在暗自偷笑,不放弃的手又来了。撕开油炸脆壳,里面的虾肉露了出来。算了,被不懂美食的人吃了也都是命。相叶感觉身上的滚烫稍微冷却了下来,就看见那张脸靠近过来,对着自己身上的肉吹起气来——是刚被烫怕了吗这样猛吹,哎呀差不多就得了,吹太冷肉就不Q弹了,会不好吃的你这不懂行的家伙。

炸衣被剥开一半,滚烫虾肉上的热气也吹凉了,总该开始吃了吧。

相叶紧张得有些发抖。

不知被吃进去会是什么感觉,应该会痛吧,但应该也会融化?作为一只炸虾,被吃掉时应该是有食物使命达成的快乐吧?

那个人,那张脸,嘴唇的形状看起来很漂亮,应该会很柔软……

靠过来了靠过来了!

相叶缩紧身体,希望虽然温度冷了但是口感仍然可以保持弹性。

啵——

嗯?

等等,这个人在干什么。这个人是在他头上亲了一下吗?是吗!不好好吃东西,这是在耍什么变态?

“还是很热,怎么办……”

他听到那个人这样自言自语。

还热什么热!好东西要趁热吃!

相叶恨不能抗议出声,一只炸虾的命运应该是好好被享用,而不是各种稀奇古怪地对待——等等等,那个人是拿了冰块来吗?他是疯了吗,准备拿冰来冰他的肉吗——啊啊啊相叶简直想要尖叫出声了。

冰块贴在身上的时候,相叶感觉到了一阵清凉和镇定。好舒服……但这是不对的啊!身体里要炸裂的细胞好像被修复起来了……但还是不应该的啊!

他是,他是——

“别吓我啊,你可不能有事……”

他竟然被那个人抱进了怀里。

是的,一个本该把他吃下去消化掉的人,把他抱在了怀里。

抱得很紧。

怎么回事,这种舒服的感觉……

相叶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下去他就会彻底变难吃了。变难吃了,就会很对不起这个人了……他不想对不起这个人,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人,喜欢到,想让他用筷子好好夹住自己,如果过于Q弹夹不住,就把筷夹插进虾肉里……

虽然竭力抵抗,相叶终究还是睡着了。在极度的舒适感和安全感里,也难怪他。他睡得挺沉,睡到意识终于恢复的时候,他感觉有人在轻拍他的脸颊。

拍他干嘛啊,他一只炸虾——

等等,他是……

相叶努力睁开眼睛。

那个很好看的嘴唇几乎要怼到他的眼前来。

“相叶雅纪!我看你再乱挖那些毒蘑菇!挖出来还就敢吃,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吗你?这要不是送医院及时……你再这样吓我一次试试看!你给我试试看!”

一连串的咆哮,从那么性感的嘴里吐出来,似乎也变得可爱了很多。

相叶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手指戳戳自己的脸颊。

倚在床边的樱井翔马上凑近他,“什么,你想要什么,要水吗?”

“要你……”

“啊?什么?”

“别说话,亲我。”

 

拍手[8回]


邂逅

 

相叶雅纪看到站在公路边的樱井翔朝自己的房车伸手示意的时候,地平线上云卷风起,像是就要有强对流天气袭来。

相叶缓慢踩下了刹车。

车门打开,相叶探身问:“要搭车吗?”

樱井攥了攥背包带,“不好意思,您是要去哪里,顺路吗?”

“这眼看着就要下雨的样子,顺不顺路的也都先上车再说吧。”相叶张望下公路前方,“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樱井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迈上了车。

相叶重新踩下油门,自然地招呼:“请随便坐。”

“谢谢。”樱井看了看车厢里的卡座,还是转身在副驾坐下,扣好安全带,把背包规规矩矩地抱在怀里。

“我姓相叶。”相叶爽朗开口。

“啊,请多关照。”樱井欠欠身,“我姓樱井。”

“樱井君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一个人在这种路段上。”

“啊,我是在徒步。”

“徒步?徒步去哪里啊。”

“走到下一个城市就知道了。”

“诶……好厉害。”

“并没有。”樱井望着公路前方的地平线。

“这是现在很流行的一种,叫什么来着,正念?的方式吧。”相叶扶着方向盘说。

“并没有那么玄。”樱井盯着前方,“正念,这种说法……什么是邪念呢。”

“邪念,会有很多吧。”相叶笑笑,“毕竟是人,难免的。”

“是吗。”樱井瞟一眼相叶,“你这么说,让我这车还怎么坐下去。”

“哈哈哈。”相叶笑得很开心,“这么说的话我也得自省一下,怎么能这么轻意就拉陌生人上车。”

“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

“当然,不然我怎么可能让你上车。”

“不过人呐……确实,人是很可怕的。”樱井盯回车前,挡风玻璃上开始落下雨滴,“我也未必是什么好人。”

“这什么话。”

“关于邪念的故事,想听吗。”

“嗯,什么,故事?”

樱井看着玻璃上的水线逐渐曲折起伏,“作为搭便车的报酬。”

相叶拨开了雨刷,“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

 

 

不知你有没有参加过婚礼。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婚礼能有什么稀奇,谁这辈子还没见过几个婚礼。但婚礼和婚礼不一样,你参加的可能是婚礼,我参加的就可能是恐怖片。

格外恐怖的是,这部恐怖片的主角是我,观众还是我。

你知道既是主角又是观众的情况会出现在婚礼的哪个环节吗?对,是播放各种新人视频片段的环节。比方新郎新娘各自的成长历程啊,比如新郎新娘相识相恋的浪漫轨迹啊,再比如亲戚朋友各种祝福啊,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吧。

温馨而美丽的环节,本该笑着哭,哭着笑,充满了爱与感人的空气。

想象一下,以上这些变成了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惊叫有人怒骂,充满了随时会爆炸的空气。

怎么做到的?

当出现在大屏幕上与你所看过的任何一个温馨画面都毫无关系,平地惊雷般闪现而出的是一段性爱视频——不不,别着急,这算不上什么爆点——视频里的两个主角只有一位是当天站在台上的新人——别惊讶,这也不是最值得惊讶的——这件事用不着定睛细看,即使是在最震惊的慌乱中也能一眼就发现——因为视频里的,是两个男人——唉别着急,真的别急,这还不是你能想象的最恐怖的场面——这两个男人倒也并非脱得一丝不挂,还是有好好穿着西装,当天的礼服的——这时如果在一派慌乱中再大着胆子细看一下就能分辨出,这段视频的背景正是当天的会场,很显然,某个自以为隐避的角落——还没到,还没,完全还没有到这个故事最精彩的地方——浑然忘我的两个人,一个是站在台上的新郎,另一个——是台边已经面无血色甚至忘记逃跑的,伴郎。

故事到这里其实本该算得上高潮了,不过接下来抢过话筒的新娘一脸淡定对新郎的一番发言,才将整场气氛推向了顶峰——怎么样,喜欢吗,我为你准备的惊喜礼物。千万别说你不喜欢,我也是刚刚撞见那个场面时才知道你给我的惊喜如此之大。这段视频是我拍的,而要不要把它播出来,我连一秒都没有犹豫。希望能够通过这份亲手准备的礼物让你切身体会到,我有多么恨你。

虽然这样说实在是不太得体,但这确实是让人忍不住为之鼓掌的精彩了。其实你知道么,相比起叫这场仪式叫婚礼,我更愿称之为一场复仇。而不得不说,这场复仇是如此的完美。

我得说,如果你参加过这场婚礼,此生也算不虚此行了。

 

 

冷雨倾盆,砸在路面腾起烟尘。

大雨以湮灭视线之势将整辆房车吞没。

雨刷来不及拨开雨帘,视线中见路,消失,再见路,再消失。

相叶雅纪没有说话,以最低时速驾驶着房车。

“怎么,这个故事过于恐怖了是不是。”樱井捏着自己的无名指,转动着早已并不存在的戒指。

“后来呢。”相叶说。

“嗯?”

“后来啊,小朋友听故事,不是都喜欢问后来吗。后来那个新郎怎么样了?”

“还能有什么后来,任何人都会在这样的故事里社会性死亡。那个新郎大概是受的刺激过大,精神上出了点问题,很快就失踪了。”

“是吗。”相叶轻叹口气。

“怎么听起来,你好像有点遗憾。”樱井看看他。

“是啊,因为我想见见他。”相叶说。

“见他,见他干嘛。”樱井说:“一个人渣。”

“人渣也不妨碍有人会惦记他,寻找他,还有话想要和他说。”

“和他说什么?”

“想和他说……无论他还记不记得,或者只是想要刻意忘记,如果忘记会比较不那么痛苦,都没关系。只是想找到他,追上他,然后和他说——”相叶握紧方向盘,油门踩得很稳很实,“我这一生,因为有你,确实是不虚此行。”

 

 

拍手[8回]




    一对伴侣走过多长的路算长?

八年算长吗?十年呢?

那么对在一起早已经超过十年八年的这两个人来说,又是什么支撑他们走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而依然热恋如初情比金坚呢。我们先来听听旁观者的说法——

“没别的,那就是天生一对。”

“他们?他们是我见过关系最和谐,最完美互补的一对了。”

“就像两种几何体,乍看之下到处支棱合不起来,但只要稍微转个方向就会发现,他们的各种棱角实际上是何等的完美契合,镶嵌得天衣无缝。”

“我觉得他们之于对方可以说是‘不可多得’。怎么说呢,人都会习惯性地在别人面前藏拙,他们对彼此却可以不必。‘你做得到我做不到的事,这对我来说至为珍贵’。”

“很简单,他们可以在彼此面前做自己。”

“我不太说得出来,但只要看到他们就会觉得,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那个,我能说脏话吗?不能。那就,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天造地设,对,天造地设。”

 

 

真有这么好?

《立知风音》七夕特别报道就带大家一起走近他们,看看传说中的“天造地设”究竟是何等般配,“天衣无缝”里又有哪些未知的真实面貌在等着我们去碰触和挖掘……

 

 

(阅读提示:鉴于七夕特刊的特殊性质,特别报道采取了一些非常规采访方式及取材手段,并对文中提到的被访者及相关人士进行了化名处理。对一切可能引起的不悦或不适敬请事先知悉。)

 

 

早上九点,司机W君踩下油门。

今天他负责接送的两个人是一前一后上的车,上车以后两人分别坐在了前后排。W君记得昨天夜里送他们回酒店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坐的。当时樱井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歪头靠在椅背上,坐在他旁边的相叶头靠着车窗,两人看来都很疲惫,全程睡着休息——可能也不完全是。

“呐,小翔……小翔?”

相叶看一眼樱井,伸手从他耳朵里把耳机拽了出来。

“唔嗯?”樱井从半睡半醒里睁眼,“怎么了。”

“这瓶水。”相叶使劲儿拧着手上矿泉水瓶的盖子,“怎么都拧不开。”

“拧不开?”樱井从他手里接过瓶子,用力拧了一把,“还真的,怎么回事。”

“是吧。”

“我给你的保温杯呢。”

“早上拿来装咖啡,早都喝完了。”

“这瓶盖怎么回事……”樱井拧了好几把也没拧开,转身从自己包里掏出一瓶喝了一半的递给相叶,“喝我的吧。”

“我手都拧破皮了。”相叶接过来,把手张开给樱井看。

“我看看……”樱井握住他的手,“你也是,拧不开就算了。”

“这不是很奇怪么。”相叶单手拧开樱井的半瓶水,仰头喝了好几口。

“……”樱井盯着他的喉结没出声。

“啊……主要是嗓子干得不行。”相叶把水喝空,看一眼樱井,“怎,怎么了。”

“没事,看你喝的。”樱井伸手蹭蹭相叶下巴上的水。

“……”

“……”

W君在一阵沉默和一些难以捉摸的衣料摩擦金属磕碰声之后,听到的是樱井的问话: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还有多久才能到酒店?”

W君还有些奇怪,路程其实并不长,但樱井的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焦急。W君记得两人下车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对于第二天早上九点就要出发的行程W君还表示了辛苦,希望两位好好休息。

W君再从后视镜里看看靠在前后排睡着的两人,感觉看起来却不像是昨天晚上休息好了。虽然并没有任何依据,但W君察觉到两人之间在极力避免互相接触。似乎只要稍不注意碰一碰,就又会变成昨天夜里那种微妙的气场。

W君把车开得飞快,生怕节外生枝。前一天夜里和相叶说辛苦了时塞进他帆布背包里的窃听器忠实记录下在此之间发生的一切——

 

 

酒店房门开合声。

背包落地的碰撞杂音。

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以及接下来凌乱湿糯的语音。

——“嗯唔……”

——“别急……”

——“在车上就硬了,我已经够能忍的了……”

——“你也是的,也不看看场合……”

——“是谁不看场合啊,矿泉水打不开也来撒娇。”

——“我唔……没有。”

——“明知道我不能碰你,碰了就……”

——“谁让你碰我了?我让你拧个瓶子你上什么手?……”

——“你自己心里有数。”

皮带金属搭扣的擦碰声。

碾压床垫揉起床单摩擦声。

以及无数喘息呻吟的碎片。

 

 

又及,关于怎样都拧不开的水瓶盖,助理小H表示知情。那是电视台拿来整蛊用剩下的矿泉水。至于是怎样放混拿错的,小H就不清楚了——更细节的情况可以去问问负责妆发和服装的Y子。

 

 

Y子在那天工作结束给相叶卸妆时感到有些不对劲。相叶桑温度有些高,不要紧吗,Y子这样问了一句。

相叶还没出声,隔壁的樱井已经探过身来。

“怎么。”伸手贴在相叶脸颊上,樱井说:“发烧了?”

“没有啊。”相叶不大自然地僵了一下,看一眼化妆镜,对身后的Y子说:“谢谢,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Y子应声转身去收拾当天的服装饰品。

“我没事。”相叶掰开樱井手腕,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又上手。”

“我怕你是真有不舒服。”樱井也小声说。

“我体温一向有点高你又不是不知道。”相叶瞥他一眼,“这还当着人呢,别老动不动就上手。”

“并不是当不当着人的问题吧。”樱井笑着抿了抿嘴。

相叶拿着卸妆棉斜他一眼。

樱井笑着伸手过去,“来来我帮你卸。”

“你别再碰我啊。”相叶用目光威胁他。

“怎么。”樱井凑近他耳边吹着气,“又有反应了吗,masaki。”

“你给我闭嘴。”相叶看看左右,推开樱井,“说了在外面别这么叫我。”

“晚上要去健身吗?”樱井又问。

“不去。”相叶斩钉截铁。

“为什么。”

“上次去就闹得不可收拾。”

“怎么不可收拾了。”

“你说呢?”相叶看樱井一眼,“那健身房的浴室我已经没脸再去了,我都不知道上次是不是其实有人听到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动静那么大……都怪你。”

“我的错?”樱井指指自己,“那你也没说不啊。”

“……健身就健身你没事穿那么紧的背心干嘛。”

“啊?健身就健身你出那么多汗头发都湿透了是干嘛。”

“总之就!那样的事绝对不能再!”

“好好好——回家健身就回家,只不过家里也没那么多器械啊。”

“有,我给你准备好了。”

“哦?”

“还是我亲手做的。”

“等等,亲手做……你不是说那个拴球的帽子吧。”

“怎么,那个你就没有搞对使用方法。回去我教你用,你要配合瑜珈球才行。”

“不,不必了吧……”

“你不能想走捷径,要扎扎实实地练才可能练得好。”

“我倒并没有想走捷径,而是你搞的那个东西真的对吗?”

“你一点耐性都没有,搞不明白就生气。”

“不是我那只是正常的反应吧……”

“正常反应?”相叶又斜睨樱井一眼,“摘了帽子就朝我扑过来……也算是正常反应?”

“那不是你就不要在我对面又是瑜珈球又是俯卧撑的发出那些声音……”

“你再在这里口无遮拦?”

“好好——我们回家再说。”

 

 

Y子转回身来收拾化妆箱时感到了空气有些热辣地灼手。Y子在莫名发烫的氛围里小心扣起化妆箱的锁扣提起来,那里面嵌着的微型摄像头运行一切正常。

 

 

相信大家在这段影像里都感受到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气场,这种气场其实就是十分典型的“性张力”——心理分析师D老师在拿到这段摄像头拍摄视频的时候表示——大家对这个词可能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在近年来总是听到见到这个词,陌生于并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真正见过这个词的具象化表现。所谓性张力,顾名思义,就是一段关系中的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就会荷尔蒙指数飙升,膨胀起强烈的能量气场,举手投足都可能引爆这种气场里的气体,稍有接触,就有可能引发一场大战。

真有这种存在吗?

有的。

D老师在电脑上调出了另外几段视频——大家可以看看这些片段,相信可以更直观地理解所谓的“一触即发”——这一段百米冲刺式的拥抱力度,这一段舞台上跳背的旋转方式,这一段的十指交扣,这一段的抓手不放;这一段里从背后扑过来的拥抱,伸手解领带的姿势;这一段里平衡车上的搀扶,这一段里选了对方之后的捂脸,这一段关于汉字联想的答案相同时起身的互指,这一段当中叫对方名字的语气……还有这里,这里以及这里的目光交流,都是十分明显的。尤其是这一段,关于表白与被拒的这里,彼此之间交错闪躲的眼神,可以说是教科书式的解答了。

D老师,您的这些片段,和摄像头里的这一段,竟然是同一对主角呢。

对此D老师表示,这些片段是他在做学术研究的过程中随时收集的素材,全部是公开领域可以获取的合规影像。片段选取的标准只在于哪些内容具有典型概念和代表价值,方便进行分析讲解,对于视频对象分别是什么人并没有特别区别对待。

D老师特此声明:

如有巧合,纯属必然。

 

 

纸上得来终觉浅。

对于性张力的具体表现究竟是怎样的,或许可以从最后一段视频素材中获得最直观且具象化的答案。

这是一段地方度假酒店提供的视频。

可能由于位置距离海岸线很近,视频画面光线相当明亮,虽然是固定镜头,也几乎拍摄到了大半个房间的情况。

视频是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空画面开始的。

 

 

“诶,小翔你在楼下?我们是一栋哎……”

“我看看……还真是。”

“房间看起来还不错。”

“嗯,度假酒店肯定都是这样……你跟进来干嘛。”

“怎么,我还不能进来看看了。”

“还不赶紧上去洗个澡,收拾收拾准备开工。”

“还有时间呢。”

“还有时间你也别在这儿腻歪了,上去休息一会儿,那么大早的机。”

“那我就在你这里弄好了,我懒得爬上去。”

“别闹,赶紧上楼。”

“谁闹了。”

“今天早上就差点误机了,你还在这里起腻……”

“对哦,时间控制狂的樱井先生,竟然也会睡过头电话联系不上……”相叶往床头一歪,笑着对樱井说。

“你还有脸说?”樱井站在床边瞪他一眼,“怎么回事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哎——可别推到我头上。”相叶踢掉鞋,在床上打了个滚。“我可是一点前就从你那里走了的。”

“你是走了,你走了我连闹钟都忘了设就睡着了……”

“那也算到我的头上吗。”相叶趴在床上,摇晃着两只脚。

“不算到你头上,难道是我自己把自己折腾得倒头就睡的。”樱井放下行李脱了上衣,转身往浴室里走。

“是你自己非要再来一次的——”相叶朝他喊道:“我说了今天要早起就一次的。”

“对对,每次都是我,都和你无关——”樱井也不回头,只笑着走进浴室,“懒得和你说,你也赶紧去洗澡。”

相叶从床上弹起来,兔子一样三两下蹦向浴室方向。

浴室方向很快传来哀鸣嘈杂——

“哎哎——你跟进来干嘛?”

“洗澡嘛,你不是让我赶紧洗。”

“我让你上去洗!”

“上去——你说这样吗?”

“……下去。”

“我不。”

“我再说一遍啊——

“我不。”

“你不,你不——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在夹杂着从嘻闹到喘息再到呻吟的水声和四溅拍打声里,视频的上半段内容暂告段落。而开启下半段影像的,仍然是从房门内外的一段对话开始的。

 

 

“咦,到了……”

“到什么到,你的房间在楼上。”

“诶……让我进去嘛。”

“已经很晚了,赶紧上楼去睡觉。”

“就让我在你这里睡嘛……”

“为什么要在我这里睡?”

“楼上又黑又冷,我害怕。”

“胡说,你喝多了。”

“我没有胡说,我也没喝多。”

“总之别再闹了……”

“就让我在你这里睡嘛。”

“真的不行,你听话。”

“为什么啊。”

“哪有什么为什么,你的房间在楼上。”

“你真不让我进去?”

“真的。早点休息。”

“……”

“……”

“好,有你的。”

相叶的脚步声从樱井房门外走远。

走进房间的樱井在床边坐下,呼了口气。在想躺下又似乎躺不下的无所适从里安静三两分钟,他起身从床边的背包里掏出了一顶帽子。把帽子反扣在头上,樱井出拳去拨弄系在帽尾的那个球,反复几回都没有击打到球。就在他准备发火甩掉帽子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山摇地动的咚咚锤门声。

樱井过去开门。

门口处一时从山呼海啸的敲门声里陷入了安静。

樱井从走廊倒退进房间,脸被相叶双手捧住,边吻边往床边踉跄而来。

吻得结实。吻得用力。吻得严丝合缝到声音都发不出来。

樱井是毫无防备气都喘不上来才终于别开了脸,相叶的酒气像是硬灌进他嘴里,让他明明没再喝却比刚刚醉得更深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樱井深呼吸,“你喝太多了。”

“你知道我没有。”相叶说:“我是来问你,后悔了没有。”

“后悔?”

“后悔刚刚把我推出去没有。”

“……”

“后悔也晚了,我很生气。”

“那你还下来干什么。”

“我先声明,我还在生气。”

相叶勾住樱井的脖子往床上倒。

“但没办法——身体已经先原谅你了。”

 

 

还在吵架的人会上床吗。

答案是肯定的。

心情还没和解,身体却已经率先一步讲和。

度假酒店二层独栋的结构浑然天成,房间独立隔音,满室春情荡漾也不怕扰人清梦,呻吟呼唤间他的名字他的姓氏也都被海浪潮汐卷走。

敏感点的刺激,身体贴合的角度,进出的时机节奏,无一不是契合得恰到好处。

“我让你上楼回房间……”樱井手扶在相叶腰间挺送,“你就是不听!”

“让我睡你这里就……”相叶趴在枕头上,手扶住床头,“怎样了!”

“你明知道我只要碰一碰你就——”樱井抽送器官,“忍不了。”

“忍不了就……”相叶脸半埋在枕头里,“不要忍啊。”

“说得轻巧……”樱井俯身贴在相叶背后,“总是这样一碰就着擦枪走火的……又不是你怪我在健身房浴室的时候了。”

“因为那是公共场所……好吗。”

“都一样……我这想要戒断,你又不让了?”

“谁让你戒断了?”

“我不是怕你——”樱井挺腰用力,“受不了吗?”

“那也总比,忍着要好。”胀热酥麻从尾椎向身体里涌,樱井胸口湿热紧贴在背后,耻骨压紧入口,相叶难耐地攥紧枕头一角。

“你就不能听一次话。”樱井掰过他的脸。

“我就不。”相叶在喘息里出声。

手压在枕边,樱井低头吻住相叶,似乎想要把他所有的难以驯服和孩子气都吸吮走。

“唔嗯……我就是,只想要……”

樱井在相叶唇齿缝间最终吐出那声湿糯的“你”里射得头晕眼花。

而相叶的只言片语则被涌入体内的热流冲散溶化,如海浪潮汐般化为了满足的呻吟和叹息。

 

 

心情还没和解,身体却已经率先一步讲和。

性张力过于强烈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想稍微闹点别扭身体都不答应,只有越吵越依赖,越忍越爆发,真不知是该苦恼还是该庆幸。

 

 

本年度七夕特刊的内容到这里也就暂时画下句点了。对于这对众人口中的“天生一对”、“天作之合”究竟应该怎样理解,一千个读者心中自有一千幅画卷。本刊也只对所有原始音视频及采访素材进行了最原始的搬运,并无过多主观加工。

真相是怎样的?

真相只有一个。

在每一位读者的心中。

 

 

一个记者手记:

“这句并不会采用,我就是私下里个人问一下您想说的其实是什么——如果可以说脏话的话。”

“真的可以说?”

“但说无妨。”

“他们俩啊……根本就是天操地射。”

 

 

END




没想到吧?我还有双更((
毕竟我可是825全勤奖。
今年尝试打造了5D阅读体验(你快走吧你。
就问今年过年你们开心不?
立风因你们每个人了不起!!




拍手[1回]



早该察觉到不对劲才对。

确切地说,从遇见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察觉到。

 

 

那天近傍晚时分,相叶雅纪推门走进那家房屋中介,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那个手里拿着一叠折页正往外走的男人。

深藏蓝色的西装,剪裁流畅得体,材质优秀不见任何多余的皱褶。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让相叶错觉了对方的身高,直到两人将近擦肩,他才发现自己比对方高那么一点。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一下……”相叶开口。

“是。”男人在相叶身边站住,侧身看向他,浅淡香气不知是从身上来还是来自头发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你好,我来看房子……”相叶的目光扫过男人的衬衫领口。

“好的,请问您是需要租房还是买房?”对方微笑点头,从怀里掏出名片递向相叶,“我姓樱井,很高兴为您服务。”

相叶接过名片。

一片泛着浅银的空白上,只印着一个名字。

——樱井翔。

这名片也够特别的。

“我想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公寓出售。”相叶说。

“这位客人怎么称呼。”

“我姓相叶。”

“好,这位相叶先生。”樱井看着他,微笑道:“您的具体需求有哪些?”

“嗯——想要就在这附近地铁三站以内的位置,简洁现代一点的公寓楼,2LDK就够——对了,最好是不必重新装修整理太多,比较新的户型。”

樱井眼睛里亮了亮。

“那可真是不能再巧了。”他从手上的一叠折页里抽出一张,递给相叶,“您的这些要求,我手上的这套房子全都符合。”

“这么便宜的吗?”相叶看一眼折页上标的价格,吓了一跳。

“嗯,因为房主很快要移民出国,所以急着出售。”樱井说。

“可这也太……”相叶想说这价格根本不合常理,这样的价格能买这样的房子是有什么问题吗。“这不会是个凶宅吧。”

“哈哈哈您说什么呢,我们这可是良心企业。”

“不好意思……”

“嘛,可能因为房主是个艺术家。你知道的,艺术家做事,都不按常理出牌。”樱井在自己头上绕绕食指,“普通人搞不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

“艺术家?”

“嗯,好像是做什么玻璃艺术品一类的。”

“玻璃艺术……”

“那些啊,高温烧制玻璃造型什么的,我也不懂。”樱井说:“还有比如,像是雪花球什么的。”

“雪花球?”

“对,雪花球——对了。”樱井点点相叶手上的折页,“就在这套房子里,就摆着好多的雪花球。”

“好多的雪花球?”

相叶像是听不明白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场景,或是不理解今时今日谁家里还会摆好多的雪花球,或是对那样复古且奇异的场面起了好奇之心。

“真的很多,什么样的都有,大概是艺术家自己的古怪爱好。”樱井笑着说:“怎么样,相叶先生想去看看吗?”

“现在就可以去看房?”

“为什么不可以呢,钥匙就在我手上。”

樱井从兜里掏出一个钥匙环,拎在指尖朝相叶晃了晃。一层橙灰的夕阳薄光里,棱柱玻璃坠饰的钥匙扣里像是起伏着一片彩虹光海。

相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反正自己也是准备要看房子的。去哪里看不是看,看什么房子不是看呢。

再说,看看又能损失什么。

 

 

这个世界啊,要是有什么关于好奇害死猫的危险指数预警机制,就好了。

 

 

“来,请进。”

走过诚如樱井所说“再符合需求不过”的现代化楼下大厅,干净整洁的电梯间和楼道走廊,樱井转动钥匙,打开了这套房子的门。

相叶探身进门,一阵香气扑面袭来。

有那么一点……熟悉。

相叶脱了鞋,跟在樱井后面走进屋里。

极简的现代风格,让面积虽然不算很大的房间显得开阔明亮,明明已经是日落时分,房间里的光线仍然充足。

这让相叶感觉十分舒适。

心里对这房子已经有了好感。

“注意脚下,因为已经准备移民,地上好多打包整理的东西。”樱井走到客厅阳台前,推开阳台的落地玻璃门。“空气可能有点闷,有段时间没通风了。”

相叶走进来,打量着四下摆放的各种玻璃器皿,打了包的纸箱,没办法放进箱子简单包装的雕塑,证实着樱井的说法。

“不好意思有点乱,不过不要紧,您反正也是看看户型和房屋状况,物品和东西都不要紧。”樱井一拍手,“觉得怎么样?”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嗯?不满意吗?”

“不不,不是。”相叶摆摆手,“我是说,我原本以为,房子风格会更怪异什么的……艺术家的那种。”

“哈哈,您以为是那种暗黑视觉系的艺术家吗。”樱井笑笑,“这房子还挺新的,因为没有过度装修,所以也就没那么重负担。户型上格局也比较大方,居住应该算是比较舒适的。”

“是。”相叶在客厅里转一圈,其实心里已经开始满意了。

“这边,厨房是开放式设计,由于这位艺术家自己根本也不做饭,厨房完全没有油污积垢什么的。”樱井走到冰箱边上,扫一眼那台暗红色的双开门冰箱,“而且,像是冰箱这些厨用电器什么的,那位艺术家也都不带走了,全都留给新房主自由处置。”

“哈?”相叶跟过来,看看包括那台冰箱在内的电饭煲烤箱咖啡机一应家电,心想本来已经那么低的房价,还附送这么多几乎全新的电器?

“是啊,是不是很划算?”樱井耸耸肩,伸手去拉开冰箱的门,“来,看看这位艺术家的冰箱里都放了些什么。”

“等等,这样不好吧?”

“没事,他已经说过全权交办——啊,有香槟呢。”樱井探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香槟,“看着还行,咱们尝尝。”

“这,这真的不好吧。”相叶感觉这位房产经纪有点奇怪了。

“没什么不好的。”樱井熟练地拧开铁丝栓,“嘭”一声轻巧地弹开酒塞,从墙上杯架取下两只倒挂的香槟杯,放在吧台上。

冒着细小珍珠般汽泡的香槟斟入杯中。

“不,不用了。”相叶想说这也有点太反客为主了,“我只是来看房而已,这不太礼貌……”

“不不,您是来欣赏艺术品的,不是吗。”樱井端起两只香槟杯朝相叶走过来,“欣赏艺术品怎么能没有一点酒呢。”

欣赏艺术品。

对了。

他就说从进来到现在有什么是不对劲的。

“对了……怎么一个雪花球都没有看到?”

“别着急,先喝一杯润润嗓子。”樱井走到近前,一杯香槟递给相叶。

“不,时间也不早了,我就……”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杯酒相叶不大想接。

“好了,一杯香槟而已,不会加收服务费的。”樱井几乎是把杯子硬塞进相叶手里。

“……”相叶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最后一层夕阳已经被收进了暮色。

“有点暗了啊。”樱井说着去按下墙上的开关。

房间里瞬时洒下了细碎星点般的光亮。

相叶意外地瑟缩了一下,抬起头,才发现客厅里的顶灯是一盏造型相当奇特的玻璃吊灯。说是吊灯,并不像普通枝型吊灯那样繁复华丽,而是造型看起来并不复杂,但却在几何形状的玻璃吊坠里折射出星空般的满屋碎光。

“这是——”相叶端着香槟,忽然不知自己是置身何处。

“这好像就是房主自己的作品。”樱井抿一口香槟,“嘛,也不知道那些艺术家都怎么想的,净整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不会啊,很美。”相叶不知道自己露出了笑意。

“是吗。”樱井再喝一口酒,“有没有一点像雪。”

“雪?”相叶歪歪脑袋,“我觉得是星空。”

樱井眨了眨眼,没说话。

“或者,是海面——”环顾整个房间,相叶转过脸,才发现樱井不知几时已经站在自己对面。

很近。

近到相叶这一转脸差点就碰到他的鼻子。

相叶被晃得后退了半步。

“啊,那个,时间,时间真的不早了,我就先——”他想要转身往外走。

“知道么,是雪。”樱井一个跨步侧身拦住他的去路。

“什么?”相叶没听明白。

“这盏灯,设计的时候,就是想要制造粉雪飘落的效果。”香槟一饮而尽,樱井倒拎着杯脚,朝相叶晃晃空杯子。

“什……么?”相叶开始感觉有点害怕了。

“你想看雪花球吗。”樱井逼近他,“知道么,这套房子本身,就是一个雪花球。”

“……”后脊冒起一层冷汗,攥紧手里的杯子,相叶说不出话来。

“这个房主啊,就是一个雪花球狂人。”

“……”

“他热衷于把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装进雪花球里。雪花球越做越多,几乎摆满了整个房间。到后来,他每看中一个人,就把那个人带到这里来,把人装进自己的雪花球里……”

樱井说得轻缓而清晰,每一个从齿间蹦出来的中低音都像是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咒语。相叶觉得自己发根倒竖,指尖冰凉,几乎挪不动脚。

“所以你看,这满屋的粉雪,相叶先生你——是不是已经被装进雪花球里了呢?”

相叶当然是想要夺路而逃了的。

但他却动弹不得。

完了,他是不是已经被施了什么魔咒,被定在这里了。

“怎么不喝香槟呢,怕有毒吗?”樱井笑着握住相叶端杯子的手,“那我先替你试试毒,不要怕。”

掌心发烫的贴覆。

相叶的手一哆嗦。

掰过他的手,杯沿凑到唇边,樱井把杯子里的香槟一口喝进大半。

还不等相叶反应,樱井已经抬手覆在相叶脸颊,捧起他的脸,探身上前贴住了他的嘴唇。

难说相叶究竟有没有抵抗。

或者他就是被施了咒,并没有抵抗的余力。

被封堵过来的唇齿间,冰过的香槟带着樱井的热度,被灌喂入口中。

诡异的香气。

顺着牙缝直往鼻腔上钻。

香气……

对了!

相叶终于意识到这种一进房间就扑面而来的香气,究竟是怎么个熟悉法了。

——这分明就是樱井身上或是发丝间传来的浅淡香气。

这说明什么。

这不就说明……

 

 

这套房子就是你的对吗!

你就是那个玻璃品艺术家对吗!

真的早该察觉到才对。

从他身上那材质优秀的西装就应该看得出,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房产经纪通常会穿的那种通勤廉价货。还有那打理得当的清爽头发,身上的洁净味道,哪一点像整天在外面跑外勤的房产经纪。那张根本什么都没印却又看起来就很上品的名片,又和房产经纪有个半毛钱的关系。

相叶雅纪啊。

这个这么乱这么糟糕的世界。

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对人毫无怀疑,不存半点防人之心呢。

 

 

冷暖交汇的香槟被硬灌进口中,顺着喉咙滑过。有点冰,又热辣辣的有点喇嗓子。相叶几乎要怀疑,这酒里面是真的被下了什么东西的,不是毒药也差不了多少。至于说为什么要给他下药——

想要把他装进雪花球里。

几乎要呛到他的香槟被硬灌进去,说相叶已经被吓得有些魂飞魄散也不为过。

完了。

他要被眼前这个变态艺术家装进雪花球里去了。

虽然脑中不断清晰的这个想法是如此荒谬,相叶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还能作何解释。

香槟全部喂完,樱井却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不仅没有,还变本加厉。

分不清是酒气的入侵,还是樱井气息的侵略,无论是哪一样,都让相叶感觉难以招架。湿热缠绵,毫不客气地吸吮。让相叶错觉这是想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吸走。

到樱井开始撩起他的衣服,手顺着肋骨一直往他胸口摸时,相叶已经开始相信自己今天可能是要被杀掉了。

无论眼前这个变态艺术家是人是鬼还是什么连环杀人狂,他都好像没办法挣脱这个险境了。倒不是他认为自己就一定会打不过这个男人,而是……不,绝对不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有点好看,西装底下的身材比例从一开始就正中他的点,身上香气更带着莫名的撩拨……不,真的不是因为这些。

当樱井把他抵在阳台玻璃门上,手开始往他裤子里伸进去时,有一个想法在相叶脑中一闪而过。

——雪花球里,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就像是现在这样,漫天玻璃尘埃洒下的粉雪里,被湿热唇舌喂进一杯香甜液体,头皮到后颈都在酥麻,小腹热流迅速聚集,膝盖发软,胯下变硬……吗。

这就是要被装进雪花球里的操作步骤吗。

这样的话……似乎也不错。

完了。他果然还是被下药了。只怕不是毒药就是春药。总之是让他在这里完全不正常地任人摆布,自己竟然还挺享受其中?

樱井的掌心温热有力。

包覆起他的器官,轻缓用力套弄。

这算是什么,匠人的手艺吗。

再到解开他的裤子褪下他的内裤将他的器官吞含进口。

这又算是什么,吹制玻璃品时的能力吗。

相叶头晕目眩,经不起那技巧纯熟高超的吞含舔绕,很快就射在樱井唇舌间。

不,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愉悦舒适到膝盖发软几乎要站不住。此时此刻他明明该是一个受害者的身份,怎么能够甚至已经开始觉得——还不够。

于是樱井就像是一个会读人心的魔鬼。

把相叶反身推靠在玻璃门上,没有在客气地将刚刚留在唇边的粘滑体液蹭地指间,涂抹在器官上,从相叶身后的入口缓慢而有力地顶入。

这……这算是什么,相叶已经不想再思考了。

因为他也没有余力再思考了。

这是一直相当直接的方式。

进入,充满,占有。

所有神经和细胞都被强烈的撕扯侵入剧烈刺激着,痛感里夹带着快感,浪潮一般毫不客气地向身体深处一波波冲进来。顺着身体深处,一路向上,像是从小腹窜到脊椎骨,又从脊椎骨节间一节节钻回五脏六腑,顺着胸口,心脏加速扩张,难耐的刺痒快感一直从喉咙里挠上来。

内壁越被深入越是绞紧。

作用与反作用持续较力。

逐渐加速的抽送顶撞,粘腻的情色声响。

相叶的额头抵在阳台的门上,额发里的汗都开始沿着玻璃滑落。水迹行走的线路在眼前曲折模糊了外面街道上的霓虹灯影,以及房间里飘落的粉雪星辰。

啊……是这样的啊。

在雪花球里看到的景色,就是这样的啊。

他这是真的,被装进雪花球里了啊。

好像……真的也还不错。

轻飘飘的。

软绵绵的。

身体羽化也融化了似的。

樱井贴在背后射进来的时候,相叶感觉自己像是融进了眼前的玻璃光影,整个人在深海,在云端。

 

 

就,这样一直留在雪花球里,也不错啊。

 

 

相叶记得意识里最后停留过的一个念头。

下一个意识点连接上的时候,已经是在床上。

映入眼里的第一束光线,是一盏球型玻璃夜灯里悠燃晃动的烛光。

浅淡香气。

相叶一个激灵。

想要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趴在枕头上完全动不了。

倒不是因为全身麻痹什么一类的,而是稍微一动腰背肌肉的酸痛就像牵着全身的筋一样让他疼得咧嘴。

“嘶……”他吸一口气,努力想要辨认周围的环境。

他应该没死。

毫无疑问。

这是活着的感觉。活生生地真切地活着,的真实感。

他最喜欢的一种感觉。

就是这种真切让他战栗,让他缺氧到失控。

意识持续转醒。

那这里就是……

“醒了?”有人走到床边,在他身边坐下。

相叶在蜡烛的光亮里努力睁开眼睛。

“抱歉……大概是吓到你了。”樱井挠挠自己的眉梢,“我真没想要那么粗鲁的……”

“……”

“不该说那些奇怪的话,真对不起。只是你一走进来就把我认错成工作人员……我一时没忍住,就……”

“……所以,这房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是,我其实……是去那里卖这套房子的。”

“……”相叶呼口气,扮房产经纪很好玩?骗人说要把谁装进雪花球里很好玩?

“看到你,也不知为什么,就想……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樱井说得恳切,“真的,抱歉……”

“……”相叶当然是想要发作的,可是想要发作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实在不知还有什么立场——他是相当享受的,很久没做得这么爽了——这一点恐怕是想要说谎也很明显的白搭。

“所以……”

“所以,雪花球呢。”相叶把脸半埋在枕头里,问道。

“什么?”

“我问,雪花球呢?你说的,好多好多,什么样都有的,雪花球呢?”

“……”樱井眨眨眼。

“也是骗我的吗,根本没有的吗。”

“不,没有骗你。”嘴角上扬,樱井说:“是都拿出去参展了。”

“参展?”

“姑且也号称是个艺术家,有个作品展什么的,也是应该的。”

“雪花球也可以展览吗?”

“雪花球可是最美的艺术品呢。”樱井看着相叶,“不过,我最好的一个雪花球作品,还没有拿去展览。”

“在哪里?”相叶抬起头。

“在这里。”樱井迎视他的目光。

 

 

这是一笔最终没有完成的房产交易。

卖的人改了主意,买的人不必再买。

后来,关于移民的计划有了变更。

后来,关于买房的计划也进行了新的人生规划。

再后来,大量的雪花球回到了这套房子里,摆满了客厅电视旁边的整片位置。

搬来入住的买家吐槽说就这样平铺直叙地摆成一大片,也没个高低错落什么的吗。不再卖房的卖家说你不懂,就是要这样成规模地展示,才能让它们每个的特色都最一览无余地展现出来。

买家说,装神弄鬼的变态艺术家。

卖家说,该戳穿却配合演出的小变态。

 

 

再再后来。

亲爱的,我想把你装进雪花球里。

那还等什么呢。

 

  








其实这是2019幻井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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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井身上那层始终没能清爽的薄汗,在躺在一瓶水的界碑一侧之后,也并没有完全落下去。

他怀疑房间的空调是彻底坏了,他更怀疑自己恐怕是出了什么问题。

身边的呼吸声和身体起伏带来的感受是那么明显,让他想要忽略也不可能。可即使是如此他也在疑惑,陌生人带来的不自在是一方面,也该不至于让他这样接近心惊肉跳般的敏感?他像是在惧怕什么,生怕有某些东西一触即发。

所以他睡得迷迷糊糊,一直没能完全进入深睡眠。

直到那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在樱井腰间上下摸索着。

樱井的一身汗像是一下子彻底冒了出来。

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他刚刚明明笑得那么坦荡荡毫无介怀,根本没有那种可能性的意思?

现在这样是——

摸索间,相叶整个人已经翻过身来,在枕边靠近了樱井。

“嗯……嗯?”

像是睡着的呓语,一些喉音听来像是睡得不那么舒服。

“喂,喂……”樱井试探地朝他轻叫。

但是毫无反应。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手始终没有停下来,从樱井的腰间一直向下摸索着。

腰。小腹。腿间。

——是蹭过了胯间的。

“喂……”樱井轻叫着,握住相叶的手腕,轻轻挪开,放回他自己的那一边。

然而这是无用功。

一会儿功夫,那只手又再摸索回来。

如是再三。

掠过乱碰不得的器官。

这谁受得了啊?

樱井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其实从在这个房间里看到相叶雅纪的第一眼,就开始在惧怕这件事了。

 

 

他硬了。

对着一个男人,他硬了。

 

 

越过那瓶水隔开的楚河汉界,翻身过去压住相叶,只不过是受到人类本能的驱使——这位年轻的先生,你说得不对。人并非心理的动物,人是本能的动物。

“唔?……”相叶睡意朦胧,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

那种喉咙里粘着的声音!

樱井知道,一触即发的东西终于还是没能压住。在经历这注定漫长难熬的一天之后,注定是要井喷出来,让他不管不顾了的。

他也知道这很疯狂,这不是斯文人该有的行为,但内心的冲动已经让他没办法冷静下来。

俯下身,他吻住了相叶。

“嗯……”相叶像是呻吟着,分辩着究竟出了什么情况。

他越是发出这种声音,樱井吻得越是用力。

柔软唇舌没有抵抗。

湿润微热的缠绵,和越发粘着不清的喉音。

说了他不是。

樱井也确实不是。

所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货真价实地吻一个男人。

但不是归不是,关乎性能做的事无非也就是那些。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并非什么新大陆般从未认知的领域,也绝不包含任何一点的猎奇成分。

樱井心里清楚。

这条界线已经打破,后面的事想再多恐怕也是拦不住,不如索性豁出去。

更何况,这种时候哪还是大脑思考的时候。

樱井身上的一层汗贴在相叶身上,感觉到他异常紧实的肌肉和平滑肌肤,以及——这家伙不知道用了多少酒店浴液,那种明明显得劣质的香粉味这会儿冲上来,却不知怎么特别撩人。

胯下器官还硬在那里,越发难耐。

“呜嗯……渴……”

放开相叶的时候,樱井听到他似乎逐渐开始醒过来,半张着嘴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渴吗。

想着之前递一杯果汁过来的手,闪着好奇光彩的黑眼睛,以及讲述着胡说八道的故事的嘴唇……

樱井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子就那么敢想。还是血怎么一下子冲上头,让他做出了接下来完全失去理智和控制的行为。

跪在相叶身上,樱井把已经硬了很久的器官缓慢送进了他口中。

是难以名状的感受。

柔软包裹,湿润深入。

可怕的快感。

因为这种快感带着未经准入的侵略。

可是终究是不受控制的了。

相叶轻微呜咽的喉音表明着器官的深入,逐渐顶到了喉咙口。

“呜唔……”

再往里……

就该是所谓的深喉。

一些形状清晰的挤压,明显不同的热度和软骨结构。

像一条通往极乐的不归路。

该说是恰到好处,还是疯狂带来的刺激,樱井很快已经头皮发麻射了出来。

相叶大概是险些呛到,又像是刚好吞咽进去,樱井退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的喉结滑动,竟真像是喝了半杯水下去似的。

“咳咳……”一点粘腻液体从相叶唇边溢出,那画面情色得让人不太敢直视。

其时樱井身上已经完全被汗湿透,额角的汗顺着脸颊下巴滑落。

坐在相叶身边,他平缓着气息,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意识是清醒的,理智却不敢承认刚刚做过的事。

他疯了么。

他一定是疯了。

这漫长而难熬的一天把他逼得精神错乱了。

拨起透湿额发,樱井下意识地想要下床去冲个澡,镇静一下完全无法理清的情绪。

却被一只从隔壁伸过来的手握住了手腕。

樱井后脊一凛,身上的汗险些一下子全都变成冷汗。

“樱井君。”

黑暗的潮热里,声音异常清晰而通透。

“你要去哪里啊。”相叶的轻哑声音,完全不像是刚刚睡意朦胧意识不清的模样。

“我——”樱井的心在胸腔里狂跳。

“你刚刚做了什么?”

樱井想说是你先摸过来我才会莫名失控的。

“这房间太热我想喝口水而已……你喂我的是什么?”

“……”

原来他是在摸索床中间那瓶矿泉水吗。

“你猜,如果明天我要去告你性侵……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呀。”

相叶这样说的时候,樱井心跳加速到几乎呼吸困难。

他醒着。

清楚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并且他说的也一点没错,用词也并无夸大——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真的够得上性侵标准了。

“你不是说你不是吗?”相叶接着平静地说。

“……”樱井说不出话,呼吸都像是窒在了喉咙,空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他并不准备在这时道歉一类的,因为那根本什么意义都没有。为刚刚自己的行径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吗,他又并给不出。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他还能说些什么。

“如果这是客户给你的委托,你会给出怎样的危机公关建议呢?”相叶声音里似乎夹着半分笑意。

樱井的发根都要竖起来了。

他听到了。

在飞机上自己自言自语的那句,相叶听到了。

关于他的工作和他的职业。

樱井长呼一口气。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并且也看到了自己恐怕要面对的身败名裂。

可是也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成年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做都已经做了,到这里已经是覆水难收,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我——”樱井再提一口气,“我知道道歉没什么意义,无论如何,对你造成的伤害真的不是我本意……”

相叶却打断他,接着问道:“告诉我,你会怎么危机公关?”

事已至此,还公什么关?樱井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小说家,这会儿真的波澜万丈了,你的想象力呢?”

相叶在床上坐起来,探身靠近樱井。

“你应该说,我敢去告你,你就把我在跑道上撒钉子的事也揭发出来。”

“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飞机起飞啊。”

“等……你说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在飞机上。”

 

 

樱井在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樱井也是在那一刻确信,那什么有点渴想喝水的摸索绝对是相叶故意为之。

樱井还忽然未卜先知地预见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那天注定无法入睡的后半夜里,他还有些事需要做。

 

 

把“与君分杯水”的约定彻底做成波澜万丈的云雨之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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