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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翔,我们还是分手吧。

这话竟然已经并不是樱井第一次听到。

——我们,不太合适。

没错,就是这样说的。

是吗……

我们哪里不合适?

哪里?

很多年前,你并不是这样说的。

很多年前,你说所有事情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

很多年前,的你和我,明明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你没事吧。

樱井压低了声音探身,问坐在对面的相叶。

没事,没事……嗓子有点干。相叶也低声回答。

是吗?但你还有点流鼻涕啊。樱井继续小声说。

“啊,那大概是因为花粉症吧。相叶笑笑。

樱井怀疑地挑了挑眉梢,并不相信相叶的说辞,他想说你是不是感冒了,但现在他们是在图书馆。再这么一来一回地说下去,恐怕会影响周围的同学。

他于是用口型对坐在长桌对面的相叶说:你自己注意点。

相叶看着他,笑着点点头。

眼角眉梢里,都揉进了少年不为人知的心思。

大概只这样静了几十秒。

刚刚才又低头把手底下的书读进几行的樱井,马上就又被一阵咳咳咳咳的咳嗽声打断了思路。

樱井闭了下眼,合上手里的书,从桌边起身。

看相叶一眼,轻声说:回家。

“诶,可是,我作业还……”相叶看看面前摊开的书本。

回家。樱井斩钉截铁地说:你在这里也不会有效率,还会影响其他人。

……”相叶不是很情愿地收拾东西,起身。本来今天说好了放学后在图书馆写完作业,就一起去踢球。现在按计划该完成的作业没有做完,樱井是绝计不会陪他去运动的。

不太高兴地起身时,樱井已经从相叶身边往外走去。

相叶拎起书包跟在后面,一路下了楼,走出教学楼,经过操场。往里看了一眼,发现是棒球部正在活动。

虽然他是篮球部的,但因为樱井是足球部所以他也一直陪着樱井玩足球。不过除此之外,他也很喜欢棒球。总体来说大概如国中时有女生说过他的话,就是有运动神经,全能型选手。

他放慢了脚步,想看看今天会不会有什么比赛。

就在这时,一个棒球从操场里飞了出来,朝着前面的樱井砸过去。

哎哎——小翔小心!他叫了一声,前面的樱井一个转头侧身,那个球落到了樱井的脚边。

“不好意思——”操场里有人向这边喊道:请帮忙把球投回来——

樱井弯腰,把脚边的球捡了起来。

相叶走到他身边,抬手朝操场里挥挥手,好的——稍等一下——”

操场里那个本来站在原地向这边呼喊的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开始朝他们的方向跑过来。

从樱井手里拿过球,相叶也发现逐渐跑近的那个人似乎有点面熟。

“啊,不好意思——”慢跑过来的男生声音逐渐清晰:是相叶氏吧?

……”相叶眯了眯眼睛,认出了来人,啊,是NINO

说话间已经跑到了面前,男生喘着气对相叶说:果然是你,那么远都能听出是你的声音。

哈哈哈是吗。相叶笑笑,把手里的球一递,差点砸着人啦。

“是吗,不好意思啊。看来年级似乎低一些的男生这时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俩的樱井,赶紧摘掉棒球帽,微微鞠躬,不好意思学长。

樱井打量他一下,果然是低年级的学弟,但是知道叫自己学长,却叫相叶——什么?

“啊,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咱们校高一的学弟,二宫和也。相叶伸手指指两人,这位是樱井君。

樱井翔。樱井点点头。

啊,樱井学长。二宫笑笑。

相叶似乎已经看出了樱井想要问什么。

我和二宫君家住得不远,一直都坐同一条总武线,所以上下学经常碰到,校服一样,就慢慢认识了。后来就经常一起走了。相叶笑着看看二宫,然后你小子也真的考上本校的高中了。

开玩笑,你都考得上好吧。

“你这家伙!

本来就是……”

笑闹,完全没用敬语,而且还超级随便。

相叶氏?NINO

樱井微蹙下眉尖,看了看相叶。

 

 

走出校门时,樱井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怎么今天不一起走吗?

嗯?不是正一起……”

相叶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应道:啊,今天棒球部要活动嘛,NINO要练习呀。

意思是没活动就不会和他一起走了吗。

樱井没来由的心里不是很爽。

“而且,高中以后因为学习紧张了,妈妈就让我暂时借住到学校附近这边的外婆家来了嘛。所以就没怎么一起走过了,因为就算一起也走不了多久。”

是吗。

哼。

不知怎么地,二宫和也那张猫嘴,让他想起了高二那年,相叶爬上树救下来就一脚从他怀里蹬开跑掉的猫。

大概是因为这个才不爽的吧。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相叶站在他们两人的家分开方向的路口,笑着说:那,今天就回家啦。

樱井抬眼看他。

夕阳很淡,近乎没有,那大概是因为云层很厚地压下来,霞光被包裹得仅隐约可见,看起来似乎是快要下雨了。

即使是这样,相叶的笑容似乎仍然散发着远胜霞色的光。

“明天见啊小翔。”带着一点鼻音。

“那个——”樱井看着他说。

“嗯?”把书包反拎在肩上的相叶歪歪头。

“作业还没做完吧。”

“嗯……是啊,因为你说打扰别人嘛,我就回家去做喽。”

“要不要——”樱井顿了一下,还是说:“来我家做。”

“嗯?”路口有点起风,相叶没听清楚。

“那个,就是说。”樱井似乎突然有点无措,移开目光四下望望,“因为,已经进高三了,作业多而且过一阵子马上就要模拟考吧,所以说要不要一起复习互通有无这样效率会比较高……”

樱井低头盯着地面,发现自己说到最后已经是胡乱用词。

风吹动相叶的头发,还有他制服的衣摆,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拂面的风里已经夹带着浅浅的泥土气息。

是应该快要下雨了。

 

 

“咳咳咳咳!啊……”坐在桌子旁边握着笔的相叶抬头望了望窗外,“真的下起雨来了。”

樱井也朝外面看看,“嗯,是。”

“幸亏我们进门进得及时。”相叶手里转着笔,依然盯着窗外,似乎有点出神,“咳咳,我好像没带伞哎……”

带就带了,没带就没带,好像是什么。

樱井没有露出笑意,板着脸说:“好好学习!东看西看的,一会儿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哦……”相叶转回脸。

“等会儿吃了饭再走就是了。”樱井低下头看着书,“估计到那会儿雨也就停了。”

相叶没说话,也低下头看自己的书。

不询问也没商量的语气,并没有让他觉得不舒服。

又可以在一起多呆一会儿的心思,在脑袋里跳舞。

结果,到相叶在樱井家吃完晚饭时,雨下得更大了。

在屋里已经能听到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和呼呼的风声。

“好像下得很大。”樱井说。

“嗯……”相叶也听到了,看着窗外,他说:“没事,小翔借我把伞就行了。”

“……”樱井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行,你已经感冒了。这么大的雨打伞也会被淋湿,到时候淋雨发烧可就不好玩了。今晚——就临时在我家留宿吧。”

“不会啦。我没感冒。”相叶说。

樱井看他一眼,“如果你再不拿张纸擦擦,鼻涕可能就要流出来了。”

相叶下意识地吸了下鼻子。

除了掩不住的鼻音,嗓子其实也有点哑了。

“但是……”他哑着声音说:“会给你添麻烦吧。”

“已经高三了,哪有时间给你发烧。”

“嗯,但是——”

“行了,别逞强了,就这么定了。等会儿给家里打个电话。”樱井说着,已经转身出去找母亲打招呼了。

相叶转过头再看看窗外。

风雨天可真好。

 

 

“啊嚏!啊——嚏!”

晚上继续在桌边温书的相叶开始从咳嗽转成接连不断地打喷嚏。

樱井的眉头拧了起来,“你看看,还说不是感冒。”

他起身,走出房间带回了家里的药箱,往相叶面前一放。

“吃药。”他没好气地说。

相叶捂着鼻子和嘴,小心地和樱井保持着距离,“唔,你放这儿,我自己来。”

“你干嘛?”樱井看他一眼。

“我怕传染你。”

“……”樱井抿了抿嘴,转身拿过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相叶,“不会的。”

把药片送进嘴里,接过水杯喝进一口水送药的相叶,在水才送进嘴里就发出一阵猛咳。

“咳咳咳咳!”

樱井赶紧伸手拍他的背,“怎么了?”

“没咳咳咳——”相叶说不出话,摆摆手,“呛,呛着了。”

“多大人了到底……看看,水都咳出来了。”

樱井说着,很自然地伸出手擦了擦相叶嘴边的水。

然后。

相叶看了看樱井。

樱井也正好迎到他的眼神。

目光交汇。

空气的流动转变了方向。

这个动作一下子就突然变僵了。

“……”

“……”

相叶眨了眨眼,呛着的水还在气管里但他已经咳不出。

樱井指尖发麻,从他的嘴边弹开。

“那个,嗯,既然感冒了,还是别温太晚了。”樱井机械地转过身走到床边开始收拾被褥,“早点睡下比较好。”

“好……”相叶咬了咬嘴唇,好像即使这样嘴边也还是在发痒,那触感怎么都褪不下去。

好像平时偷看写真集或是杂志那个封起来的小袋子里的内容时,身体才会有的反应,这个时候竟然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无论是那个铺床的,还是那个捧着水杯的。

 

 

那晚相叶僵硬地睡在床上,鼻子堵了半边,因为担心这样睡着会打呼噜吵到床下睡在地板上的樱井,而不太敢入睡。

他不知道的是,那晚拨开堆满一地的教科书和练习册躺在中间的樱井,听着他的鼻息,几乎同样一分钟也没睡着。

整夜未停的雨声,成为了此后两人都未曾忘却的记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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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内容就到这里,这里是1%关注,感谢您的收看。”

樱井在主播台上俯身鞠躬。

OK!——”

这声OK的话音几乎还没落,樱井已经直起身,拽住耳机线把耳朵里的耳机往外一扯,起身两步走下主播台,不搭理任何工作人员,径直就准备往棚外走。

“哎哎哎——这气压这么低的,准备去哪儿?

从一旁走过来伸手拦住他的,是现场导播二宫和也。

樱井看了一眼耳机还戴在头上,手里捏着流程手卡的这位导播。

“什么去哪儿,直播结束了吧。樱井冷淡地说。

“这才刚结束,你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了?

樱井又看了他一眼。

这是又一个认识已经超过十年的人。

从那个比他低两届的同校生,一直到今天的工作伙伴。

对他的了解,也算是到一举一动就已经明白意图的程度。

但樱井因此就更来了气。

哦?那我倒要听听。双手交叉在胸前,他看着二宫说:你来给我说说,我怎么了?

“刚才臭着一张脸,那是打算去找制片人或者其他上头的人吧?二宫眨眨眼。

“这你都知道,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去找制片人。

唉,我还能不知道?还不就是今天的现场连线……我没说错吧。

“你既然知道!就任那个人那么胡来?樱井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嘘——”二宫赶紧立起手指抵抵嘴,拉起樱井走出棚内的灯光,在外面一个光线很暗的角落站定,拜托你哦,老兄?小点声行不行啊,全体人都在那儿听着呢。

“全体人难道都不觉得离谱吗?樱井指着二宫手里的流程卡,能从抗议游行说到救猫你觉得这像话吗?

“要说离谱嘛……”二宫似乎有点对不住地笑笑,其实也真不算太离谱。

“哈?樱井看着他。

“真的,你不要这么生气,回去也不要和他吵啊。

二宫导播。樱井压低声音,你还有点职业感没有了?这么护着他有用?”

“本来我们这节目就是……”二宫看看瞪着他的樱井,停顿片刻,敛了笑容转了话头,樱井翔,你不要忘了,当初来这个地方电视台,并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决定来的。你现在总觉得这里小容不下你,是抱怨不到任何人身上的,知道吗。

……”樱井被噎了一下,道:我哪有这个意思?

二宫瞥他一眼,你没这个意思,我有这个意思。

 

 

是他自己决定的。

是他自己决定的?

 

 

那天晚上相叶回到家进门的时候,樱井已经洗过澡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我回来了。在门口换鞋,相叶的声音里透出了疲惫。

“交完班了?樱井看着报纸淡淡地问。

嗯。相叶走进客厅,因为疲惫而只发出很轻的声音说:因为回去得比平常晚很多,交器材时被管器材的大叔骂了一顿。还好有伊坂小姐替我说了几句好话,要不然还得不依不饶呢。

“可不是么。樱井翻一页报纸,“猫救了吗。

正打开冰箱拿啤酒的相叶略略顿了一下,就很自然地把啤酒罐拿在手上,说:嗯,救了。

“真遗憾。樱井又把报纸翻了一页,直播时间有限,现场连线都没来得及看到结果。

相叶没说话,握着啤酒默默走到沙发边,坐在另一头。

咔的一声抠开了酒罐的拉环。

凑到唇边一口刚刚喝进去,樱井在旁边又一次翻动报纸,说:无论哪一次,你这样乱来的时候,都没有好结果。

啤酒的二氧化碳气泡在相叶嘴里一点点裂开。在舌尖和味蕾上,制造了些许带着苦味的麻。

他转头,看着从他进屋就始终没有正眼看他一眼的樱井。

“我怎么乱来了。他说。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你呀,我看你下次还敢这么乱来不。

“我没……”

“还说!

樱井把背上的相叶往上托了托,往相叶家的方向走去。

“那么高的树,随随便便就爬上去,叫你小心也不听。这回摔下来只是扭伤了脚,简直算是幸运了。樱井斥责地说着,却藏下了那句吓死我了

“可是,小猫得救了啊。背上的相叶这样说,话里轻快得不得了。

嗯,你看到那只猫没,它看你一眼,一脚蹬开你就从你怀里跑了。樱井哼一声,头都没回。

“哈哈哈那不然怎样,小翔想要它当报恩的鹤嘛?相叶笑起来,回来嫁给我?

……”樱井咬了下嘴唇,再用力托了托他,别再一天到晚看那么多漫画!”

“我没有啦。古代传说可都是文化精髓,是历史的珍宝。

好好好——到考试时脑子这么好使就行,不枉这么费力背你回家。

……”相叶揽着樱井的脖子,手里拎着两个人的书包,随着樱井边走边晃着。看着夕阳下一晃一荡的影子,他说:那我不是还拎着两个人的书包呢吗?

“哈?樱井脚下差点一个磕绊,转过脸看趴在他肩头的相叶,相叶同学你物理及格了没?”

哈哈哈哈……”

你可真是天才。

哈哈哈看,笑了不是?

……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小翔才不会呢。

 

 

“你不知道?樱井仍然盯着报纸,可手里只不过是无意识地乱翻,根本没在看任何内容,我问你,现场连线的选题内容,是不是一早就在选题会讨论好的。你以为新闻节目是什么,可以随便由你随时就乱改内容?你自己说说,这是第几次了。

在报纸纸页的哗啦声中,坐在另一头的相叶捧着啤酒,手掌里有点冰,没说话。

“也就是这样的电视台节目组,连个事后检讨会都没有,不然,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乱来,我早就在会上提出来了……

樱井还在乱翻着报纸说些什么,但相叶听得不是很全。听了一会儿,他平静地开口:小翔,还记得我们这档新闻叫什么名字吗?

乱翻报纸的手停了下来,樱井没有转过脸。

记得吗?相叶又问。

“……”樱井想了想,没说话。

你当然记得,1%关注,是吧?

樱井抿了抿嘴。

“我们这里是关注那1%没有人关注的人和事的,是吧?而不是关注那99%所有媒体都会去追踪关注的事情,是不是?相叶的嘴里还有一点那口啤酒的苦味,继续往下说:“从当时在选题会上你提出要报道游行抗议核电的内容时,我就认为,这样的选题根本不是我们这个节目的关注点。或者说,根本也不是我们这种社情资讯类节目能关注得了的事情,它的外延有点太大了,形势都不是一两个专家能说得清楚,我们怎么报?

……”樱井继续沉默。

“其实你自己也知道,作为地方电视台当地新闻的节目性质,当时所有人都并不是很赞成你这个选题,但大家不想打击你的热情,才会这样定下来。相叶看着他的侧脸,更何况,现场连线我是按计划去的,遇到突发状况,我也不是故意要和你对着干篡改内容的。”

……”

你自己觉得,最终是哪个内容更符合这个节目的主旨,哪个内容更加是普通市民感兴趣的东西?

“……”

“你这么聪明,对现在身处的环境和情况,怎么样才是适合的,是真不清楚,还是装不明白?”

“……”

还是说,你认定了我就是要和你对着干?

“……”

我和你对着干为了什么啊?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樱井的嗓子有点不清爽,“咳,我……”

相叶轻轻摇头,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解释。

“我一点都不想和你吵架。他说:到这个年纪还吵架的大人都不像样。

“我也……”樱井清了清嗓子,“没有吵架的意思。”

那好。”相叶轻声说:“我想和你谈谈。

 

 

樱井突然似乎有点不好的预感,让他不想和相叶谈。因为这样的事情,以前已经发生过,而这样的场景,也不是第一次上演。

“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谈吧。

他把报纸放下,起身想要回卧室。

你还是回东京吧。相叶却在他的背后声音清晰地说:小翔。

樱井站在原地,没有动。

“回原来的电视台吧。”相叶看着他的背影,继续一字一句地说:本来当初离开的时候,那里就很挽留你吧?如果现在你提出,那里一定会很高兴地让你回去。

樱井缓慢地转过身。

相叶还是坐在沙发上,很平静地看着他,那里的主播台,才是属于你的地方。你想做的事情,在这里是做不到的。

“……”

不用不回答我,我知道你怎么想。

“……”

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你也一起过来。

“我——”

“当时我就说过,这里不会适合你。但是当时你——”

“……”

我早该知道,你根本不会变的。

樱井咬了下嘴唇。

“我们还是分手吧。相叶起身,微笑:小翔。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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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机位灯光,再往左偏一点,高光再亮半度——”

“大屏幕,最后一次试投——”

“现场对话嘉宾入场位置再确认一遍——”

“文稿提示板OK!”

“一二三号机进入待机状态——”

“各部门注意,广告还有五分钟!”

“主播就位!”

从后方导播室门口走过,穿过一号机与三号机之间的位置,抬脚迈上台阶,踩过地板下埋进的灯光,双手抻一抻西装的两襟,樱井翔走到主播位置上,抬眼确认一下灯光和机位,坐下。

西装是墨蓝色。衬衫压着浅色纹底。领带是红黑色斜条纹。手表也是自己最中意的那块。反正就是一切如常。

面前是一份简单的今日播报顺序及提示文稿。

简略地翻看一下。

微微皱了皱眉。

和自己准备的略有出入。现在的文稿准备,越来越凑合了。至少是和以前相比。

“广告还有三分钟!”

樱井习惯性地摸摸领带,确认一下麦的位置。

抬头,主机位灯光已经亮起。

沐浴这样的灯光坐在主播这个位子上,已经很多年了。

早已从最初的惴惴不安到驾轻就熟。

但世界永远在变化,新闻永远是新的。

“一分钟!”

刘海的发梢尾端有一点点扎到他的眼睛,伸出食指轻轻拨开。

指尖不经意地划到额头上的一点粉底。

今天的粉底可能涂得略微比平常厚些。因为樱井的脸色不太好,并且有一点不太好遮的痘痕。真是可笑,早都过了而立之年的人,还会被这种事困扰。

“二十秒前!”

樱井坐正,向后掰掰自己的肩膀。

“十秒前!”

“八、七、六、五……”

摸摸耳机,挺直脊背。

“三、二、一,开始!”

片头音乐起。

樱井平静地看镜头。

“晚上好,这里是1%关注。我是樱井。”樱井在聚光灯下倾身致意,而后端坐出声:“首先是今日关注概览。”

熟悉的流程,接近本能反应地念出一连串的新闻标题。

每一次坐在主播台这个位置的前十几分钟里,樱井翔都觉得自己其实是接近于一种无我的状态。就是并不确切地认为自己还拥有主观意识,而是全凭本能在播报着那些努力背诵内化的东西。有时候他甚至可以在心里想着别的什么事情,而从嘴里读出新闻。

这应该就叫职业化。

做到这一点,不知道花了他多长时间。

而时间,也许才是最不会背叛人的一种忠诚。

 

 

“下面进入今天的现场连线环节。”

樱井看了一眼提示板,又低眉看了一下手底下的流程文稿。

抬眼念道:

“今天的连线,本台记者将为您关注连日以来关于关闭核电站抗议游行的情况。”他清了清嗓子,“相叶さん?”

“是!”连线那头,独家招牌的声音经过电波,元气地传了过来,“樱井さん。

“介绍一下你那边现在的情况。”

“是。可以看到,远处那边,游行的队伍还没有完全散去,似乎在坚持着,即使已经日落了仍然不肯离去。”

嗯,声音清晰,叙述简练,不错。

可——等等。

远处?

等等,现场连为什么要在远处,等等……

“好的。”声音一转,便另起了头,“在刚刚追踪游行队伍的时候,我们遭遇了一件突发状况,因此现在紧急由我来为您现场报道。”

樱井赶紧看了一眼另一边的连线画面,立刻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脏话。

果不其然。

果不其然。

他要是不在他当班直播的这天闹出点妖蛾子来,他就不是相叶雅纪。

因为无论他怎么乱来,樱井也不可能在直播中发作。那样,本来不是事故也当即就是放送事故了。

樱井只能强压住自己的情绪按捺下来,默默地盯着连线画面里的相叶。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这里被夹在两栋房屋之间的小猫,仍然被卡在里面动弹不得。”穿着外景服装的相叶雅纪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指向两间民房之间,声音里的轻哑显得有点重,“路过这里的时候,有附近居民向我们求救,说有只小猫误入了两栋房子之间的缝隙,一直在哀叫,自己出不来。”

这个时候樱井本身可以插一两句问话进去,但是他只怕一开口就是放送事故,所以紧闭着嘴沉默。如果不是画面里还有他的小窗口,他恨不得直接离席去找导播制片人抗议。

“我们试着把小猫拽出来,但可能会弄伤它,所以实在也无能为力,于是拨打了报警电话。现在,赶到现场的消防员正在紧张施救。”相叶走到了一位消防员身边,“请问,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说着递出了话筒。

“嗯,情况有点复杂,因为两栋房屋之间的缝隙实在太窄,如果要拓宽缝隙的话,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伤害到屋体本身,所以必须要先征求两间房屋的主人才可以进行。”

“那么,找到两位主人了吗?”

略微低着头的樱井已经快要没有耐性再看那个连线画面,在相叶的声音里,他清楚地听出了急切和焦虑。

就和那个时候一样。

 

 

“今天去你家好不好,小翔?”

声音沙沙哑哑,却又能在这样调子里听出无限的元气。樱井转头看了跟在身后叫他的相叶雅纪一眼。

“去干嘛,你作业做完了吗,该温的功课都温了吗?”

“哎呀,好久没运动了,老这样下去身体就不好了,那时候还怎么读书啊。”

相叶两步跑到樱井身边,手搭在了他制服的肩膀上。

“怎么样,去你家,放下东西我们去踢个球。”

樱井晃了一下肩膀,甩开相叶的手,边走边说:“都已经高二了,你还再这样晃下去是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啊。”相叶也不在意,反手拎着书包提手,搭在肩上。

“你的偏差值怎么样了。”樱井问。

“还不就那样嘛……你也知道的。”相叶笑笑。

“哪样啊,你成绩不差的,现在不正是用力的时候,不然还等什么时候啊。”

“哎哟哎哟,小翔就是个紧张鬼!”

相叶笑着伸手搂住樱井的肩膀,“不要那么紧张,事情想做就能成,车到山前必有路。呐,你太紧张,对学习反而没有好处。走啦走啦,踢球去!”

樱井没再挣开。

总是这样,用一种极其明朗的色调,染亮他灰白的心情。而且明明自己是爱打篮球的,却从来陪他踢足球。在这条上下学的路上,自己不知道多少次被这个同班的高个子男生逗得松了紧拧的眉头,微微扬起了唇角。

忽然确实有了想要运动一下的心情。

然后就在这时。

相叶搂住他的手忽然离了他的肩膀。

“哎呀,小翔你看!”

相叶指着路边的一棵树上,叫道:“那里是不是有只小猫啊?”

樱井也抬眼。

迎着光,的确,在那棵树挺高的树枝上,蜷缩着一只猫,好像正紧紧抱住树枝,不能动弹。

“嗯……好像是。”

“这样不行,等一会儿它体力不支会掉下来的。”

相叶说着,就把自己的书包往樱井怀里一塞,转身跑过去,摸着那棵树的树干准备爬上去。

“喂,不去踢球了吗?”樱井想要阻止他。

“很快,你稍等我一下就好。”相叶仰起头,已经准备跳上树。

“猫有九条命的,它怎么爬上去自己就会怎么下来的!”

“小翔真是不了解猫……它们通常都是只顾玩,上得去就下不来。有没有听过那句话,好奇害死猫。”

“喂……”樱井抱着他的书包还想说什么,相叶却已经窜上了树。他仰头看着猴子一样灵活三两下就攀上树的相叶,叫出口的是:“你小心点!”

 

 

就和那个时候一样。

即使已经过去十几年,这个人也没有半点改变。

樱井抬眼,看着连线画面里焦急的男人,侧脸的轮廓,除了少了那么一簇闪亮,就几乎什么变化都没有。

从那个同班的高个子男生开始,已经,十几年了啊。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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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该察觉到不对劲才对。

确切地说,从遇见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察觉到。

 

 

那天近傍晚时分,相叶雅纪推门走进那家房屋中介,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那个手里拿着一叠折页正往外走的男人。

深藏蓝色的西装,剪裁流畅得体,材质优秀不见任何多余的皱褶。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让相叶错觉了对方的身高,直到两人将近擦肩,他才发现自己比对方高那么一点。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一下……”相叶开口。

“是。”男人在相叶身边站住,侧身看向他,浅淡香气不知是从身上来还是来自头发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你好,我来看房子……”相叶的目光扫过男人的衬衫领口。

“好的,请问您是需要租房还是买房?”对方微笑点头,从怀里掏出名片递向相叶,“我姓樱井,很高兴为您服务。”

相叶接过名片。

一片泛着浅银的空白上,只印着一个名字。

——樱井翔。

这名片也够特别的。

“我想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公寓出售。”相叶说。

“这位客人怎么称呼。”

“我姓相叶。”

“好,这位相叶先生。”樱井看着他,微笑道:“您的具体需求有哪些?”

“嗯——想要就在这附近地铁三站以内的位置,简洁现代一点的公寓楼,2LDK就够——对了,最好是不必重新装修整理太多,比较新的户型。”

樱井眼睛里亮了亮。

“那可真是不能再巧了。”他从手上的一叠折页里抽出一张,递给相叶,“您的这些要求,我手上的这套房子全都符合。”

“这么便宜的吗?”相叶看一眼折页上标的价格,吓了一跳。

“嗯,因为房主很快要移民出国,所以急着出售。”樱井说。

“可这也太……”相叶想说这价格根本不合常理,这样的价格能买这样的房子是有什么问题吗。“这不会是个凶宅吧。”

“哈哈哈您说什么呢,我们这可是良心企业。”

“不好意思……”

“嘛,可能因为房主是个艺术家。你知道的,艺术家做事,都不按常理出牌。”樱井在自己头上绕绕食指,“普通人搞不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

“艺术家?”

“嗯,好像是做什么玻璃艺术品一类的。”

“玻璃艺术……”

“那些啊,高温烧制玻璃造型什么的,我也不懂。”樱井说:“还有比如,像是雪花球什么的。”

“雪花球?”

“对,雪花球——对了。”樱井点点相叶手上的折页,“就在这套房子里,就摆着好多的雪花球。”

“好多的雪花球?”

相叶像是听不明白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场景,或是不理解今时今日谁家里还会摆好多的雪花球,或是对那样复古且奇异的场面起了好奇之心。

“真的很多,什么样的都有,大概是艺术家自己的古怪爱好。”樱井笑着说:“怎么样,相叶先生想去看看吗?”

“现在就可以去看房?”

“为什么不可以呢,钥匙就在我手上。”

樱井从兜里掏出一个钥匙环,拎在指尖朝相叶晃了晃。一层橙灰的夕阳薄光里,棱柱玻璃坠饰的钥匙扣里像是起伏着一片彩虹光海。

相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反正自己也是准备要看房子的。去哪里看不是看,看什么房子不是看呢。

再说,看看又能损失什么。

 

 

这个世界啊,要是有什么关于好奇害死猫的危险指数预警机制,就好了。

 

 

“来,请进。”

走过诚如樱井所说“再符合需求不过”的现代化楼下大厅,干净整洁的电梯间和楼道走廊,樱井转动钥匙,打开了这套房子的门。

相叶探身进门,一阵香气扑面袭来。

有那么一点……熟悉。

相叶脱了鞋,跟在樱井后面走进屋里。

极简的现代风格,让面积虽然不算很大的房间显得开阔明亮,明明已经是日落时分,房间里的光线仍然充足。

这让相叶感觉十分舒适。

心里对这房子已经有了好感。

“注意脚下,因为已经准备移民,地上好多打包整理的东西。”樱井走到客厅阳台前,推开阳台的落地玻璃门。“空气可能有点闷,有段时间没通风了。”

相叶走进来,打量着四下摆放的各种玻璃器皿,打了包的纸箱,没办法放进箱子简单包装的雕塑,证实着樱井的说法。

“不好意思有点乱,不过不要紧,您反正也是看看户型和房屋状况,物品和东西都不要紧。”樱井一拍手,“觉得怎么样?”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嗯?不满意吗?”

“不不,不是。”相叶摆摆手,“我是说,我原本以为,房子风格会更怪异什么的……艺术家的那种。”

“哈哈,您以为是那种暗黑视觉系的艺术家吗。”樱井笑笑,“这房子还挺新的,因为没有过度装修,所以也就没那么重负担。户型上格局也比较大方,居住应该算是比较舒适的。”

“是。”相叶在客厅里转一圈,其实心里已经开始满意了。

“这边,厨房是开放式设计,由于这位艺术家自己根本也不做饭,厨房完全没有油污积垢什么的。”樱井走到冰箱边上,扫一眼那台暗红色的双开门冰箱,“而且,像是冰箱这些厨用电器什么的,那位艺术家也都不带走了,全都留给新房主自由处置。”

“哈?”相叶跟过来,看看包括那台冰箱在内的电饭煲烤箱咖啡机一应家电,心想本来已经那么低的房价,还附送这么多几乎全新的电器?

“是啊,是不是很划算?”樱井耸耸肩,伸手去拉开冰箱的门,“来,看看这位艺术家的冰箱里都放了些什么。”

“等等,这样不好吧?”

“没事,他已经说过全权交办——啊,有香槟呢。”樱井探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香槟,“看着还行,咱们尝尝。”

“这,这真的不好吧。”相叶感觉这位房产经纪有点奇怪了。

“没什么不好的。”樱井熟练地拧开铁丝栓,“嘭”一声轻巧地弹开酒塞,从墙上杯架取下两只倒挂的香槟杯,放在吧台上。

冒着细小珍珠般汽泡的香槟斟入杯中。

“不,不用了。”相叶想说这也有点太反客为主了,“我只是来看房而已,这不太礼貌……”

“不不,您是来欣赏艺术品的,不是吗。”樱井端起两只香槟杯朝相叶走过来,“欣赏艺术品怎么能没有一点酒呢。”

欣赏艺术品。

对了。

他就说从进来到现在有什么是不对劲的。

“对了……怎么一个雪花球都没有看到?”

“别着急,先喝一杯润润嗓子。”樱井走到近前,一杯香槟递给相叶。

“不,时间也不早了,我就……”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杯酒相叶不大想接。

“好了,一杯香槟而已,不会加收服务费的。”樱井几乎是把杯子硬塞进相叶手里。

“……”相叶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最后一层夕阳已经被收进了暮色。

“有点暗了啊。”樱井说着去按下墙上的开关。

房间里瞬时洒下了细碎星点般的光亮。

相叶意外地瑟缩了一下,抬起头,才发现客厅里的顶灯是一盏造型相当奇特的玻璃吊灯。说是吊灯,并不像普通枝型吊灯那样繁复华丽,而是造型看起来并不复杂,但却在几何形状的玻璃吊坠里折射出星空般的满屋碎光。

“这是——”相叶端着香槟,忽然不知自己是置身何处。

“这好像就是房主自己的作品。”樱井抿一口香槟,“嘛,也不知道那些艺术家都怎么想的,净整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不会啊,很美。”相叶不知道自己露出了笑意。

“是吗。”樱井再喝一口酒,“有没有一点像雪。”

“雪?”相叶歪歪脑袋,“我觉得是星空。”

樱井眨了眨眼,没说话。

“或者,是海面——”环顾整个房间,相叶转过脸,才发现樱井不知几时已经站在自己对面。

很近。

近到相叶这一转脸差点就碰到他的鼻子。

相叶被晃得后退了半步。

“啊,那个,时间,时间真的不早了,我就先——”他想要转身往外走。

“知道么,是雪。”樱井一个跨步侧身拦住他的去路。

“什么?”相叶没听明白。

“这盏灯,设计的时候,就是想要制造粉雪飘落的效果。”香槟一饮而尽,樱井倒拎着杯脚,朝相叶晃晃空杯子。

“什……么?”相叶开始感觉有点害怕了。

“你想看雪花球吗。”樱井逼近他,“知道么,这套房子本身,就是一个雪花球。”

“……”后脊冒起一层冷汗,攥紧手里的杯子,相叶说不出话来。

“这个房主啊,就是一个雪花球狂人。”

“……”

“他热衷于把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装进雪花球里。雪花球越做越多,几乎摆满了整个房间。到后来,他每看中一个人,就把那个人带到这里来,把人装进自己的雪花球里……”

樱井说得轻缓而清晰,每一个从齿间蹦出来的中低音都像是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咒语。相叶觉得自己发根倒竖,指尖冰凉,几乎挪不动脚。

“所以你看,这满屋的粉雪,相叶先生你——是不是已经被装进雪花球里了呢?”

相叶当然是想要夺路而逃了的。

但他却动弹不得。

完了,他是不是已经被施了什么魔咒,被定在这里了。

“怎么不喝香槟呢,怕有毒吗?”樱井笑着握住相叶端杯子的手,“那我先替你试试毒,不要怕。”

掌心发烫的贴覆。

相叶的手一哆嗦。

掰过他的手,杯沿凑到唇边,樱井把杯子里的香槟一口喝进大半。

还不等相叶反应,樱井已经抬手覆在相叶脸颊,捧起他的脸,探身上前贴住了他的嘴唇。

难说相叶究竟有没有抵抗。

或者他就是被施了咒,并没有抵抗的余力。

被封堵过来的唇齿间,冰过的香槟带着樱井的热度,被灌喂入口中。

诡异的香气。

顺着牙缝直往鼻腔上钻。

香气……

对了!

相叶终于意识到这种一进房间就扑面而来的香气,究竟是怎么个熟悉法了。

——这分明就是樱井身上或是发丝间传来的浅淡香气。

这说明什么。

这不就说明……

 

 

这套房子就是你的对吗!

你就是那个玻璃品艺术家对吗!

真的早该察觉到才对。

从他身上那材质优秀的西装就应该看得出,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房产经纪通常会穿的那种通勤廉价货。还有那打理得当的清爽头发,身上的洁净味道,哪一点像整天在外面跑外勤的房产经纪。那张根本什么都没印却又看起来就很上品的名片,又和房产经纪有个半毛钱的关系。

相叶雅纪啊。

这个这么乱这么糟糕的世界。

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对人毫无怀疑,不存半点防人之心呢。

 

 

冷暖交汇的香槟被硬灌进口中,顺着喉咙滑过。有点冰,又热辣辣的有点喇嗓子。相叶几乎要怀疑,这酒里面是真的被下了什么东西的,不是毒药也差不了多少。至于说为什么要给他下药——

想要把他装进雪花球里。

几乎要呛到他的香槟被硬灌进去,说相叶已经被吓得有些魂飞魄散也不为过。

完了。

他要被眼前这个变态艺术家装进雪花球里去了。

虽然脑中不断清晰的这个想法是如此荒谬,相叶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还能作何解释。

香槟全部喂完,樱井却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不仅没有,还变本加厉。

分不清是酒气的入侵,还是樱井气息的侵略,无论是哪一样,都让相叶感觉难以招架。湿热缠绵,毫不客气地吸吮。让相叶错觉这是想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吸走。

到樱井开始撩起他的衣服,手顺着肋骨一直往他胸口摸时,相叶已经开始相信自己今天可能是要被杀掉了。

无论眼前这个变态艺术家是人是鬼还是什么连环杀人狂,他都好像没办法挣脱这个险境了。倒不是他认为自己就一定会打不过这个男人,而是……不,绝对不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有点好看,西装底下的身材比例从一开始就正中他的点,身上香气更带着莫名的撩拨……不,真的不是因为这些。

当樱井把他抵在阳台玻璃门上,手开始往他裤子里伸进去时,有一个想法在相叶脑中一闪而过。

——雪花球里,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就像是现在这样,漫天玻璃尘埃洒下的粉雪里,被湿热唇舌喂进一杯香甜液体,头皮到后颈都在酥麻,小腹热流迅速聚集,膝盖发软,胯下变硬……吗。

这就是要被装进雪花球里的操作步骤吗。

这样的话……似乎也不错。

完了。他果然还是被下药了。只怕不是毒药就是春药。总之是让他在这里完全不正常地任人摆布,自己竟然还挺享受其中?

樱井的掌心温热有力。

包覆起他的器官,轻缓用力套弄。

这算是什么,匠人的手艺吗。

再到解开他的裤子褪下他的内裤将他的器官吞含进口。

这又算是什么,吹制玻璃品时的能力吗。

相叶头晕目眩,经不起那技巧纯熟高超的吞含舔绕,很快就射在樱井唇舌间。

不,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愉悦舒适到膝盖发软几乎要站不住。此时此刻他明明该是一个受害者的身份,怎么能够甚至已经开始觉得——还不够。

于是樱井就像是一个会读人心的魔鬼。

把相叶反身推靠在玻璃门上,没有在客气地将刚刚留在唇边的粘滑体液蹭地指间,涂抹在器官上,从相叶身后的入口缓慢而有力地顶入。

这……这算是什么,相叶已经不想再思考了。

因为他也没有余力再思考了。

这是一直相当直接的方式。

进入,充满,占有。

所有神经和细胞都被强烈的撕扯侵入剧烈刺激着,痛感里夹带着快感,浪潮一般毫不客气地向身体深处一波波冲进来。顺着身体深处,一路向上,像是从小腹窜到脊椎骨,又从脊椎骨节间一节节钻回五脏六腑,顺着胸口,心脏加速扩张,难耐的刺痒快感一直从喉咙里挠上来。

内壁越被深入越是绞紧。

作用与反作用持续较力。

逐渐加速的抽送顶撞,粘腻的情色声响。

相叶的额头抵在阳台的门上,额发里的汗都开始沿着玻璃滑落。水迹行走的线路在眼前曲折模糊了外面街道上的霓虹灯影,以及房间里飘落的粉雪星辰。

啊……是这样的啊。

在雪花球里看到的景色,就是这样的啊。

他这是真的,被装进雪花球里了啊。

好像……真的也还不错。

轻飘飘的。

软绵绵的。

身体羽化也融化了似的。

樱井贴在背后射进来的时候,相叶感觉自己像是融进了眼前的玻璃光影,整个人在深海,在云端。

 

 

就,这样一直留在雪花球里,也不错啊。

 

 

相叶记得意识里最后停留过的一个念头。

下一个意识点连接上的时候,已经是在床上。

映入眼里的第一束光线,是一盏球型玻璃夜灯里悠燃晃动的烛光。

浅淡香气。

相叶一个激灵。

想要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趴在枕头上完全动不了。

倒不是因为全身麻痹什么一类的,而是稍微一动腰背肌肉的酸痛就像牵着全身的筋一样让他疼得咧嘴。

“嘶……”他吸一口气,努力想要辨认周围的环境。

他应该没死。

毫无疑问。

这是活着的感觉。活生生地真切地活着,的真实感。

他最喜欢的一种感觉。

就是这种真切让他战栗,让他缺氧到失控。

意识持续转醒。

那这里就是……

“醒了?”有人走到床边,在他身边坐下。

相叶在蜡烛的光亮里努力睁开眼睛。

“抱歉……大概是吓到你了。”樱井挠挠自己的眉梢,“我真没想要那么粗鲁的……”

“……”

“不该说那些奇怪的话,真对不起。只是你一走进来就把我认错成工作人员……我一时没忍住,就……”

“……所以,这房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是,我其实……是去那里卖这套房子的。”

“……”相叶呼口气,扮房产经纪很好玩?骗人说要把谁装进雪花球里很好玩?

“看到你,也不知为什么,就想……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樱井说得恳切,“真的,抱歉……”

“……”相叶当然是想要发作的,可是想要发作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实在不知还有什么立场——他是相当享受的,很久没做得这么爽了——这一点恐怕是想要说谎也很明显的白搭。

“所以……”

“所以,雪花球呢。”相叶把脸半埋在枕头里,问道。

“什么?”

“我问,雪花球呢?你说的,好多好多,什么样都有的,雪花球呢?”

“……”樱井眨眨眼。

“也是骗我的吗,根本没有的吗。”

“不,没有骗你。”嘴角上扬,樱井说:“是都拿出去参展了。”

“参展?”

“姑且也号称是个艺术家,有个作品展什么的,也是应该的。”

“雪花球也可以展览吗?”

“雪花球可是最美的艺术品呢。”樱井看着相叶,“不过,我最好的一个雪花球作品,还没有拿去展览。”

“在哪里?”相叶抬起头。

“在这里。”樱井迎视他的目光。

 

 

这是一笔最终没有完成的房产交易。

卖的人改了主意,买的人不必再买。

后来,关于移民的计划有了变更。

后来,关于买房的计划也进行了新的人生规划。

再后来,大量的雪花球回到了这套房子里,摆满了客厅电视旁边的整片位置。

搬来入住的买家吐槽说就这样平铺直叙地摆成一大片,也没个高低错落什么的吗。不再卖房的卖家说你不懂,就是要这样成规模地展示,才能让它们每个的特色都最一览无余地展现出来。

买家说,装神弄鬼的变态艺术家。

卖家说,该戳穿却配合演出的小变态。

 

 

再再后来。

亲爱的,我想把你装进雪花球里。

那还等什么呢。

 

  








其实这是2019幻井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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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相信本番故事已经没有人没看过的了(就不重复搬运赘述了(。
这里就搬两篇奶孩子番外,给这层宇宙加点奶香(X






“说了多少遍了,是‘櫻’——不是‘桜’,这样写,櫻——怎么就记不住?”

“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你还问我,那你自己看呢,这两个字长得能一样吗?”

“那个櫻笔划太多了啦……”

“笔划多你也是姓这个字!只能这么写,再写错我要罚你了。”

“哦……”

“我回来了——”在玄关脱了鞋,边往里走边拉开领带解衬衫扣子的樱井笑着说:“怎么才进屋就听见什么罚不罚的,小文也又怎么惹雅纪爸爸不高兴了。”

“还小,都已经三年级了,还写不对自己的姓。”相叶瞥他一眼。

“写错?”樱井去洗了个手,转回来朝文也的书桌前探身,“哦,这个简写呀,正常正常。我上初中的时候都还……”

话到一半,已经被相叶警告的目光制止住。

“是吧?这个笔划就是多……”文也想要从书桌前转身申辩,被相叶拍着肩转回去。

“多什么,已经把你的名字起得笔划很少了。”相叶再斜樱井一眼,“要是像爸爸我这样的名字,你准备怎么办,画两个圈吗?”

“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相叶长呼一口气,樱井赶紧伸手过来摸摸他胸口。

“别急别急,这是怎么了,一点也不像你。”樱井一边把相叶往文也房间外带,一边小声说:“你一向对孩子最有耐性的了不是么。”

“你平时带他学习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嗯,嘛,差不多吧。”

“我是总要飞在外面没办法,但原来带孩子学习是这么累的事吗?真的是……辛苦你了。”

“也没有啦,文也那么聪明的孩子,能有多费劲啊。”

“嗯,聪明,就专耍小聪明了。仗着脑子好使这种学习态度是不行的你知道吧……”

“你看看,小时候你那种任他自由生长的态度都哪去了。”

“我大概是有点太任他自由生长了,现在也学会顶嘴了……你该管还是要管的啊。”

“好好,你说得对,都对啊。天热,喝点冰的。”把相叶按在客厅沙发里,樱井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再说,这多大点事是不是。”

“不大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这不是做人头一等的大事?”相叶抠开拉环。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我小时候也觉得笔划多很烦人,经常写简写代替的。”樱井在相叶身边坐下,把冰凉的啤酒罐贴在相叶脸上,“你看,我现在做人也没什么问题,是不是?”

“别闹。尤其是,下次别当着孩子这么说。”相叶依然一脸正色,“会让他觉得偷工减料绕近道是理所应当的。”

“偷工减料……”樱井笑得有点喷啤酒,“你啊,孩子小时候那么皮你都有无限耐性,这会儿换你变成我了。”

“事情不一样就……认知方式是很重要的事。”相叶攥着啤酒。

“你看,就比如认知方式这个问题,还记得之前有一次文也作业里那道看图写拟声词的题目吗。”端着酒,樱井像是聊起了兴致,“那幅画着在炭火上烤肉的图啊。”

“好像有印象……”相叶回忆着。

“题目是给这幅图配一个拟声词,文也好像觉得那道题有点奇怪,不太理解。”樱井笑得眯起眼睛,“你还记得我们俩异口同声告诉文也一个什么词吗。”

“好像是一个关于该是冒油还是冒烟的问题是不是……”

“对,我们都觉得冒烟,后来文也回来说,老师问他‘这张图上哪里有烟’。”

“接下来就该冒烟了——”相叶也笑开,“我们是不是这么说的。”

“你看,这是不是就是认知方式的问题?”樱井笑着说:“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还是一个有延展性的问题,不用钻牛角尖。”

“说是你能说。”相叶笑着摇摇头,“是没错,但有些原则问题始终还是有原则。”

“嗯,对,但比如说吧,你看。”樱井戳戳他手里的啤酒罐,“你看这个‘桜限定’的‘桜’字,第一反应是什么?”

“嗯?这个?这还用说,第一反应肯定是桜井啊,虽然字不对……”

“虽然字不对,但第一反应是不会错的,是不是?”

“……”

“桜井对于你来说,就是这么根深蒂固的认知。”

“虽然我觉得这扯得有点远了……”相叶歪着头看看樱井,“但我怎么觉着你说这话的时候那么得意呢。”

“被你看出来了?”樱井用手指指他。

“皮什么皮啊,多大人了。”白他一眼,相叶仰靠在沙发背上,“啊,果然男孩子就是难带吧,我们家男人太多了。”

“哈哈哈说什么呢你。”樱井笑得很大声。

“你真的不想要个女儿吗?”相叶说。

“你还真是不死心呐,你刚自己才说过,你以为我今年多大了。”樱井似乎有点乐不可支,“还要孩子呢。”

“和那个……”

“带这一个已经要把你人格都变了,还敢要女儿。带女孩子你才再多十颗心都不够担的。”

“说真的,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你的女儿,会有多好看。”

“噗……”樱井又一次笑出来,抬手拍拍相叶的头,“你这小脑瓜里都在琢磨些什么呢,我真是服了你。”

“什么小脑瓜……你可千万别当着文也这么说。”

“有时候……偶尔。”樱井偷偷轻抚下相叶的后颈,摩擦过他的发尾,“会不会也有点怀念二人世界啊。”

“嘛……”相叶朝文也的房门张望下,转过脸看看樱井,“你要说完全没有,也是骗人的。”

“那——”樱井眨眨眼,“趁着暑假,你看……要不要把文也送到奶奶那里去一阵子?”

“你说哪个奶奶……”相叶也眨眨眼。

“那当然是——”樱井用自己的啤酒罐碰了一下相叶的,笑得一脸得意,“那个能让他知道吃吐司绝不能只把边撕下来扔掉的奶奶了。”

 

 

“不过是去奶奶家住几天而已,你挂这么一张哭脸干什么?”相叶蹲下来,正一正文也肩上的书包带,“到了那边要听话,不要惹奶奶生气。”

“为什么不是去桂花楼的奶奶那里?”文也往相叶身上靠着。

“你也不能永远赖在桂花楼和裕介叔叔那里,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相叶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站直。

“那你和小翔爸爸是要去忙什么?”

“说了多少回了?把那个小字去掉,那不是你该用的称谓。”

“但你都一直那么叫……”

“你要是到了奶奶那里还这么顶嘴……”相叶呼口气,“你就知道厉害了。”

“好了,一切OK,咱们出发吧……这是怎么了?”樱井拎着车钥匙走过来的时候,正看到文也对相叶扁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相叶站起身。

“小翔爸爸——”文也撒娇地扑到樱井腿上,“你们要去忙什么事情呀。”

“我们——”樱井心里一软,也蹲下来,“文也啊,你知道自己的姓名怎么写了吗。”

“知道,櫻井的櫻,不是简写的那个桜,我知道的。”

“乖。那,爸爸教会你的第一个英文单词是什么,记得吗?”

“记得,是Halo——这些事很重要,爸爸们说过很多次,我记得的。”

“嗯,爸爸们呢,也怕自己会不记得这些很重要的事,有时候要去温习一下功课才行。”樱井摸摸文也的头,“文也能理解吗?”

“嗯……”文也鼓着嘴,点了点头,“能。”

“好了,不要挂着哭脸了,来笑笑。”相叶在旁边说。

“可是我不觉得开心呀……”文也嘟着嘴看相叶。

“人呢,不是有开心的事才笑。”相叶说:“而是你笑了,开心的事自然就来了。”

“哇哦,雅纪爸爸也说得太好了……”樱井起身,欣赏就快要从眼里溢出来了。

“好了好了,好不容易把他哄住了,赶紧出发。”相叶在樱井腰后推一把,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不是在这里给我戴光环的时候。”

“我不是……”

“后面还有一整周时间给你慢慢夸,啊,夸个一百页的。”

 

 

闹哄哄。

轻飘飘。

所有不值一提的重要的事。

我给出一百页的盛大。

你还我一个汉字属于一个姓氏的平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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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翔,等会儿回去的路上我们把文也送去裕介那里吧。”当相叶牵着文也的手凑到樱井身边,若无其事地这样说时,夏夜傍晚的风正迎面吹来。

“嗯?怎么?”樱井掏着车钥匙,“你不是刚飞回来吗,不用去麻烦裕介啊。”

“他带两个和带三个能有什么差别。”相叶说:“再说文也喜欢那两个小姐姐,那些女孩子的东西他觉得新鲜。”

“是吗,我还是怕麻烦人家……”樱井掏出车钥匙按开锁,朝停车的位置张望下。

“我带了新的咖啡豆回来。”相叶说:“回去磨好冲给你喝。”

“哦好啊……”走在前面的樱井到车边拉开后排车门,“文也来,先上车。”

相叶兜手把文也抱起来,放进后排的儿童座椅,扣好安全带关上了车门。

夏夜的风。

撩起额发。

微温地熏着眼睛。

“我的新制服到了。”手扶在樱井腰后往车前推一把,相叶在他耳后轻声细语道。

“……”

那一刻腰间感觉到的力量,以及耳畔拂过的热度高过微熏夏风的气息,才让樱井终于反应过来。

 

 

真是情非得已。

无非恰到好处。

不是人不老。

是你给的热泪盈眶。

 

 

“小翔……”

“嗯……”

“真的不考虑再要一个吗?”

“……你确实不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啊,我是真的很好奇,想要看看……你的孩子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你看,你都见过小春……这是不是不太公平?”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

“我知道,知道。条件不足够天时地利的成熟不考虑这么做。”

“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是真的有条件,也不要我的,还要你的。”

“诶,为什么啊?”

“我不想再费心了——毕竟你都没有叛逆期。”

“……你以为没有叛逆期的就好惹吗?”

“……”

“你是不是以前还没吃够亏?”

“也是,我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有伤疤的男人才帅。”

“……”

“怎么,在想什么。”

“我在想,文也的老师问过我,我是你的什么人。”

“那你怎么回答的。”

“你刚刚不是替我说过了吗?”

“……我刚刚?”

“我是你的——自己领会去吧。”

 

 

什么。

他是我的什么人。

嗯,好像好多年前我就说过了。

我男朋友——啊不。

我的男人。

什么。

他还吃不吃制服。

我男人怎么可能吃制服!

你们以为我男人是什么人。

那个Lucky Man

他平时都吃什么。

你猜。

 

 

 

END







现在这些新域名里的字节限制简直要把我逼疯,3000字都放不下。
这么短还要分上下,只会越来越乱好吗(掀桌。




拍手[0回]



“嘘——”

“去那边乖乖看书,之前交代你要背会的故事都记牢了吗。”

“都说了不许再看平板电脑!”

“也不准再动游戏!把手柄放下……”

 

 

相叶雅纪在床上翻了个身。

“都说了不要再摆弄那些……”

相叶雅纪把脸使劲儿往枕头里埋了埋。

“我说话你到底听到了没有——文也!”

 

 

相叶雅纪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从卧室出来走到客厅,相叶揉着还有些半湿的头发,盯着客厅沙发前茶几边的一大一小两个冤家。

“呐,我说……”相叶扶着额头叹口气。

樱井翔抬眼。衬衫领口敞着,解开领带也没来得及摘。

“你看,让你别再一直弄出声音,把爸爸吵醒了吧?”他抬手朝相叶指指,和对面的孩子说道。

——拜托,一直在弄出声音的那个是你吧?

相叶长出一口气。

“都跟你说了雅纪爸爸刚刚飞回来需要休息,你不要一直吵……”

“好了,我就没听到文也出过一声。”不理樱井的碎碎念,相叶径直朝四岁多的文也走过去,“文也乖,不要理翔爸爸,我来陪你玩好不好?”

“你陪什么,刚刚飞回来,不是说还有乘客经济舱综合症发作,一直忙到下机?我来陪他就好你去休息……”樱井看着相叶的黑眼圈说。

“雅纪哥哥——”始终没有出过声音的文也当下立刻就朝相叶张开双手。

“等等,说了多少回了,怎么又乱叫人?”樱井立刻在一边喝斥道:“不是哥哥,两个都是爸爸——你在幼儿园也总是这么叫,老师问过我好几次怎么回事了。”

“嗯……”文也扭过脸看一眼樱井,转身一头扑到相叶怀里。

“你凶什么呀,他搞不清就慢慢教啊。”相叶把文也搂进怀里,拨弄他光亮顺滑的黑头发小脑瓜,“文也想我了没?”

“这不是慢慢教的问题,我是爸,你成了哥——这都差了辈份了。”樱井在旁边说:“老师一直问我,到底和你们什么关系,搞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相叶忍不住笑出声,“那有什么难的,你就说你是我们的监护人。”

“我在说正事!”樱井正色道:“再说你这个无限度的溺爱也是不行的,我说过好多次了——”

“谁让你自己老是一本正经如临大敌的啊,不过送他去个幼儿园而已,永远那样正装出入。”相叶说:“别说文也会搞糊涂,老师弄不明白也很正常。”

“这本来就是很严肃的场合,也要给老师留下好印象才行的吧。”樱井说:“你每次T恤仔裤的和我那么大反差,人家不知该怎么想我这可疑的。”

“部长大人气势万钧就能给老师留下好印象?”相叶说:“再说我也没有溺爱。”

“还说没有,你问他该背的功课都背了吗?”樱井敲敲茶几上摊开的英语拼写故事书。

“这个年龄的孩子背什么功课?这个年龄就应该出去玩抛接球。”相叶斜他一眼,对怀里的文也说:“文也想不想去玩?等我换个衣服我们就出门,好不好?”

“想!”

“那你也自己去换个衣服,乖。”

“好!”文也一个骨碌从相叶怀里爬起来,奔进自己房间。

“……”茶几对面的樱井手扶着额头没出声。

“怎么啦。”相叶故意探身问他。

“没怎么。”樱井不抬头。

“生气了?”

“生什么气。”

“这一把年纪了,做人爸爸的了,还闹别扭啊。”相叶笑着,伸手在樱井手臂上拧了一下。

——就算是真有什么不痛快,也是只这一下,就柳暗花明了。

樱井放下挡着眼睛的手。

“自打他学会走路说话,我怎么反而觉得这孩子比通宵喂奶哄睡时更难带了。”他看着相叶说。

“有多难带啊。有些事要顺其自然。”相叶还是笑,“你想想你自己小时候吧,还不是好好长成现在这样了。”

“我啊……”樱井跟着苦笑,“那是因为有我妈。”

“虽然是很感谢妈妈她——但你可别想再用那套对文也啊。”相叶说:“他和你基因不同,要是真扔在大街上恐怕就找不回来了。”

“……”樱井抿了抿嘴。

基因不同。

是啊。

不是他的基因,也不是他的。

但毫无疑问,是他们的孩子。

“怎么,是不是有点后悔,当初还是应该听我的——”相叶凑近樱井,眨着眼小声说:“要一个你的?”

“没有。”樱井也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没有迟疑的肯定,“文也就是我的孩子。”

相叶看着樱井,然后冷不丁就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下。

“喂……”樱井快速地朝文也的房间看一眼,对相叶轻斥道:“孩子在!”

“抱歉抱歉……”相叶朝他吐下舌头,“没忍住。”

“……”

表面斥责,甜到心尖儿。

樱井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做不好这个表情管理了。

在相叶面前。

“说正经的,你累不累,我陪他出去吧,你回去接着睡。”樱井说着就准备起身去换衣服。

被相叶一拉他的手,“你陪什么,你自己连球都接不住。”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部长——上次文也扔过来的球还是我替你挡住的。”

“……”樱井俯下身,继续压低声音对相叶说:“我的乘务长大人,我就一个要求。”

“什么?”相叶本能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睡衣的领口,“现在可不行啊。”

“……想什么呢你。”樱井点一下他的额头,“我是说……以后不要再当着孩子的面跟我唱反调。”

“……”

“我也不是一定要说你溺爱孩子,只是如果我们的教育方式有不同之处,也应该我们自己解决,不应该让孩子感到困惑。大人统一了意见他才会感觉安心,我们的家庭构成特殊,更应该让他感觉自在,让他和其他孩子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地平常成长。”

“……”

“我知道说说简单,但从我们决定领养他那一刻起,就该清楚知道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但我有信心……因为是和你一起。”

“……”相叶眨眨眼,也伸出手轻点了点樱井的额头,“你长大了呢,小翔。”

——樱井部长,变得更加直率坦诚了呢。

——和很多年前在喜欢与过于喜欢之间的粘着寡断完全不同了呢。

“你是想说我老了吧。”樱井笑道:“自从半夜爬起来冲奶粉这种事都做过以后,越发变得絮絮叨叨的了。”

“……”相叶只抿着嘴没说话。

“好了,既然反正也决定要出门了,干脆一起。”樱井一撑茶几站起身。

“小翔。”相叶又张开手掌在他的手背上按了一下。

“嗯?”樱井低头看他。

“你不老。”相叶的笑含在眼里,轻哑嗓音接近于气声,飘飘忽忽的。“你还和第一次上我飞机时一样。”

“……”樱井眼角的鱼尾纹差一点点就要滑过湿润。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挠了挠自己的眉梢。

“脸还是挺好看的。”相叶也把喉咙里的一丝窄迫掩藏下去。

樱井一步从茶几边迈开,别过脸去。

不妙。

眼窝浅的程度与日俱增。

这只不过是平常生活里最平常的状态而已,他用不用得着这样感慨万端。

几年前和相叶终于决定要个孩子的时候,樱井心里不是没有过一点不安的。对于两个男人的家庭来说,这不是一个说说而已的决定。这样的责任也不是担起来就还可以随随便便卸下的。

樱井知道其实于相叶新派开放的生活态度来说,要不要这个孩子都可以,他之所以会一直很积极地响应,有一多半是因为知道自己喜欢孩子。

看过自己每次看到小春时的眼神。

相叶就知道。

要不是有相叶。

他未必真有勇气能撑到下定决心,又更不用提那之后几年里经历的所有一切。

面对各种各样想得到想不到的问题,樱井准备好足够的逻辑和道理,相叶则用车到山前船到桥头的顺其自然迎刃而解。

樱井依旧在心里怀想起了那个久违的词。

——幸运。

只不过到了现在,想到这个词之后他还会再想到一个词。他觉得这个词其实更适合他们。

——恰到好处。

漫长岁月,短暂人生里,一定是这个词,才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紧了喉咙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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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井身上那层始终没能清爽的薄汗,在躺在一瓶水的界碑一侧之后,也并没有完全落下去。

他怀疑房间的空调是彻底坏了,他更怀疑自己恐怕是出了什么问题。

身边的呼吸声和身体起伏带来的感受是那么明显,让他想要忽略也不可能。可即使是如此他也在疑惑,陌生人带来的不自在是一方面,也该不至于让他这样接近心惊肉跳般的敏感?他像是在惧怕什么,生怕有某些东西一触即发。

所以他睡得迷迷糊糊,一直没能完全进入深睡眠。

直到那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在樱井腰间上下摸索着。

樱井的一身汗像是一下子彻底冒了出来。

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他刚刚明明笑得那么坦荡荡毫无介怀,根本没有那种可能性的意思?

现在这样是——

摸索间,相叶整个人已经翻过身来,在枕边靠近了樱井。

“嗯……嗯?”

像是睡着的呓语,一些喉音听来像是睡得不那么舒服。

“喂,喂……”樱井试探地朝他轻叫。

但是毫无反应。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手始终没有停下来,从樱井的腰间一直向下摸索着。

腰。小腹。腿间。

——是蹭过了胯间的。

“喂……”樱井轻叫着,握住相叶的手腕,轻轻挪开,放回他自己的那一边。

然而这是无用功。

一会儿功夫,那只手又再摸索回来。

如是再三。

掠过乱碰不得的器官。

这谁受得了啊?

樱井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其实从在这个房间里看到相叶雅纪的第一眼,就开始在惧怕这件事了。

 

 

他硬了。

对着一个男人,他硬了。

 

 

越过那瓶水隔开的楚河汉界,翻身过去压住相叶,只不过是受到人类本能的驱使——这位年轻的先生,你说得不对。人并非心理的动物,人是本能的动物。

“唔?……”相叶睡意朦胧,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

那种喉咙里粘着的声音!

樱井知道,一触即发的东西终于还是没能压住。在经历这注定漫长难熬的一天之后,注定是要井喷出来,让他不管不顾了的。

他也知道这很疯狂,这不是斯文人该有的行为,但内心的冲动已经让他没办法冷静下来。

俯下身,他吻住了相叶。

“嗯……”相叶像是呻吟着,分辩着究竟出了什么情况。

他越是发出这种声音,樱井吻得越是用力。

柔软唇舌没有抵抗。

湿润微热的缠绵,和越发粘着不清的喉音。

说了他不是。

樱井也确实不是。

所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货真价实地吻一个男人。

但不是归不是,关乎性能做的事无非也就是那些。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并非什么新大陆般从未认知的领域,也绝不包含任何一点的猎奇成分。

樱井心里清楚。

这条界线已经打破,后面的事想再多恐怕也是拦不住,不如索性豁出去。

更何况,这种时候哪还是大脑思考的时候。

樱井身上的一层汗贴在相叶身上,感觉到他异常紧实的肌肉和平滑肌肤,以及——这家伙不知道用了多少酒店浴液,那种明明显得劣质的香粉味这会儿冲上来,却不知怎么特别撩人。

胯下器官还硬在那里,越发难耐。

“呜嗯……渴……”

放开相叶的时候,樱井听到他似乎逐渐开始醒过来,半张着嘴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渴吗。

想着之前递一杯果汁过来的手,闪着好奇光彩的黑眼睛,以及讲述着胡说八道的故事的嘴唇……

樱井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子就那么敢想。还是血怎么一下子冲上头,让他做出了接下来完全失去理智和控制的行为。

跪在相叶身上,樱井把已经硬了很久的器官缓慢送进了他口中。

是难以名状的感受。

柔软包裹,湿润深入。

可怕的快感。

因为这种快感带着未经准入的侵略。

可是终究是不受控制的了。

相叶轻微呜咽的喉音表明着器官的深入,逐渐顶到了喉咙口。

“呜唔……”

再往里……

就该是所谓的深喉。

一些形状清晰的挤压,明显不同的热度和软骨结构。

像一条通往极乐的不归路。

该说是恰到好处,还是疯狂带来的刺激,樱井很快已经头皮发麻射了出来。

相叶大概是险些呛到,又像是刚好吞咽进去,樱井退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的喉结滑动,竟真像是喝了半杯水下去似的。

“咳咳……”一点粘腻液体从相叶唇边溢出,那画面情色得让人不太敢直视。

其时樱井身上已经完全被汗湿透,额角的汗顺着脸颊下巴滑落。

坐在相叶身边,他平缓着气息,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意识是清醒的,理智却不敢承认刚刚做过的事。

他疯了么。

他一定是疯了。

这漫长而难熬的一天把他逼得精神错乱了。

拨起透湿额发,樱井下意识地想要下床去冲个澡,镇静一下完全无法理清的情绪。

却被一只从隔壁伸过来的手握住了手腕。

樱井后脊一凛,身上的汗险些一下子全都变成冷汗。

“樱井君。”

黑暗的潮热里,声音异常清晰而通透。

“你要去哪里啊。”相叶的轻哑声音,完全不像是刚刚睡意朦胧意识不清的模样。

“我——”樱井的心在胸腔里狂跳。

“你刚刚做了什么?”

樱井想说是你先摸过来我才会莫名失控的。

“这房间太热我想喝口水而已……你喂我的是什么?”

“……”

原来他是在摸索床中间那瓶矿泉水吗。

“你猜,如果明天我要去告你性侵……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呀。”

相叶这样说的时候,樱井心跳加速到几乎呼吸困难。

他醒着。

清楚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并且他说的也一点没错,用词也并无夸大——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真的够得上性侵标准了。

“你不是说你不是吗?”相叶接着平静地说。

“……”樱井说不出话,呼吸都像是窒在了喉咙,空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他并不准备在这时道歉一类的,因为那根本什么意义都没有。为刚刚自己的行径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吗,他又并给不出。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他还能说些什么。

“如果这是客户给你的委托,你会给出怎样的危机公关建议呢?”相叶声音里似乎夹着半分笑意。

樱井的发根都要竖起来了。

他听到了。

在飞机上自己自言自语的那句,相叶听到了。

关于他的工作和他的职业。

樱井长呼一口气。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并且也看到了自己恐怕要面对的身败名裂。

可是也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成年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做都已经做了,到这里已经是覆水难收,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我——”樱井再提一口气,“我知道道歉没什么意义,无论如何,对你造成的伤害真的不是我本意……”

相叶却打断他,接着问道:“告诉我,你会怎么危机公关?”

事已至此,还公什么关?樱井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小说家,这会儿真的波澜万丈了,你的想象力呢?”

相叶在床上坐起来,探身靠近樱井。

“你应该说,我敢去告你,你就把我在跑道上撒钉子的事也揭发出来。”

“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飞机起飞啊。”

“等……你说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在飞机上。”

 

 

樱井在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樱井也是在那一刻确信,那什么有点渴想喝水的摸索绝对是相叶故意为之。

樱井还忽然未卜先知地预见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那天注定无法入睡的后半夜里,他还有些事需要做。

 

 

把“与君分杯水”的约定彻底做成波澜万丈的云雨之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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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从阵阵翻滚的雷暴开始就已经露出了不祥之兆。

航班已经因为雷暴天气原因延误近三个小时,正在VIP休息室里靠窗位置赶报告的樱井翔被一道突然劈下来的强闪吓了一跳,指尖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哆嗦了一下。

确切地来说,该从那时就有所觉悟才对。

那绝对将是漫长而难熬的一天。

 

 

在延误四个半小时之久终于登机之后,樱井在头等舱坐定,喝一口空姐端来的果汁,再次打开电脑,心里想着反正无非也是工作在哪里工作还不都是工作没什么可着急的时,隔壁位置有人登机坐了下来。

樱井心无旁骛,完全没在意隔壁的任何动静。

“嗯?——好厉害……”

直到明显是朝这边飘过来的声音钻进耳朵。

樱井转过脸,才发现隔壁一双满是好奇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樱井没说话,只是歪着头用“你没事吧”的眼神给了对方一个暗示。

“这个故事好厉害啊,你是小说家吗?”隔壁的年轻先生像是全无察觉,茶色额发底下的黑眼睛亮得发光。

樱井压下瞪他一眼的冲动,出于礼貌的底线冷淡应了一声“不是”。

“不是吗,这里这个故事好激烈啊。”年轻的先生对空气全然无视,兀自继续盯着樱井电脑里的报告,“电视上一般怎么说来着,波澜——万丈。”

“不好意思,这里涉及商业机密,不方便。”樱井说着,已经升起两个座位之间的隔板。

隔开对面好奇的眼睛,樱井呼口气。

还没有起飞。

雷暴和雨都已经停了。

可能还在排队吧。

继续把报告赶完——

“那个。”和隔壁座位间的隔板被降了下来,伸过一只玻璃杯来,“喝不喝果汁?”

这是什么人?

樱井转过脸,眉间应该已经皱起来了。

“不用?”

“哦,因为我刚看到你的杯子空了。”

樱井看一眼自己挂一点点橙汁痕迹的空杯子。

这个观察力……

反而有点可怕好吗。

“延误这么长时间,喝点果汁会比较舒服。”

“不用了谢谢。”樱井再次快速升起了隔板。

赶紧起飞赶紧结束这趟麻烦的行程吧。

然而越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越是事与愿违。

飞机终于开始推出驶入跑道,樱井松一口气准备睡一觉的时候,就听到机上广播的提示音响起:

“各位乘客,我们的飞机在预备起飞过程中遇到了机械问题,现在需要进行问题排查,请在座位上继续等候,为您带来的不便我们深感抱歉……”

掀起刚盖在身上的西装上衣,樱井眨了眨眼。

什么东西,机械问题。

机械问题——

“机械问题是什么问题啊。”隔板再一次被强按下来,隔壁的砂质嗓音像是把樱井内心的想法有声发音广播出来一般。

樱井差点吓了一个哆嗦。

隔壁这位先生!

你能不能有点常识!

“谁知道。”樱井的遣词方式开始不那么礼貌了。

“不会是飞机出什么毛病了吧。”隔壁说。

“请您不要随便胡说。”

“也许是有人故意捣乱,在跑道上撒钉子。”

“……”

“然后飞机起落架轮胎就被钉子扎了。”

“……”

“钉子当然扎不破飞机轮胎,但是跑道上有钉子怎么能容忍?”

“……”

“于是现在正在对跑道进行地毯式排查……”

“……”

“阵仗搞得可大了,美剧那种的。”

樱井也不知道怎么,这一套一套的胡说八道他从懒得理到逐渐听了起来。听着听着心里还觉得挺有意思。在漫长的延误再推迟的无尽等待中,这哑着嗓子的胡说八道是怎么往凝固的空气里注入了一种莫名的愉悦和轻松。

“……然后啊撒钉子的人就被抓了,问他为什么要捣乱?他说啊。”

隔壁讲到这里的时候,樱井倒已经开始期待后续了。

“他说啊。”隔壁像是故意卖关子地停顿了一下。

本来手支着太阳穴沉默的樱井抬眼,“他说什么。”

“他说他不得不这么做。”

“不得不。”

“他说他就是不能让飞机起飞,就这么简单,无论如何。”

“他无论如何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他爱的人在飞机上。”

“……”

樱井愣了一下。

太阳穴像是突地蹦了一下。

大概是延误等候的时间太久了,神经疲劳。

“这个故事怎么样,是不是也挺波澜万丈的?”

隔壁的年轻先生这样说的时候,笑容像是突然劈下来的一道闪电。

“各位乘客,感谢您的耐心等待,非常抱歉地通知您,由于机械技术原因的不可抗力,我们的飞机今天不能起飞……我们将协助您办理航班改退签手续,并提供今晚的酒店住宿安排,请您下机与我们的地勤人员联系办理入住……给您带来的不便……”

在机舱里的一片骚动声里,樱井用可能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些话。

“我那些不是故事也不是小说。那些都是真实的客户危机公关委托案。要我说的话……波澜万丈看得多了,什么也不如生活本身更厉害。”

 

 

他自己倒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正应了一语成谶——什么也不如生活更本身更厉害这句话本身。

 

 

行李箱的拉杆还拉在手上,樱井对着眼前的一张大床不知所措不明所以。

几乎想要退出去再看一眼房间号,是不是刚刚抬眼看见的2425号。是不是自己走错了,所以才会是一间大床房?是不是自己误会了什么,还是地勤小姐误会了什么,才会让他一个头等舱乘客还要跟人合住。跟人合住就算了,居然还不是标准间,也就是要他和一个陌生人睡在一张床上吗?

“这是您的房卡,需要跟您说明的是,由于酒店房间有限,因此您只能同人合住一间。”地勤小姐把房卡递给樱井这样说的时候,他当下已经有点准备要发火了。

“合住?你没搞错吧。”

“没有,您是最晚下飞机的,只剩下这个合住间了。”

“……”

樱井心知自己几乎是最后一个下飞机的没错。

因为他实在不想和隔壁那位年轻的先生一起下机。只是想到走在一起可能要面对的那种尴尬氛围,都觉得有点可怕。

可为什么会尴尬,又有什么可尴尬的,樱井不知道。

特殊情况,为难地勤也于事无补。

樱井收起情绪,拿起了那张2425的房卡。

虽说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来面对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却没能准备好面对这张一进门就几乎顶在腿跟前的大床。

樱井还站在原地琢磨该怎样克制才能让自己不发作,洗浴间里的阵阵水声已经钻进他的耳朵。

是了,合住人已经先进来了。

箱子都在大床的另一边敞着。

樱井攥着拉杆的手心都发紧了。

一想到等会儿就要面对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陌生男人,浑身就像是要起荨麻疹一样的难受。

太可怕了,他应该就在机场找个地方随便窝一晚上的。

原本是为了保全体面,现在只怕是要更不体面了。

正在那里像无立足之地一般进退维谷,浴室的门开了。

大团水蒸气的热气从里面扑出来,夹带着一股酒店用浴液的劣质香气。

樱井已经准备拉起箱子转身走人了。

差点要和从浴室里走出来的人撞个满怀。

竟然连上衣都没有穿,只在腰间裹一条浴巾就出来了。

樱井不敢正眼看这位陌生男子,只想侧身赶紧逃出门去。

“不好意思。”他说着往外走。

“咦……”一个有些意外的长音。“这不是——”

樱井停了一下。

“波澜万丈的小说家?”

听到这一句,樱井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这个声音。

他转过身。

这位隔壁年轻的,没有基本常识,完全不会读空气的——反复按下别人隔板的先生。

“真的是你!”意外的声音兴奋起来,“竟然和你分到同一个房间里来了。”

是啊。竟然。樱井心想,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事。可话说回来,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小概率事件,他竟然真就一点都没有想过,合住的会是这位先生。

是该正式打个招呼的时候了。

他放开箱子拉杆,朝那位湿漉漉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的年轻男子点头致意。

“你好,我姓樱井。”

“来来,刚好我洗完了,你赶紧去洗个澡。”那位先生却全然不理这份正式,只像是和旅行同伴一般的日常闲话,“啊,对,我姓相叶,相叶雅纪。”

“相叶先生,我——”

“还说什么呀,这都几点了,看你衬衫都汗湿透了,赶紧去洗个澡清爽一下。”

樱井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推进了浴室。

什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

刚刚——那没及细瞧的赤裸上身,结实的肱二头肌,线条分明的腹肌,毛巾边上隐约可见的人鱼线……

他都在观察些什么!

可是对方也一样啊。

——竟然还看到了自己的衬衫汗湿。

无论是几分尴尬里藏了几分躁热,还是几分躁热里加速了一些心跳,总而言之樱井知道,今天晚上他是不会离开这个只有一张床的合住房间了。

 

 

当天晚上终于躺在那张大床上时,樱井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延误得太久有些疲劳,还是洗澡时水温开得太高,又或者是这房间的空调根本不太管用,总之他是一身的薄汗,完全没有“清爽一下”的感觉。

房间根本没有多大的空间,除了这张床也就没什么地方可呆了,让合住的两个人都只有早早爬上床躺着。

樱井觉得这场面相当难堪,无论是不是在飞机上照过面搭过几句话,这到底是和一个大男人同床——离共枕也就差一步了。

“呐,樱井君。”

背对着相叶的樱井根本没敢往另一面多看一眼,这会儿听见忽然这样亲昵一声,简单要恍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是,是?”他应道。

“你睡相不好吗?”另一边的相叶问。

樱井想说怎么连这都让你看出来了?自己睡相确实有时是不怎么样的——可这话这会儿也实在有些难以出口啊。

“还,还行。怎么?”

“不然你在那边缩得那么僵干嘛?用不着那么紧张,虽然只有一张床,但是两个人还是够睡的。”

相叶说着,从身后拍了樱井的肩一下。

樱井几乎是当下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不是!”

从床边站起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相叶拍他的手还没收回来,在床上支着胳膊肘看着他。

“我,我是说,我不是说……”樱井有些慌乱地想要解释。不管对方是不是,都不可能把这种话说出口。简直是太失礼太不尊重对方了。

床上的相叶眨了眨眼,像是失笑了一下。

“怎么,你以为我是想……这故事可有点厉害了呀,小说家。虽说这种事也没办法自证……”相叶也笑着下床,“不行不行,你这么害怕还怎么踏实睡觉。等我看看——”

樱井看着相叶从床边走到对面的吧台,看了看摸了摸,实在并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最终只有拿过一瓶矿泉水。

“嗯,也就它吧。”相叶掂量一下矿泉水,走回床边,把水瓶朝床中间一扔。“就这样吧,以它为界线,我们谁也不要越界。”

“……”樱井盯着那瓶水,心想你还真是天马行空?居然还画上国界线了。再说,这又能有什么用?“不,不用了。”他说。

“你别小看这一瓶水,人都是心理的动物。”相叶已经重新爬上床,“有这一个界碑,心理暗示就会让你在那一边的活动感觉自在很多,也会更有安全感。”

听起来竟然似乎有点道理。

这个年轻的男人……

樱井还在措词想着该说点什么时,相叶已经在床那边翻个身,“好了,折腾一天了,早点睡吧。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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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4

书山有路勤为进

 

卷宗翻过一页,门边在卷宗纸翻过的瞬间里闪过一道人影。

严禁你在B4层抽烟。相叶不动声色地把文件夹里的页面翻过来。我只再说这一次。

我,我没有啊。刚刚从门边闪进来以为并没被发现的樱井下意识地在裤子两边蹭蹭手。

你身上的烟味明显成这样,还想说谎。相叶盯着卷宗不抬眼。

我,我是上天台去抽的。樱井抬手闻闻自己的衬衫袖口。

从天台上下到B4,即使是坐电梯也要几分钟的时间,烟味虽然也还会有但并不会像现在呛得这么明显。更何况——相叶翻过一页卷宗。我知道你现在警视厅里上下从来都不坐电梯。

你怎么知道……樱井捻了捻手指。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觉得下来B4是件很丢脸的事,碰到警校同期生会不好意思一类的,不过我也不并关心,你用不着跟我解释。相叶再翻一页。我只警告你不准再在B4层抽烟,这里除了我们还有隔壁的文书档案保管仓库,绝对见不得半点明火。

是……对不起。樱井低下头。

以及顺带再说一句你听不听都两可的,烟抽太多对体能影响很大,也许现在还不明显,随着年龄增长将来就知道了。锅底抽薪值不值,自己多掂量。

是釜底抽薪……主任。

——

相叶把手上文件夹用力一合,放进手边的档案箱,盯着樱井。

这好几大箱的档案等着看,你到现在看了多少?

就是因为这几箱从天而降的文件,我才想要抽根烟提提神……

精力靠的是自己,不是烟草。

相叶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夜里11点。心知这样的加班法抽烟提神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只是有些话他还是不得不说。

如果饿了就去泡个面,估计今天怎么也要到后半夜。他的语气缓和下来。

我不饿。樱井跨过地上的几个档案箱,本来不宽敞的办公空间被这几个纸箱占得几乎没有什么下脚的地方。我就想知道,这么多的档案,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怎么,警视厅里待处理的,处理未完的,悬而未决的档案都堆起来,你觉得会比这座楼本身的体量小不?相叶提口气,长时间浏览让他的眼角干涩。

我不是说这个。樱井迈到另一边自己的桌边,看着堆叠起来的两个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文件夹,翻开。忽然之间这么多所谓的“问题需排查”档案放下来,还要求在一周之内整理完毕给出报告——这叫什么工作啊?

这叫上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工作。相叶捏捏鼻梁。

这真不是有人故意为难吗?樱井攥着文件夹说。

相叶眨眨眼,心想,来了。年轻人楞头青似的无名火,说烧就要烧起来。真是怕什么就要来什么,他可是没精力应付这些的。即使樱井说的确实可能只是事实,明摆着不过又是一些水平拙劣的为难——或者,往严重一点说,这叫职场欺凌——那又能怎么样。

更何况,你也难说这些“需排查”的工作就是完全不需要做的。

这些说给年轻人是永远说不懂的,只有让他自己去经历过,自然就能体会。

年轻轻的,被害妄想症吗。相叶打开一本新文件,快速地翻阅着。你一个连露面都不好意思露个面的B4警员,还值得谁特别来为难?

……

樱井像是扁了扁嘴,好多的不甘心和想要解释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在桌边坐下,翻开手上的档案。

连轴大夜班一整周,谁受得了。

他这话确实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的,但相叶当然还是听到了。

你以为没完没了跟你提体能训练是因为我想啰嗦?相叶说。不是只有追犯人时才需要体能,坐在这里排查一周的档案同样需要体能。

这回轮到樱井偷偷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睛。

是是,主任说得是,主任的教诲我都记着呢。他说着,活动一下挨过相叶拳头之后很久都不大对劲的下巴。

相叶摇摇头,手上的一本放回箱子里,箱盖合上。这是这一箱的最后一份,到目前为止他今天已经看过整整三箱的档案了。

他起身活动一下肩膀,走到面积非常有限的茶水台边,沏出一杯咖啡。

哇,这个是密室哎——就听到身后樱井的声音终于有了点精神的样子:这是这几天里看到的第一件密室杀人。

密室有什么可兴奋的。相叶端着咖啡说。你自己也说过,密室都是诡计。

我就喜欢诡计啊。樱井说。诡计里看人性,最有意思了。

……相叶抿着咖啡,在热气里眨下眼。

那这份主任要不要先看一下,确认过了再给我。

我确认什么?

确认有没有灵异的可能啊。没有的话,我就可以纯粹地去享受里面的诡计了。

……谁跟你说我凭份档案就能确认有没有灵异可能?

咦,不能吗?

能的话我们以后还跑什么现场?

相叶没好气地走过去,却还是从樱井手里接过了那份档案。

翻开。

浏览几页。

抬眼。

这什么密室,这就是最简单从网上都能学得来的招数。他把文件夹递回给樱井。

咦,从网上,真的吗。樱井接过来翻开。

就是已经用滥了。相叶说。再说,那么刻意的现场,看一眼就知道不自然,一看就是诡计布置的。

怎么个不自然?樱井看着档案里的照片。

那散落一地的书本,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谁家的房间能乱成那个样子。不是诡计需要的环节不得不为之才怪。

……樱井歪着头看看那张满地都是书的现场照片,耸了耸鼻子。那主任可能是没有去过我家。

什么?相叶看他一眼。

确实有人家里的书就是能乱成这个样子的,这没什么不自然的……樱井小声说。

相叶眯了眯眼睛。你说谁家?

樱井指尖挠一挠眉梢。我家。

……

……

这么无聊的顶嘴,你是叛逆期还没过吗。相叶说。

我没顶嘴啊。樱井摊手。

时间接近零点。长时间的地下室工作,枯燥反复地阅读浏览,疲劳与不耐烦不断累积。两个人的情绪到这时其实都已经很不舒适了。

算了。相叶摆摆手。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家吧。

我没——我不。樱井却说。我干嘛要回家。

加班到这会儿,确实是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那主任呢。

不用管我。相叶再挥挥手。

……樱井紧抿着嘴,沉默了片刻。

黑眼睛在地下室昏暗的照明下闪亮着转动。

要是彼此之间没有信任,无论在哪一层,警察都是做不下去的。樱井说。要是主任不相信我,现在就跟我一起回家,去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相叶有点意外。

忽然之间听到这样认真的发言。

他转过脸,看看樱井。

一脸少年稚气般的委屈,以及甚至有些气鼓鼓的嘴。

无论出于真心,还是化解尴尬,相叶觉得自己都需要笑出来。

怎么了这是,我没有说不相信你啊。他笑着说。

没什么可笑的,主任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樱井却正色。

不不,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主任你从第一次见到我,就觉得我不会成为一个好警察。或者说,觉得我并没有真正想成为一个好警察的心。

……

或许我是直到现在都还没能完全理解这里“可能灵异”的真正含义,但我在这里工作的所有时间,都是认真的。

不,樱井君你听我说……

是主任你听我说。我认真到家里乱得和密室杀人的现场一样都根本没有精力去理。可能还有很多地方我确实跟不上主任的效率,但只有这一点——我不能接受你的质疑。

相叶看着樱井。

黑眼睛里燃满了焰光。

不甘,不服,不能沉默。

抱歉。相叶坦诚地说。可能是我有什么疏忽的地方,对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有点缺乏耐性,有时候也很急躁,处理问题的方式过于简单。让你有所误会,是我的问题。

……樱井看着相叶。

但是也请你相信,只相信这一点就可以。相叶说:我绝对不怀疑你想成为一个好警察的心。

真的吗。

真的。

那,你也可以相信,我到现在绝对没有认为在B4工作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上上下下都不坐电梯只是因为想要听主任的随时锻炼体能维持状态——吗。

 

 

樱井鼓着嘴看着他这样说的时候,天知道相叶是花了多大力气才抑制住自己去捏一捏他的脸颊说一声傻小子的冲动。

 

 

看我就不必去看了。后来相叶对樱井这样说。反正估计扔那一地的也多半都是些小黄书。

才,才不是!樱井像是有些脸红。

没事没事,用不着不好意思,年轻人嘛,正常。相叶拍拍他的肩。

我说了不是——

只要记得适度禁欲克己就可以了。

 

 

case4.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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