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上記の広告は3ヶ月以上新規記事投稿のないブログに表示されています。新しい記事を書く事で広告が消えます。
樱井翔站在活动室外的走廊上签下当天的巡房记录确认之后,习惯性地朝活动室里望了一眼。
就这一望,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基本上所有曾经见过的病人,他都能过目不忘,而且能清楚叫出名字,了解每一个人的基础症状、治疗进展以及性格特点。
“那个病人是——”他指一指正蹲在活动室拼接地垫上摆弄着什么的陌生背影,问身边的护士长:“新来的吗?”
“啊,是前天刚刚入院的,应该是——”护士长翻了一下手上的记录,“姓相叶。”
“相叶。”背对着他的肩膀平直瘦削,肩胛骨的轮廓透过病号服依稀可见,但可以判断已经是正常成年人的身量。樱井又问:“什么情况?”
“初步可以确定是思觉失调。”护士长答。
“有什么表症?”
“幻听幻视,识别能力不完全。家人反应是偶尔会有暴力表现,但不严重,也没伤过人。”
“嗯……”樱井点点头,探身走进活动室,轻手轻脚地来到相叶身后。
“好嘞好嘞——来,好乖,听话——”
樱井看清了他手里摆弄的玩具——剑玉。蹲成一团的相叶正把剑玉的红球在彩色地垫上拖来拖去,边拖边轻抚那个红色漆亮的木球。
“你这是在和谁玩啊?”樱井在相叶身后柔声开口。
相叶转过头来,仰起脸看向樱井。
好一双明亮的眼睛。
丝毫没有思觉失调患者的失焦闪躲。
樱井转到他面前,也蹲下身来。
“我也一起玩,可以吗?”
“那要问问小玉才行。”相叶摸摸剑玉的木球。
“小玉?”
“我正在带小玉散步呢。”相叶认真牵起连接木球的线,“这孩子有点认生。”
“这样啊。”樱井笑着伸手,也摸一摸地垫上的红色木球,“小玉应该愿意和我一起玩吧?因为小玉看起来是个温顺的孩子呢。”
相叶抬眼看了看樱井。
“你是谁。”他问。
“我吗,你觉得呢。”樱井歪歪头。
“你是这里的医生吗,你和其他人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没有和我说,它怎么可能会散步。”相叶说:“你也没有非要告诉我,说这只是一个剑玉。”
如此清晰的思路,不像一般幻症严重失去基本判断能力的思觉失调。
“在你眼里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樱井对相叶说:“不用强迫自己去更改想法。”
相叶盯着樱井胸前挂的胸牌认真看了一会儿。
“你的名字。”相叶盯着那三个汉字。
“我姓樱井。别人都叫我樱井医生,但你愿意怎么叫都可以。”樱井说:“你呢,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相叶扁着嘴想了一会儿,看着樱井问:“樱井医生还会来找我玩吗?”
“只要你愿意,小玉愿意。”樱井笑。
“那,你如果说话算话,下次来找我玩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要知道相叶的名字,只需要翻开病历。
但樱井还是在第二天各种工作的空当里来到了活动室。
拖着剑玉散步的少年——其实明明应该也是成年人了,只是那种可能由于病症带来的少年感实在是过于强烈,让人完全意识不到他应有的年龄——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
“你真的来了。”相叶捧着剑玉,瞳孔明亮清澈。
“当然了,我说话算话啊。”樱井微笑,“小玉今天乖不乖?”
“你不问我的名字吗?”
“你愿意说的话自然会说。”樱井一拍手,“好了,那我们今天玩点什么呢?”
“……”相叶歪着脑袋观察樱井,樱井也假装不知道,只在一边各色各样的玩具里认真点选着。
相叶走过去,拎起一打彩色塑料圈,递向樱井。
“咦,套圈吗?哇,好怀念啊。”樱井笑道:“好嘞,来玩吧!”
结果樱井套中过去把圈收回来时,相叶已经性急地再扔了新的过来,塑料圈险险打在樱井的脸上,樱井也只是一闪而过,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顺势把相叶扔过来的圈套下来。
“套中了哎,很擅长的嘛。”
“我姓相叶。”相叶忽然开口,“树叶的叶。”
“嗯……相叶君很擅长的嘛。”樱井应得轻松平常,边收拾边说:“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呢……”
相叶默默从他手边拿起一只魔方。
“诶——这个吗,这个我也不是很有把握呢。”樱井也从旁边拿起一只,旁边相叶手上已经噼呖啪啦地响了起来。
“诶,来真的啊。”樱井笑得认真,手上掰来掰去,半晌也是毫无进展。“呐,我的最好成绩就是这样了,这面。”他用手指遮起其他颜色的色块,朝相叶亮出只拼出一半的绿色。
相叶也摊开手,一面白色里掺着两个杂色块。
“医生这还不如我拼起来的多呢。”他笑。
樱井看着那片未能成型的白色,对眼前这个少年般的男人的精神世界有了自己初步的画像。
“可不是吗,相叶君真厉害。”
“医生以后在别人面前叫我相叶君。”相叶放下魔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可以叫我masaki。”
翻开相叶的病历。
找到masaki对应的汉字。
樱井看到了相叶雅纪名字下面的相关记录——据家人叙述,他曾经在学生时代遭受过严重的欺凌,而家人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一情况。这是家人所知认为的唯一可能导致他精神状态后来出现问题的原因。入院时本人情绪稳定,没有任何抵抗不配合行为。
樱井的诊疗工作并不存在什么余裕的空间,即使如此和相叶雅纪的游戏时间却还是成了他固定的行为模式。
什么理由——日常诊疗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相叶的治疗进展也很稳定——除了那天樱井看到他眼角的一块淤青。
“你的眼睛怎么了?”樱井过去轻拨他的额发,“受伤了吗?”
“没有。”相叶说。
“和人起冲突了吗?”
樱井这么说时,相叶别开了脸。
“我有个问题想问樱井医生。”他说。
“什么?”
“医生认为我有病吗。”
“……你自己怎么想?”
“我知道人人都说我这是生病了,要治。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病。”
“那你为什么会同意来这里?”
“我只是心受伤了,需要把它一片一片拼起来。”相叶说:“这个过程在哪里都一样。”
“……”樱井没能立刻接上他的话。他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人类精神世界的边界实在太过广阔,他想他要不要在闯入一片这样无垠的旷野之前及时收回脚步。
“呐。”相叶却忽然转个身,回过身来时头上反戴着一顶棒球帽,帽子边用绳子挂着一只网球。他伸手去击打那只球,球弹回来打在他的眼睛上,“好难啊!刚刚就是这样——樱井医生要不要试试?”
樱井差点笑出来。
却还是要坚持严肃地摘掉他的帽子说着“别乱来眼睛会受伤的”。
这怕不是个天才。
樱井在心里这样想。
“我有些玩具,不知道樱井医生愿不愿意一起来看一下。”
在那个樱井并没能抽出空来去找相叶的傍晚,相叶站在活动室的门外,直等到他经过时拦在他的面前。
“相叶君?我现在……”
“我在院子里的自动贩卖机旁边等你。”
没等樱井回答,相叶已经转身。
等樱井终于忙完手头的事下楼走到院子里,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有些着急,让病人在院子里随意活动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自动贩卖机……”
他站在医院草坪边的自动贩卖机前,左右不见相叶的影子。
“相叶君?”他试探地叫着,但没有回音。
“相叶君?”
没有人。
樱井有些着急起来,转身准备去找人时,被一只手从身后握住了手腕。
樱井哆嗦了一下。
转头看到从自动贩卖机后面的树丛里探身出来的相叶,正朝他扑闪着一双黑眼睛。
“我不是说了嘛,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要叫我masaki。”
“……”樱井长出一口气,想要发火又怎么可能气得起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嘛,我有一些玩具,想和樱井医生一起玩。”相叶说着拉了樱井一把,硬是把他从树丛的那一头拉进了树丛里这一侧。
“什么——”樱井发现自己被拉进了每一个男孩子成长阶段都可能曾经建立过的“秘密基地”。躲避在树丛里,用树枝和床单搭起掩护,俯身钻进去时,就好像真的置身于自己的城堡一般——这里是最有安全感的所在。
“欢迎来到masaki的玩具屋。”相叶坐在一张医用床单上。
“你这是……不是从病房里偷拿出来的吧?”樱井说。
“都是从我自己房间拿的,不是偷。”相叶说得认真。
樱井想说那也不重要,为什么要搭这个玩具屋活动室里不是什么都有吗这样的问题也不必问出口。
“那,今天是准备玩点什么呢。”
“噔噔噔噔——”
相叶从背后拽出一个包袱皮,打开,里面满满的易拉罐、扑克、玻璃珠。
樱井看到他兴奋得眼睛发亮,鼻尖冒汗,跃跃欲试地在等他的夸奖。
樱井笑了笑。
“这么多宝贝呀,要来叠罐子吗?”
看着相叶一个一个把罐子叠高,仰起来的脸上认真到像是在做火箭发射升空的准备工作,又偏偏是急性子,越是着急越是不稳。
“冷静,别急。”樱井伸手扶在他身后,另一只手按在最高的那只罐子上,“压住它,能稳住。”
那些罐子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真的从摇摇晃晃里立定站好。
“医生。”相叶松开手,看向樱井。
“嗯?”樱井像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这里的窄迫,两个大男人挤在这里是要靠得多近多紧。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我的……什么?”
“sho,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
樱井的语塞是当然的。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是不是真要踏足那片无垠旷野时,似乎已经被种无形力量一把推了进来。
他的语塞和空白还没能缓过来,相叶已经对着他的嘴亲了过来。
热乎乎的,纯粹表达喜欢的,毫无邪念的亲法。
却酥麻了樱井的半边脸颊。
揽在相叶腰间的手收紧了。
——而一旦踏进来,就再也找不到出口了。
樱井知道自己是一个医生。
樱井知道自己是一个和精神科病人打交道的医生。
樱井知道,自己恐怕已经是一个快要成为精神病的医生。
和自己的病人做这种事。
等同于诱骗不具备完全行为能力的病人实施猥亵。
他清楚知道。
“樱井医生,樱井医生!”
“什么事?”
樱井正在病房里巡房,就看见护士长朝他跑过来。
“629房间的病人——”
629。
“相叶君怎么了?”
“病人出现不稳定的暴力倾向……”
樱井不知道自己转身就跑了起来。
他这段时间太忙,已经有很多天没见过相叶。即使如此,他也不认为相叶会出现任何的暴力倾向。
一旦有这种倾向,为了其他患者的安全考虑,就要转移到其他等级的病栋了。
推开629的门时,樱井难说不是有些慌的。
他眼前的是正在用拳头猛捶枕头的相叶。
他一直以为相叶瘦削得像个孩子,却在这一刻发现他的体格是彻底的成年人,并且还是想当精壮有力的。
枕头已经被打碎了。
樱井反手从背后扣上了门锁。
“masaki。”他放轻了声音。
相叶停住了手。
“是我。”
相叶看着他。
“冷静。”
相叶的拳还攥着。
“冷静,别急。能稳住的。”
相叶发白的指节逐渐松开。
“医生。”他像是有些卸力般,脚下一软。
樱井两步上前把他扶在怀里。
“是我。”
“sho……”
“是我。”
“你为什么那么久不来见我,我也找不到你。他们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出去,我就更找不到你了。”
“是我不好。”
“我不是故意要打破东西……我只是很着急,着急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知道,我都知道。没事,没事了。”
“那你现在能陪着我了吗?”
“能,我一直陪着你,不走。”
“那你能给我讲故事吗?”
“讲什么故事,你说。”
“我有好多故事书……”
“那个河里的妖怪也想要那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于是它就变成了孩子爸爸的模样……”樱井翻着故事书,坐在病床边,对躺在床上的相叶念着。
“等等,你说那个河里的妖怪的名字,叫什么?”
“曼格拉.格林.贝古。”
“什么?”
“曼格拉.格林.贝古。”
“曼嘎啦,贝林,贝咕?”
“哈哈哈哈……”樱井笑倒在床边,“你这个天才……”
“你笑什么呀……”
“没事没事。”樱井蹭蹭眼角,“等下这本讲完了你要睡觉哦,已经很晚了。”
“我不要。”
“听话。”
“那你再讲一本,就一本。”
“好好——我看看还有什么……”樱井在一沓故事书里翻着。
“决定不了的话,来画鬼脚吧!”相叶坐起来,“那边,那边有纸和画笔。”
“画什么鬼脚……”樱井嘴上这样说,却已经转身去拿过了卡纸和画笔,“这怎么画。”
“就还有这几本啊,一二三四,这四本。”相叶把故事书依次摊开,“你就画四路嘛,选到哪本讲哪本。”
“四路,这样——再这样——”樱井在四条道路的顶端写下了SSMA,“好了。”
“为什么是SSMA……”相叶托着下巴想了想,“啊,是写了我的名字吗。”
樱井低下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完全是本能反应下意识地写下了这几个字母,“啊,还真是,是masaki的M,平时的习惯都暴露了。”
“masaki的M,耶。”相叶很满意似地点点头。
“那,masaki ,来吧?”樱井用笔点在纸上,对相叶笑道。
“masaki啊,那就在masaki和sho中间连一条线吧。对,靠上一点……”
怎么,是sho的S而不是sakurai的S吗。
好讲究啊。
樱井笑着画线,眼角笑纹比手底下画的线还要喜悦。
“那就是……《鸭子的国王》,这是什么故事啊。”樱井翻开书读起来:“……鸭子鸭子你气呼呼地去哪里啊?哦狐狸君,我是去找国王要债。咦,那个国王会还钱吗?……嘎,对了,狐狸君你就一下子变小然后钻进我嗓子里,进到我肚子里,等到那里我再把你吐出来……”
读着读着,樱井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拽住了。低头一看,相叶正紧紧揪着他白大褂的袖口。
“怎么了?”
“我害怕……”
“怕什么呀,傻瓜。”
“鸭子怎么能吃狐狸,画面太吓人了……”
“这样啊,那咱们不讲了。”
“不行,你躺到我身边来继续讲。”
“啊?”
“我不管。”
樱井没办法,侧身躺在相叶的枕头边,靠在床头继续读。
“狐狸于是一下子缩小钻进了鸭子的喉咙……”
相叶的脑袋在这时钻进了樱井胳膊底下。
毛茸茸滑溜溜。
樱井的喉咙里活像是吞进了一只缩小的狐狸,上下不得,噎得他发根都冒起了汗。
他拼命吞咽了一下。
“sho的心跳得好快……”相叶仰起脸,“也害怕了吗?”
“masaki……”
“sho……怎么了?唔……唔嗯sho……嗯呃……慢一点,疼……啊啊啊……这是,是要在masaki和sho之间,连条线吗……”
“……对不起。”
“啊啊还要再上来一点吗……呃呜呜怎么,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
“可以的……是……sho的话,只管做吧。”
打碎的枕头里漏出了纯白羽毛,揉进黑发,浸入汗水,浮在粘稠滑腻之中,浪花般虚构出一片海。
一片情欲翻涌却纯粹无邪的海。
只管做吧。
如果是masaki和sho,怎么做都可以。
当夜,629病房的备用钥匙遗失,门从里面反锁,没人能进得去。却也没人不知道,那天夜里的629病房都发生了些什么。
那成了这间医院所有人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比七大传说更碰不得的秘密。
被告诱骗不具备行为能力的病患发生性关系的樱井永远失去了行医资格,但因为受害人一方最终不予追究而没有被提起诉讼。
不能再做医生的樱井开了一家玩具店,没有什么高级玩具,店里卖的全是沾满昭和气息的剑玉魔方,甚至是玻璃珠空罐子。
一个盛夏午后。
天气热得异乎寻常。
樱井在店门外摆的自动贩卖机里投币,准备喝瓶汽水解暑。汽水掉下来的时候,樱井俯身伸手。
忽然有只手从自动贩卖机的侧面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即使是在热到变型的空气里,樱井还是哆嗦了一下,手里的汽水掉在地上。另一只手伸过去,把红色箭心滚成一条线的汽水捡了起来。
樱井直起腰来。
在炽白烈日底下看清了对面的人。
明亮的眼睛,冒汗的鼻尖。身上的T恤都汗湿得贴在了胸口。
他也不说话,只放开樱井一把柠开汽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啊——”他喊道:“我喜欢sho啊!”
樱井笑:
“这么突然的吗!”
不突然。
其实一点都不突然。
学生时代我曾经喜欢上一个隔壁校的学生。
他是个男生。
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只在擦肩而过时听到过他的同学叫他“sho”。
后来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在他身后朝他大喊“我喜欢你呀sho”,周围的同学都听到了,他却没有回头。
我为这件事付出的一切代价都不曾后悔。
我什么都不在乎,只不过是需要自己把心一片片重新拼好而已。
我后来看到了那个人的工作胸牌。
我也才发现他无线耳机几乎从来不摘就算是充电都把插排架在肩上的荒唐习惯。
我知道,我的心就快拼补好了。
只还差最后,masaki和sho之间的一根线。
END
虽然比六年前慢了40分钟。
我还是做到了。
话说樱井相叶两家是多年世交,到了这一代,在樱井家先有了长子的同年,相叶家夫人也生下一个男孩,自此两家关系更为近密。又过了两年,两家夫人几乎同时有喜,身怀六甲时便指腹为婚,定下了娃娃亲。两家夫人的肚子也没有辜负期待,樱井家次子出生后几天,相叶家长女也顺利降生。
正值欢喜时刻,樱井家忽然接到调令,举家迁往京城。
此后山长水远,两家一别就是十五载光阴。虽山水相隔,但不断联络。十五年间,两家儿女虽再未相见,婚约不毁。
转眼两家儿女已到了婚嫁年龄,樱井家儿子长成一表人才,风采京城皆知;相叶家女儿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远近闻名。当年的指腹为婚可谓美事一桩。正当两家人准备履行婚约时,樱井家的次子却忽然生了一场病。这场病起得突然,来势也猛,一时之间竟成了卧病不起。
樱井公一筹莫展,对夫人道:现今修儿如此,成婚之事是否暂缓?夫人听后不允,道:如今修儿有病,只是暂时,病总会医好,成亲乃大事,岂能耽搁。樱井公道:可万一孩子病有差池,女方嫁过来可能就要守寡,岂非对不住相叶家的女儿。夫人道:能趁成亲冲冲喜,孩子的病说不定当下就好了也未可知,到时就像没事发生,怎就能说坑了人家女儿。樱井公无法,几分忧虑又是几分侥幸,也只得由了夫人去主事。
这边樱井家瞒住次子生病的消息,一切如常准备迎亲之事。奈何天下无不透风之墙,樱井家有个常年屋内服侍的婆母,与相叶家的家丁是多年旧识,十五年间山长水远书信联系未断。此次准新郎忽然起病卧床,此婆母打量情况可能不好,于是便修了书信递给相叶家的旧识,说明了如此这般的情况。
相叶家的家丁是多年忠仆,一看此信非同小可,立刻告知与主母。
相叶夫人听闻事由当下火冒三丈。如此多年世交,竟然隐瞒孩子生病,诓骗我女嫁过去冲喜,真是岂有此理。可恼火归恼火,事无实据,两家交情摆在这里,婚约也是早定之事,现今无缘无故,不可能自家忽然开口悔婚,不仅师出无名,更易坏了女儿名声。她当然一早听闻樱井家次子生得一表人才,门当户对各种匹配,若只因自己怀疑无端毁了一桩好姻缘,倒反而耽误了女儿。有何两全之策,既保了姻缘,又不会送女儿去守活寡,思来想去,心里下了决定。
不久后,樱井相叶两家儿女婚事如期举行。
成亲当日,相叶家的送亲队伍已是经过了月余的舟车奔波,花轿进城时,远街近邻都过来想要看看这传闻中美貌惊人的新娘子。
樱井家的新郎倌坐在马上,亲自将花轿迎进城来,一路行往自家宅邸。
围观街坊见那马上少年英姿勃发,眉目俊朗,无不赞叹樱井家的这位新郎果然名不虚传,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只有那马上少年,表面春风实际却暗自叫苦——母亲怎能这般糊涂,强迫自己做此等荒唐之事,竟让自己代替卧病在床的弟弟成亲——儿啊,你就应了为母这一回,你弟弟婚姻大事要紧,他一时虚弱起不得床,你不过是代行一个成亲仪式,如此既能保全你弟姻缘,更说不定能救他一命,还成就了两家的交情颜面,你竟忍心拒绝?
樱井家的长子翔,心里抱怨母亲荒唐,又无论如何无法忤逆母亲。如此这般,竟代弟成亲,上了这迎亲的马。偷望身边花轿,早听闻自己这弟妹是天仙般人物,只望自己这般荒唐不会冲突造次了女儿人家。
一路诸多思绪,迎亲队伍已进自家府邸。
这位代弟成亲的新郎站在厅堂里等媒人与乳母引新娘过来拜堂。新娘迈过火盆进得厅堂时,翔在心下寻思,这位弟妹竟生得如此高挑,看脚步行走也是利落生风,看来人不仅生得貌美,身姿体格也是极佳的,不禁替弟弟欢喜。只要弟弟能好起来,这真是一对璧人。
一对新人在高堂前站定,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一番哄闹,送入洞房。
代弟成亲的新郎心里发虚,直耗到夜入三更不得再拖,见那新娘坐在床边,新婚之夜无人理睬着实可怜,才执起秤杆去掀新娘的盖头。
盖头掀起,翔手上的秤杆一抖。他一早听闻这位弟妹生得貌美,但却未曾想过会是这般摄人心魄的容颜。不仅有女儿家的清秀,眉目间更存几分飒爽英气,让那美丽一点不如一般女儿家的软腻瑟缩,愈显清丽脱俗娇媚欲滴。
世间竟有如此女子。
新娘眉睫轻眨时,明明是代弟成亲的新郎却已怦然心动不可收拾。他知这是万万不可,却还是难以自抑地动了少年春情。
不可。千个万个不可。此等大错万不可铸。
春情勃发拨乱心弦的少年一时慌了神,想要赶紧退开远离弟媳,却是越急越慌越乱,脚下踩在新娘裙边,一个打滑扑倒在新娘身上。
被扑倒在床上的新娘吓得不轻,一时僵住动弹不得。
我并非,并非有意无礼……翔已是慌了手脚,想要当即从新娘身上爬起来,手却无所适从无处着力,不知当摸哪里才是。
当下已清楚感知到少年春情的勃起,被压在床上的新娘此刻才真是慌了神。想要说不可,却开不得口,万般无奈,抬手挡在新郎肩头,意欲推抵。
翔是正当干柴烈火的年纪,别说曾被女子碰过,就是多看几眼也是非礼勿视。如今被这天仙般的人推抵在胸口,只当是少女羞涩,更闻得阵阵青春体香,登时烈火爆燃般起了火星子,疯了般地要烧起来。
新娘被压得着急,于情于礼又都反抗不得,情急间气息急促,娇喘起来。
翔被这从未体尝过的青春躯体撩拨得理智溃散,一时间迷了心窍,竟伸手去扯新娘腰间裙带。新娘仍意欲抵抗,却是扭捏越发似是半推半就。
一片混乱之间,翔手掌间触摸到了不可思议之物。
他似晴天惊雷般僵住,自刚刚起并不敢正视身下新娘的脸,此刻却万般讶异地瞪视:你是……
那新娘万般羞赧无地自容,只恨不能当场钻入地缝再不见人。
你是……男子?
听闻身上夫君这般质问,这位新娘真是悔不当初,怎地就能一时糊涂答应了母亲的恳求——儿啊,如今你妹有难,你无论如何要负起为兄的责任。你就扮作女儿家代妹过去成亲,试探一下你妹夫是否真的卧病在床骗亲冲喜。尽可放心,你生得清秀,打扮一下绝不会有人起疑。如若对方真是病重,你当下毁了婚约回来,也是他人不义在先,我们并无失礼于人之处;如若对方一切无事,那也好办,你自可先搪塞过成亲之夜,翌日就找机会回府,把你妹妹换回去,到时就说女儿家第一次离家成亲当夜思家过甚惊惧异常跑了回来。虽有失礼之处但以两家的交情我亲自过去赔个不是也就是了。如此既保住妹妹的姻缘,又保全了两家颜面,母亲没要求过你什么,只央求你这一件,为了妹妹终身大事,竟不成吗?
娘啊,这哪里能是“自可搪塞一切好办”?这是以纸包火反引火上身,终恐怕要鸡飞蛋打两落空啊。
话说这相叶家的长子雅纪,自幼眉清目秀,能被扮作妹妹而不被媒人察觉,可想模样之标致。送亲路上他一路为母亲荒唐举动郁闷,进得城时听到周遭人群噪动,知是新郎倌迎亲来了,便也怀揣对这传闻中从未得见的妹夫的好奇,偷着从轿内挑起轿帘暗中观察马上的少年。赶上成亲那日万里无云,日光洒在少年挺拔脊梁,肩披红绸如红玉般水亮耀目。
雅纪当下竟一时失了神,暗想天下竟有这般神仙人物,这要娶了妹妹当真是一段金玉良缘,心下又是欢喜又是复杂。喜自家妹妹有这般好归宿,忧母亲听信传言做出此等滑天下之大稽之事,陷自己于不义境地,怎对得起人家这样好的儿郎。再待到拜堂成亲送入洞房,哪里寻得到什么“自可脱身”的机会,在婚床上如坐针毡就到了后半夜。
相叶家的长子,此刻真正领悟了什么叫如火烤油煎,如百蚁噬心。如今自己这妹夫要行周公之礼那也是顺理成章之事,身为新娘如何能推抵拒绝,几番推抵,自己竟也开始小腹发热额尖冒汗。这还谈什么找机会脱身,不失身就很不错?
妹夫可否听我一言……
雅纪甫一开口,翔已煞然变了脸色。
你果然是男儿身?
我不是……妹夫听我细言。事情是这样的……
听罢雅纪前因后果如此那般的讲述,翔一时也是哭笑不得。若要怨相叶家夫人糊涂,竟也无甚立场,毕竟要论荒唐自家母亲也未必能比人家强到哪去。事已至此,两家交情在此,只能说是半斤八两五十笑百,谁也别说谁了。
眼看雅纪满脸羞赧无地自容,翔哪里忍心,当下将自家这边如出一辙的真相全盘托出。至于何以剖白得如此着急,倒不知是心下有愧于心不忍还是生怕对方一直将自己错认成妹夫,急于撇清是真。
话是打开天窗说亮了,可一对新人还躺卧在床,一时话毕,四目相对,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一个春情已起,一个轻汗微喘,幔帐金辉,眼波流转。
我们小时,应是见过的。翔轻声慢语道。
雅纪道:多年未见,早听闻哥哥神仙般人物,今日一见果然非虚。
翔笑道:彼此彼此。
雅纪又道:倒不知哥哥这般人物,为何到如今,还未娶亲?
翔望一眼雅纪,心下想,若非今日见到你,我可能还不知,今日见你,终于也算明白了。他道:没有遇到合意的人。
雅纪笑道:哥哥定是要求太高。
翔道:若以你为标准,那自然是高。
雅纪一时语塞,被这突如其来的弦外之音逗弄得心头酥痒。
你若是女儿身……翔想,你若是女儿身,今日这错万不可铸,但你既非女儿身,更非我弟媳,你我之间并无天理伦常瓜葛,这……这岂不反而更好?
我若是女儿身……就如何?雅纪道。
会愿嫁我吗?翔道。
雅纪薄施粉妆之下透出涨红脸色:哥哥这话……
看我,唐突了,我也不知我在说些什么,失礼莫怪……
哥哥这话可当真?
你……
我方才察觉哥哥……已动了情,那可会因我并非女儿身,便有不同?
雅纪此言一出,一层窗户纸已算是彻底捅破。
翔春情已动,早已是烈火只等干柴,听闻此语,火星迸裂干草爆燃。
无论你是什么身……事到如今我都非要不可。
一时之间春宵帐内纷乱一片,钗环鬓贴琳琅作响,红绸翠玉缱绻缠绕,青丝如瀑红颜正娇。体热香汗,娇喘起伏,粉脂胭红化进水里,在青春身躯上勾绘出一幅春情美景图。
是颠鸾倒凤,是鸳情乱点。也是鱼水之欢,更是人性本真。
初尝人事之美的少年手足相抵如兽痴缠,意乱情迷。这一幅画卷真可谓是:青春正好,耳鬓厮磨,玉体交叠,琼浆美液,吞舔呜咽,满室靡音,快美不可言说。大红喜帐里是春情荡漾,青瓦头上正良辰美景。
市坊有言:春宵一刻金不换,良辰美景莫分辨。
一年后。
翔自书院归家,收了油伞立在门边。
进得家门,只见雅纪正在桌边读信,读得一脸认真。
怎么。扫落肩雨滴,翔笑道:弟妹又来信了,修儿近来可好?
都好,不能更好。雅纪边读边笑:我看夫妇两个真正是新婚燕尔腻歪得很,满篇没有别的,几乎都夸她那夫君如何如何好,如何天上有地下无,啧啧啧。
那这也不算是谬赞,修儿自是当得起。翔笑道:不过你说新婚燕尔,都成亲一年了,还新呐。
外人看来是成亲一年,实情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雅纪把信折起来装回信封。
自樱井相叶两家长子于新婚之夜双双凭空消失之后,两家都不敢把二人失踪之事传扬出去,生怕这等荒唐事被天下人知道了再无颜见人。相叶夫人亲自陪送女儿到樱井家赔礼,樱井家次子的病竟也跟着神迹般好转,没过多久二人就真正行了夫妻之实。郎才女貌一对璧人,从此琴瑟和谐夫妇和美,出双入对外人见之无不赞叹。
一桩荒唐事,总算圆满结局。两家人虽也不知新婚那夜究竟发生何事,两家长子又到底身在何方,但也只能如此。想是未准有何处得道高人,将二人齐齐带走也未可知。外间对两家的这桩婚事究竟发生了怎样曲折内情,并无知晓。只有樱井家的二少奶奶,一直未断与自家兄长之间联络,仍时有消息往来。
实情是,即使真有一年,也确实还是新婚燕尔。翔自身后揽住雅纪。
竟有一年了……雅纪道:天还没黑呢。
天黑没黑什么要紧。
多少收敛收敛,纵欲于身体无益。
身体什么要紧。
那什么要紧。
你,这天下间,你最为要紧。
男儿女儿什么要紧,有你才知何以有我。世人只道有天造地设神仙美眷,不道内里乾坤翻转更有佳话。正所谓,乱点鸳情荒唐事,无心插柳天注定。
“你是谁?”
“……”
他自一片混沌开辟鸿蒙中见到光亮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问你呢,你是谁呀?”水蒙蒙,沙沙软的声音又问道。
“……你又是谁?”他已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一直住在这里,但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
“……”他看看天空,望望周遭,认知逐渐成型。“那可能是因为,我今天才开。”
“你怎么这么好看?”
“那可能是因为,我是朵花。”
“我在这里见过很多花,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哪里不同。”
“你是红色的。”
“红色。”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红色。”
“我这样的红色。”
“纯粹的红色。”
“纯粹。”
“花瓣红得发亮,看起来……很好吃。”
他望望脚下的水面。水面上冒出头紧盯着他的,是一条翠绿的鲤鱼。
“抱歉,我恐怕不能让你吃。”
“为什么,应该不会疼的。”
“我应该是要在特殊日子有特殊用处的花。”
“咦——什么用处?”
“总之,你不能吃,不然会受罚。”
“受罚?”
翠绿鲤鱼在水面上吐着泡泡,大眼睛里写满不解。
“可是,你看起来真的太好吃了。”
“那你也不能吃。我是——”
他的那句话还没能说完,翠绿鲤鱼已经自水中一跃而出,一口叼住他的一片花瓣,反身摆尾用力扯下,衔在嘴里钻入水中。
“你是谁?”
“……”
他这一次听到这句话时,张开眼睛见到的光亮,与很久很久以前那次大不相同了。那光热烈又刺眼,洒在身上暖暖的。
“问你呢,你是谁呀?”声音水蒙蒙,沙沙软。
他看一眼脚下的水面。
“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一直住在这里,但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
“……”他看看天空,望望周遭,知晓了自己这一回是身在何处。“那可能是因为,我今天才开。”
“你怎么这么好看?”
“那可能是因为,我是朵花。”
“我在这里见过很多花,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哪里不同。”
“你是红……”水面上的大眼睛转一转,“你怎么不是红色的?”
“所以,我哪里不一样?”他在内心笑。
“你看起来……特别好吃。”
“是吗。”
“花瓣看起来就香香的。”
“你倒是很会说。”他站直,抖一抖刚刚立在身上的蜻蜓,正色道:“但抱歉,我恐怕不能让你吃。”
“为什么,应该不会疼的。”
“为什么。”他低头看那双大眼睛,“你都不长记性的吗?”
“记性?”翠绿鲤鱼的大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记性是什么好吃吗。
“你为什么会到了这里,你不记得了吗?”
“我?我一直都在这里呀。”
“是吗?难道你就从没发现过,你和这里其他所有的鱼长得根本不一样?”
翠绿鲤鱼张着嘴,一脸的你在说些什么。
“你这种通体翠绿的鱼,人间哪会有?”
“人间……”
“你原本是天上瑶池里的鲤鱼,你是做错事被罚了才下来人间的。”
“我做错了什么事?”
“你是——”
“那你呢,你又做错了什么?”
“我……”
我做错了什么?他想说,大概就是被你遇到吧?
——你偷吃一百二十五年才一开花的祭品红莲,不可再于天宫瑶池修炼,贬下凡间思过。
——不是他……
——红莲你有什么话讲。
——不是他的错。是我。我诱惑他在先,他才会犯错的。
——真是这样吗?你且细思。瑶池仙鲤贬下凡间还有机会再跃龙门,池中红莲只为仙祭,一旦离开天界就意义全失,再无归期。
——不用细思,我只是陈述事实。
“既然我是做错事才来到这里,那你也在这里,说明也是做错了什么事——是不是和我一起做的?”
“你,把话说全!”
“咦,不是吗。不是和我一起?”
“……你说一起就一起吧。”
“那,我还是觉得你看起来好好吃。”
“你怎么又绕回来了?”
“不能吃吗?”
“不能吃,我是……我什么也不是,但你还有机会去跃龙门,在跃龙门之前不能再犯诫,吃了就再也没机会回去天界了。”
“回去干嘛?”
“回去……”
“你也在这里,我回去干嘛?”
“人间寿命太有限了。你在这里活不了多久的。”
“活那么久又干嘛?”
他一时倒竟也不知该怎样回答。
“所以,我能吃你了吗?”
他笑。
并不是一阵风吹来,才使他弯下腰枝,请水面上的翠绿鲤鱼尽情享用。
“小,小翔!”
“嗯?怎么了。”
“快,你快来!”
“什么呀,叫得这么急。”
“你快来看——那边,那边有条鱼,跳起来咬了一片荷花!”
“哪会有这种事……你看错了吧。”
“真的,我真的看见了!一条很漂亮的鱼,就整个飞出水面那样咬住了花瓣!”
“你一定又是夸张……”
“我没夸张,是真的!”
“好好是真的是真的,你别再拍我后背,咳咳咳——”
“你说荷花好吃吗……”
“你想吃吗?”
“我就是看那条鱼那么用力的样子……我想,它可能也不是要吃。”
“那像你说的,它那么费力是为了什么。”
“我想,它可能是想亲亲那朵花吧。”
相叶雅纪攥紧背在身后的手。
手心里,一片红莲花瓣,赤灼如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