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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兄弟】
三郎一进屋就被迎面的烟尘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啊嚏——啊嚏——”
“谁?”一郎的声音从走廊里面传出来。
“我……咳咳……三郎!”
手背掩着口鼻,三郎几乎是拨开云雾才走了进去。
“三郎啊。”一郎的声音捂在裹住半张脸的手帕里,听起来咕哝咕哝的,“怎么这个时间跑回来,正是乌烟瘴气的时候。”
“什么情况这是?”三郎挡着鼻子走到一郎跟前。
“正改造呢,可不就是这样。”一郎想把三郎往外推,“这里面没有能呆的地方,你回来有事吗?”
“真辛苦你在这里监工了……”三郎想说有什么能帮的我也搭把手,但他敏感的鼻子并不准备同意,“啊嚏——”
“出去说。”一郎把三郎从走廊里推出了大门外。
“我想进去看下……”三郎蹭着鼻子,还想要再进门。
“你要看什么?里面现在就是工地,什么都没有。”一郎说。
“所有东西都已经处理了吗?”三郎问。
“该收的收,其余剩下的都处理完了。”
“这样……”
“你们可真是有意思,一个走了一个来的。”
“什么,谁?”
“二郎啊。也前前后后来了好几趟。”
“……他?他来干什么。”
“来帮忙处理你们双胞胎那个房间的东西。”
“他来处理?”
“嗯,你想要找什么东西,不如去问问看会不会在他那里?”
三郎知道二郎的住址。
兄弟五个的电话地址,彼此之间都是清楚知道的。
但三郎还从没有去过二郎的家。也很正常,关系一向紧张,没有任何理由互相串这个门子。就如同二郎也从没有来过三郎家一样。
三郎感到自己无法开这个口,如常问一句今天能不能去一趟你家什么的。太突兀,也太师出无名了。可他心里有个结无论如何想要解开,于是只有硬着头皮想怎么才能算是师出有名,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一碗二郎拉面的账了。
那也能算是账吗。
那这就是亲兄弟明算账吧。
手机在手里颠来倒去,最终也还是只发了信息——关于上次那碗拉面谢谢了,找个时间回请一下才好算是礼尚往来什么的。
倒是对面,光速般地秒回了过来——一碗面而已不是这么客气吧云云。
三郎于是搬出早已准备好的镇场金句——亲兄弟,明算账。
对面比秒回稍微慢了那么一点点——既然你这么说,好吧。
这一场酒局这样才成行。当晚三郎早早到了店里,二郎还没到他已经空腹喝下去三五杯,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心虚什么,不过是见自己的亲哥哥,却还需要酒来壮胆。
二郎走进来的时候,三郎竟然主动抬手朝他挥了挥。
显见着是酒精鼓动了情绪。
“真的不必。”二郎坐下的时候,脸颊和领口里飘来淡淡的须后水味,“也有些太见外了。”
还在讲,还在讲。
三郎的不耐烦就不大按得住了。
“你还不是特意刮了胡子才来?”三郎微眯起眼盯着二郎的下巴,“你是来见谁,你的上司?你的客户?”
二郎蹙了蹙眉。
三郎这一次没有再默默承受自己感应到的所有那些二郎的情绪变化。
“你又不高兴了。”他说。
“你喝多了。”二郎简单地说。
“你总是不高兴。”三郎也不理他,只管说自己的,“只要和我在一起你就没有高兴的时候。”
“……”二郎想说没有的事,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的不高兴里包藏的都是什么,却只是张不开嘴。他看一眼三郎手边喝空一半的烧酒瓶,想要伸手过去把酒抽走,“你这是喝了多少。”
“别动。”三郎把他的手拨开,“这你也要管。真把自己当妈了。”
二郎也有些恼火起来,“你今天到底什么事。”
“我是有事。”三郎把手里刚倒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他说:“我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二郎有些按捺不住地想要点根烟。
“我们的房间。”三郎再倒一杯酒。
二郎嗓子一紧,一瞬间手臂上的青筋隐约浮现。
“你最后把所有东西都处理掉了吗?”三郎说。
二郎才像是松了口气,“你怎么知道。”
“我也回过家了。”三郎再把酒喝下去,“我就想问一下……那张床,你怎么处理的。”
二郎的手心里还是出汗了。到底怎么还是关于这张床的话题,他心里有些非常模糊的恐惧,但又侥幸地想应该不会。“卖给旧货市场了。”他说。
三郎张了下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他舔了下嘴唇,把瓶里最后一点酒都倒进杯子,“哦,是么。”
“怎么呢。”
“没怎么。”
“不是你坚持要把那张床处理掉的吗。”
“嗯,没错。”三郎再把酒喝掉,抬手想要示意再来一瓶。
“不许喝了。”二郎按住他的手。
“说了别真把自己当妈!”三郎一甩手。
“我是你哥!”二郎攥紧他的手腕没放手。
三郎涨红了脸。不知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脸颊发烫,因为这句话像有一万个委屈卡在嗓子里下不去出不来。
“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二郎放开他的手,伸手过去贴在他脸上。
三郎蹭地站起来就往外走。
二郎放了钱在桌上追出去。
“别跟过来!”
夜风拂起三郎的额发,他走得头也不回。
“别乱跑,看车!”二郎紧跟在后面,看出他已经有些不辨方向。
“说了别跟!”
三郎想要跑开,但是脚下有些踉跄,被二郎一伸手从路边揽住拉了回来。
“危险!”
“你再敢把那句话说一遍……”三郎喉咙里抽紧,他空腹喝光了一整瓶烧酒,不仅喝得不高兴而且喝得太急,跑出来迎面被风一吹彻底上了头。这让他想要挣开二郎但其实已经力不从心。“你再敢……”
“我送你回家。”二郎紧紧揽住三郎的腰,准备把他往自己车上架。
“我不……”三郎只是一张嘴,翻涌的恶心已经被从胃里踢出来,烧过食道,一口吐了出来。
他没有吃东西,呕出来的几乎只有酒,但还是吐湿了二郎的半身。
“听话,听话。”二郎轻抚着三郎后背,“没事的。”
把三郎架到自己车边拉开车门把他塞进副驾里,二郎小心翼翼抬起三郎的脚。关上车门,他靠在车边点了一支烟,抽了半支才上车。
三郎像是已经靠座位上睡着了,二郎探身过去替他扣安全带。
“不用……对我好。”三郎的声音在他耳边吹着热气,“不用因为,妈说了什么……”
二郎僵了一下,再继续拉过安全带按进锁扣。
妈说了什么。
你真的知道妈说了什么吗。
——一定要照顾好三郎,要负起当哥的责任,照顾好他。
妈说这话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用力到几乎像是要把我的手给捏碎一样。
——三郎是你弟弟,知道吗。答应我,他是你弟弟。
我懂,妈,我懂。
我答应你。
三郎永远是我弟弟。
【逆.棒棒糖】
三郎走进放映厅的时候已经稍稍过了开场时间。
因为他只是临时起意,并不是专门打算了来看电影的。只是经过这里时看到之前那部并不适合情侣的爱情电影竟然还在上映,明明早该过了下映时间才对。想着还有如此执着的电影院,是什么人在偏爱着这种毫不讨喜的故事,想着想着就去买了票。
找影厅的时候有些匆忙,只感觉到整个电影院人都很多,到处都是粉红色,空气里全是甜香的爆米花味。
探身钻进已经熄灯的放映厅,三郎意外地发现厅里很空,人坐得很少,和外面的人声鼎沸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然如此,他还是就近找到一个最边上的位置座了下来。一向如此,只要他到的时间比较晚,或者哪怕只是他进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得比较多,他都会找一个最边角的位置坐,以免影响其他人。
坐下的时候三郎虽然是知道隔一个座位的位子上有人,但真正坐下之后,才察觉到了那是谁的磁场。
不是吧。
这也行?
三郎当下关节发僵,不知当走当留。
或许他还是可以尽可能地在座位里缩起来,把自己的存在感全部藏起来,就如同在他们的上下铺隐身一样……正月里留宿老家的那个夜里,真相究竟是怎样的,三郎已经不想追究了。他把自己藏得过深过沉,烫热的气息让意识迷离,都不知道二郎是几时离开——又或者是根本从未来过。翌晨起来问一郎五郎,都说没见过二郎回来。三郎也就释然,应该确实只是自己做的梦。
自那之后,还没见过二郎。
没关系,这一片漆黑,谁能看得见谁。
屏幕上禁断关系的男女主角久别之后终于重逢时,三郎抱着膝盖蜷成一团正看得入神,隔着一个位置的人忽然移动到了隔壁的座位,肩膀几乎是蹭着三郎的脸坐下来的。
三郎吓了一跳,往旁边一闪。
“这么巧。”二郎用极轻的气声说。
是啊,真是活见鬼。三郎侧身压低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电影啊。”二郎盯着大屏幕。
“这部你不是看过了吗。”
“那你不也是吗。”
“我……”
“别说了,打扰别人。”
三郎还待说些什么,二郎已经从旁塞过个什么东西到他怀里。
大屏幕上的主角吻在一处。
借着那个吻的光线,三郎看清了二郎塞给他的是什么。
一支棒棒糖。
“别说话,吃糖。”
二郎依然盯着大屏幕。
电影散场的时候,三郎不再像以往那样坐到字幕完全走完,而是刚一亮灯就已经起身往外走。
二郎在后面跟出来。
“别跟着我。”三郎不回头。
“不是跟着你,就这一条路啊。”二郎说。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三郎抬手,晃着一直攥在手里的棒棒糖,“一天到晚神出鬼没,到底想干嘛?”
“糖怎么还没吃,又要攥化了。”二郎看着他。
“你,你没事会买这粉红心型的棒棒糖?”三郎的情绪有点不受控制,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不是你女朋友买的?”
“这是我买的。”二郎正色,“刚刚在那边买咖啡时,人家跟我说这是情人节限定糖果,问我要不要搭配咖啡一起。”
“……”三郎才看到二郎手上拎的咖啡纸杯。是同一家。圣诞节限定糖果的那一家。“情人节?……”
他这才意识到,整个电影院到处都闪烁的粉红光线是怎么回事,并不适合情侣观看的爱情片又为什么会乏人问津。自己是孤家寡人,心就活在这样的节日之外。
“情人节,情人节你女朋友呢?”三郎看着二郎问。
“你很想见到她吗?”二郎苦笑。
三郎想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他不知该怎么表达。
“分了。”二郎浅淡地说。
三郎看他一眼,“这才多久,又分?女朋友不要换得那么勤,你就没有一段感情能谈得长久吗。”话出了口已经后悔,首先这不关他的事,再来他又怎么把人家有过多少女朋友摸得这么清楚。
“她说她很讨厌这部电影。”二郎说。
“……就怎样了,那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但我知道你喜欢。”
“我——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
二郎想说,我知道。
就如同我知道,你在背后攥着那支棒棒糖,想要给我。
“二郎,来,这糖给你,你去带弟弟玩一会儿。对了,这孩子叫人总是直呼其名的,你好好教教他,要懂礼貌,好吗。”
“好,但这糖我不要。”
“为什么?”
“留给三……弟弟吧,他爱吃甜的。”
“这部电影果然很讨厌,你弟弟没说错。”
“他并没说讨厌这部电影。”
“反正他就是那个意思。”
“他不是那个意思。”
“你为什么要跟我争这个?”
“因为他不是那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别随便提我弟。”
别随便提三郎。
全世界最重要的三郎。
我的弟弟。
三郎,糖要化了。
【二郎】
三郎那天本来并没有去那家店吃饭的打算。只是经过店门口的时候,正听到自己肚子饿得直叫。虽说看到门口排起了长队,还是走到了队尾——排队也是享受美食的一部分——这算是他自己的个人哲学吧。
走过来派整理券的店员刚刚伸手准备把整理券递给三郎,却在看到他脸的同时缩回了手。
“您——”店员端详一下三郎的脸,朝他伸手示意,“您跟我来。”
三郎指了指自己,一脸问号。
“对,您跟我来。”
三郎不明白所以,跟着店员从队尾一路走过队伍长龙,进了店门。店员在前指引,将三郎领到了一张小桌前。桌边的两个座位空着一个,店员朝三郎伸手,“您请。”
三郎正一头雾水,已经坐在桌边的客人抬起了头。
一个对视。
“三郎?”
“哥……”
刚夹起一筷子面条的二郎还在一脸惊讶,店员已经鞠个躬转身离开,“二位慢用。”
“你怎么……”二郎看一眼已经走开的店员再看看三郎,“你知道我在里面?”
“我不知道?”三郎有些无所适从,“你知道我在外面排队?”
“我怎么可能……”情人节偶遇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我上哪去知道你的行踪。二郎放下筷子,抬手拍拍站在狭窄过道上的三郎,“你先坐下。”
三郎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他就是来吃饭的,对面坐的谁,有什么要紧。
“人家可能以为你是和我一起的。”二郎抿抿嘴,抓起手边的纸巾擦擦嘴,像是生怕有什么失礼之处。“你吃点什么?”
“……”三郎想说是怎么看出我们是一起的,但又觉得也没什么可纠结的。于是看一眼二郎的碗,“一样就好。”
一样的拉面。
二郎轻车熟路地替三郎点完,似乎还是觉得很意外,看着三郎说:“你居然会来这里。”
“我怎么不能来这里?”三郎觉得这话很怪,这家拉面店一直就在回老家的必经之路上,谁来有什么出奇。
“因为,你小时候明明……”二郎话到一半,似乎觉得也很无所谓,摆摆手没再说下去。
“我小时候怎么了?”三郎有些不大自在,“话说回来,这么多人,你为什么能自己坐一张桌子?”
“因为我是老熟客,这是给我的一点特别优待。”
“这样也可以?”
“也不止……不过不重要,吃饭吧。”
一样的拉面端上桌,二郎把自己的碗推一推让开位置。
“这么大份的吗?”三郎看着碗里堆上尖的叉烧肉,“你那是已经吃了一半?”
“啊,可不是吗。”二郎笑了笑。
“你是怎么……”三郎想说,你是怎么这么个吃法还把身材保持得这么好的。
“没关系,你要是觉得腻吃不了把叉烧给我。”二郎说。
“那倒不用。”我们之间有这么亲昵吗,什么时候饭菜可以互相夹来夹去过。三郎默默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二郎也就不再说话,默默地继续吃自己剩下的半碗面。
吸面的声音,喝汤的声音,抽鼻子的声音,占据了原本应该有话要说欲言又止的空间。
已经吃了一半的份,自然要比三郎早吃完一半的时间。
瞟一眼二郎完食的空碗,三郎抬眼,“你吃完先走吧,不用等我。”
“唔?”二郎喝一口水,“我不急啊。”
“你不急外面还在排队的人急,吃完了就别在这里占着座位了。”三郎朝他摆摆手,“别给别人添麻烦。”
二郎无话可说,只有起身。
“那你慢慢吃。”按一下三郎的肩,二郎往外走出去。
三郎嘴里塞满了叉烧,他知道自己并非没有这个饭量,而是其他什么原因,让他感到难以下咽。
新的客人被带到对面坐下,他低头默默吃空自己的碗,起身结账时被告知自己的单已经结了。
“谁?”脱口而出时他心知这是废话,还能有谁。
“是您哥哥。”店员答。
“他说的?”三郎问。
“不是,二郎先生没说。”那个把他从队尾引进来的店员朝他微笑,“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您和二郎先生是双胞胎。”
居然有人能看出来。三郎一直以为,他们并没有那么像。
“二郎……”听店员叫得这样近,倒比他叫得更自然,三郎无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
“我们刚知道时也很惊讶。”店员跟着说:“那么多年的熟客原来名字也叫二郎,对我们来说真是非常特别的客人了。”
二郎?
三郎再看一眼店名。
他怎么能无意识到这种地步。
这算是一种本能保护的钝感吗?
——二郎拉面。
“不要我不要从那里走!不要——”三郎在母亲的怀里挣扎着。
“三郎怎么了?为什么不能从那条路走?”母亲轻拍他的后背。
“那里,那里有个可怕的地方。”三郎哭得伤心,撕心裂肺似的。
“什么地方呀?”
“二,二郎……”三郎哭得抽抽噎噎。
“二郎?”母亲看一眼跟在自己身边走着的二郎,“二郎怎么了,欺负你了吗?”
“不是,二郎——哇!”三郎难过得说不清话,嚎啕大哭。
“怎么回事?”母亲拍着三郎的背,低头看二郎,“三郎这是怎么了?”
二郎紧抿着嘴不出声。
他想他大概是知道的,三郎究竟怎么了。
可是他不想说。
永远都不想。
站在店门口再看一眼那个醒目的“二郎”,三郎的记忆依稀复苏。
关于他“小时候明明”发生过些什么,怎么会从不来这家店。
“二……二郎。”
“叫我吗?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哥。”
二郎看一眼本来跟在自己身后的三郎,看到三郎正仰起脸伸手指着店边店面的招牌,嗑嗑绊绊地比划着。
“干嘛呢?”二郎走过去跟着抬头。
“是,二郎。”三郎比着汉字的笔划。
还没上小学的他们都还不大认识汉字。
三郎却居然能念出招牌上的字了。
因为是自己的名字,二郎还是能认得很清楚的。刚想要夸三郎好厉害,从店里走出几个客人,互相感叹着这里的拉面名不虚传。“不愧是二郎的肉,那个量……”这样的话飘过两个孩子的耳边。
二郎不以为意,牵起三郎准备继续走,却被三郎用力一甩手。
“怎么了?”二郎不解。
“……”三郎扁着嘴,脸涨得发红。
“干嘛不走?”
“不要从这里走。”
“为什么?”
“二郎……不要!”
二郎越问,三郎越委屈,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似的泪忍了满眼眶。
“你哭什么啊?”二郎有点慌。
“不!”三郎转身就往反方向跑。
“喂别乱跑啊,小心车……”
三郎想起来了。
为什么自己会选择性遗忘和忽略。
他的童年阴影。
二郎的肉——不,不要吃掉二郎。
三郎失笑。
那以后他就拒绝再走这条路,经过这家店时也会绕着走。小时候的自己真是傻得够可以的。
关乎二郎。
只要是二郎。
谁敢碰他的二郎。
“结账,一起算。”指一指三郎的背影,二郎递出整钞,“让后面的客人过去坐吧,不用特别空位。”
“不用吗?”
“不用。”
不用。他不喜欢和我扯上过多关系。别让他知道是因为我的名字才有的特别待遇。
二郎不想说。
这辈子都不想说。
三郎讨厌我。
讨厌到连名字都不想看到。
二十五
嘟——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当那一天刹车失灵,强拉手刹的瞬间S扑过来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时,大个子保镖狮王捶一把他的肩,离开了。
嘟——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当那一天他要S帮他开电脑登陆邮箱,S笑着吐槽这个不用我了吧,他直觉反应地说出“干嘛不用你反正在我身边”时,二次元狂人IT太郎拔了电源夹起自己的笔记本朝他敬了个礼,起身离席。
嘟——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当那一天S在众目睽睽之下盯着那个连半完成品都算不上的粘土作品猜出这个是kiss吧,他张开双手拥抱S说“你真的懂我”时,萌萌果也伸出手勾一勾他的脖子,挥挥手和他道了byebye。
嘟——
直到你出现的那天。
直到樱井翔你出现的那天。
嘟——
再拨不通,樱井已经快要把手机捏碎了。
攥着手机冲出家门下楼到车库,犹豫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车是停在哪个方位。走到车边按下电子锁的时候,电波的那一头终于被接了起来。
“喂。”
“呃——”
太过熟悉而又像隔了太久太远的声音钻进耳朵,电流一般激得樱井一时竟卡了壳。不,一定并不是他情绪过于激动呼吸急促,只是因为他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几乎没有张嘴说过话而已。
“喂。”对面的声音又平静地传过来,“是你吗。”
“……”樱井用力抿了下嘴,因为他很怕自己的声音里会夹了鼻音,泄露自己的情绪到电波的那一头。“是我。”
“这么巧,我正在给你打电话。”相叶说,“一直拨不通。”
难怪一直拨不通。
一直在对拨对冲。
这种事怎么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发生过。
“打给我?”
“嗯,你现在有时间吗。”
“你说现在。”你是知道我正要去找你吗,这是读心还是特异功能?樱井打开车门,坐进车里,“你在哪里。”
“我是想和你说。”相叶想了一下,说:“你要不要搬回来。”
樱井正在往锁孔里插钥匙的手哆嗦了一下,车钥匙掉在车里。“什,你说什么?”他俯下身去摸钥匙,几乎卡得自己上不来气。
“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这里。”相叶接着说:“我反正要走了,能有个合心意的房子不容易,你不如就搬回来好了。”
“什……”手指摸到钥匙,才刚起的一阵心悸瞬间放缓,缓到供血不足,樱井几乎直不起腰。艰难地捡起钥匙坐起来,他呼口气,“你要走?”
“嗯。”
“去哪里?”
“去哪里也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
“对你来说,没有区别。”
“……怎么没有区别!”
“我要离开日本。”
相叶的声音始终平稳在一个频率上,但樱井已经感觉自己有可能快要过呼吸。他竭力屏住气息,可分明自己都能听到自己杂乱的呼吸声。
“为什么。”
“我答应了远藤,加入他在国外的研究项目组。”
“再说一遍。”樱井咬着牙,把钥匙往锁孔里插。“你答应了谁。”
“他答应了我不追究。”相叶的声音变轻了些,“你。”
“……”车钥匙在锁孔周围磕磕碰碰,因为手抖得有点严重而怎样都无法顺利插进去。樱井努力放缓呼吸的频率,“他威胁你的?”
“不是。”
“你是为了我?”
“不是。”
“你愿意的?”
“这是兑现承诺。”
“那你和我——”樱井被过呼吸顶得快要发不出声音。
“……”相叶沉默着,似乎在等待“你和我”后面的话。
“你和我呢。”
“我和你。我和你之间,有过什么承诺吗。”
是啊,他和他之间,曾经有过任何关于承诺的言语吗。
没有吧。
可即使是如此,就能够放下得心安理得毫无挂碍吗。
樱井握紧手里的车钥匙。
“你什么时候走。”
“今晚的航班。”
“今晚?”
“今晚。”
“……你在家吗。”
“嗯,过一会儿就准备出发了。”
“等我。”樱井用力将钥匙插进锁孔,狠命一转,发动了引擎。
“什么?”急促的喘息声在听筒里变成了杂音,相叶没听清楚。
“我说。”手机扔在副驾座位上,樱井一踩油门,“等我!”
车开到他和相叶的公寓楼下时,樱井发现,路边的樱花都已经开了。
原来冬天已经过去了。
他竟浑然不觉。
他本想停了车上楼,却看见已经站在樱花树下的相叶。手上拖着一只最大号旅行箱,色彩淡丽的休闲西装,从头到脚清爽依然,只除了看上去似乎清瘦了不少。
樱井朝他走过去。
时隔一冬。
我们之间的冰河消融了没。
是不是还没消融,所以我才走得这样如履薄冰。那么我宁愿它就此消融,哪怕我会跌入河中,那也将是溺于春天的暖流。
相叶看着樱井走向自己,手上不自觉地握紧了旅行箱的拉杆。
“好久不见。”樱井走到近前,望着相叶的眼睛。
“是挺久的了。”相叶也看着他,笑着说。
“你怎么站在这里。”
“我在等出租车。”
“不是说了让你等我吗。”
“我怕等不到,误了机。”
“你真的准备上飞机吗。”
“不然呢。”
“不要去。”
樱井固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这句话说出口的,相叶也露出了相当意外的表情。
初春的风,柔软微熏。
像是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有些闸门早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崩坏了。
“小翔。”相叶眼里蒙着一层湿润,“我等过你了。”
“……”樱井不是不想立刻就接话,是仍在控制自己呼吸的频率。
“我等过你了。”相叶又说了一遍,“不止一个七天。”
“我知道。”樱井掰开自己的喉咙,“我知道了。”
“是你没有选择相信,不是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不想再等了。”
“我只问你一句。”樱井说:“抛开任何人,去国外的项目组,真是你的意愿吗。”
“比起呆在原地等你的相信却不可能等得到,我愿意去更远的地方,研究你从没相信过的东西。”相叶更用力握紧拉杆。
樱井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抬起头。
直到我出现的那天。
直到我樱井翔出现的那天。
“我明白了。”他说:“那,让我送你。”
“不必了吧。”相叶已经转身。他不得不让自己转身。因为他怕再不转身,眼里的湿润就不会再听话了。他不想把场面变成那样,因为这本不该是那种情意绵绵的煽情场面。
相叶拖着旅行箱迈步,或许是这个型号的箱子尺寸还是有些太大了,不仅噪音有点大,还竟然有点拖不动地压手。
三步。
——不要对我读心。
七步。
——我们同居吧。
十步。
——不要去。
是职业病,是强迫症,让他计数着自己走了几步,也让他终究停在了第十步上。
也好。相叶告诉自己,不如在这里转一下身吧。转身看一看早已经走远的樱井,把自己还未能放下未能割舍的一切都在此断舍离。这样他就可以走得彻底,走得干脆,走得再也不必回头——
“十步。”
就站在他身后的樱井,抿着嘴朝他歪了歪头。
“你在十步以内转身了。这说明什么呢,相叶医生。”
“……”
“是不是说明,你心里是想让我送送你的。”
相叶心上像是被打了一拳,却并不感到疼,而是一下子柔软地陷进去,当场被KO般地败下阵来。
这年春天的第一片樱花瓣落在樱井肩上,他伸手过去拣过来。
“这位司机先生。”相叶也歪歪头,“你要记得刮胡子才行啊。”
再次踩下油门,樱井拨动转向灯,雨刷在挡风玻璃前应声舞动起来。
“抱歉抱歉。”他赶紧往反方向关掉,“我很久没开车了。”
“没关系,说不定是下雨了,只是我们看不到。”相叶扣好安全带。
“那,我们应该也只需要看不见的雨刷才对。”樱井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啊嚏——”相叶立刻打了一个喷嚏。
樱井伸手从车前拽了一张纸巾出来,“你的花粉症还没好吗。”
“好了。”相叶把那团红色接过来,擦了擦鼻子,“我今年不会再犯了。”
“真的吗。”樱井说:“看起来不像啊。”
相叶不置可否,看看手里红色的纸巾,“这人家送你的十二单,还没用完吗。”
“这确实是新买的。”樱井说:“我好像已经觉得,纸巾从来就不应该只有一个颜色了。”
相叶侧目看他。
“连纸巾都有十二单。”他又自语似地说。
相叶只是盯着他。
一程沉默,眼波交错。
“已经是最后一程路了,你就记住我的那个要求吧。”樱井笑着说:“不要对我读心。”
“最后一程?”相叶说。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樱井握着方向盘,“这辆车的刹车,又失灵了。”
“……别乱开玩笑。”相叶皱了下眉,“你说真的?”
“你害怕吗。”樱井敛起笑容。
“……”相叶看了看他,在座位上坐正,“上次我都没有怕,现在,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现在和上次有什么不同?”
“上次,我们还有话没说。这次……我们的话已经说尽了。”
“你真这么想?”
“……”
“我们的话,真的已经说尽了么。”
“如果不是,那你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说——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可能是我故意剪断刹车线,只要你不肯留下,我就带你一起去死。”
“……”
“现在害怕了吗。”
“小翔啊,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相叶忽然松弛下来似地靠在椅背上,“我从来就不怕死。”
“是吗。”樱井的呼吸也终于轻松起来,“那你怕什么?”
“我怕感觉不到在活着。”
“所以现在你为什么不怕。”
“因为你说要带我去死,让我强烈地感觉自己正活着,活得特别真切,就像以往我们做爱时那样的真切。”
“哈哈哈哈——”
樱井先笑开,相叶也跟着笑起来。
肾上腺素疯狂飙升,鼓躁起波澜万丈的情绪。
“所以,如果我们这就要死了。”樱井笑着说:“你还会愿意再和我做一次吗?”
相叶瞥一眼樱井爬满青胡碴的下巴,“很难说。因为我不知道你已经多少天没洗过澡了。”
“哈哈哈哈——”樱井又笑,“如果我身上真臭到那个份上,不是才更像真正地活着吗?”
“也是,毕竟你连石楠的香薰都点过,还有什么更闻不得的。”
“说真的,那石楠的香薰蜡烛你是不是自己留下了,我收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我留它干嘛?那只是石楠的蜡烛,又不是真用你——那什么做的蜡烛!”
樱井再一次发出惊天爆笑。
“别笑了,把好方向盘,我还想再多活几分钟。”相叶斥道。
“我喜欢你。”樱井忽然收起笑声,正色道。
“……”
“我喜欢你的所有。”樱井再重复一遍:“我喜欢所有的你。”
“……”
“所以原谅我。”
“这算是什么,遗言吗。”相叶说。
“就当是吧。”樱井说:“我希望你知道,你不用再等我,我不会再让你等我。”
“……”
“因为从此以后,我都会一步不离地紧跟着你。”
时已入夜,暮色与灯光交汇出前方道路的轨迹,像连绵起伏的涟漪,引向海的深处。
相叶没有戴眼镜,眼前视线在波光灯影里模糊,像一张无法识别的地图,不知将驶向哪个目的地。
可无论哪个目的地,如果是能和身边这个人一起。
那就算。
就算这片海的尽头其实是三途河畔,也不足为惧。
“小翔……”相叶声音里有些微颤抖。
“如果你现在想说的是,你有点怕了,不想死了,那就正好。”樱井望了望航站楼出发层的驶入口,“我们到了。”
“到,到哪儿?”相叶朝车窗外张望。
“机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樱井缓缓踩下刹车,把车停靠在出发层的门前,“我是骗你的。”
“你?!”
“忘了吗,律师都是诈欺师。”
“你这混蛋——”
“如果你连跟我一起去死都不怕,为什么要怕和我一起活下去呢。如果你甚至愿意和我一起去死,又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活呢。”
“……”
“你说是这个道理吗,相叶医生。”
“……”
“而你连我是骗你的都没看出来,足以说明你还没能放下我,这才影响了你的专业判断。”
“把门锁打开。”
“不。”
“你——”
“我已经说过了,不要去。”
“你说了不要我就不去吗?”
“如果你一定要去,我也已经准备好了。”樱井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护照,“就像我说的,我会一步不离紧跟着你。”
“你——你现在这是在跟我耍无赖吗?”相叶心里那个被一拳击打陷落的地方,柔软地弹了起来,机能优越得恢复了供血供氧,供多巴胺供荷尔蒙。
“律师还都是无赖,你不知道吗。”樱井说:“对了,让他来告我好了,我可以为自己辩护。”
“胡扯些什么……”
“我都是说真的。”
相叶用手捂住了脸。
“现在我把锁打开,你自己选择。”
无论是眼泪还是笑容,他都不想让樱井看到。
这后半生,还不知道是谁读谁的心。
一直握在手里的樱花花瓣,粘在了相叶的脸颊上。
——抱歉,我不能兑现承诺。你怎么做,是你的自由。
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远藤已经登机。望着机窗外的夜色,他想,相叶可能从没明白他这次回来的真正原因。
也许他早已料到会如此。完全不会衡量利益得失,做出这种没出息的选择,也是已经看不到任何赢利可能的项目了,再多花时间精力已是无益,能够及时止损也是好的。
飞机起飞前,远藤点开通讯录,勾选相叶雅纪的名字,点下了删除。
A面
“哇怎么这么沉你这放了什么东西——”相叶把一个纸箱搬下来准备拆开时被意外的重量晃了下,险些没把箱子扔出去。“话说回来,这些东西都应该是你自己收拾,我为什么要帮忙。”
箱子放在地上,相叶朝书房那边望了一眼。樱井正在那边把他的书重新放回书柜里,似乎干得兴致勃勃,还戴着耳机哼着小曲。
“喂——”相叶再叫一声,还是毫无反应。
算了,真是前世的冤孽。
撕开胶带翻开箱子,相叶反应过来,怎么会不记得了呢,这个箱子之前装起来的时候有多重,他还担心过会不会搬到一半就散了架。
满满当当一箱子的雪花球。
相叶蹲下,端详这些用泡泡纸包得整整齐齐的雪花球——这分明就是当时自己包的那些好吗?敢情根本没拆过原封不动又搬回来了。
“这个耍无赖的骗子……我看你根本就没打算真的搬走吧?”
B面
樱井哼着小曲把自己的书一本本重新摆回书架上空的那些位置里。
严丝合缝,像是这些书怎么抽出来的,这些空位就没有动过,还能原样再放回去。
和衣柜的情况一模一样。
那些空着一半的位置,一看就是特意留下,像是只等着有一天物归原处。
电视机旁边空着的一大片位置也一样。
空得像是在等人来播种一片雪花球下去的农田。
樱井手上轻飘飘的,收拾什么东西出来都像是没有了重力,直接要脱离地心引力飞上天去。
“你呀,你个一表斯文的心理操控专家。你真的想过要离开吗?”
PLAY
“等等,这个是……”
默默在客厅收拾出几个箱子的相叶终于爆发了。
“樱井翔——”他站起身冲进书房,“怎么这一来一回又多了一台新的碎纸机?要两台碎纸机干什么……”
坐在书桌边正在翻看什么的樱井慌忙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一藏。“啊?什么,你刚说什么?”
“我说碎纸机……”相叶狐疑地朝樱井走过去,“你在藏什么?”
“没有啊。”樱井试图拉开书桌边的抽屉,他也不明白他做这种无用功又是何必,“碎纸机啊,就是旧的那台被我用得太过,有点不大好使了,所以买了台新的。”
“你到底有什么东西可碎……”相叶走到樱井跟前,迅速伸手到他背后,抽出了他手里的东西。
“催情香薰系列使用注意事项……好啊你,好……我就说,谁会傻到买石楠味道的香薰,你果然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不是这个真是……哎呀买的时候我真没看到这东西,这刚刚翻出来才发现。”
“别,别解释了。我也看出来了,难怪还又买了一台碎纸机,你是有太多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等着销毁吧?”
“真不是——”樱井站起身一把揽过相叶的腰,“你说我用得着吗。”
“用不用得着……”相叶转头看一眼书柜里摆放回去的书,“我看我有必要检查一下,你藏了多少乱七八糟的黄书占用空间。”
“直接检查我吧。”樱井说。
“检查你?”相叶转回脸。
“检查一下我——”樱井顶一顶他的胯下,“看看我身上已经藏了多少种对你的想法。”
“……会很花时间吗。”
“亲自试过就知道了。”
“嗯唔……”
相叶在枕头上伸个懒腰,看了看窗外已经大亮的天光。
“嗯……几点了。”他迷迷糊糊从床头摸过手机,一看时间,早过了该起床的时间。
他挣扎着准备起身。
才发现被一双手拦腰抱住。
“小翔……”相叶拍拍樱井的扣在他腰间的手,“我要起床了。”
“唔……”樱井十指扣得更紧,“起什么床。”
“我要上班啦。”相叶说:“这都几点了。”
“不要去了。”樱井的脸在他肩头蹭蹭。
“已经一周没去过诊所了!”相叶苦笑,“你像个成年人好不好。”
“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
“我要一步不离地跟着你啊。我不是说过了吗。”
“别闹了……”
“反正我现在也失业,以后就指望着你养家了,可不是要跟紧你。”
“失你个……你不过就是在家停业几个月!”相叶猛地坐起来,“我可不负责养你!”
“这么绝情的吗。”樱井眨眨眼。
“那是,你随随便便一副眼镜一块手表就可能要了普通人好几个月的收入,谁养得起你?”
“这话说得……好像你不是随随便便就踩碎过我多少眼镜一样。现在说养不起,那时你想过赔偿吗?”
“我真的不跟你耍贫嘴了,今天必须去上班。”
相叶翻身准备下床,却感觉脖子被从身后一勒,抬手一摸才明白,是条领带。
“再一次。”樱井在他耳边吹气,“就一次。”
“我还没有跟你算账,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领带。”
“你告我啊……”
相叶转过脸,狠狠用力吻在樱井嘴上,堵住了他的话。
用不着闹上法庭。
让我满意了……
我的牙齿,我的眼睛,我的一千个灵魂,都可以交出来,镌刻在石板上完成一个契约——我与你永不分离。
THE END
0202,我又平坑了。
我甚至都不相信人类还有明年,却相信西皮+文字还有无限的可能。
感谢我自己。
做一件并不需要被需要的事,燃烧到最后一刻。
保持这种美感,向下一程,向无限。
二十四
那年樱井的冬天格外漫长而无边无际。
大约有风,大约有雪,大约有超级寒潮过境,他都不是很清楚。
如果人一生中也有四季,那他也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走出这个冬天。
安放在床头的律师徽章证实着他还是一个律师,并没有被剥夺从业资格。并且幸运的是,当天因控辩立场不同在争执中不慎踩空跌落楼梯下的受害人——据本人自己的供述是这样——也只受了软组织挫伤类的轻伤,表示不予追究。无需承担刑事责任,律师从业协会给出的处罚则是当即停止关于本案的一切辩护,以及律师工作停业六个月的决定。
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万幸。
可能只除了樱井自己。
没什么幸与不幸。
只有当时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相叶雅纪的样子,深深扎在心里,像根刺像根针,无论多少烟酒都无法拔除。
他无法想象相叶是怎么看他的。是抱有同情或是夹着厌恶,是给予理解还是只有失望。更或许,是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的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看法。说到底,他冲过去这件事本身,就根本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立场。最极端的结果他也设想过,哪怕是后半生都不能再做律师,哪怕——可即使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既成事实,多想无益。
整件事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终于有了大把闭门不出的时间,可以踏踏实实收拾整理那些堆得到处都是仍未拆封的箱子。
除了那满满一箱的雪花球,还有很多个装满书和文件的箱子。
樱井一个个拆开,一本本书理过去,一份份文件确认清楚。在终于拆出自己的那台碎纸机时,樱井找到了这么多天以来唯一的娱乐活动——粉碎文件。一种不用过脑子的简单重复动作,或许是最适合当下不过的。除了无数过往陈年旧案,他把太田光案堆积成山的文件收拾整齐,一一粉碎。
关于那个案子的后续如何,换了国选辩护人还是找到了新律师,重新开庭了没,检方的证人有没有继续出庭作证,樱井一概不知。他是断了网不看报,手机也几乎没碰过,每天只安安静静保持着基本需求的半原始生活状态。
一张张白纸黑字写满标记提示做了一千种准备的文件碎成细雪。樱井放空着目光焦距,不知是手底下飘了雪,还是窗外飞了雪。
是谁的主张也好,是谁的坚持也罢。是谁相信了,又是谁怀疑了,都是无话可说。一切由它开始的名字,也自当灰飞烟灭于它。当初是谁走了十步才回头,是谁根本在三步以内就已经转身,心理学的棱镜是不是早就能窥见今天这样的结局。
总之,是与他无关了。
雪细细密密地下。
在手中,在窗外。
在日日夜夜的心上。
在每一个始终没有拆开的雪花球里。
终于摸到那套指甲刀时,樱井已经对过了多少天没有什么概念。拆箱的进度很慢,他反正不着急,慢慢整理慢慢收。
在摸到那套指甲刀时,他稍微意外了一下。因为这个箱子里装的并不是日常用品类的东西,都是书本杂志和笔记本一类的物品。这是一样不合品类装错了箱的东西,在其他所有分门别类清楚标示的纸箱中露出了违和感。
樱井看了一眼箱子里面。
拨开指甲刀,下面出现了一沓打印纸。
和其他文件不同,是横向装订的。
樱井对此毫无印象。
从箱子底拽出来。
发现这像是一沓写作完成的书稿。有封面有内文,颇有厚度,密密麻麻。由于是按照书稿的竖向行文,因此是横向装订起来的。
压在手上,有种异样的重量。
封面上印着这份书稿的名字。
——《千梦》
春也在二十岁时遇到了自己一生中的劫难。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朝气蓬勃鲜衣怒马的年轻人。对自己医学生的身份充满骄傲和理想。深信以一己之力可以帮到很多人,解救人类精神领域的无形苦痛。
遇到E的时候,春也眼里看到的全是理想中精神科医生该有的模样。
专业水平高超,视野超前理论大胆,游刃有余的工作态度和洞悉人心的眼睛。虽说E广受医护欢迎的原因大部分并不在此——春也当然也知道他是一个外表过人充满魅力的男人。
一切只不过从崇拜开始。
从学生到成为医生,春也不敢说在目光碰触时从没有对E产生过一星半点的好感,但也真的仅止于此。
那时候春也已经知道自己的性向。他对异于大多数人的性向并不怀有过多疑惑和道德羞耻,只是于他来说,也并不是有条件大方出柜的处境。他内心极度自由,也并不为还不够自由的外界限制而过分苦恼。
春也的秘密与其说是E发现的,不如说是春也未加掩饰的真性情告诉他的。
以E的年龄身份双商水平,要引诱那个时候的春也,不过就是易如反掌。硬要说的话,春也谈不上有多么喜欢E,只是觉得未尝不可,愿意顺其自然。
E丰富的阅历和高超的技巧,给了春也大开眼界的性体验,也开发了春也尚且青涩的身体。回过头想一想,与其说让春也沉迷的是E本人,不如说是被性本身所迷惑。那是刚开始学会享受性的年纪,正是吃不够不知度的时候。
成瘾的快感。
春也一度将那误以为就是喜欢。
挥霍无度的欲望伪装成一种快乐假象,像一只飘在头上的气球,于某一天忽然晴天霹雳,毫无预兆地在头顶爆成一颗炸弹。
春也是同性恋。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全精神科似乎都知道了。
——同性恋行为属于精神类病理症状吗?可以通过治疗思觉失调的方式进行矫正治愈吗?
春也同样不知道,医院什么时候立项了这个研究课题。一阵轰轰烈烈的恶意传言,一段只留下空白的询问面谈,回过神来的时候,春也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这一课题的研究对象——或者说,牵头这一项目的负责人E,从一开始就是瞄准了他这个再适合不过的研究对象,才有了接下来那些看似你情我愿的欢愉。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春也竟然都并不想要去和E对质一句,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因为他发现,无论是与不是,他都不在乎。一段亲密关系里的背叛,甚至竟然并没有让他感到伤心。
事实上他也清楚知道E这是在冒险,因为自己完全可以把E供出来架在火上一起烤。但是春也没有这样做。不仅因为从没有人强迫过他什么,即使是有过欺骗,对他来说倒也算是无关痛痒。或许E就是足够了解这样的春也,才把赌注押在了这一点上。或许极端一点说,就算春也真的把E拖了出来,他也准备好了“一切都是为了研究进行的试验”这张底牌。
如此沽名钓誉,春也在那时就明白了,那些曾经误以为的好感,不过是对一个优秀标准和完美想象的荷尔蒙冲动罢了。
春也就此陷入了一个人的困境。
一个足以击溃任何正常人精神心智的困境。
所谓的矫正治疗,从来都脱不开非正常手段的强制干预,包括药物、电击、人身钳制以及各种非合法类精神控制。无论哪一种,本质上都不过非人的折磨。
春也从没想象过自己这一生还会经历这样的场面,如此戏剧化而充满荒诞色彩。在完全失去人身自由的那段时间,他甚至在压力强大的精神控制和心理暗示下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认为根本不是问题的性向,是不是真的是某种思觉失调带来的幻觉。但在他内心更深处的地方,却有一个声音,始终不肯服输,虽微弱却不灭地顽强发声——你没有病。
这个声音支撑着春也,一次次扛过了药物和电击对中枢神经的打击。
也是这个声音,在一次次剧烈的痛苦刺激中,逐渐生长,一层层分出更多的声音,裂出更多种感官,在原本广阔而自由的灵魂旷野中野蛮生长,各自成长为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性格的样貌。
你没有病。
你很正常。
不要害怕。
和你的性别没有关系。
和你的性向也没有关系。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你不是一个人。
有我们陪着你。
都会过去的。
一定会过去的。
书稿到这里,重新出现了封面和名字。
——萌萌果、狮王、IT太郎、雅子、雅树……
十数个名字,每一个以名字分开的部分都是一个完整的人物和他们的故事,他们和春也的故事。
最后一个名字,就是春也。
——春也
那么,终于写到我了。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我把主角的名字写成了春也,但是这个故事的真正主角并不是我,我只是用我的名字把这个故事写成了一部小说。
我,春也,是一个作家。
事实上我和前面所有的人是一样的,我们都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分裂出来的人格。不止我一个人知道这个真相,大家几乎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我被赋予的职业是作家,所以最后这个记述事件真相的任务就自然由我完成。
我其实在很多年里都不是很能理解,我为什么会存在的真正原因。
每个人的存在,有些是为了陪伴他,有些是为了保护他,有些是为了帮助他,有些是为了让他更加了解自己。只有我,这个作家,是他完全没有需要过的。之所以会有我的出现,难道只是一种极端痛苦之下的错乱吗。
这个疑惑,直到有一天,我才终于解开了。
就是你出现的那天。
就是你,这部小说唯一可能会面对的读者。
樱井翔。
直到你的出现,我才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会需要我的存在。
是的,他需要一个作家,一个能够将他的前半生清楚记录书写下来的人。有朝一日这个人需要把他所经历过的一切都真实叙述呈现,不为别的,只为他终于遇到了那个,需要知道他的一切的人。
所以,我才会存在。
樱井君,你出现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可以动笔了。
你是他可以交付后半生的那个人。因此你需要知道他的前半生。
在将这个故事的一切和盘托出之后,我也将功成身退,从他的生命里退场。我并不是第一个退场的人,实际上在我之前大家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我想,这也是我们所有人最好的归宿。因为有你,我们都不再被需要,而不再被需要,才说明了他的幸福。
有一天你终于看到这部小说的时候,希望是我们的愿望成真了。
他,这部小说的主角,终于又只是相叶雅纪了。
他的前半生,做了一千个梦。
而千梦归一,就是你。
to be continued
二十三
第一次庭审的前三天里,樱井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律师从业这么多年,从没有过一个官司让他寝食难安到这种程度。并非因为案子复杂牵涉广影响大,也并非因为几乎谈不上什么赢面很可能会被检方吊打,硬要说的话这种案子里他这个位置上大可以做个顺水推舟走过场的工具人。
这些都不重要。
什么才是重要的。
他不知道。
他在仍然还未拆封整理的十数个纸箱之间生活起居,电脑文件笔记堆得到处都是,高低错落随手取用倒也方便。
他仍未找到指甲刀藏身于哪一个箱子的哪一处角落,但他已经买了新的指甲刀,把十个手指的指甲剪得干干净净,剪到几乎秃进肉里揪心疼起来才知道住手。
是的,他要递文书递证据,他要从头到脚到指尖都以最好的状态面对法官陪审检方当事人,以及——出庭作证的各方证人。
坐在三五成堆的纸箱中间,樱井机械地按着电脑键盘,翻着文件纸页,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会面录音。手边是咖啡,果汁,酸奶,以及法式吐司三明治一类可以随手充饥的东西。
他没有时间去想什么人。
却不代表能阻挡住有人早已把他放下,甚至可能是从来就没有被拿起过的绝望笼罩过整颗心的面积。
他感受着百般无端无以言表的焦虑难捱,和正在逐渐降临的冬。
有一千种曾经的温度,在他心里冷却凝结,化成冬日窗外的霜。
如果说樱井翔做好了关于开庭当天的一千种准备,那么当天发生的事,就是那第一千零一种的天方夜谭。
原本樱井再怎么也不可能去到法庭外的那个楼梯间里。即使是在短暂的休庭期间,他也是要用来捋清思路理顺逻辑,准备接下来的应对。
旁听席上不知多少路的媒体,多少控辩双方的相关人员,他只是不经意地一抬眼间,就偏偏看到了熟人的面孔。
一起走出法庭时,他礼貌地上前点头。
“永作女士。”樱井微笑,“您还真的来了。”
“请樱井律师喝点东西?”永作笑道,“辛苦了。”
“嗯——”樱井看看手表。
“喝口水的时间还是有的,樱井律师的嗓子都有点哑了。”
“那好吧。”
却之不恭。
樱井也确实感觉喉咙干痒。
走廊里的自动贩卖机前,永作递给樱井一罐咖啡。
“真是精彩啊,刚刚的庭审。”
“您是指——”樱井笑得情绪复杂,“相叶医生吗。”
坐在证人席上的相叶雅纪得体大方,叙述准确;面对公诉方检察官的询问对答自如,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望着那样的相叶,樱井简直有些怀疑,是自己曾经给他输送过去的那些检察官病人给了他绝佳的锻炼,才成就了今日这般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想想,要是当初一直停留在那样简单直接床上床下的关系里,没有抱什么奢望非要再进一步,也许今天也不会是这个局面。说不定两个人还好好地保持着床伴关系,随时想要了就睡,睡完了各自走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人呐。
总是心不足。
“相叶医生的表现固然是如同主场,但樱井律师你……”
“我怎么。”
“没什么。”永作想了想,“我想说樱井律师大可以多点底气?局面看起来并不差呀。”
“嗯。”樱井知道永作说的是事实。无论是事前充分的准备还是庭审中得体的表现,都让辩方的局面并不显得式微。他也并非缺乏底气,只是……
“庭审都能让您享受其中的话,我倒是荣幸之至。”
仰头喝一口咖啡,樱井在走廊尽头看到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不,是前后两个人影。
两个樱井都认识。
他知道自己并不该跟过去。
但是人呐。
总是做傻事。
永作有句当时没有出口的话,或者可以为樱井当天的行为给出相对合理的解释。
——樱井律师与其说是在为当事人辩护,不如说是在全心全意维护相叶医生。
“你到底想干什么。”
相叶雅纪站在楼梯转角处,姿态防备地握住楼梯扶手。
“我有话和你说。”远藤拓实盯着相叶。
“你是检方的重要证人,能不能去专心做好你该做的事。”
“你希望我不作这个证吗。”
“什么意思。”
“那个孩子是不是装的,这个案子会怎么样,我根本毫不关心。”
“那你关心什么?”
“你。”
“我已经说过了,自重。”
“你害怕那个律师输吗。”
“你说谁。”
“那个看起来很有些自以为是的,姓什么来着……哦,樱井。”
“你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你用得着紧张成这样?”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律师,做他自己坚持正确的事情,你要是敢动他——”
“你知道吗,你越是这样,像现在这样,天不怕地不怕我一提到他你就变了脸色……我越是想要对付他。”
“……”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不去出这个庭,他就可以稳赢。”
“不需要。他能赢,用不着任何人。”
“……”
“你以为你是谁啊。”
相叶最后一句里无关痛痒的蔑视激怒了远藤。
他上前贴近相叶,攥住了他的手腕。
“我倒想问问你,你以为我是谁。”
相叶挣了挣,没有脱开远藤的手。他看着他,“你就这么想毁了我么,毁了我的人生能给你带来多大的快乐?”
“毁了你?”
“你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和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不要再做任何无聊的事。”
“你是真看不出还是装看不出,我只不过是对你还……”
“别这样。”
相叶再用力挣了挣,远藤也更用力朝他压制过来。
“你明明也——”
樱井就是在那一刻推开门冲进楼梯间的。
他知道远藤接下来想要说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里藏着的是什么。
是求而不得。
是求而不得后的恼羞成怒。
“放开他!”
相叶的脸上一瞬闪过了无比的惊惶。
“呵。”远藤冷笑,“真是惹人嫌。”
樱井原本是没准备动手的。
他还维持着自己身在何处是何身份的理智。
但是远藤的一句话击溃了他的自控防线。
“你真以为他需要的是你?”
动用暴力的瞬间意识往往会陷入空白。
什么精英阶层的身份,什么早该沉稳的年纪,什么该知分寸的体面,都被粉碎进一片空白里。
一阵兵荒马乱的失控。
回过神来的时候,远藤已经倒在下一层楼梯拐角处。
樱井知道所有人都会觉得他疯了。在法院里,在庭审日,身为律师,在完全行为能力下对他人实施人身伤害。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呼吸粗粝,头脑发烫,神经暴跳着高速运转,分析眼前的局面。
在樱井清楚觉悟即将承担各种难以承受的后果的同时,内心深处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坚定地站立着。
他不后悔。
无论什么责任他都会负,但他不后悔。
因为他在失去理智之前清楚地看到,远藤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抬手用力捏住了相叶的脸。那无疑是一种挑衅,更重要的是,那个动作里还带有明显的侮辱意味。
不是对他,是对相叶。
他在一刹之间暴怒。
无论相叶需要的是谁。
也许他根本不需要我这种所谓保护的自我满足。
我也只是一个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之事的普通律师。
我更是一个认定对待世间人事只需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喜欢的人受到哪怕一点点伤害都应该百倍偿还的普通男人。
to be continued
二十二
“这次可以了吗。”
“可以。”
“那么,开始吧。”
樱井在会面室的玻璃隔挡前打开文件和手账。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玻璃对面的太田光说。
樱井抬眼,“今天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请你的心理医生在场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配合?”
“我在配合。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点我的心理医生可以证明。”
樱井攥了攥笔。
今天他的身边坐了一个人。
太田光的心理医生,西装周正头发清爽的相叶雅纪。
本来相叶的身份前缀应该还有一条——他的前男友——但是樱井告诫自己要把这层关系彻底抛开,彻底到就像这段关系从来就没存在过一样。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像现在这般,和相叶共处一室如常工作。
樱井几乎不知道是怎么和相叶在会面室外碰的头,打了招呼没,又到底有没有正视过他一眼。他有些像是选择性保护地按下了快进键,直接强制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根据对当事人的精神状态评估,我认为,他在案发当时确实不具备完全行为能力。”相叶在旁边平静陈述。
“我是你的辩护律师,你必须对我说实话。”樱井盯着对面的太田,“明白吗。”
“我现在说的就是实话。”
“也就是说,事发当晚你是没有任何关于案件的记忆的,是吗?”樱井又问。
“是的。我只记得自己一直都在房间里,根本没有外出过的记忆。”
“主观上,你有没有过要这样做的想法?”
“我说有或是没有,是真话还是假话,你能判断吗?”
“你的心理医生不是在场吗,自然有他来判断。”
“那你直接问相叶医生就可以了,所有这些想法,我都和他说过。”太田凑近玻璃,盯着樱井,“包括我想对你做的那些事。”
樱井攥紧手里的笔,一时间差点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要为一直威胁自己生命安全的嫌疑人辩护。很多相关的无关的记忆盖子像是要被顶开,被他用力按了回去。
“我提醒你一下,对我的想法并不仅是想想而已,你已经实施过了。无论你是否承认或是已经不记得了。”樱井说:“但这些都不重要,现在你要清楚知道的是,这起纵火案的实施主体就是你,即使不是你现在这个精神主体,你需要负的刑事责任也已经是既成事实。”
“你重复强调这些究竟是想表达什么呢。”太田有些不耐烦。
“我想告诉你,现阶段的情况是,首先很难证明你的无行为能力属实,即使你心理医生的鉴定被采纳,检方也会有相应的人会来为你做出反向的鉴定——我相信也已经有人来做过了。我既然接了这个案子就会负责到底,但你至少要让我能相信一点——你确实没有主观实施犯罪。”
“对这次的赢面就这么没信心吗。”
从会面室出来,相叶对樱井说。
他身上的一切都还是那么明亮清爽,光明坦荡得看来全无分手再见的尴尬。
樱井不知这是怎么做到的。或许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这段感情对他来说确实并没有那么重。
“赢面能有多大都无所谓。”樱井耳边发麻,眼神无处安放,低头整理手上的公文包,“我是为了维护自己的——”
——理想主义。
相叶也低了下头,目光扫过樱井胸前的徽章。
“那你确信了吗。”他问。
樱井想说,如果我确信了,也只可能是因为相信你。可关于相信的话题,他已经再不想也不敢碰触了。相信就相信,怀疑就怀疑。没什么可说的。
“只能根据你给出的鉴定来了——一切让证据说话吧。”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钉好的文件递给相叶,“这些是目前我整理出来本案控辩双方掌握的情况,你也拿一份,方便了解后续流程。”
“怎么,该对我进行的法律专业讲解,用这份文件就能打发了吗。”相叶从樱井手上接过来,“具体该怎么配合出据精神鉴定,身为辩护律师竟然不需要亲自跟我沟通一下吗。”
“……”樱井的手还捏着文件一角,不知该放还是该收。自己想要尽可能避免一切交流接触的意图被当场戳穿,空气在尴尬里安静僵持。
“已经是中午了,一起吃个工作餐吧。”相叶说。
樱井的本能反应是想要拒绝的。
他想说这算什么,名为法律说明的工作餐,实则是补一顿没来得及吃的分手饭吗,一定要这样一个环节不差地完成这个仪式才行吗。可是他又不能拒绝。不仅因为相叶说的本来就是事实,更因为一旦拒绝就说明了他没放下,他放不下,他还无法坦然面对。
看着被两只手各自捏住对角的文件,樱井想,我有的选吗。
这个格局,是让我走投无路。
“所以,刚刚说的就是这里……考虑陪审一贯的思路,可以拿出你多年应对病人的经验……”
一手的叉子上卷着意面,一手按在桌面的文件上,樱井让自己看起来很忙,忙到五官五感都顾不上去注意对面的相叶。
“我打包的箱子很乱吗。”相叶却在几乎难以找到缝隙的高密度说明里冷不丁插进了一句话,“东西很难找吗。”
手指按在文件上,樱井有些僵硬地抬眼。
“什么?”
“你的指甲,多久没剪了。”
“嗯?”
“你的指甲——每天递名片举证据委托人检方法官第一眼就看到的指甲,看起来已经很久没剪过了。”
“……”樱井下意识地从文件上缩回了手。他没有意识到。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修剪过指甲了。每天能保持头发清爽西装整齐已经是他能维持的极限了,至于指甲,身处热浪之中才能有恃无恐闲情以待的指甲——对一个刚刚分手的男人来说,是不是有些过于苛刻了。
“是不是找不到指甲刀。”
“……不是。”
樱井抿嘴低头,一圈圈卷着盘子里的面。
“这个案子让你压力很大吗。”相叶看着他。
“……”樱井想说并不是这回事,但又不知道还能怎么说,说什么。
“抱歉让你牵涉进来。”相叶又说。
“……”樱井想说我是被牵涉进来吗,说得好像从头到尾都和我无关一样,说得好像我根本是个局外人一样。
与我无关吗。
那么,和谁有关?
我果然只不过是……
盘子里的面卷得太多太过,逐渐断成碎节。
“怎么不吃。”相叶问。
“在吃。”樱井低着头。
“……”
“……”
沉默之中,只听见叉尖刮划盘底的尖锐噪音。
“不要糟蹋食物。”相叶吃着自己的那不勒斯意面。
“这面里,有香菜。”樱井继续转动叉子。
“哪有。”
“我本来也以为没有。毕竟菜单上的看起来明明是罗勒。但是果然,香菜那股味道,即使是切成碎末又或者是榨成了汁看不到,还是会把其他食物的味道全都夺走。”
“……”
“你说过,可以入口的食物千千万,就是要把其他食物的味道都夺走,才能突出它自己。”
“……”
“果然,这就是香菜。维C之王。菜单上的罗勒怎么可能替代得了它。”樱井笑着摇头,“竟然还想假装它。”
相叶平静地吃着意面,樱井的每一句话入耳时,那些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都要钻过嗓子噎他那么一下。
这让他每吞咽一次,都显得有些吃力。
“我不管你在说什么。”最后一根面吃进去,蕃茄和肉沫在嘴里竟混合出一股酸苦味。相叶把叉子放进完食的空盘,起身。“不要浪费食物。”
to be continued
又2个彩蛋
那天樱井翔推门走进那个房间时,感受到的是与以往皆不相同的空气氛围。
壁炉里的火熄了,果木也许是为了留香还整齐摆放在炉子里,从未缺席绒质厚实的地毯也不见踪影。地面露出原本木地板的光洁质朴,一把北欧风格的椅子清爽放置在房间正中。
这又是换了什么场景想唱哪出戏的剧本。
樱井抬手,看看胳膊上那些层叠褶皱的绸缎细纱,以及袖口处的花边绑带,从换这身戏服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今天的不对劲。
果然。
这个一直以来上演对手戏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又是什么葫芦卖什么药,就不能正常一次。樱井想着,又觉得自己也挺搞笑,一次次自己愿意地到这里来配合这些“有钱人的变态游戏”,有什么立场说谁不正常啊。
他走到那把椅子跟前,看到了椅子上安放的净白信封。
俯身拿起那封信,樱井不自在地甩了甩繁复袖口上的绑带。
竟然还扣了火漆印章,很像那么一回事似的——樱井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
——《罗密欧与罗密欧》
嗯?
樱井挑眉。
花式字体的笔划卷曲着尾巴,别有意味地挑逗着。
几个意思。
这算是密室逃生的提示关键词吗。
樱井再一次环顾早已熟悉的房间。时间已经入夜,枝形吊灯的光线迷幻地笼罩四下。房间一整面的天鹅绒窗帘一向拉得严严实实,樱井从未细究过窗帘拉开会是怎样的风景。
罗密欧么……
樱井意识到了什么。
他到底是个演员。
缓步走到墨绿色天鹅绒窗帘前,樱井抬起手,干脆果断地将窗帘朝两边拉开。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
夜风撩起额发,呼地拂过耳畔。
星空穹幕,舞台在他亲手拉开的幕布后露出真容。
阳台。
他竟从不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个面积超乎想象的阳台。
视线全无遮挡的夜空成为了阳台的背景,全方位无死角浑然天成地呈现出整个舞台——欧式风格的铁艺桌椅,精心布置的园艺植物,以及正站在阳光栏杆边转过身来的——罗密欧——相叶雅纪。
那一身贵族风格的服饰让樱井一瞬产生了错觉。
“这是……”
“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儿来?花园的墙这么高,是不容易爬上来的。”相叶朝樱井微笑,“被我的家人瞧见你,一定不会让你活命的。”
初夏的风,吹来久远而熟悉的台词,激活着樱井学生时代的记忆。
“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因为砖石的墙垣是不能把爱情阻隔的。”樱井念出记忆中的台词,竟然也没感到丝毫的不自然:“爱情的力量所能够做到的事,它都会冒险尝试,所以我不怕你家里人的干涉。”
“谁叫你到这儿来的?”相叶接着说。
“爱情怂恿我探听出这一个地方,它替我出主意,我借给它眼睛。我不会操舟驾舵,可是倘使你在辽远辽远的海滨,我也会冒着风浪,寻访你这颗珍宝。”长串的台词念完,樱井心里一时漾起了入戏的波澜。
他在说些什么呀。
原来如此。难怪给他准备了这样繁复的复古衬衫,还有解码的关键词,那闻名于世的阳台。
“不愧是。”相叶拍手鼓掌,“这么长段的台词,说来就来。”
“不是你先开始的么。”樱井迈步走上阳台。
“你知道我认真背了多久。”相叶笑,端起桌上的一杯香槟递给樱井,“这复杂的剧本。”
“这是经典中的经典。”樱井接过香槟,“谁让你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怎么,我看你挺过戏瘾的不是么。”相叶端起自己的一杯,转身朝夜空望着。
“我竟然一直都没发现……”樱井打量着周围的绿植,“这里有个阳台。”
“每次来都顾不上吧。”相叶说得别有意味。
“不是,你也没有说过来给你看看阳台吧。”樱井站到相叶身边。
“那是因为季节不对,用不上啊。”
“季节不对?”
“冬天就该用壁炉,梅雨季也无谓出来淋雨啊。”
“所以现在是夏天了,就该出来乘凉了,是么。”
“呵。”
“你冷笑什么。”
“我搭了这么华丽的舞台……”相叶抿一口香槟,“就为了乘凉的么。”
樱井侧目。
是啊。他差点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一直以来,他之于他,到底算是什么。
——玩物。
果然还是吧。
“那就。”樱井一口把香槟吞下去,“抓紧入正题吧。”
相叶握着杯子倚在栏杆边,抬眼望着墨蓝幕布上的月色星光。
“凭着这一轮皎洁的月亮,它的银光涂染着这些果树的梢端,我发誓——”
“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
樱井几乎是本能地接上了相叶抛出的这句台词。本能到他觉得这不是台词,这就是他真正想要说的话。甚至包括接下去的台词,都是他更想要脱口而出的。
——我虽然喜欢你,却不喜欢今天晚上的密约。它太仓促、太轻率、太出人意外了,正像一闪电光,等不及开一声口,已经消隐了下去。
“来吧,就在这里。”相叶放下杯子。
“这里。”樱井重复了一遍。
“放心,这方圆几公里之内都没有任何建筑。”相叶说:“绝不可能有人闯进这个范围。”
樱井想说我不是说这个,但想想,恐怕也就是在说这个。不然,他又还能有什么理由去拒绝一个因为无人而与室内并无区别的露天场所。
思及此,他再一次为自己本质上与工具并无差别的这个事实感到可悲。更可悲之处在于,这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便有些恼羞成怒了。
他把手上的香槟杯往地上一摔。
扳住相叶的肩把他按在阳台栏杆上时,相叶的帽子从头上滑下去,在风里飞出了一个很自由的姿态。
罗密欧吗。
两个罗密欧吗。
一个就已经够悲剧的了。两个加在一起,又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在解相叶腰间皮带的时候,樱井袖口的绑带几乎缠进了皮带和拉链之间。这让他焦躁起来,一个用力把袖口撕扯开。
“喂,不要破坏戏服吧……”相叶趴在栏杆上轻笑,“这可是我精心给你选的。”
“像这样的戏,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戏服。”樱井说得切齿,手上已经把相叶的裤子拽了下来。
“这话不对呀。”感觉已经被发硬的器官顶在身后,相叶调笑:“你不是喜欢捆绑吗。”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喜欢什么轮不到你说了算。”手指探进入口,樱井俯身到相叶耳边,“总是这么多花样,你是担心我硬不起来吗?”
“……”被转动扩张的身后让相叶敏感地躬起腰。
“放心……”樱井胀硬的器官在相叶腿间摩擦,“我是专业的。”
几乎没有什么前戏也没做什么润滑,硬生生就顶了进去。
相叶是咬着牙让自己没有疼到叫出声的。这是一种强硬的急躁的粗鲁的动作方式,昭示的其实是一种不甘不服的意图。相叶明白,也更清楚,樱井是知道这其实是他喜欢的方式的。而他之所以喜欢,是因为这让他可以清晰感觉到,樱井仍是未被完全驯服的,仍还抱着那些不甘心不服输的心气,来企图反过来征服他。
越是这样,越是乐趣无穷啊。
手扶住栏杆,相叶向后送出一个更易进入的角度,调戏着身后挺腰顶送的樱井。
干涩里的摩擦生热,格外的灼烫。内壁里被火辣辣地充满,再不断向内烧进去。越是灼痛越是有一种被入侵占有的实感,麻醉着真实的痛感,撩拨欲望里所有快感的神经。
“唔……”相叶仰起头,夜风让他感觉到自己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
内壁随着他的反应升温,绞紧,不断阻挠器官的深入。
樱井其实知道这样的条件下再用力总难免会让相叶受点伤,因此他多少控制着自己的动作。
“用力……”相叶像是感知到他的想法,暗示地呻吟出声:“再用力点……”
“……”樱井一个用力,没入了整个器官。
啪——
“就是这样……”相叶依稀看着眼前的舞台背景,感觉身后的顶送碰撞每用力一次就将他往更深的星空里融进去。
樱井被相叶不断收缩的内壁紧紧包裹,热流反涌刺激过小腹,很快就觉得涌上头来。刺痒的快感从心口一路挠过喉咙,让他想起每到这种时刻自己都会觉得就算相叶只是把他当个活体工具用,他也是心甘情愿的。而这种想法又会让他觉得自己自轻自贱,在并不再有求于人的情况下,很难说服自己的自尊。
于是他就会更用力更放纵,更不加节制。
抽送演变成撞击拍打。
交合处逐渐在抽送之间涌出了粘稠感。
相叶知道,那是自己可能有点出血了。但却并不再感觉到疼,只在催情的声响里忖度着,今天的戏服恐怕是全要毁尽了。
也可能因为如此,樱井伸手到他胯下,套弄起他的器官。
这算是一种,服务精神?相叶想。可是说到底,如今他们也并没有在交换什么东西了——硬要说的话,交换的就只有一些体液了。
前后夹击的方式,相叶很快就有些不支,身后的抽送还在逐渐加快,他已经汗如雨下,小腹热流涌动快感袭击后颈,温热粘稠流过樱井掌心指间。
相叶射得十指酥麻,几乎要扶不稳栏杆。
迎面的风,仰视的星,他心上流淌过反复背了很久的台词。
——啊!你就这样离我而去,不给我一点满足吗?
——你今夜还要什么满足呢?
樱井满是粘稠的手指掰过相叶的下巴,蹭过他的唇间,更有一点强迫他吞含自己手指的意思。
射在相叶里面时,樱井俯身贴在他身后,掰过他的脸吻住了他的嘴。
相叶唇舌之间属于自己的体液被樱井贪婪吞舔,粘腻湿滑几乎涌出唇边。
是这个了。
就是这个。
他还想要的,满足。
——你还没有把你爱情的忠实盟誓跟我交换。
——在你没有要求以前,我已经把我的爱给了你了。可是,我仍然愿意重新给你。
我们要谈爱吗。
会不会有些过于奢侈呢。
那些存在于古典戏剧之中的奢侈,总难免要为之付出生死的代价。
如果爱是让我失去你,那我宁可不谈爱。
不如我们继续谈阳台,谈夜色,谈风月,谈到耳鬓厮磨手足相抵。
罗密欧啊罗密欧啊,这一次,你愿不愿意在阳台上捡到一个毫不惊心动魄情节俗套到死的平凡结局。
等等,看看这个系列不能说我是ED的呀是不是。
事已至此编个号如何(。
【大众澡堂】
一盆热水迎头浇下来,三郎正感觉神清气爽,一份不合时宜的磁场感应来到近前。
是二郎。
但是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大众澡堂。
拨开脸上的热水,三郎睁开眼。
在旁边坐下的还真是二郎。
即使蒸汽缭绕,热水迷眼。
那也是货真价实,只腰间围一条毛巾的二郎。
三郎差点被一口热水呛到。
“你果然在这里。”二郎在旁边开口。
“你为什么来这里。”三郎坐正,把二郎隔离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
“人不到,又说联系不上你,我就猜到你大概是在这里。”
“你又知道。”
“你从小就最喜欢老家附近的这个澡堂。”
“……你到底来干嘛。”
“答应好的就要守约,全家都在等你。”
“我又没说不去。”三郎挤一把洗发香波揉在头发上,“洗个澡就回去。”
“你知道我呆不了多久,把我等走才去,是吗。”二郎说。
三郎揉着头发,“没有的事。”
“妈走之前说过,希望我们永远——”
“别提妈。”
香波泡沫进了三郎的眼。
“你也用不着为了妈的话就强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我并不是……”
“是一郎叫你来的吗。”
“都说了不是。”
“很多年前你就不肯跟我一起洗澡了,现在也大可不必。”三郎再端起一盆热水兜头浇下来,起身。
三郎不知道二郎是因为什么开始拒绝和他一起洗澡的。
总之是很突然的。
小时候母亲一直是把他们双胞胎两个一起按在浴缸里洗澡的。在浴缸里戏水打闹洗个澡鸡飞狗跳被母亲大骂的记忆一直很深刻。长大以后虽说也不会刻意一起去泡澡,但按理说亲兄弟之间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不确定是哪一年的哪一天,三郎走进浴室时并不知道浴缸里已经有人。走近时才看到二郎浮出水面的脸,三郎也是吓了一跳。
二郎看见三郎的那一刻,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整个人从浴缸里弹起来,全身水淋淋地逃出浴室。
三郎始终记得自己那时站在原地的感受。
打那之后他就开始去家附近的那间大众澡堂洗澡了。
也是从那时起,三郎就再没见过二郎的身体。连赤膊都很少见到,不知是因为二郎在回避,还是三郎自己几乎不再正视二郎。
即使他明明清楚,那些衣服底下是怎样逐渐清晰成长的肌肉结构。
三郎已经没了再洗的心情,走进更衣室准备穿衣服。
才拉开柜门,就感觉二郎的磁场又一次靠近过来。
不是吧。
三郎慌忙拉过毛巾围在了腰间。
“话没说完呢,你跑什么。”二郎站在三郎的柜门旁边。
“说什么,我这就回去,可以了吧。”三郎拉着柜门挡住自己。
“你到底什么意思。”愠怒潜藏在二郎的声音里。
“你让我回家我这就回家,什么什么意思啊?”三郎胡乱地在柜子里翻找着衣服。
“自从妈……自从妈走,你就总是躲躲闪闪的,想干什么?”二郎的声音隔着柜门,可三郎似乎也能清楚看到他的表情。
“说了别提妈。”三郎低下头。
或许是这对双胞胎是最让她操心的,或许她也只是弥留之际眼前看到谁就会跟谁交代,或许她根本没有想那么多。总之,母亲去世之前是拉着二郎的手交代的:一定要照顾好三郎,要负起当哥的责任,照顾好他。
妈,你干嘛要提这种要求呢。
这不是难为从小就想甩开我这块牛皮糖的二郎吗。
干嘛要为难他呢。
我知道你答应了妈一定要照顾好我,你也不用因为这样就硬要来亲近自己根本不喜欢的这个双胞胎弟弟。
三郎很想对二郎这样说。
但却说不出口。
他低头看自己的脚。
以及隔壁二郎的脚。
骨骼清晰的脚踝。
还在往下滴水的腿毛。
要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往他腰间的毛巾上移,真快要费尽了此刻三郎所有的自制力。
【逆.上下铺】
“二郎带来的这年菜太好吃了吧。”
“那就好,多吃点。”
“哎三郎你怎么不吃?”
头发还是半湿,脸颊上红扑扑的三郎摇摇头。
“你们吃吧,我刚刚在澡堂喝了牛奶,很饱。”
隔着一郎坐在另一头的二郎侧目。他是跟着三郎一起换了衣服走出去的,根本谁都没有喝东西。一路走回来也是三郎在前他在后,一路无话。
“你洗了多长时间啊,脸怎么那么红,洗热着了吗?”一郎看看三郎。
“没有啊。”三郎说。
“发烧了吗?”一郎问。
“没有,怎么会。”
三郎还没说完,中间隔着个一郎,二郎已经探身伸过手来。
手心贴在三郎脸颊,他说:“是有点烫。”
三郎僵了一下,立刻别开了脸。
“你们吃,我还没给妈上香。”
他从桌边起身,跪到佛龛前。
二郎转过脸看着他,也起身跟过去跪在旁边。
“到底是双胞胎,二郎还真能找得到你。”一朗说。
“你们俩不是刚刚洗澡洗中暑了吧。”四郎在对面说:“对了,正好你们一起去看看你们那个房间,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拿走的。”
“我们那个房间,真的有必要重新装修吗?”二郎问。
“妈不是说了,希望这个家一直在,我们都还能回来住一住。”一郎说。
“要的啊,现在就是要重装成每人都有一个房间,不然你们回来时准备怎么住?”五郎说:“虽说肯定也不是常住,但你们还能挤在一个房间里吗?”
“那倒……”二郎卡了个壳。
“装,当然要重装。”三郎站起来,“哥只是想说,他反正也根本不会再回来住。”
站在他们双胞胎房间里的双层床前,三郎抬手摸了摸上铺的床板,衡量着和自己小时候的身高感受变化了多少。也许如今的他都不用蹬梯子蹿一下就能上去了。
“这床,现在看来原来这么小。”二郎的声音来到身后。
“你以前觉得它很大吗。”
“嗯,怎么说呢。”
“怎么说都好,这张床肯定是不需要了,处理掉吧。”
“处理掉……吗?”
“不然呢。留着有什么用。”
三郎正说着,冷不防二郎的指尖忽然伸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
三郎触电般跳开。
“干什么你?”
“怎么了你……我只是看你耳朵里刚刚的香波泡沫都没冲干净。”
“我自己来。”三郎猛揉自己的耳朵。
“你这是干嘛,耳朵都红了。”二郎再次意图伸手过去。
“别碰我。”三郎一个闪身。
“……”二郎缩回了手。
三郎清晰感受到了二郎情绪磁场的波动。很剧烈。但这一次他竟然有些读不出其中的具体信号,他不清楚这剧烈波动的情绪是不悦是愠怒还是其他什么情感。
“我是你哥。”二郎看着三郎,却又像是只说给自己,“我是你……哥。”
“我知道。”三郎的喉咙不明缘由地抽紧了,“从没忘过。”
二郎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
至少三郎是这么觉得。
他已经难堪到准备逃走。
二郎终于出声。
“这床先别处理吧。哪里都没坏,好好的东西就这么扔了可惜。”他说:“放我房间里就可以。”
“你房间。”三郎听不明白。
“怎么都是床。”二郎摸一摸上铺的床板,“等每个房间重装好,这张给我,也不用特意买新的了。”
三郎心想,说得好像你真会回来住一样。
“哪有这么大人了还睡双层床的,还是处理了吧。”
三郎这样说,二郎最终没有反驳。
那天晚上三郎选择留在老家住一夜也并非出于别的什么想法,只不过是很久没回来,确实感觉有些怀念。那种母亲还在时的,归属感。
绝不是因为什么这个属于双胞胎的房间即将被重新装修,原本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将永远消失。
翻出一床被褥铺在下铺,三郎躺下的时候,想着直到离家之前,竟一次都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上铺床板的样子。
二郎曾经在无数个夜里看过的风景。
睡到半夜,三郎迷迷糊糊听到门那边有点声响。他没在意,毕竟今天一郎在五郎也在,不一定是谁上厕所经过。
翻个身,却听着身后的动静是越来越真切了。
他睡得迷糊,只在意识里感觉到,肯定还是有人走进房间里来了。
直到感应磁场的那根神经忽然跳动。
三郎一个激灵。
已经摸索着走到床边的人是二郎。
这个房间因为已经多年没人住过,除了一盏照明灯,早就没有任何其他光源。关灯之后他还是按亮手机摸回床上来的。听到二郎走得慢且试探,他怀疑二郎根本没有看到下铺上有人。
三郎屏住呼吸,像很多年前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就像不存在一样。
二郎抬手按住上铺的床板,蹬一脚梯子爬了上去。
三郎用被子捂住嘴,在一片静谧中仔细听着上面的声音。
二郎竟然在上面躺了下来。
拜托,上面一个光床板,怎么睡啊?
三郎听着二郎躺得不那么自在,身上穿着羽绒服还是被硌来硌去地辗转了几下。
大半夜的,这么匪夷所思的行为是干嘛呢。
三郎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多少有点怀疑这其实是在做梦。他用多年擅长的技能让自己在下铺隐身般地安静着,听见上铺一种熟悉而久违的声响。
三郎讶异得把被子拉到掩住半张脸,生怕自己发出哪怕一点点动静。
他听到的,是很多年前他们住在这个房间睡在这个上下铺时,二郎曾经发出过的声音。
逐渐急促的喘息,抑在喉咙深处的呻吟。
三郎再熟悉不过了。
只是此时的感觉听来又和未经人事的少年时代大不相同。像是更多难耐的压抑,长久煎熬地想要寻求释放。这让那些本该放纵的声音里织进一层禁欲的网,被困的冲动在奋力突围而出。
三郎听得脸红心跳,被子挡住的呼吸都在发烫。
“三郎……”
不。
不可能。
那声难耐难捱难以自抑的呻吟一定不是真的。
三郎告诉自己,那天晚上听到的所有一切,都只不过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一场梦。
也有自己的骨科了ww
没想到吧w
【棒棒糖】
字幕走完幕布完全黑屏时,三郎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
攥在手心里的纸巾已经湿透,蜷成一团。这影厅里也不知是不是空调坏了,整场都不大通风,憋闷得人出了一脑门一脖子的汗。
他有点不大想站起来。
两小时脱离现实世界的清静似乎还没享受够。
直坐到只剩他最后一个人,清洁阿姨已经提着扫帚走进他这一排。
三郎终于不情不愿地起身,脚下拖拖沓沓地走出影厅。
他辨别着方向,想着是去喝杯东西还是直接走。
“三郎?”
电影院大厅里,来往人群之中,依稀一声。
三郎肩头一耸,脚底下突然踩实加快了步速。
“三郎——”
那声音还越来越近了。
不是吧。
算了吧。
三郎还想再往外走,却已经被一只手从背后搭住了肩。
三郎的脸几乎皱成一团——在转过身之前。
他转过身,抿出一个微笑。
“哥。”
“我就说是你,怎么还越叫越走呢。”
二郎,一身西装革履,看上去容光焕发的二郎。
“这么巧,你居然有心思来看电影。”三郎帆布鞋底的脚跟用力戳在地上。
“不是我,是萌绘非说要来看。”二朗看一眼身边牵在手里的女生,“说是电视剧她就追了,电影无论如何要来看。”
“他是——”挽着二郎手臂的萌绘歪歪头。
“哦,这是我弟弟,三郎。”二郎笑道:“我跟你说过吗,我们是双胞胎。”
“诶——真的吗?”萌绘盯着三郎的脸,“可是你们不太像啊。”
“我们是异卵双胞胎,所以不是一模一样的那种像。”
“这么神奇的吗?”
“嗯,是那种细看才能看得出来的兄弟。”三郎觉得自己已经笑得很勉强,恐怕也挺难看的,实在准备尽量少说话就此别过。“那,我已经看完了,就先走了。”
“你已经看了?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看。”萌绘在二郎身边兴奋起来。小个子的她只到二朗肩膀,努力仰起的脸上一派稚嫩无忧,三郎甚至有那么一点想说你这新认识的女朋友到底成年了没。
“嗯……不好剧透吧。”三郎抓抓后脑勺,“反正好像,不那么适合情侣来看?”
“嗯?这不是爱情片吗。”二郎看一眼三郎。
“爱情片就一定适合情侣吗。”三郎反瞪他一眼。
“什么意思。”二郎眉间浮起些许不悦,一点通常掩饰得很好极难察觉的微蹙。但是三郎看得出来。三郎一向能精准接收到二郎每一丝一毫的情绪信号以及微表情变化,要说这是双胞胎的心电感应那一套,他又从不觉得二郎能对他有这种感应。
“没什么,就说了我不想剧透。”三郎耸耸肩,“你们也该入场了,马上都开演了。”
“哦,我们走吧。”萌绘拉着二郎往检票口去。
二郎跟着转身,但目光还是停留在三郎脸上。
三郎却不准备再接收来自他的任何信号,干脆利索地转身。
爱情片。
爱情片就都是绑着蝴蝶结丝带亮片闪闪的钻石糖吗。
爱情片也有可能是爱了绝不该爱求而不得最终不得不以毁灭为结局的毒药好么。
二郎。
那个早自己出生30分钟而已的二郎。
“二郎——”
“不要叫我二郎,要叫我哥哥。”
“咦,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你哥啊!”
“你不是二郎吗?”
“我是二郎,但我是你哥,你就要叫我哥。”
“但我想叫你二郎……”
“我怎么就和你说不清楚了?我跟你说,你不叫我哥以后就不要跟着我。”
“……”
“你不要给我在那里扁嘴我告诉你,等下妈妈过来又以为是我欺负的你。为这我都被骂多少次了,你最会这个了。”
“我没有。”
“你就有。你看你看,不许哭我警告你。”
“我没有!”
“先生这边有我们新推出的圣诞节限定糖果,您要来一支吗。”
三郎在咖啡店柜台结账时被店员这样温柔问道。
他看着那一红一绿两种颜色糖纸的棒棒糖,笑着摇头。
“不,不用了,谢谢。”
“三郎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跟哥哥一起过去下跳棋?”
“没,没什么。”
“怎么了,咬着嘴唇干嘛?别咬了,你看看都咬出血了!”
“没有,我没有。”
“你背着手干嘛,手里攥的什么?……这支棒棒糖不是刚刚我给你叫你自己吃的吗,你看你攥这一手汗,糖都化了。”
“我没有。”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来妈抱你去洗手。”
“我没有,就是没有——”
“怎么还哭了?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二郎。
我有支棒棒糖给你好不好。
不,哥。
我知道你不需要。
【上下铺】
接到一郎电话那天,三郎心里其实知道是为什么事而来。
“喂。”
“三郎?”
“是我。”
“正月里要回老家一趟哦。”
“嗯。”
“嗯什么。”
“我知道。”
“不许现在应了到时又临时说有事啊。”
“……我哪有。”
“那好。你帮我通知下二郎吧?”
“为什么?”
“我打他电话永远在忙要不就是不接啊,实在找不到着他,你打吧。”
“我打就能找着了吗?我不打。”
“你怎么这么别扭,以前你们双胞胎不是关系最亲近的吗。”
“没这回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你们以前明明关系最要好的。
因为是双胞胎,又总是如影随形,都是让你们两个一个房间睡上下铺的。
如影随形的双胞胎。
事实真是这样吗。
只有三郎心里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大概只有天知地知,你不知我知。
“你睡下铺吧。”
家里房子因为五郎的出生第一次翻修改建格局时,二郎站在他们两个的房间里,看着那张双层床对三郎说。
“为什么?”三郎问。
“因为你小,应该照顾你。”二郎说。
“切。用不着,还是你睡下面。”三郎走到床边。
“我怕你半夜一个糊涂从床上翻下来。”二郎跟过来。
“你以为我像你睡相那么差?”三郎蹬着床边的梯子,一纵身窜了上去,“我才担心你,反应能力根本没你自己想得那么好。”
二郎摇着头,拍拍三郎还挂在床边的脚,默许他的占领属地。
“说好了,可不许尿床啊。”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你不许说!”
自那之后的数百个日日夜夜,上下铺的兄弟,其实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样亲昵无间。
三郎知道二郎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在床上学习,二郎会把床头灯光调到很暗,但其实三郎从来也没有在二郎睡下之前睡过。二郎在下面看书,他也在上面看漫画,或者是打游戏。他根本连灯都不开,借着床下那一点微弱的光源,一点声音都不出。
二郎睡下,他也才跟着睡。
很多年后三郎才知道二郎的呼噜声是像什么声音。
“哥的呼噜声像手机振动似的。”
母亲还在的时候,他在某次全家聚会时这么说,引发哄堂大笑。
二郎也笑。
可三郎知道,他的笑里又藏了那么一丝丝的不悦。
三郎不知道别人家的双胞胎都是怎么相处的,他只是很多年里都不明白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你和妈说的吗?”
那天晚上三郎正趴在上铺看新的漫画周刊,二郎走进房间,站在床边问。
“什,什么?”三郎虽然不知二郎指的什么事,但已经足够清晰地接收到了他的低气压和怒火。
“这些。”二郎把手上攥得折了页的薄本杂志举到三郎眼前,“是你拿给妈的吗?”
三郎只是看一眼那些皱巴巴的封面就已经知道那是些什么书了。他确实早就知道二郎在看这些撕页杂志,他也知道二郎有时在下面都在做些什么。他一声不出,甚至连身都不敢翻一个,就是不想让二郎有任何尴尬。
“不是我。”三郎胳膊支在床上,盯着摊开的漫画。
“不是你?”
“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不是我。”
“那你干嘛不敢看我。”
三郎咬住了嘴唇。
“不说话是承认了?”
“……”
二郎的不悦。
大概还停留在那些自己的隐私都被上铺的三郎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尴尬里吧。
三郎想。
从小到大,为什么同样的场景总是反复上演。
“我说了不是我,你信不信我都没办法。”
“这些书你就从没动过?”
“我没动过。”三郎说。三郎想说的还有,我不需要。我不需要看你手上拿的这些杂志里的各式画面。那些画面不仅内容方向完全不对,也根本不如一个就睡在下铺的存在来得更真切有用。
三郎一个翻身,让自己陷入如同不存在的安静。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知道,自此二郎的一举一动都变得谨小慎微,像是在防备着睡在上铺的这个偷窥者。
真是可笑。
哥。
所谓的如影随形,还不都是我紧跟着你不放。
15、划重点,划重点啊
@南和吐槽君
——吐槽君,这是时隔很久的投稿。
——还记得那个记手账推测我哪天可能穿哪条内裤的变态吗。对,还是他。虽说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是拿不准,这家伙真能放心交付终身吗。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这期间发生了这样那样的许多事情,他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出院以后为了方便照顾就一直让他住在我家。这段时间我觉得一趟趟回去他那边取他的日常用品换洗衣物什么的还是挺不方便的,不如彻底让他搬过来。因此就一起去了他家收拾东西。这人的东西有多细碎各种不知来源的纪念品有多少,同样款式的衣服有十几件这些就都不提了。几个不知已经多少年没有收拾过摆满东西的架子,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让他自己动手去弄,该带走的带走,该断舍离的就断舍离。结果我在衣柜那边吭哧吭哧收拾了半天衣服,总算基本见眉目的时候,过去一看他,居然在那边打开笔记本电脑看起照片来了。还看得入神到连我走过去都不知道。
——你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能想象我站在他身后,看见电脑里全是我的照片……穿得很少或者身上只有一条被单……的照片时,是什么心情吗?
——他发现我在身后时立刻就把电脑合上了,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把他手边那张碟片盒抢过来,都很难想象那些照片居然还被他刻成了一张光碟。我真的差点当场把那张光碟给掰成两半。
——我是真不记得这张碟里是个什么内容了所以才想打开确认一下的。就是想看一眼是不是有用的东西如果没用就扔了,这不是幸亏还确认了一下没乱扔……
——虽然他这么跟我解释,但这难道是重点吗?!
——和这样的人共度余生真的是一个理智的决定吗?
评论区:
——up我觉得你这个投稿不该投到吐槽君这里来。
——划重点:托付终身。
——划重点+1:共度余生。
——这投稿根本是一大把狗粮啊!
——酸了。
准备下楼跑步的笔杆子:(发送图片)
再胖也要认真考虑一下了:你发这截图什么意思。
准备下楼跑步的笔杆子:你看看大家都怎么说的?
再胖也要认真考虑一下了:哼。
准备下楼跑步的笔杆子:你这哪是吐槽,你这分明是去炫耀的啊。
再胖也要认真考虑一下了:你还说?
准备下楼跑步的笔杆子: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我错了——再说你也把我又当投稿卖了一回,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再胖也要认真考虑一下了:你现在认真告诉我,拍我……那些照片,到底是怎么想的?
准备下楼跑步的笔杆子:那都是你名字还是老婆来老婆去的时候拍的了……
再胖也要认真考虑一下了:什么意思?
准备下楼跑步的笔杆子:我那时不是怕……不知哪一次,就没有下一次了么。
再胖也要认真考虑一下了:(已读)
准备下楼跑步的笔杆子:我真没什么别的奇怪的想法。只是每次见面以后……看你睡得那么可爱的样子,都忍不住想要拍下来,这事你也是知道的不是吗。只不过后来越拍越多,一直存在手机里也不是办法——现在想想,可能无非是一种不舍吧。
再胖也要认真考虑一下了:(已读)
准备下楼跑步的笔杆子:当然你要硬要说我是日后想要留做他用我也不能完全否认……但那也仅限于我个人的正常需求……
再胖也要认真考虑一下了:说真的,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准备下楼跑步的笔杆子:嗯?等什么?
再胖也要认真考虑一下了:(发送图片)
准备下楼跑步的笔杆子:怎么又把这截图回传过来了。
再胖也要认真考虑一下了:关键词,你真的看不出来吗?连这些路人都看出来了。
准备下楼跑步的笔杆子:关键词……
再胖也要认真考虑一下了:再看看我的名字?
准备下楼跑步的笔杆子:考虑……
再胖也要认真考虑一下了:你到底做好准备和我共度余生了没?
准备下楼跑步的笔杆子:你这算是……求婚吗?
再胖也要认真考虑一下了:不知道!
评论区: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不过我清楚知道的是,从见到你第一面开始,我就已经想要和你共度余生了。