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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是猫。
狗是狗。
生在海边那座小城,长在海边那座小城,没离开过那个太平和熙的地方,吃饱了就睡,自由生长,日复一日。
某一日,猫正趴在海岸边的渔船码头上打盹,就听见甲板上啪嗒啪嗒的爪步声由远及近。它懒得睁眼,只管继续蜷成一团。然后它的脸颊就冷不丁被湿哒哒粘乎乎地舔了一口。
猫背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它用力甩甩头,挑起眼皮。
“呐,呐!”
吐着舌头喷着热气,耳朵乖巧耷拉着的狗紧往猫跟前凑过来。
“你,退后一点。”猫断然抬起前爪,挡在狗胸前。
“诶,为什么嘛。”
“谁允许你舔我的。”
“我看你在睡觉,想叫醒你嘛。”
“看到我在睡觉就不要打扰我。”猫抖抖胡子,“我说过很多次了吧。”
“诶,但是我有事情要说嘛。”狗的黑眼睛又圆又亮。
“什么事。”
“我今天在海边遇到一个神奇的海螺!”狗的语气里按捺不住的兴奋。
“我以为什么,海螺,你见得还少么。”猫兴趣缺缺。
“那个海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那个海螺会说话!”
猫再次翻翻眼皮,“是是,海螺里有海的声音,我知道了。”
“不是的,不是那些。”狗急切地说,跳着脚,“你听我说啊。”
“你说,你说。”猫抬起爪子舔舔。
“那个海螺跟我说,它有魔法。”
“哟,是吗。”猫笑道:“它是不是还要给你唱首歌,说你原来是某个国家的王子?”
“你怎么知道的?”狗一下子更兴奋了。
“……”猫竟一时无言以对。
“那个海螺说,它可以把我们变成人,问我愿不愿意。”
“你今天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狗跳着小碎步绕着猫身边来回踱,“那个海螺叫住我,说它可以让我有机会变一回人,还说我有朋友的话可以一起。”
“简直荒唐。”猫甩甩头,“再说,我干嘛要变成人。”
“咦,你不想试试看做一次人吗?”狗问。
“我为什么要做人,人有什么好?”
“咦,我还以为你喜欢人呢……毕竟你每天躺在码头这里等渔船回来给你带鱼吃。”
“……”猫应该不会脸红,只是嘴边的胡子不自然地抖了抖。“是他们自以为是,我只是躺在这里睡觉,他们硬要把鱼扔给我。”
“哦……是这样啊。”狗说得一脸真诚。
“怎,怎样都好!”猫清清嗓子,“总之我对变成人没有兴趣,他们的生活看起来枯燥乏味,并没有什么值得我想要试着去做的事。”
“真的吗……那好吧。”狗的黑眼睛里光彩黯淡下去,尾巴也耷拉下来,失望地转身。
“等……”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出声,“你可以自己去啊。”
“我自己去,我自己去有什么意思。”狗也不回头,嘟囔着走开,“没有你一起,我也不稀罕去做什么人。”
就是在那天,这座城市里来了一群外地飞来的客人,浩浩荡荡地住进了海岸边的酒店里——就在猫平时日常活动的范围轨迹里。
那晚猫在如以往一样跳上一楼房间的窗台外面,准备再往楼上爬去吹风的时候,被窗户里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而站在窗台上朝房间里望进去。
这一望,非同小可。
翌日天还没亮时,猫已经找到狗平时休息睡觉的小窝,二话不说直接伸爪子进去拍它的头。
“啊,啊怎么了!”狗被吓了一跳,从睡梦中被惊醒,差点把窝掀翻。
“我问你。”猫跳着退一步,提着腰问道。
“是,是你啊。”狗松口气,“什么事啊这大半夜的。”
“在哪里?”猫只管继续问。
“在哪里,什么东西?”狗一头雾水。
“白天说的,会说话的海螺,在哪里?”
“唔?海螺?”
“说能让你有机会变成人的,海螺。”
“哦海螺……”狗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怎么,你问这个干嘛。”
“带我去。”猫说。
“啊?”
“我说,带我去。”猫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灯,“带我去见那个海螺。”
“哦?你又来了?”
半埋在海岸沙滩里的海螺,身上亮着一层贝母的独特异彩,问话的声音里瓮声瓮气地带着回声。
“这就是,我说的朋友。”狗看一眼站在身后的猫。
“你说的变成人,是真的吗。”猫警觉地问。
“当然。”海螺说:“不过,你们应该也明白,这种事不是没有代价的。”
“代价?”狗歪歪头。
“肯定是要拿什么来交换了?”猫哼一声。
“交换,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不是我要的。”海螺说。
“不是你要的,那是谁要的。”猫说。
“大海深处,大山深处,你们不知道的可多着呢。”海螺说。
“随便吧。”猫说:“我只想问你,确实能把我们两个变成人吗?”
“能。”
“那就变吧。”
“所以,就是接受交换喽?”
猫看一眼狗,“你接受吗?”
狗眨眨眼,“和你一起的话,我什么都可以。”
“好。”猫转向海螺,“我们接受。”
“契约成立。”海螺说:“明天这里日出之时,就正式兑现。”
猫是猫。
狗是狗。
并肩坐在沙滩上,一起望着海平面的那一头。
“呐,我有个问题。”狗的尾巴在沙子上扫来扫去。
“什么问题。”猫的尾巴被它碰来碰去。
“你为什么忽然间又想要变成人了?”
“……”
“嗯?”
“这个问题,等下日出了,我再回答你。”
赤桔色,蛋黄般的太阳从海平面上跳出来。
海风比以往都更加和熙柔软。
“醒,醒醒……”
狗感觉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脸颊。
他睁开眼。
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
一张人类的面孔。
猛地坐起来。
“你……”开口的瞬间,他被自己的语言和声音震惊到,没办法组织出后面的话。
“我现在来告诉你,为什么我忽然想要做一次人了。”轻拍他脸颊的人抿下嘴,像极了抖动胡须的样子。“因为……我忘不了那天夜里看到的他。”
“他?”
“那个房间里,的他,和他。还有他们,做的事。”
“你在说些什么呀。”
“你不用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说:“你只需要知道,我想得没错,你果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啊?”
“看见房间里的他时,我就知道,你如果变成人,一定就会是那个样子的。”
“我真的要被你说糊涂了……”
“不要紧。都不重要。”他张开手贴在他的脸颊上,“我只想,做那晚他们做的事——和你。”
“啊?唔……唔嗯?……”
“抓紧时间……我不知道我们能变成人多久……”
太阳初升,海风和熙。
无人海岸,风光旖旎。
一些光滑的不同于毛绒的触感,一些从未体尝过的汗腺里的汗如雨下,更有一些与舔咬都不相同的湿润缠绵,在唇舌间,在手指间,在从未知晓却能凭本能找到的路径里。湿哒哒,粘乎乎,热气喷薄,激流涌动。
好奇妙。
好像我们早就是人,从来就是人。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已经等过了半辈子。
“呃呜……”
“叫我,叫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吗……masaki。”
“我……”
“我只说一遍,你可要记好了……”
猫是猫。
狗是狗。
“翔,翔喵——”
爪步声由远及近时,猫先站起了身,以防猛扑过来的突然袭击。
“说了多少次了,别这么大声!”猫抖抖胡子。
“咦,你不是可喜欢这个名字了,要我好好记得……”跑到近前的狗开心地笑。
“我说的那是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不是这么多人……”猫瞟一瞟周围入港的渔船,看着他们两个觉得姿态可爱笑得开怀的人们。
“翔喵,翔喵——我就要叫,我觉得可好听了。”狗笑着转身,“我又发现奇怪的东西了,要来看看不?”
“等……”猫在后面无奈追过来,“masaki——”
代价。
你说,它到底是和我们交换了什么?
谁知道呢。
也许是那些变成人的记忆永远也忘不掉了,但却永远也不可能再变成人。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masaki,但却不可能再和你做同样的事。
不过,我们也得到了更好的东西啊。
更好的东西,是什么。
我是我。
你是你。
海深处,山深处,有个回音一直在心里。
山海之间,我们永远都有呼唤彼此名字的权力。
“可以了,就到这里。”
相叶雅纪正拽着T恤边往上翻准备从身上脱下来时,玻璃外面的男人出声叫了停。
声音顺着玻璃上的发散状圆孔传进来,显得更低沉了一点。
相叶有些意外,在尼泊尔式花纹的毛毯上跪坐下来,一只手撑在玻璃边,一只手扶在玻璃上,朝对面的男人望过去。
“您的时间还没到。”他善意而职业地提醒。
“我知道。”玻璃外的男人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没关系,你就这样就好。钱我会照付的。”
“可是我还……”相叶真正想说的是,我还什么都没脱呢。事实上他就只脱了件外衣,解了个皮带,刚刚开始脱T恤而已。这样衣冠整齐地面对客人,他还真是不太习惯。
“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你愿意说话就说话,不想说话就不说。”已经付了整个小时费用的客人却坚持,“我就这样看着你就可以。”
“……”相叶想说这里的价格用来说话,您是冤大头吗,再说我衣服都没脱有什么可看的呢。虽然玻璃上是有通话孔,但那只是为了一些简短的基础对话准备的,根本不可能通过那些小圆孔聊天啊。当然,即使如此他说出来的还是:“我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吗,您可以直接说。”
“没有,你很好。”正襟危坐的男人抿了下嘴,似乎有点紧张,“特别好。”
“客人是第一次来吗。”相叶不知为什么觉得有意思起来。跪坐在玻璃格子里的他身段柔软,一双长腿分开压在毛毯上,看起来就像一个待出售的娃娃。“不要紧,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那你能——问一下我的名字吗?”
“……什么?”相叶没听明白,或者是确实没听清楚——就说了这种玻璃隔板不是用来聊天的——他侧过脸贴近那些传声小圆孔,“您再说一遍。”
“能不能——”对面的男人也凑近玻璃,中低音频穿过发散开的小孔,“问我叫什么。”
相叶正过脸,看一眼这位客人。通常他并不会仔细端详每一个客人,这些隔着玻璃观赏里面的人从脱衣服开始的一系列动作。毕竟这些客人群体都是大同小异,大体相同的中年,基本一致的沉闷,通常可见的猥琐,没有任何值得留下印象的地方。但相叶并不反感这些客人。相反,他一直对这些人抱着一份怜悯——他们看上去真的挺寂寞的。
但今天这一位不同。
他早该发现。这样一身笔挺服帖的西装,甚至不知道该换一身衣服掩饰一下原本的职业身份。
相叶的目光和他对视时,看到的既不是沉闷更不是猥琐,甚至难说不是带着一些侵略性的。仅仅隔着一层玻璃,那些传音困难的小孔,难道反而能传递彼此的气息不成。
“你叫什么名字?”相叶看着他的眼睛,缓声问道。
“樱井。”樱井也盯紧相叶的眼睛,“我叫樱井翔。”
“……”
“……”
眼波在玻璃上交错,竟让人一时错觉这里并非什么风月情色场所,而是一个浪漫老套的音乐录影带的拍摄现场。
“那这位樱井先生……”相叶久违地来了情绪,甚至感到了那么一点点兴奋。“想看我做什么?”
“我已经看到了。”
“看到什么?”
“你的腹肌。”
“还有吗。”
“还有人鱼线。”
“喜欢吗?”
“喜欢。”
“那为什么,不想再看下去呢。”
“我也不知道。”樱井说:“看你撩起T恤时,就很想伸手过去,替你把衣服拽下来。”
“……”相叶的黑眼睛里闪烁一下。
“但是,不能动手的,对吧。”樱井接着说:“这里的规矩,仅限于看,对吧。”
相叶倒是有一瞬间差点想说不是,但当然,毫无疑问——仅限观赏不能接触,是这里的铁则。他在这道玻璃隔板里面,什么都做过。脱衣舞,角色扮演,自慰,以及满足各种各样奇怪的要求——只在这个玻璃格子里,像量产的人偶,摇控的娃娃。这是风俗业里由来已久的场所,不那么传统典型,但也广受欢迎人气不衰。
“那您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呢。”相叶只有玩笑。
“我本来也这么想。”樱井抬手挠一挠眉梢,“但我现在又觉得,我就是要来这里。”
“为什么?”
“因为你在这里。”
“……”
“我就是来见你的。”
“……”相叶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这是一种非职业的表现,他想要对自己叫停了。“所以您还想要看些什么吗。”
“你能叫一次吗?”
“什么?”
“我的名字。你能叫一次我的名字吗?”
“……”
“不愿意也没关系。”
“小翔。”
“……你叫我什么?”
“先生不喜欢吗?”
“再叫一遍。”
“小翔。”
“再叫。”
“小翔。”
“再一遍。”
“……”
相叶呼口气,盯着樱井。
“这位客人,我有话可以直说吗?”
“你尽管说。”
“说真的,有各式各样奇怪癖好的客人我见过不少,但您还真的是……”相叶似乎在努力委婉地措辞。
“格外变态。”樱井接过他的话,“是吗。”
“不。”相叶笑了下,“是格外寂寞。”
“……”樱井平静的表情稍微动摇了一下,“你知道你说的话是十分冒犯的吗。”
“我知道,所以我问过了,是你让我尽管说的。”相叶说得十分诚恳。
“哈。”樱井是有些失笑出来的。有意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坐在这里的,可玻璃对面的人,倒似乎是比他更清楚些。
他再次仔细盯看玻璃格子里的这个男人。不仅仅是一眼可知的优秀身材,无话可说的精致五官,更有着超乎这种场所水准的神奇气场。
他现在倒是有点,想要看看他干点别的什么了。
“你还有别的衣服吗。”樱井问。
“要看先生喜欢什么了。”相叶说。
“你有白衬衫吗。”
“那怎么可能——”相叶熟练地伸手从身后抽出一件衬衫,“会没有呢。这只是基础中的基础。”
“换上。”樱井抿住嘴。
相叶也不多说多问,利索地脱掉身上黑猩猩图案的T恤,抬手抖开莹白耀眼的衬衫,双手一起伸进袖子,让衬衫滑落到自己身上。
就在樱井盯着他泾渭分明的“巧克力”腹肌时,相叶拽一拽衬衫领口,“要系扣子吗。”他笑。
樱井吞咽了一下唾液。
嗓子里竟然火辣辣的。
“你有领带吗。”他又说。
相叶又只是笑笑,再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黑色领带,搭在脖子上。
“先生喜欢的,原来挺传统的。”他笑道。
樱井脸上热了一下。
“你真的,不能从玻璃里面出来吗。”他说。
“先生可真有意思。”相叶拽住领带两端,准备开始打领带,“刚刚还说这样就好,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
“这些……我想看你出来做。”
“您明明知道规矩。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相叶忽然正色,“只要是在这面玻璃里。”
“可你总要从这里面出来。”
“对客人来说,我是永远在这里面的。您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你总要下班吧。”
“不好意思,您的时间快到了。”
“我要继续。”樱井看看手表,“你今天还有几个小时,我全付了。”
“……”相叶眯起眼睛看着樱井。“胡搅蛮缠的客人我也不是没见过,我可没怕过。”
“我也没打算让你怕。”樱井双手交叉在胸前,“我什么也不会强迫你,你在里面睡觉都可以。我是合规合矩的客人,你就没道理赶我走。”
“……”
“……”
看得出樱井是认真的,相叶喘口气,蹭蹭鼻子。
“你喜欢白衬衫,喜欢若隐若现,喜欢斯文败类……对吗。”相叶眨眨眼睛,长睫毛扑闪得别有用心。“那你就准备在这里把冤枉钱花尽吧。”
他从玻璃格子角落里的一堆衣服里用力抽出一件棕色皮衣,三下五除二地穿上身,拉链一直封到下巴。
樱井也眨了眨眼。
“现在是夏天,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
“不热吗。”
“你喜欢的,想都别想。”
“我真的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樱井似乎有些乐不可支,不明白怎么碰到这么个叛逆孩子,“那你就真是打错主意了。”
“嗯?”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的相叶捂着皮衣,体温瞬间升高让他情绪焦躁,“你说什么东西。”
“你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吗?”樱井探身向前,额头抵在玻璃上。
“……”相叶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但在玻璃格子里,并无路可逃。
樱井站起身,脱掉西装上衣,右手攥住一只袖口,将整件西装缠裹在拳头外。挥一挥,看看称不称手。
抬眼,他对玻璃对面的相叶说:“退后。”
“你,你想干什么……”
“再退后。”
“……”
相叶坐在毛毯上,身后已经抵在了玻璃格子的背板上。
“把头埋起来。”
相叶下意识地低头。
樱井挥拳朝两人之间的玻璃隔板猛击过去。
烟花发散状的圆形小孔在这一刻真如烟花般炸裂四散。
一阵碎裂脆响。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樱井抖一抖西装上的碎玻璃。
蜷在角落里的相叶从胳膊里抬眼。
“我喜欢的是你。”
相叶盯着说出这句话的樱井,盯着那面碎裂出一个空洞的玻璃墙。他一时没有动,并不是因为被吓到了。他只是等这一幕的发生已经等了太久。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终将打碎面前的这层玻璃,摧毁这个空间,将他从这个格子里带走。他没相信过会有。他或许只是梦到过。
发根里汗如雨下。
滑过眉梢,滑过眼角,可并不是眼泪。
樱井的手从外面朝他伸过来。
相叶把手递过去的时候,细小的玻璃渣从头发里掉出来,像一场夏天的雪,不会融化,掷地有声。
“我知道,小翔。”
相叶雅纪真正体会到“雷之一击”的时刻有些不合时宜。
不,是十分不合时宜。
那时他正手执念珠双手合十,不敢把头完全抬起来。由于事发突然,他没能来得及去把刚刚才漂染过的头发去染回黑色。这让他的发色在一片丧服净黑里多少显得有些突兀,即使并不是他的错,但总觉得有些欠了礼仪。
行完礼,他想要早些退场离开,以免更多的失礼。
走到门口时,有人正从一辆商务车里探身下车。
那天是一个晴天。
阳光充足而强烈,饱合到放大了视线的清晰度。
探身下车的人丧服周正,黑发服帖。
相叶只是很正常地侧身抬眼。
就是在那一刻。
他在无声晴空里听到了轰然惊雷。
“一见钟情犹如雷之一击”。
相叶终于理解这句曾经听过的法语的真正涵义时,竟然是在一场葬礼上。
他对一个素不相识来参加葬礼的陌生人一见钟情。
这让他多少有些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是不是正常。
且不说他原本是不是相信一见钟情的人。
但话说回来,一见钟情这种事,本来是有的选或是可以三思后行的吗。如果可以的话,那还算不算是一见钟情呢。
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不分对象,不分是否适合是否体面是否道德,一眼之间就沦陷,才是一见钟情之所以会存在的解释吧。
雷之一击这句法语,倒是把一见钟情表达得相当到位的。基本上,一见钟情没有选择的程度就和被雷劈没地方说理去是完全一样的。
相叶没有选择。
对一个完全不认识,无从联系,也不知今后能去哪里再见的人,一见钟情。
不由分说,不可理喻,甚至是歇斯底里的。
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总不可能如那道传说用来测试变态杀手的题目,再去捏造一场葬礼出来。
猝不及防的相思会让人做出什么事来?
会让一段原本正常稳定的感情无疾而终吗。
会的。
和在一起四年的女友分手时,相叶是感到了疼痛的,但那是一种因愧疚而生的表层疼痛,如果深入到内心底去,那里强大有力的回应对于这个决定是肯定而平静的。如果要诚实地面对自己,内心的声音会说的应该是:你不得不这样做。你不这样做不仅是欺骗自己,也是欺骗他人。
会让人茶饭不思辗转反侧吗。
会的。
净黑丧服线条简单平直,却像在身上流经过百转千回,每一处褶皱都像是一个漩涡,每在脑海重放一次,都让他想要被那些漩涡卷进去,好看一看漩涡里究竟包藏着什么——是哪样的身体,在平静海面之下潜伏火山热量,能在丧服那层静黑面料底下散发出禁欲爆烈的熔岩。没有打理过的黑色头发在充足阳光里反出水波光泽,强光里的丝缕白色透露岁月酿造的吸引力。莫名优秀的比例即使并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也已经足够用来揣摩每一种彼此纠缠的方式……每一次梦里的擦肩重放,最终都会演变成一场不可收拾的画面,满是迫不及待的撕扯,情何以堪的呻吟以及醒后一片空虚的湿凉。
会让人被无处倾泻而严重失衡的荷尔蒙逼疯,最终成为变态杀手吗。
会……的吗?
相叶竟然还真的怀疑了一下这个问题。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到了这种地步时,他知道,他的压力值已经有些过高,是该想办法发散一下的时候了。
在理发店自己熟悉的位置坐下时,相叶感觉到一丝疲倦。镜子里的发色让他想起那场葬礼和不合时宜的自己,以及这些日子以来不可言说的三千烦恼。这是他固有的行为模式之一——有压力时就去折腾头发。
等待理发师准备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劝自己放空放松,有些荒唐事总该给个了断,换个发色从头开始吧。
店里人来人往,白噪音催得相叶起了些许迷糊的困意。
迎面探身而来的风。
夹带着扯断串绳的念珠散落声。
噼呖啪啦噼呖啪啦,在心上滚动,抓挠着,刺痒着。
“樱井さん这边请。”有人被引到隔壁座位坐下,一种熟悉又陌生的香气在那阵风里降临。“确定还要再剪吗?您这边鬓角已经削得很薄了,老实说没什么可剪的了。”
相叶闭眼听着。
“啊,那就麻烦您再剪剪鬓角外面这层吧。”中低男声,一点点很轻微的磁性。“约了半天来都来了,怪不好意思的。”
“我倒没什么。”理发师笑着抽出剪刀,“只是您这头发,看着挺明显是才剪过的,最多两三天。恕我多嘴,您这剪得太过已经有些露白发了。”
“嗯……”声音里抿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前阵子因为要参加一个葬礼,就没有染。”
“那今天要染一下吗?”
“其实——我在找一种发色。但换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
“哦?什么样的发色。”
虽然一直闭着眼,相叶还是在此刻清晰感受到了投向他的视线——如灼热的手术刀一般,想要争分夺秒地割裂他周遭的空气。
睁开眼。
看向隔壁。
风迎面撩起发梢。
滚落一地的念珠弹回聚拢。
心的上空,惊雷无声,强光绽放。
“就是他的发色。”
六
“喏,这是哥你的箱子,赶紧上楼收拾你的东西。”樱井舞把几个没撑开的纸箱子往樱井翔怀里一塞,对刚刚进门还想说点什么的他摇摇手指,扶着他的肩膀往楼梯上推,“嘘——别说什么都别说,今天你回来的唯一任务就是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没让妈直接把你的东西都打包当废品扔出去的吗。”
“我……”樱井哭笑不得地往迈步上楼,“我只是想说你让我把上衣脱一下?别这么把这些纸壳往我身上怼行吗,这面料经不起刮。”
“你明知道今天回来是收拾东西吧?还穿这么一本正经的三件套,等会儿看你蹲得下去不。”
樱井无可奈何地摇头,拎着纸箱往楼上走。他自然知道回来收拾东西是应该穿一身休闲便装方便活动的,但要是说起这些年来,只要是回家,他几乎没有一次不是一身正装滴水不漏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形成这种行为模式。或许是觉得只要回家来见父母,他就要是那个得体周正的社会人吧。
“回来了?”母亲的声音让樱井抬起头。
“啊,妈。”樱井笑开。
“笑什么。”
“没什么,站在这里我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那次搬家,你从楼上把我的东西直接砸下来。”
“怎么,你还想再试一次?”
“不不不,我这不火速回来收拾了。马上,立刻。”
樱井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楼梯,跑进自己的房间。
喘口气,脱掉上衣搭在一边,撑起纸箱,樱井环顾一下整个房间。
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反正基本停留在大学毕业那时的状态。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是家里没有改造两代同住宅的这个打算,也该是时候重新装修整饬一下什么的了。虽说这两代同住应该还不知道将来是要和自己弟妹的哪一个同住,但反正不是他就对了。
虽然整个房间里为数不少的各种奖杯纪念都印证着他优等生的经历,但至今为止他是不是真算得上一个得到家庭认同的长子,他并不确定。
挽起衬衫袖子,摘下手表,樱井把大学时期什么环境经济学和中小企业金融论笔记的笔记,校际橄榄球奖牌,在美国留学时的演讲比赛纪念,各种毕业证书资格证明装进箱子,再站起来看一眼书架最上层的四个小塑料瓶。四颗智齿还摆在这里,都不知是不是该继续收起来留下去。拨开这四个瓶子,樱井看到的是一排令自己都疑惑不清的侧脊。
抽出其中一个CD盒,打开——樱井笑着捂了下嘴——掰碎的游戏盘和撕烂的说明书。曾经因为和母亲吵架他掰了游戏光碟撕了说明书,被母亲追打到骑在身上痛骂“我工作买来的游戏就是给你这样糟蹋的吗”。樱井很想说妈你不是吧这东西居然还给我留到现在,是想让我看见就想起被你骑在身上揍的教训吗。
叛逆期里做过的傻事可真不少。
他可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啊。
合上CD盒扔进箱子,樱井的手摸到一个皮质的侧脊。他本来觉得自己该是不认识这件东西的,但是摸到皮质磨沙的手感时,身体记忆就被唤醒了。
一本墨绿色的手帐。
年代久远,他已经不知道换过多少本新手帐,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
由于皮质十分优秀,虽然流露着岁月走过的痕迹,但几乎并没有褪色。沉静的墨绿色,像一片密度过于浓郁的森林海,像某一个季节令人心安的湖面。
翻开之前,樱井其实已经想起这是一本记录了什么内容的手帐。
这让他一时没有翻开,而是顺手把它塞进了西装上衣的内兜里。
唰——
当天晚上,几个纸箱的东西放进后备箱,把车开出自家车库准备转弯上路时,樱井手上一拨转向灯,挡风玻璃前的雨刷应声起舞。
樱井愣了一下。
下雨了吗。
抬眼看天。
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反应完全不对。
就算是真的下雨了,雨刷也并没有自动感应功能吧。
自己怎么会拨错的呢。
真是奇怪。
雨这种东西。
你毫无准备的时候,它说下就下。你期盼着它来时,它就姗姗来迟,或者干脆不到。
樱井以为那天夜里是会下雨的。
因为这样的以为,虽然是周三,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相叶会来。因为这样的没有预料,他才会在相叶出现的时候毫无准备慌了手脚。
那时他正从台上下来,因为没有看到相叶的身影,又以为外面已经下起了雨,情绪从高亢点下滑进了一种肾上腺素耗尽的虚无里。刚刚倚在吧台边,一个短发女生就朝他走过来。
“嗨。”
“Tina。”
有一段时间没和Tina打过招呼了——自从他带相叶来这里那天之后。
“今天这段,我很喜欢。”Tina异域风情的眼睛里是一层淡淡的撩拨。
樱井也是习惯的。毕竟他们之间也一直就是这种关系。“喝一杯吗。”他说。
“也不早了。”Tina歪歪头,朝樱井扬扬下巴,“你身上有吗。”
樱井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因为过往的很多个周三里,他和她之间一直都是这样心照不宣简单直接的来往。各取所需,就不要搞得那么复杂,话多了反而尴尬。
“应该——”他伸手去裤兜里掏了一下,果然摸到了——掏出来时他意识到,这应该还是那天晚上两只手同时伸向的,那盒超薄。
他正想说“有”时。
樱井从Tina的肩上看到了推门而入的相叶。
没有撑伞,干净清爽的相叶。
要命的是,正面对面。
要命的还有,第一时间他们的目光就碰到了。
樱井慌忙想要把已经掏出来的那盒超薄塞回兜里,却是再三再四也找不到那该死的裤兜。
直到相叶已经走到近前,他才终于把快要攥成一团的纸盒硬揣进了兜里。
几回眼波间闪烁交错。
还没来得及一个招呼。
“没有吗?”Tina问道。
樱井抿了下嘴,“没有。”
相叶看着樱井。
“我有。”站在Tina身后,他说。
Tina转过身。
“我有。”相叶从自己兜里掏出一盒超薄,从Tina肩上朝樱井扔过去。
樱井下意识地接住。
Tina不明所以地再转向樱井,用目光表示“这什么意思”。
樱井看着站在她身后的相叶,想要在他眼睛里寻找到一个点,一个可以让他把自己的想法传达过去的点。
但是失败了。
相叶的无边黑眼睛里找不到一个肯接纳他的支点。
蔓延开的全是不屑的寒意。
樱井轻舔了下唇边。
把手里的纸盒一握。
“谢了。”他朝相叶摆下手。
“客气。”相叶笑笑,转身往门口走去。
有一场雨那一刻在樱井心里不期而至。
那天他从卫生间里边扣皮带边走出来时,那场在他身上倾盆而下的雨让他连发根都湿透了。谈不上什么高潮过后的疲倦,他连自己是怎么射的都不太记得。
推门离开百年法的时候,他因为一直低着头而看到了当天凌晨已经搬到店外的垃圾桶。
最上面的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牛皮纹纸包装得特别整齐漂亮,簇新得即使是在一堆垃圾里也能闪出光来。
樱井伸手过去的时候,一场真实的暴雨突如其来,砸在他的脖子后面,砸得他紧咬住的牙齿间咯吱作响。
to be continued
你是宇宙间仅有的一朵花。
You are the only flower in all universe。
“这是专属于飞行家的浪漫。”
樱井食指轻敲回车键。
“传说圣·埃克佩里借看星星为由,载着康素爱萝到空中向她求婚,她要是不答应,就带着她一直这么飞下去。”
“对对,非常,非常浪漫。”樱井张开手朝下按一按,示意正在听课的学生冷静,“但你们同时也可以想一想,这其实是不是也是很有些可怕的。”
“不会啊。”一个声音从旁边冒出来。
樱井脸上面不改色,手已经伸向一旁晃动食指示意“安静”。
“也可能因为这种戏剧化的开端,才会有了此后的故事转折——”他继续娓娓讲道:“婚后,敏感高傲的康素爱萝与埃克苏佩经常冷战。后来,埃克苏佩写下了《小王子》,书中那朵美丽孤傲的玫瑰,便是他的妻子康素爱萝。”
“这不是更浪漫了吗。”旁边那个声音再一次钻出来。
樱井抿了抿嘴,不能转头又实在想要用眼神告诫“别出声”,只能朝旁边攥了攥拳。
“在这里我想让大家思考一下,小王子对于玫瑰的感情和作者对妻子的感情投射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你会如何理解整个故事中‘玫瑰’的内涵寓意?”
“你渴不渴?”
樱井终于在这句话里转过了脸。
“嘘——”指指支架上的手机屏幕,张开手挡在脸颊边,用口型对旁边说:“声音会收进去。”
一直蹲坐在旁边椅子上的相叶于是这才“哦哦哦抱歉抱歉”地捂了捂嘴,再蹑手蹑脚地站起身走开。
樱井于是再转回头,朝直播屏幕微笑道:“同学们可以在这堂课期间把自己的思考随时交上来,对,就打在屏幕上。”
暗自喘口气,樱井还是没有完全习惯这种直播式的网络授课方式。从大学教授到中学老师,教书这么多年,这种讲课方式还是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不安的因素当然并非自己这样就不会讲课了,而是来自屏幕外的某个干扰项。
“与举世皆知的《小王子》不同,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作者埃克苏佩飞行家的身份。实际上,他毕生都在飞行中度过,最终飞向了无人知晓的星球。”
樱井熟练地讲述着,这节阅读理解的内容实际上并非教材上的规定章节,只不过既然特殊时期已经特殊到了这种前无古人的地步,他也多少想讲一些有益于身心放松减压释放的内容。兴许也谈不上什么寓教于乐,说是他自己的个人风格可能更贴切。
樱井翔的个人风格。
中学课堂不同于大学,有固定的班级更没有随意出入的旁听,可在线的网络课堂就不同了——每一次上课都有大量不明账号涌入直播,这让樱井隐约起了一种重回当年大学阶梯教室的错觉。
樱井翔的个人风格是什么,时隔多年果然还是——赏心悦目——说来也怪,他如今倒是并不反感这一点了,对这种认知也没什么特别抵触。如果有人能就着他的脸多读下几本书,他倒是一点都不反对。他不知道这和什么有关,时间,年龄,还是别的什么。
“对忠贞爱情的象征……永远的高岭之花……同学们的想法都不错,还可以再继续发散。”樱井眯起眼睛看着屏幕上的评论留言,其中一条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狐狸呢。
“很好,有同学提到了狐狸。”樱井笑道:“有很好地做功课,也找到了很好的着眼点……嗯,作为另一个重要角色出现的狐狸又象征或者隐喻着什么呢,大家也可以讨论一下。”
很快,评论区就展开了关于玫瑰和狐狸谁是真爱的争论。
樱井笑着摇头。都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也正常。对所有文学艺术作品的理解和接收都会随着年龄的变化而有所不同,还是女子高生的时候,就该展开这种青春期的讨论吧。
——“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大学?”
想起几年前相叶就曾经认真地这样问过他。
“为什么这么问?”樱井说。
“没有啊,就是不知道你每天都和这样年纪的孩子打交道,会不会有点烦。”相叶说:“你毕竟曾经是大学教授。”
“怎么,我是哪里流露出对这份工作的不耐烦了吗。”樱井笑着问。
“那倒没有,只是……”
“只是你自己这么想,是吧?”
“我只是始终觉得……”
“觉得什么。”
“让你留在中学教书是一种屈才。”
“哎哟,这个词用得,真承你看得起了。”樱井笑得很开心,伸手过去搂住相叶的脖子,“我的后半生都用来搞定你一个就足够我施展才能的了,用不着更多空间展拳脚了。”
“你这么说……是说我是问题学生的意思?”相叶斜睨他。
“没有没有,并不是这个意思。”樱井揉揉他的脑袋,“是说你永远都是那个相叶君,你身上的可能性值得我去挖掘一辈子。”
“你就是说情话最行……”
“真的吗,我只有这一点行吗?”
“你想干嘛……别说着说着就动手行吗……”
“那不行我得证明一下自己可不是只会说——”
……
樱井脸上热了一下。
这还在上课呢,他都在琢磨些什么东西!
“嗯咳。”他清清嗓子,一杯咖啡从桌面上被推到了手边。
樱井抬眼,相叶在桌边用口型对他说——就说你嗓子干了。
樱井低下头。当然他也不知道这样低一下头是不是就真的没人看到他是忍不下地在偷笑了。
“同学们的讨论都挺好的,实际上,玫瑰当然关乎爱情,但也不止关乎爱情。”他偷抿一口咖啡继续讲道:“他是单纯又孤独的小王子,对寂寞宇宙与无边自由深深着迷,同时怜惜着他爱的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但在遇到狐狸之后,他才明白,他的玫瑰之所以会独一无二的原因。是狐狸告诉他,你我只是普通的你我,就如同玫瑰曾经只是普通的玫瑰,只有当对方存在时,我们才成为了彼此的唯一。”
手机屏幕上飞过无数红心。
其中又有一句评论吸引了樱井。
——玫瑰和狐狸实际上是一体的。
樱井仔细看了看那个账号,发现是非学生的不明账号。
“有位同学说得非常好,玫瑰和狐狸,有可能都是我们自己。”他还是继续讲下去:“这是关于本我与超我的一层思考,也是追寻爱与学会爱的过程。”
说到这里时,樱井身后“嗖”地窜过一条影子。
评论区里一片“刚刚老师身后是什么”、“是飞过了一只猫没错吧”、“不是我一个人眼花吧”的插花。
“嘘——我是猫,你怎么跑进来的——小翔在上课——”
相叶努力想要压低却仍然钻进耳朵里的气音在樱井身边形成了追猫环绕声。
“那么今天这节阅读理解课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同学们可以根据今天课上讨论的几个主题来写一份读书笔记。”樱井提高声音说:“大家可以让自己的想法尽量飞远一点,说不定会和小王子相遇的。”
樱井长出了一口气。
看一眼咖啡碟边上放的甜甜圈,终于可以拿起来咬一大口。
“雅纪——”他起身活动一下腰,“没事,让我是猫进来吧,结束了。”
“哎哟。”相叶正把怀里的猫往书房外一送,“樱井老师下课了?”
“这个网课比在教室讲课还累啊。”樱井扶一扶脖子,“上得我全身紧张。”
“是吗,但你讲得超级好啊。”相叶笑着说。
“你有在认真听?”
“那当然。”
“我今天有一瞬间啊,好像感觉回到了以前L大的阶梯教室里,你来听我课的那时候似的。”
“诶——那我确实是来旁听了呢。”相叶站在樱井跟前眨眨眼,“老师又这么快就发现我了。”
“……”樱井反应了一下,恍然道:“是你。”
“樱井老师觉得我的阅读理解怎么样?”相叶张开手搭在樱井肩上。
“那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说——”樱井在他腰间一揽,“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啧啧……老师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相叶说:“还好意思说人家作者的求婚可怕,也不想想自己当年。”
“我当年怎么了。”
“我觉得我要是敢不答应,你也敢带着我一直飞下去。”
“那你……是我的玫瑰吗?”樱井蹭蹭相叶的鼻尖。
“别给我出这种陷阱,老师也太狡猾了——这题我可是会的。”相叶搂住樱井脖子,“我不要做你的玫瑰。”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是那朵玫瑰,你就要出走飞去宇宙了,是不是?”
“胡说什么。”樱井用力揽紧相叶的腰,“我哪儿也不去。”
“你哪里也不去,那就成了那朵玫瑰的责任,对吗。”
“我说,你都在琢磨些什么呢?”樱井蹙下眉,“阅读理解读出的都是每个人的内心,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也没有啦。”相叶的笑眼里坦坦荡荡,干净清澈一如以往。看着樱井的脸,他说:“我可能就是刚才看着在那里讲课的你,心里想着……这样的一个你,我到底是怎么弄到手的吧。”
“……”樱井抿嘴忍了下笑,“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吗。”
“怎么,那樱井老师有答案吗?”
“既然相叶同学这样问了,那我就来认真回答一下。不过在那之前——”樱井搂着相叶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推,两个人躺倒在沙发上。“我想先预收一下学费。”
“老师什么时候成了这么现实的人?”相叶躺在沙发上笑。
“时局艰难,老师我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人。”樱井也笑。
“养你的狐狸吗?”相叶眯一眯眼睛。
“这位同学,还记得自己刚才的阅读理解是怎么做的吗。”樱井胳膊肘支在相叶脸旁边,“玫瑰和狐狸实际上是一体的。”
“你看到了……”
“所以说我要养狐狸也没错。反正无论是玫瑰还是狐狸,我就是要养你。”
“我用得着你养?”
“我知道你用不着,我说的是——既然相叶同学把功课做得那么好——驯养。”
“你总是这样……时不时就用这种情话耍赖。”
“那你看看,我是怎么把你弄到手的?”
“难道不是威胁我不同意你就去把自己埋在树底下?”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我是怎么把你弄到手——”
樱井说着,一直蹬在沙发边的脚忽然一阵锐痛。
“嘶——”他往沙发下一歪,坐在地上掰自己的脚。
“怎么了?”相叶坐起来滑下沙发,伸手过去扳过他的脚,“看看,还什么都没干呢,这叫什么来着——出师未捷身先死。”
“哟把这个小同学能的竟然还用起古诗来了,嘶——”樱井一咧嘴,“我就是这网课上得时间太长了,坐的。”
“怎么说的来着,我好歹是你教出来的?”相叶瞥他一眼,“再加上你这段时间在家天天鼓捣以前的东西,那堆成山的旧书,什么论语啊三国啊我都跟着翻了不少。”
“是吗?”樱井有点兴奋,想要靠近相叶一点,却被相叶扳着脚动不了,“这位小同学怎么会可爱成这样?”
“得了,你在那里断舍离,我在后面没少跟着收拾。居然还留着以前咱俩用过的旧手机,你想干嘛呀?”
“那你还不是留着当时我的那件牛角扣大衣?你想干什么?”
“那,好好的衣服没破没坏还能扔了?”
“还有第一次……时你穿的那件羽绒背心也……”
“我警告你闭嘴了啊。”
“好好——所以你看,我就是又要上课又要收拾,有点累到了而已。”
“我看你就是在家呆得缺乏运动。”相叶手上使劲一掰,“我就说让你跟着我每天做体操吧,你已经到年龄了,必须保持锻炼。”
“嘶——你那个操也不知是谁编的,什么魔鬼运动法,一般人可真受不了。”樱井活动着脚踝,“再说我到什么年龄了,我没事。”
“怎么,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体能下降吗?”
“我担心什么……”
“这每天都在家对着我,还想要驯养我……你就没点压力吗。”
“……那我是不是只有用实力证明自己了。”
再次把相叶扑倒的时候,樱井发现夏天在木地板上滚一洋也挺不错的——宽敞,自在,没有边界,不怕掉落。
每一个吻都可以扎实降落,带着温度,带着水份,悉心栽培在宇宙的每一颗星球,而生出一朵花来。
每一次抚摸都一如当初,划过越发分明紧实的肌肉线条,给出汗如雨下的湿地沃野,春风化雪,绽成大片夏花。
每一声喘息呻吟都还是那个搂住他不放说着“教授我喜欢你”的音调,依然像个孩子般地撒娇说“我要”。
只有肩膀越发坚实,手臂越发有力,拥抱越发炽烈,反应越发敏感,性感——更浑然天成——是不愧我教出来的,还是你本来就天赋异禀呢。
指间穿过发丝,像时光流经掌纹地图,花香满径的来时路,到了年龄越发不服输的后半程,都因为有你,而成为了一部永恒的成人童话。
感谢你,教会我爱。
感谢你,带我飞行。
关于这位同学敏而好学的发问。
如果我曾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出走,那么我飞去的地方遇到的狐狸一定也是你。或者说,我遇到的任何都将是你。是你教会我爱,是你让我找到自己,是你让我明白,我们之于彼此的唯一。
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
如果你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不安,那么你会存在的任何所在,都一定会被我遇到。或者说,你就是为了遇到我才会在那里。
你是我在这宇宙间仅有的一朵花。
因为有你这一朵花,我的宇宙才会存在。
因为有你,我才是我。
因为有我,你才是你。
这就是我们能把对方弄到手的唯一原因。
虽说老师当年也曾经是SNS追夫的弄潮儿,但时代飞跃,稍一个不留神,已经因为人到中年而尚未完全跟上科技变迁的脚步,总是有些玩不转智能手机和这些五花八门的直播方式。
暗夜绿的手机像是面朝着一个宇宙,屏幕星空里悠然飘过一句留言。
——老师,您的手机收音忘关了。
END
精灵生日快乐!!
一直惦念草原花开的永远的小甜饼,爱你你懂。
无论时间线过去多久,飞了多远,草长花开,宇宙就在。
Cace Close
监控录像
partA
室内监控
“我跟你说你说的那种方法肯定是行不通的……”
“怎么就行不通,没试过你就不能下定论……”
“说得对,来来,咱们就在这里试。”
“话说……你家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啊?乱,哪乱了,不乱啊。”
穿白衬衫的年轻人说着用脚踢了踢堆得满地的书,分出一块能站的地方。
“你这已经布置得和案发现场差不多了。”背带裤掉了一边背带在肩下的年轻人手揣在裤兜里,环顾四下。
“话说……你私服原来是这种风格的么。”白衬衫不经意似地打量一下背带裤。
“什么风格。”
“就很难想象我是在拳台上被这样的你打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的。”
“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但下次我可是不会输的……总而言之你说的冰冻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冰融化是一定会留下水迹的。”
“不是的,这就是之所以会需要大量报纸的原因——哎呀光说没有用,试一下就知道了,你冰箱在哪里,我去把这些报纸弄湿。”
“我去吧,我这里还有的是报纸。冰箱在那边,你自己去看看想喝什么随便拿。”
“……”穿背带裤的年轻人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这场关于密室诡计可行性争论的实际验证,是需要花费相当的时间的。他也才忽然察觉到这无处下脚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尴尬——但问题是又有什么好尴尬的呢,这不是很正常的同事社交吗。
“诶你说这个弄湿了以后是不是要放冷冻才——哇!”
“怎,怎么了?”
“油墨滴下来了——”
“你先把报纸放下……”
“唔哇,衬衫上全都是。”年轻人说着三下五除二解开扣子把衬衫从身上脱下来扔进了洗衣机。“真要命。”
他赤膊转过身,对面的背带裤别过了脸。
“你找件衣服穿,别着凉了。”
“哪有那么容易着凉,等我看看,床上应该有T恤……”
一个探身就过来,一个想要闪身躲开。
脚底下踢开又聚拢的书堆杂物使了个绊儿,把两个人一起扔在了床上。
一个躺倒在床,一个裸着上身。
画面大约只定格了几秒钟。
接下来的事情就发生得很快了。
与其说有些突然,不如说所有空气只不过在等这早早晚晚必然要发生的一刻。要说画面里的两人不是内心对此早有准备都是无法令人信服的。
是迫不及待的一擦即燃,是虽嫌青涩懵懂但毫不影响实质的做法。
解扯皮带,拉下背带裤还在肩上的另一边背带,一些慌乱中毫无节奏的舔吻和抚摸,完全不熟识身体反应的肢体绞缠,还有略显突然的越过边境线。
所有这些被摄像头收进画面里,变成了多少有些像是入室抢劫又或是什么起了争执的案发现场,实在难说有什么美感。
只除了那些因为疼痛或愉悦而交错的喘息呻吟,透露了一场少年欢情中迫不及待的炽热。
画面跳开。
一张脸贴近在摄像头前。
一双鹿眼看不到眼白,无边的黑眼球像要把摄像头曾经记录下来的世界穿透。
黑曜石般的瞳孔凑近又再远离,得以将眼睛主人的面孔拍摄清楚。
“竟然真的有监控摄像,你这家伙……”他笑着摇头,伸手拍了拍摄像头,对着镜头说:“在自己家里装监控摄像,还是二十年后才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笑一会儿,他安静下来,注视着镜头。
“呐,我是来说一声,这间公寓的租金我就只交到这个月了。虽说这些年我几乎也再没来过,只是偶尔……我什么时候来过不重要,只能说还好,还好这个摄像头关着。要不是你这次终于说出来,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监控摄像。你可真行啊,到时退租了这个没收走被别人看见了还得了?”
“对,我要把你的所有东西都收拾清理掉了。”
“当年在电饭锅里装定时炸弹的疯子——虽然我还是有点想要亲手了结他的冲动……但我想那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所以,他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至于等着他的是什么,交给法律吧。”
“其他的,我想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他伸手过来准备按掉摄像头的开关,又想了什么,“对了,我还有一句话。”他停下手。
“那天晚上的事,我都记得。我只想说,我从没后悔过。”
画面关闭。
partB
电梯监控
“看到了吗?这里。”
“你是说……”
“你看这里,电梯门打开时,他明显是看到什么人进来的样子,接着还稍微侧了下身,像是给什么人让位置一样。”
“是吗……”
“太明显了好么,接着就开始了。你们说他是自言自语,其实他就是在和什么对话。”
“你别说得这么邪乎,我这背都凉了。”
“你能别那么迟钝吗,每天盯着这些监控你都看出些什么了。就单只是这些电梯监控里,我就不止一次发现他这种不正常的表现了。”
“唉你也知道,他不是受过些刺激么,一时不能接受也正常。”
“一时?这都好几年了,他还这么神神叨叨的,到底该拿他如何是好。”
“那他要是这种灵异体质,索性就把那些……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头案安排给他好了。”
“什么灵异体质,分明就是精神有——”
“嘘,别乱说,毕竟他这些年在工作表现上也没别的问题。说不定……他是真能看见什么呢。”
“这样还叫没别的问题?这已经很影响其他人了好吗。还是要想个办法才行。”
“说到底无非就是想要调动他,还不是因为电饭锅案那时的指挥失误……”
“说了不许再提了,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怎么处理他你们看着办吧,随便编个什么部门给他,这也是以往的常规操作了。”
监控画面里,电梯门在要关上的一瞬间又往回弹一下打开,电梯里站的男人抬眼,像意外又像是久违,外套的下摆轻微晃了晃。
partC
道路监控
“你确定这个是他吗?”
“应该就是他没错。”
“但是这个身型……怎么看都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啊,还穿着背带裤。”
“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根据前一段公路监控的显示,他就是从那辆停在路边的车上下来的,车牌号也不会错。”
“所以监控显示他最后出现的是在哪里。”
“就是这个路口,通往树海的。”
“但是我们已经快把整个树海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他人?”
“但是确确实实,树海周边的几处道路监控也都调出来反复看过了,只有一处显示他走出来离开的影像。”
“活见鬼……他一个大活人还能在树海里人间蒸发了不成。”
“不是据说……”
“据说什么!”
“不是一直都传说树海里有魔界的入口吗……”
“你再给我乱掰这些乌七八糟的都市传说试试!”
背带裤掉了一边背带在肩下的男人在监控画面里走得并不快,但看起来一步步走得很扎实。双手揣在裤兜里,宽大的裤腿时不时被鞋边踩来踩去,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少年。
他在监控画面里迎着夕阳,一直走一直走,直走到消失在这段道路的尽头。
PartS
相叶在林木草叶之间站得笔直,转过身来的后颈领口像被线牵引着一般流畅,背带裤掉下一边的背带像是兜着风,像是钻着光。在他身后,最后一线天光正在收起,风在空气里画出了线条,自两侧朝树林外的方向聚拢出去。
一道光的缝隙在空气里亮起,在天地间切割出一条直线。
那条光线像是被从另一面里用力拉起,分裂成左右两边,将线里的光明空间扯开。
最后一道夕阳的光线被收进了这扇拉开的门里。
树叶,枯枝,以及相叶踩在鞋底的裤角,一起在风的推送里迈进了这扇门。
你来了。
有人从门里伸出手来。
相叶抬眼。
亮着丝缕金色的发梢半挡在眼前,白衬衫兜满了风,在门里的年轻人身上晃晃荡荡。
相叶笑,伸出自己的手。
我也不能一直逃下去啊,对吗。
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好像,也就是一个转身而已。
THE END
来跟我一起大声说一遍:我没有坑啦!
再跟我一起大声说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
(封建迷信搞不得搞不得。
“艺术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们去到另一个地方。”我想任何形式的创作也许都是同理。人并不只存在于一个地方,我们也许早晚会知道,我们的另一个所在,很多个所在,其实是在哪里。
可能有些地方表述模糊挺不好理解的,每个人看到什么,什么就是真相吧。
一个小提示:对话部分的引号有无。
爱你们。
【七夕短册写点啥】
——说什么七夕。
——突然间说七夕什么的,问我想要写点什么愿望,我能有什么愿望?
——我一个应召牛郎,我能有什么愿望?
——没错,本质上来说,我的身份实际上就是一个应召牛郎。
——金主有什么需求就叫一声,我自然就会来满足这些要求。
——到目前为止也算是扮演过了不少角色。虽说我是很想再声明一遍我个人并没有任何cosplay的爱好,但事到如今感觉也没什么可辩解的了,能有什么差别。
——迄今为止的play也算得上是花样百出,跨度极大,堪称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有经典戏剧奇妙物语也有大洒狗血的录像带剧本,当然,对于一个演员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就比如今天,忽然就把人弄来,一进门又是从没见过的场景。有钱真是好,我也想自己给自己搭片厂。
——居然还在室内搭起流水素面来了,我问这是在干什么,看也不看我就在那里自己放面再自己跑下来拿筷子夹,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喂,这算什么,今天这套剧本里需要我吗?
——一个人吃面就算了,还要指着这么一大棵竹子,让我在挂得满满当当的短册上写愿望?
——说真的,你有没有仔细数过,这棵竹子上到底系了多少短册?你是打算让我在这里写书吗?
——再说,穿成那样,你穿成那样……我写什么短册?
——这是第一次见你穿浴衣。
——虽然已经演过这样那样那么多的剧本,竟然还是第一次见你穿浴衣。
——你浴衣的领口太松了,你自己知道吗。
——在那里端着面碗嘬着面条盯着我眨眼又是想闹哪样。
——我说也想吃面居然朝我摇手指,说什么写不完这些短册什么也别想干?
——应召牛郎还真是没地位啊是不是。
——所以你叫我来就只是为了看我写字是吗,钢笔都准备了好几支。这算是一种新的需求吗?
——好吧。那我就拿出点应召牛郎的职业精神来。
——首先我想说,新发型非常衬你,新发色也很适合夏天。不知道你最近是不是又有压力了,折腾头发这种方式我总之是不反对的。
——再来今天的场景其实布置得很美,和风的夏日果然最好的。除了这棵挂满短册的竹子,那片竹林也让人很适合。刚进来的时候,那竟然让我想起了辉夜姬。还在想,你该不会从竹子里蹦出来吧。
——不过想一想还好不是。不然辉夜姬是要被接回到月亮上去的,那我觉得就大可不必了,你留在地球就好。
——题外话是,其实如果现在生意不好做让你压力那么大,就少在这些场景上花点钱吧。没有这么费钱的布置……该干什么也能干什么。
——接下来是,浴衣看起来也很贵……吧?
——所以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会引起你的不快,还会造成一定程度的财产损失。
——如果那价格不菲的浴衣被扯坏弄脏什么的,你记得只能怪你自己。
——反正我看你已经吃了不少的素面,体力应该已经足够了。
——硬要我说有什么愿望的话,无非是把你吃干抹净。
——对了,当然还有些东西,也想让你吃干净。
——忽然发现要真让我展开说的话,这里挂的短册还真未必够用呢。
——不过反正纸上得来终觉浅,在你的世界里,始终还是要做实干派。
“masaki,怎么样?”
“可以啊,只管来啊,sho。”
从樱井胳膊上起身,相叶拽一拽腰间凌乱的浴衣,勉强搭在肩上重新穿起来。从地上爬起来,站在挂满短册的竹子前一张张翻过来读着——
“我说你啊……你别当演员了,这么会写,你去出书算了!”
“出什么书,应召牛郎日记吗?”樱井一手撑着脑袋,侧躺在一边看他。
“你敢写吗?”相叶回头。
“敢写怎么样。”
“你敢写我就敢给你投拍。”
“你敢投拍我就敢演。”
“你敢演……你敢演我就敢让没人敢跟你演对手戏。”
“有钱可真是了不起啊。”
“有钱就是了不起。”
相叶笑着翻过最后一张短册。
——我真正的愿望,就是把和你的对手戏永远演下去。
CASE9
无法长大的少年
相叶不记得樱井回来的那一天是哪天。
那时樱井殉职已经快要一年,他已经很少露出悲伤的表情,也似乎再没哭过。所有人都跟他说那是一个意外,没有人会知道第三个电饭锅里实际上装着定时炸弹,谁也不想的——他也不再争辩,但内心深处的声音却从没变过——不是的,我知道。我明明知道,却还是放开了他的手,任他去送死。
他知道硬给自己戴上什么“是我害死他的都怪我”这种帽子某种意义上其实也是一种自我满足。那就像是硬给自己和樱井之间扣上什么生死难解的关系,无论樱井是生是死,都与他永远脱不开关系——那样的话,也许他就会感觉樱井并未离开他的生命,也绝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终将遗忘,就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相叶知道。
即使樱井和他的关系说到底也不过就是,那仅有的一次,无限近似于一时冲动的身体关系。那之后,两人之间似乎都保持着一份不言自明的默契而绝口不再提——他们的警察生涯才刚刚开始,都还有无限的发展上升空间,不可能因为这种年少冲动不懂事而毁了前程。
就当是大家都忘了。
相叶却从没忘记过。
他想也许未来还长总有一天他们有机会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却没想到未来就是这样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振作起来,你的未来还长。
真的是这样吗。
他真的还有什么未来吗。
樱井离开的一年里,相叶好像不知道时间是以怎样的方式行进的,是特别快还是特别慢,是察觉不到还是难以煎熬,是时时刻刻从未忘怀,还是每分每秒都不敢记起。
就是那样并不知道是哪一天的那天。
那把透明伞的伞尖从即将关闭的电梯门缝间伸进来,硬是把电梯门左右挡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穿白衬衫的年轻人窜进来。
卷起一小股旋风似的。
相叶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或是任何一种感官反应。
这是他和樱井初相遇时的场景。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樱井时的樱井。这是几乎原景再现的复刻。他只能怀疑这不过是自己思念过甚的一种ptsd反应。
可是樱井带进来的风是那样真实,真实到撩起了他的衣摆。
相叶伸手去按楼层按钮,樱井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按亮了同一个数字。
这是他。
这就是他。
那点亮一寸光明的触感,是如此确凿。
相叶凝滞的时间恢复了流动。
他在那一刻忽然就不想再怀疑纠结这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的灵异现象。
都不重要。
他会说会笑,会拎着那把透明雨伞,揣着那本《论语》,念叨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就像他们刚刚认识时一样,只除了——他真的还是那个刚刚认识相叶的樱井。他像是从没认识过相叶,也不记得和相叶之间的一切,或者不如说,他并不是那个最后离开的樱井,而是那个正准备遇到相叶的樱井。
都不重要。
如果要再和他相识一次。
如果要再和他相识无数次。
相叶可能只是忘了说,这并不是一个愿望,以至于让神误会了他,竟让这并非愿望的愿望也成了真。
相叶永远记得樱井离开的那一天是哪天。
是再次离开。
是明明好不容易重新再相遇相识之后,又一次的离开。那离开不再像是他殉职那时,而是更加倍的无端和突然。就像是从空气里无端蒸发了一般,遍寻不见。
就在那一天,樱井偶然翻到电饭锅藏尸事件的卷宗时——第四个电饭锅再也没有出现,让这单造成警方严重伤亡的案子成了无人提及的悬案——他像是就那么消失在了记录自己殉职的那一页里。
失而复得是狂喜,得而复失就是双倍的绝望。
相叶在樱井再次消失的那段时间里严重了怀疑了自己的精神状态。他想自己是不是确实已经疯了,他又想如果疯了也没有让他遗失最重要的记忆那么疯了也就疯着吧。
直到樱井的再次出现。
又一次,当那把透明伞的伞尖从即将关闭的电梯门缝间伸进来,硬是把电梯门左右挡开。穿白衬衫的年轻人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背包蹭过相叶,伸手和他按下了同一个数字的按钮。
相叶和樱井再一次重新相遇了。
他当已经隐藏感觉到这可能已经成为了一个循环。只是他一时还没能清楚判断这样的循环有没有首尾契机,又分别是基于什么。他就那样和樱井重新开始,一起吃饭一起出去查案,一起回来写报告,一起上天台抽烟。彼此之间每一个眼神每一次碰触都像昨日重现,又都是全新发现的感知。时间就流动得很快很快,相叶清楚感觉得到,他们之间的感情突飞猛进,很快就站在了那层窗户纸跟前。
樱井在这个时候再一次消失。即使这一次相叶已经小心翼翼避免了任何他可能接触电饭锅藏尸事件一切相关的机会,他还是消失了。
新的循环再一次开始。
每一次樱井离开的那天,相叶都记得。那可能是一次意乱情迷的情不自禁,也可能是一个心领神会的眼波交换。
得而再复失,失而再复得。
像在一颗心上反复纵火,又再浇水冰封。
相叶终于在这个周而复始的过程里煎熬明白。
樱井的消失,如果不是和他自己生命的时间线终端相遇,就是当他再次意识到相叶对他来说是可以舍弃自己生命而去保护的那个人。或许那就是不可泄露的秘密被知晓的时刻——有些人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当他终于想起自己原本已经用性命换了其他更重要的东西时,他就会离开。
每当这样的契机被触发,樱井就会再一次消失,重新投入循环的开端,将那把透明伞的伞尖从电梯门缝里伸进来。每一次新的循环,他都还是那个刚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人,白衬衫显得有些单薄,黑发里埋藏着没完全遮住的金。
相叶已经年过三十,樱井却还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而每一次的再相遇再相识,相叶都会再年长几岁,和樱井之间的年龄差越拉越大。
同时,他经年累月像在与什么看不到的人对谈如常的自言自语让所有与他接触的人都深感不安,最终下沉到B4的这个课室成了他一个人的世界。
樱井覆在他手上按下的那个按钮,也跟着变成了B4。
相叶也想过阻止这种周而复始无限循环下去。他并非是想要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什么的,只是每当有人伸手去捅破那层窗户纸时,就是一切烟消云散时,他感到自己已经逐渐不再能一次次把碎片化的自己重新拼起来了。
相叶尝试想要拖慢两人之间发展的步伐,好让樱井在自己身边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但却很容易就发现一切不过是徒劳。他清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也一次比一次更加明白樱井想要的是什么。他阻止不了他们之间感情的进展,无论自己怎样克制,想着这一次再别任由自己的感情肆意生长,却仍然挡不住那一头的樱井。
他越退,樱井越进。他越逃,樱井越追。
春樱夏叶,秋月冬雪。
眼看着自己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相叶也想让樱井长大一次,好好长大一次。让他不至于以更衰老的样貌去面对一个始终如新的他。
他只怕时间再推移下去,也许终有一天那个年轻人就不会再多看自己一眼,也不会跟着自己继续下到更深处的所在。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你能不能长大。
怎么会这么残忍。
这怎么竟然会是这样残忍的一句话。
相叶知道。
樱井不可能长大了。
他永远不可能长大了。
他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了。
是时候了吗。
终于是时候了吗。
推开B4那扇厚重如船舱般的铁门。
相叶手里透明伞上的雨仍然还在下。
这一次。
放他走。
给他真正的自由。
听我说。
第四个电饭锅终于出现了。
相叶说。
快要二十年了。
你也一直没放下过,对吗。
这次我一定会找到凶手。
放心吧。
地下深处的密闭空间里流动起一阵风,像绕着相叶手边转过,钻过他的指间。透明雨伞轻微颤动,被风带走了它最后的雨滴。
“你听到了的话,就不要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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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井君,那个客人又来了。”
“哪个?”
“就那个,每次都指定要找你的,长得很帅的那位……”
樱井翔从正在给客人介绍的配置单上抬眼。
整个销售大厅最中央打光最强的位置,相叶雅纪正摘下墨镜朝他示意。
樱井轻叹口气。
“那这边麻烦你跟进一下,按照我勾选好的这套配置来,对。”扯下手写的配置单交给同事,樱井正一正挂在胸前的工牌,手上夹着自己的平板电脑,朝这位“每次都指定要找他”的客人走过去。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樱井朝相叶微笑致意。
“我想换车,有什么好推荐吗。”相叶站在聚光下,拎着墨镜朝漆光水亮的车里张望。
“我没记错的话,您上一辆车才换没超过半年吧。”樱井看着相叶,“上一辆车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
“那为什么又要换?”
“真是奇怪了。”相叶从车窗边直起腰,“我为什么要换车,需要向你交代吗?”
“的确是不需要,您想怎么换都是您的自由。”樱井很有耐性地说:“但请您就不要一直指定找我了可以吗?”
“为什么不能找你。”
“因为您这样高频率地换车又每一次都是价格不菲的高级跑车,还一直指定一定要找我,这非常……奇怪。”
“哪里奇怪?”相叶靠在车边,朝樱井歪歪头,“你做汽车销售的,不就是尽可能多卖车卖好车?”
“也并不全是这样。”樱井说:“我们销售都是为客人制定最适合每个人每个家庭的汽车配置,并不是说一味地给客人推荐价格高的车就是最好的。车是提升生活品质的一环,每个客人都有不同的需求,能让一辆车最大限度地满足这些个性化需求,才是一个汽车销售的价值体现。”
“好家伙……”相叶笑出来,“你也不用这样上价值吧,这终究就是辆车。”
“总而言之,您怎样选择车更换车都是可以的,但不要再一直找我就可以。”樱井也笑得很礼貌,“这会惹人怀疑是有人在替我冲业绩——而我并不需要。”
“怎么,你竟然是没有一点业绩压力的吗?”
“恕我直言,这种压力对我来说确实并不存在。”
“真是好气魄。”相叶击下掌,“那不如你来给我看看,我的个性化需求是什么样的?该怎么最大限度地满足?”
“我不是说了——”
“最后一次。”相叶说:“这是最后一次。”
“……好吧。”樱井点开手里的平板电脑,划拨着屏幕,“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您在我这里换的第三辆车,每一辆都是高级跑车。显而易见,价格对您来说不是问题,车本身的使用也并非刚性需求。车对您来说,应该只是一种能带来愉悦并且也消费得起的奢侈品吧。”
“所以呢。”相叶不置可否。
“所以,我没什么可说的,您身边这辆全展厅最贵的车,确实是最适合不过的。”
“你这是在随便应付我吗?”相叶探身看看樱井手上的平板电脑,“你根本没在看任何东西,对吧。”
樱井有点尴尬地攥了攥手指,把平板电脑背在了身后,“您是刷卡还是现金。”
“我刷什么刷?我不投诉你已经很客气了。”相叶说。
“凭什么投诉我。”
“你根本没有满足我的任何需求。”
“高级车,奢侈品,我哪样说得不对?”
“我今天就想找一辆车内空间足够宽敞的,你看出来了吗?”
樱井心想这我上哪看去,我是卖车的又不是相面的。“如果您有具体的需求,应该直接告诉我。”
“你刚推荐的这辆全场最贵,后座够宽敞吗?”相叶隔着车窗朝车里张望。
“这辆的话虽然是跑车,但要说空间确实并不小。”樱井过去拉开后排车门,“这就是传说中的五座跑车。”
“跑车竟然会有五座?”
“通常来说跑车确实不会向空间妥协,但自从五座概念在跑车里开始应用以来,也受到了广泛的接纳,说明大家对跑车和空间的结合确实有需求点。”
相叶俯身从樱井拉开的车门里端详后座的情况,“嗯——确实很宽敞,从外面看不出里面能有这么大空间。”他转过头来问:“可以试车吗?”
“您这种消费记录的客人,当然可以。”樱井探身查看一遍车前状况,退后一步,“您的驾驭经验相信也是不必我再多讲注意事项什么的了。”
“我要你一起陪同试驾。”相叶咬了咬墨镜腿。
“没这个必要吧。”樱井微笑,“这又不是练车,不需要有人陪同。”
“需不需要难道不是由客人说了算?”相叶戴上墨镜,“上车。”
“有意思的是……”樱井抿了抿嘴,“您凭什么觉得我会上车呢。”
“因为你要体现你的价值。”相叶也不看他,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恕我直言。”副驾上的樱井看着车前方的公路,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您这试驾开得有点远了吧。”
“跑车不上公路怎么试。”
相叶的墨镜颜色看起来变浅了很多。这让樱井能够看清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温柔的眼睛,在逐渐降临的暮色里透出一层浅色的浮光。
“即使是需要上公路……”樱井看一看道路上方的指示标,“也不用开这么远吧。”
相叶也不答话,只专心开车。
“您对这辆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的话,我可以给您解答。”
“是吗,可我看你不是把平板电脑放在店里没带出来么。”
“所有指标都都在我脑子里。”樱井敲敲自己的太阳穴。
“了不起。”相叶笑笑。
“我还要回去接着上班。”
“你觉得你今天是为了卖这辆车出来的,会有人催你回去上班吗。”
“……所以这究竟是还要开到哪里为止?”
“开到下一个可以停车的地方为止。”
相叶看一眼前方服务区的指示,一掰方向盘。
“你到底想干什么……”樱井望着车窗外已经沉下来的天色,看一眼工作日几乎空无一车的服务区。
“怎么,害怕了?”相叶似乎笑得有些开心,“还有,敬语呢?”
“……”樱井心想,你在我这里买了好几千万的车,总不至于是要谋财害命,那我还能怕什么,难不成我还有什么可图的——
“好了。”相叶把车停稳,摘下墨镜,按开安全带锁扣,转过身来看着樱井,“现在要开始试我真正的需求了。”
“什么需求……”樱井本能地向后闪了闪。
“我要看看——”相叶跟着探身,“跑车是不是真的向空间妥协了。”
“怎么……”樱井向后靠在车门上,“看?”
相叶按开樱井的安全带锁片,再探身靠近,近到樱井几乎以为他是要亲下来闭上眼睛的时候,相叶伸手把樱井挂在胸前的工牌摘下来,扔在了挡风玻璃前。
“首先,应该先进入实地考察。”
如果说樱井是完全没想要弃车而逃的话,是并没有还原事实的——他确实反手去摸了车门,但没能打开。但如果说樱井是真的想要逃,可能也是与实情不符的——虽然相叶是把车门下了锁,但以他对这辆车配置的了解程度,要开锁下车也并非什么做不到的事。
但总之,樱井留在了车上。
不仅留在了车上,还在相叶伸手拽住他领带往后错身的时候,很顺水推舟水到渠成般跟着相叶钻到了后排座位上。
别问他为什么。
也许是相叶靠近过来时的眼睛瞳孔由浅变深像旋涡般无法抽离,也许是他身上那件粗线勾针的墨绿毛衣特别宽松温和与跑车的棱角形成了鲜明对比的反差,也许是他摘自己工牌时那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让樱井相信——他绝非一时兴起,他等这一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也许。
就算只是一时兴起。
难道樱井就会退缩吗。
被拖拽着压住躺在后座的相叶身上时,樱井其实知道,他多少也是有一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这就是……”手撑在相叶脸旁边,他感受了一下空间的高度,“你的需求?”
相叶抬手解他的衬衫扣子,“客户需求揣摩得太慢了。”
“你老实说。”樱井看着相叶的眼睛,“你想这么干多久了。”
“从我在你那里买第一辆车。”相叶把樱井的扣子一直解到胸口以下,“我就想把你这系得严丝合缝的衬衫领口给扯开。”
“那你居然。”樱井感觉相叶已经在解自己的皮带,“等到了现在?”
“你不说我还花了好几千?”相叶抬眼,“反过来说我现在倒真觉得你是在讹诈我。”
“我以为买车只不是你发散压力的一种方式。”
“发散压力我去打一场拳好不好,我用这么贵的方式我压力不会更大吗?”
伸手拉开相叶裤子拉链,把套头毛衣掀上来的时候,樱井知道,“打一场拳”这个说法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这样的腹肌结构,清晰可见的巧克力分割和人鱼线,都绝对不是一天练成的。
“谁知道你们有钱人。”樱井的唇角抑制不住上扬。
“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相叶伸手去摸樱井胯下。
“可你还是花了。”樱井俯下身,唇边蹭过相叶的鼻梁。
“你的价值。”相叶仰起脸,“比你自己想的更多一点。”
“是吗。”樱井的唇轻覆在相叶唇上,留着发声的缝隙,“都还没试过,就敢这样砸钱,万一试驾感受不佳岂不是……”
相叶扬起下巴亲实了樱井的嘴。
结结实实地亲吻。一个瞬间的空气抽离。一场湿热不客气地你来我往。毫无疑问的激吻。不掩饰贪婪的吞咽式吻法,吻到舌头都有一点发疼。
“你是怀疑,我的眼光。”唇间出现补氧的缝隙时,相叶说:“还是怀疑,你自己的能力。”
“刚刚这个打火启动让我觉得——”樱井伸手捞起相叶伸在后座下的腿架在肩上,给自己留出一个活动空间,“启动加速应该不成问题。”
上来就挂档加速是会让引擎发烫的。
但是好的跑车无疑就是追求这些。
这一程不长不短的试驾过程里,樱井仔细地观察了相叶的驾驶状态。他是那种非常平和的司机,像在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驯服一匹烈马。
相叶那种以柔克刚的驾驶方式,完美地复刻进了身体的反应表现里。
把他一条腿架在肩上从身后顶入时,樱井的动作算是有一些强硬的。不仅因为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预期,也因为在这辆全新跑车的特殊环境里,人体的神经反馈和兴奋状态都有所激化。
器官头部顶入的时候受到了干涩的阻力,带着摩擦生热的灼烫继续向里推顶进去,让这个动作本身代表的意义感受尖锐地实体化了。
意料之中的撕裂,以及超出预期的刺激。
再妥协的空间也毕竟是车内,樱井每顶送一次就要下压一次,相叶的身体角度基本上处于一种卷腹的运动状态,而事实是他也确实游刃有余。这像是一种对引擎发动的自如驾驭,足以应对任何一种加速和转弯。
两人的衣服都没有完全脱掉,解开所有纽扣的衬衫,以及掀到胸口的毛衣,还有只褪到膝盖的裤子,和因为在顶送往返之间反复碰擦身体的皮带和发出声响的皮带扣。
樱井有一点点怀疑,皮带扣上的金属恐怕已经刮擦到了座椅的真皮。他也有想了一下这一场之后这辆豪华跑车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己真有能力为这个后果买单吗。答案却居然是——那也要先做了再说。
双方都显然并非年少无知的年纪,身体条件却是在正盛状态,是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而又能给出什么的默契。体力充沛,纯粹投入。
相叶或许早想过樱井衬衫里的身体会是什么样的,但和真正亲手解开去触摸揉捏还是两回事。指缝蹭过乳首时,明显感觉到了敏感的反馈,以及乳首周围足够结实的胸肌。是能够立刻顺着神经末梢给到大脑的信号——是超跑——超跑级别顶配的身体。他知道自己的眼光不会错,看不错车,更看不走眼人。
樱井顶得用力,相叶感觉头顶一直在磕叩车门,只能抬手抵在车门和车窗上。黄金般的身体流线,绝佳的驾驶角度——对一个燃烧的引擎。
身为一个销售人员,这种时候却完全没有话,似乎身体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一处,享受抽送时绞紧与突入的快感。
实干派。相叶心想。一点没有销售这一行身上的油滑。埋头猛干的架势简直让人心生怜爱。
实干得有些心急了。
樱井射的时候相叶的小腹正开始发烫,额头的汗也开始流进鬓角。一阵急促的喘息,加速心跳伏在相叶胸前。
“你知道……这辆车,我是不买也必须要买下来的了吧。”感觉粘稠体液从身后涌出,相叶轻抚樱井的头发,“所以,我可不准备这就放过你。”
樱井抬起头,下巴硌在相叶肩膀。
“嘶……你下巴太尖了,别硌,疼。”相叶拍拍他的肩。
“哦?”樱井转过脸贴在他耳边,还没平复的喘息朝耳朵里吹进热风,“会比下面疼吗。”
相叶伸手扶在樱井身后,从衬衫底下顺着脊椎一节节直摸到尾椎。两腿夹在樱井身上,他拍了拍樱井的屁股。
“我说疼你会兴奋吗?”
像一脚到底的油门,像一把拉起的手刹。
直接在相叶里面再硬起来,樱井确实开始像是已经被驾驭上手的跑车,很顺手地就做到了360度飘移。
再动起来,就不再是干涩发烫的起步加速了。足够润滑用的体液把制造了顺畅的行驶环境,除了足够胀热的充满和越发绞紧的包裹,身体之间的碰撞,皮肤和真皮座椅之间的摩擦,四溢横流的体液汗水,各种声音在车内绝好的环绕空间里质感回响。
车内空间的荷尔蒙密度高到如果它也是种可燃气体那就皮带扣的金属擦碰一下也能当即引爆这整辆车了。
相叶发根里的汗透湿了头发,从鬓角直流过耳际,被樱井舔吻进嘴里。他被顶得厉害,但只双手紧紧按在樱井屁股上,樱井腰部挺送,他也用力扣下手指,手感里的弹性告诉他,他一早看出他西裤后面翘起的弧度是这样的真相。他也许还早就想说一句,你把西裤穿成那样,是专门针对我的吗。
你这才是非法销售手段吧!
相叶这一次小腹里的热流沸腾起来烧上了头。夹在两个身体之间的器官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受力被挤迫胀热难耐,内壁绞得几乎快要痉挛。
腹背夹击。
像是将一辆跑车飙到了最高档,车身都已经飘起来,极速里带来的都属于濒死快感。
樱井汗湿的衬衫在两人之间摩擦,还有类似三角铁样的皮带扣回响。
车的密闭隔离太好,空气里的氧气含量越来越低,越是喘息急促越是呼吸困难。
想说再用力些再快点,又不舍这接近幻觉的高峰快感,想把车内时空流转拉慢到外界的数分之一,让这种难耐愉悦持续爆烈下去。
太贪心了。
不能这么贪心。
毕竟……
整个后座已经泛滥成灾。
相叶不确定是自己先射还是樱井先射。胯下整体烫热粘腻得失去了确切的分辨感受。他射得手脚酥麻,连后脑勺都麻了半边。
酣畅淋漓的爽。
爽得两人都无话,在整个车内空间飘落的水气和二氧化碳里放空。身前身后一片粘稠,像搁浅在一片浅滩里。
樱井跪在后座上的膝盖终于有些发软,不想压在相叶身上又体力不支。
相叶张开手抱住他,让他伏在自己身上。
“没关系啊……”他轻声说:“休息一会儿。”
“……”樱井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喘,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已非年少,竟能被激得这样做了一回,不知是多久没有过的事。“你的需求……满足了吗。”
相叶嘴角上扬,但并不想让樱井看到。毕竟他连眉毛都好像在往下滴汗,这个模样再多嘴硬也是一秒破功。“那你觉得……自己的价值,体现了吗。”
樱井心知自己这已经是超值体现了,但当然不可能说出来。
“为这花了几千万的……是你。”他鼻尖蹭在相叶发梢里,被汗蹭得湿湿的,“该问的是你。”
“那我该怎么说呢……”相叶拖着长音,“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还不……能。”
“毕竟我可不止只有这一辆车啊。”
二氧化碳可不是笑气。
两个人却都笑起来。
樱井拍拍相叶的头,相叶搂紧樱井的脖子。
——确定要把你所有车都弄成今天这个样子吗?
——怎么,不行吗。
——有钱也不是这么造法,我的客户先生。
——这才是它们价值的终极体现。
——用不着这么造,我也能满足你的各种……个性化需求。
——真的吗?
——我好几千万的身价,你觉得呢?
——有志气!
——以及,再说一遍,别再给我冲业绩了我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
鲜车,怒马。
一个无价之你。
END
PS:这是一个真的成语。
樱井翔站在活动室外的走廊上签下当天的巡房记录确认之后,习惯性地朝活动室里望了一眼。
就这一望,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基本上所有曾经见过的病人,他都能过目不忘,而且能清楚叫出名字,了解每一个人的基础症状、治疗进展以及性格特点。
“那个病人是——”他指一指正蹲在活动室拼接地垫上摆弄着什么的陌生背影,问身边的护士长:“新来的吗?”
“啊,是前天刚刚入院的,应该是——”护士长翻了一下手上的记录,“姓相叶。”
“相叶。”背对着他的肩膀平直瘦削,肩胛骨的轮廓透过病号服依稀可见,但可以判断已经是正常成年人的身量。樱井又问:“什么情况?”
“初步可以确定是思觉失调。”护士长答。
“有什么表症?”
“幻听幻视,识别能力不完全。家人反应是偶尔会有暴力表现,但不严重,也没伤过人。”
“嗯……”樱井点点头,探身走进活动室,轻手轻脚地来到相叶身后。
“好嘞好嘞——来,好乖,听话——”
樱井看清了他手里摆弄的玩具——剑玉。蹲成一团的相叶正把剑玉的红球在彩色地垫上拖来拖去,边拖边轻抚那个红色漆亮的木球。
“你这是在和谁玩啊?”樱井在相叶身后柔声开口。
相叶转过头来,仰起脸看向樱井。
好一双明亮的眼睛。
丝毫没有思觉失调患者的失焦闪躲。
樱井转到他面前,也蹲下身来。
“我也一起玩,可以吗?”
“那要问问小玉才行。”相叶摸摸剑玉的木球。
“小玉?”
“我正在带小玉散步呢。”相叶认真牵起连接木球的线,“这孩子有点认生。”
“这样啊。”樱井笑着伸手,也摸一摸地垫上的红色木球,“小玉应该愿意和我一起玩吧?因为小玉看起来是个温顺的孩子呢。”
相叶抬眼看了看樱井。
“你是谁。”他问。
“我吗,你觉得呢。”樱井歪歪头。
“你是这里的医生吗,你和其他人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没有和我说,它怎么可能会散步。”相叶说:“你也没有非要告诉我,说这只是一个剑玉。”
如此清晰的思路,不像一般幻症严重失去基本判断能力的思觉失调。
“在你眼里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樱井对相叶说:“不用强迫自己去更改想法。”
相叶盯着樱井胸前挂的胸牌认真看了一会儿。
“你的名字。”相叶盯着那三个汉字。
“我姓樱井。别人都叫我樱井医生,但你愿意怎么叫都可以。”樱井说:“你呢,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相叶扁着嘴想了一会儿,看着樱井问:“樱井医生还会来找我玩吗?”
“只要你愿意,小玉愿意。”樱井笑。
“那,你如果说话算话,下次来找我玩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要知道相叶的名字,只需要翻开病历。
但樱井还是在第二天各种工作的空当里来到了活动室。
拖着剑玉散步的少年——其实明明应该也是成年人了,只是那种可能由于病症带来的少年感实在是过于强烈,让人完全意识不到他应有的年龄——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
“你真的来了。”相叶捧着剑玉,瞳孔明亮清澈。
“当然了,我说话算话啊。”樱井微笑,“小玉今天乖不乖?”
“你不问我的名字吗?”
“你愿意说的话自然会说。”樱井一拍手,“好了,那我们今天玩点什么呢?”
“……”相叶歪着脑袋观察樱井,樱井也假装不知道,只在一边各色各样的玩具里认真点选着。
相叶走过去,拎起一打彩色塑料圈,递向樱井。
“咦,套圈吗?哇,好怀念啊。”樱井笑道:“好嘞,来玩吧!”
结果樱井套中过去把圈收回来时,相叶已经性急地再扔了新的过来,塑料圈险险打在樱井的脸上,樱井也只是一闪而过,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顺势把相叶扔过来的圈套下来。
“套中了哎,很擅长的嘛。”
“我姓相叶。”相叶忽然开口,“树叶的叶。”
“嗯……相叶君很擅长的嘛。”樱井应得轻松平常,边收拾边说:“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呢……”
相叶默默从他手边拿起一只魔方。
“诶——这个吗,这个我也不是很有把握呢。”樱井也从旁边拿起一只,旁边相叶手上已经噼呖啪啦地响了起来。
“诶,来真的啊。”樱井笑得认真,手上掰来掰去,半晌也是毫无进展。“呐,我的最好成绩就是这样了,这面。”他用手指遮起其他颜色的色块,朝相叶亮出只拼出一半的绿色。
相叶也摊开手,一面白色里掺着两个杂色块。
“医生这还不如我拼起来的多呢。”他笑。
樱井看着那片未能成型的白色,对眼前这个少年般的男人的精神世界有了自己初步的画像。
“可不是吗,相叶君真厉害。”
“医生以后在别人面前叫我相叶君。”相叶放下魔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可以叫我masaki。”
翻开相叶的病历。
找到masaki对应的汉字。
樱井看到了相叶雅纪名字下面的相关记录——据家人叙述,他曾经在学生时代遭受过严重的欺凌,而家人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一情况。这是家人所知认为的唯一可能导致他精神状态后来出现问题的原因。入院时本人情绪稳定,没有任何抵抗不配合行为。
樱井的诊疗工作并不存在什么余裕的空间,即使如此和相叶雅纪的游戏时间却还是成了他固定的行为模式。
什么理由——日常诊疗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相叶的治疗进展也很稳定——除了那天樱井看到他眼角的一块淤青。
“你的眼睛怎么了?”樱井过去轻拨他的额发,“受伤了吗?”
“没有。”相叶说。
“和人起冲突了吗?”
樱井这么说时,相叶别开了脸。
“我有个问题想问樱井医生。”他说。
“什么?”
“医生认为我有病吗。”
“……你自己怎么想?”
“我知道人人都说我这是生病了,要治。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病。”
“那你为什么会同意来这里?”
“我只是心受伤了,需要把它一片一片拼起来。”相叶说:“这个过程在哪里都一样。”
“……”樱井没能立刻接上他的话。他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人类精神世界的边界实在太过广阔,他想他要不要在闯入一片这样无垠的旷野之前及时收回脚步。
“呐。”相叶却忽然转个身,回过身来时头上反戴着一顶棒球帽,帽子边用绳子挂着一只网球。他伸手去击打那只球,球弹回来打在他的眼睛上,“好难啊!刚刚就是这样——樱井医生要不要试试?”
樱井差点笑出来。
却还是要坚持严肃地摘掉他的帽子说着“别乱来眼睛会受伤的”。
这怕不是个天才。
樱井在心里这样想。
“我有些玩具,不知道樱井医生愿不愿意一起来看一下。”
在那个樱井并没能抽出空来去找相叶的傍晚,相叶站在活动室的门外,直等到他经过时拦在他的面前。
“相叶君?我现在……”
“我在院子里的自动贩卖机旁边等你。”
没等樱井回答,相叶已经转身。
等樱井终于忙完手头的事下楼走到院子里,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有些着急,让病人在院子里随意活动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自动贩卖机……”
他站在医院草坪边的自动贩卖机前,左右不见相叶的影子。
“相叶君?”他试探地叫着,但没有回音。
“相叶君?”
没有人。
樱井有些着急起来,转身准备去找人时,被一只手从身后握住了手腕。
樱井哆嗦了一下。
转头看到从自动贩卖机后面的树丛里探身出来的相叶,正朝他扑闪着一双黑眼睛。
“我不是说了嘛,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要叫我masaki。”
“……”樱井长出一口气,想要发火又怎么可能气得起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嘛,我有一些玩具,想和樱井医生一起玩。”相叶说着拉了樱井一把,硬是把他从树丛的那一头拉进了树丛里这一侧。
“什么——”樱井发现自己被拉进了每一个男孩子成长阶段都可能曾经建立过的“秘密基地”。躲避在树丛里,用树枝和床单搭起掩护,俯身钻进去时,就好像真的置身于自己的城堡一般——这里是最有安全感的所在。
“欢迎来到masaki的玩具屋。”相叶坐在一张医用床单上。
“你这是……不是从病房里偷拿出来的吧?”樱井说。
“都是从我自己房间拿的,不是偷。”相叶说得认真。
樱井想说那也不重要,为什么要搭这个玩具屋活动室里不是什么都有吗这样的问题也不必问出口。
“那,今天是准备玩点什么呢。”
“噔噔噔噔——”
相叶从背后拽出一个包袱皮,打开,里面满满的易拉罐、扑克、玻璃珠。
樱井看到他兴奋得眼睛发亮,鼻尖冒汗,跃跃欲试地在等他的夸奖。
樱井笑了笑。
“这么多宝贝呀,要来叠罐子吗?”
看着相叶一个一个把罐子叠高,仰起来的脸上认真到像是在做火箭发射升空的准备工作,又偏偏是急性子,越是着急越是不稳。
“冷静,别急。”樱井伸手扶在他身后,另一只手按在最高的那只罐子上,“压住它,能稳住。”
那些罐子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真的从摇摇晃晃里立定站好。
“医生。”相叶松开手,看向樱井。
“嗯?”樱井像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这里的窄迫,两个大男人挤在这里是要靠得多近多紧。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我的……什么?”
“sho,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
樱井的语塞是当然的。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是不是真要踏足那片无垠旷野时,似乎已经被种无形力量一把推了进来。
他的语塞和空白还没能缓过来,相叶已经对着他的嘴亲了过来。
热乎乎的,纯粹表达喜欢的,毫无邪念的亲法。
却酥麻了樱井的半边脸颊。
揽在相叶腰间的手收紧了。
——而一旦踏进来,就再也找不到出口了。
樱井知道自己是一个医生。
樱井知道自己是一个和精神科病人打交道的医生。
樱井知道,自己恐怕已经是一个快要成为精神病的医生。
和自己的病人做这种事。
等同于诱骗不具备完全行为能力的病人实施猥亵。
他清楚知道。
“樱井医生,樱井医生!”
“什么事?”
樱井正在病房里巡房,就看见护士长朝他跑过来。
“629房间的病人——”
629。
“相叶君怎么了?”
“病人出现不稳定的暴力倾向……”
樱井不知道自己转身就跑了起来。
他这段时间太忙,已经有很多天没见过相叶。即使如此,他也不认为相叶会出现任何的暴力倾向。
一旦有这种倾向,为了其他患者的安全考虑,就要转移到其他等级的病栋了。
推开629的门时,樱井难说不是有些慌的。
他眼前的是正在用拳头猛捶枕头的相叶。
他一直以为相叶瘦削得像个孩子,却在这一刻发现他的体格是彻底的成年人,并且还是想当精壮有力的。
枕头已经被打碎了。
樱井反手从背后扣上了门锁。
“masaki。”他放轻了声音。
相叶停住了手。
“是我。”
相叶看着他。
“冷静。”
相叶的拳还攥着。
“冷静,别急。能稳住的。”
相叶发白的指节逐渐松开。
“医生。”他像是有些卸力般,脚下一软。
樱井两步上前把他扶在怀里。
“是我。”
“sho……”
“是我。”
“你为什么那么久不来见我,我也找不到你。他们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出去,我就更找不到你了。”
“是我不好。”
“我不是故意要打破东西……我只是很着急,着急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知道,我都知道。没事,没事了。”
“那你现在能陪着我了吗?”
“能,我一直陪着你,不走。”
“那你能给我讲故事吗?”
“讲什么故事,你说。”
“我有好多故事书……”
“那个河里的妖怪也想要那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于是它就变成了孩子爸爸的模样……”樱井翻着故事书,坐在病床边,对躺在床上的相叶念着。
“等等,你说那个河里的妖怪的名字,叫什么?”
“曼格拉.格林.贝古。”
“什么?”
“曼格拉.格林.贝古。”
“曼嘎啦,贝林,贝咕?”
“哈哈哈哈……”樱井笑倒在床边,“你这个天才……”
“你笑什么呀……”
“没事没事。”樱井蹭蹭眼角,“等下这本讲完了你要睡觉哦,已经很晚了。”
“我不要。”
“听话。”
“那你再讲一本,就一本。”
“好好——我看看还有什么……”樱井在一沓故事书里翻着。
“决定不了的话,来画鬼脚吧!”相叶坐起来,“那边,那边有纸和画笔。”
“画什么鬼脚……”樱井嘴上这样说,却已经转身去拿过了卡纸和画笔,“这怎么画。”
“就还有这几本啊,一二三四,这四本。”相叶把故事书依次摊开,“你就画四路嘛,选到哪本讲哪本。”
“四路,这样——再这样——”樱井在四条道路的顶端写下了SSMA,“好了。”
“为什么是SSMA……”相叶托着下巴想了想,“啊,是写了我的名字吗。”
樱井低下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完全是本能反应下意识地写下了这几个字母,“啊,还真是,是masaki的M,平时的习惯都暴露了。”
“masaki的M,耶。”相叶很满意似地点点头。
“那,masaki ,来吧?”樱井用笔点在纸上,对相叶笑道。
“masaki啊,那就在masaki和sho中间连一条线吧。对,靠上一点……”
怎么,是sho的S而不是sakurai的S吗。
好讲究啊。
樱井笑着画线,眼角笑纹比手底下画的线还要喜悦。
“那就是……《鸭子的国王》,这是什么故事啊。”樱井翻开书读起来:“……鸭子鸭子你气呼呼地去哪里啊?哦狐狸君,我是去找国王要债。咦,那个国王会还钱吗?……嘎,对了,狐狸君你就一下子变小然后钻进我嗓子里,进到我肚子里,等到那里我再把你吐出来……”
读着读着,樱井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拽住了。低头一看,相叶正紧紧揪着他白大褂的袖口。
“怎么了?”
“我害怕……”
“怕什么呀,傻瓜。”
“鸭子怎么能吃狐狸,画面太吓人了……”
“这样啊,那咱们不讲了。”
“不行,你躺到我身边来继续讲。”
“啊?”
“我不管。”
樱井没办法,侧身躺在相叶的枕头边,靠在床头继续读。
“狐狸于是一下子缩小钻进了鸭子的喉咙……”
相叶的脑袋在这时钻进了樱井胳膊底下。
毛茸茸滑溜溜。
樱井的喉咙里活像是吞进了一只缩小的狐狸,上下不得,噎得他发根都冒起了汗。
他拼命吞咽了一下。
“sho的心跳得好快……”相叶仰起脸,“也害怕了吗?”
“masaki……”
“sho……怎么了?唔……唔嗯sho……嗯呃……慢一点,疼……啊啊啊……这是,是要在masaki和sho之间,连条线吗……”
“……对不起。”
“啊啊还要再上来一点吗……呃呜呜怎么,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
“可以的……是……sho的话,只管做吧。”
打碎的枕头里漏出了纯白羽毛,揉进黑发,浸入汗水,浮在粘稠滑腻之中,浪花般虚构出一片海。
一片情欲翻涌却纯粹无邪的海。
只管做吧。
如果是masaki和sho,怎么做都可以。
当夜,629病房的备用钥匙遗失,门从里面反锁,没人能进得去。却也没人不知道,那天夜里的629病房都发生了些什么。
那成了这间医院所有人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比七大传说更碰不得的秘密。
被告诱骗不具备行为能力的病患发生性关系的樱井永远失去了行医资格,但因为受害人一方最终不予追究而没有被提起诉讼。
不能再做医生的樱井开了一家玩具店,没有什么高级玩具,店里卖的全是沾满昭和气息的剑玉魔方,甚至是玻璃珠空罐子。
一个盛夏午后。
天气热得异乎寻常。
樱井在店门外摆的自动贩卖机里投币,准备喝瓶汽水解暑。汽水掉下来的时候,樱井俯身伸手。
忽然有只手从自动贩卖机的侧面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即使是在热到变型的空气里,樱井还是哆嗦了一下,手里的汽水掉在地上。另一只手伸过去,把红色箭心滚成一条线的汽水捡了起来。
樱井直起腰来。
在炽白烈日底下看清了对面的人。
明亮的眼睛,冒汗的鼻尖。身上的T恤都汗湿得贴在了胸口。
他也不说话,只放开樱井一把柠开汽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啊——”他喊道:“我喜欢sho啊!”
樱井笑:
“这么突然的吗!”
不突然。
其实一点都不突然。
学生时代我曾经喜欢上一个隔壁校的学生。
他是个男生。
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只在擦肩而过时听到过他的同学叫他“sho”。
后来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在他身后朝他大喊“我喜欢你呀sho”,周围的同学都听到了,他却没有回头。
我为这件事付出的一切代价都不曾后悔。
我什么都不在乎,只不过是需要自己把心一片片重新拼好而已。
我后来看到了那个人的工作胸牌。
我也才发现他无线耳机几乎从来不摘就算是充电都把插排架在肩上的荒唐习惯。
我知道,我的心就快拼补好了。
只还差最后,masaki和sho之间的一根线。
END
虽然比六年前慢了40分钟。
我还是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